【吴淞风物】老城厢宝带弄余氏宅

吴淞风物

　　宝带弄叙略

宝带弄，位于上海市原南市区，老城厢东北部，属豫园街道管辖。其北至福佑路，南抵康家弄，全长345米，路宽3.4-5.3米，以原城门小东门的本名宝带门而得名。宝带门旧址在今方浜中路东首人民路口，辟建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清宣统二年（1910年）改建，1913年拆除。小东门与城外的十六铺毗连，有内外小东门之称，且西与城隍庙、豫园相邻，历来为商业繁华之地，早年各种商店尤其集中于小东门、十六铺和方浜中路一带。1912年后，华商有轨电车开辟线路也多以此处为起讫站。

宝带弄位处上海城厢的边缘地带，全弄以民居为主，背靠方浜中路与人民路的热闹街市，人流量不大，当地最出名者为1783年创立的童涵春堂，位于宝带弄方浜中路口，另有公共浴池东泉池浴室，在小东门地区亦颇为有名，其南侧的小弄堂也由此得名“混堂弄”。21世纪初，弄北端被征地建造大楼，南端自宝带里以南地带辟建为停车场，宝带弄整体缩短至185米左右，并维持至今。

　　余氏宅

余氏宅，位于南市宝带弄66弄1-2号，建于民国时期，占地三分八厘二毫，为砖木结构石库门建筑，计为两栋住宅相连而成，主建筑2号位于弄堂最深处，坐西朝东，呈假四层两开间，一正一厢格局，正门设西式石库门门头，以红砖砌成，门额书有“敦诗说礼”四字，取诚恳学《诗》,大力讲《礼》之义，天井侧立面多以木质护板覆盖，整体朴素简洁，屋内装饰简单，仅有石膏线留存，一楼本留有不少彩色玻璃花窗，却在当地居民动迁搬离后被“有心人”化整为零，尽数盗去，至今该宅彩色玻璃基本无存，殊为惋惜。东侧1号住宅为两层两开间石库门建筑，其正门朝南，石库门门头形制与2号一致，门额字迹已灭失，1号住宅天井侧立面更为精致，花窗、雕花护栏皆有留存。值得注意的是，在1947年《上海市行号路图录》所绘当地地图中，误将其中1号宅识别成两座建筑，导致地图绘制错误，须谨慎甄别。

   宝带弄66弄1号

　　宝带弄66弄2号

该宅业主名余诚彩，浙江鄞县人，1872年前后生人，其生平记录鲜少，但知其在纸业行业涉猎颇深。早年余诚彩在南京路美记纸行做工，至1887年（一说1889年），余诚彩离开纸行，并在福州路585号创办美生印书馆，其主营运售各国洋纸、欧美文具、各色铅石印油墨与学校用品，又兼设印刷所，精印制作中西文件、新式簿记与各种名片图章等，业务无不俱全，自开业起颇受顾客欢迎，余诚彩也由此发家，其育有二子，名余启道与余启达。1912年余诚彩参与纸业商团会的筹备，并任评议员之职，自此在纸业领域中始占一席之地。除此以外，其又与俞林宝、范瑞祥一行在北山西路泰安里149号共同成立立兴印刷所，进一步扩大印刷产业。但好景不长，时至1917年，余诚彩不巧被卷入了一起涉外案件中。

1917年，有奥匈人肯特勒在沪营生，其本为牙医，在南京路34号开设诊所，彼时租界内有洋人称可代办护照，肯特勒因故需要前往西班牙（时译称日斯巴尼亚）的护照文书，便与之联系，并询问代办护照的来源，代办者称系在印书馆印刷所得。二人初步谈妥后，代办者便借用挪威（时译称脑威、瑙威）护照原件一张，带肯特勒前往福州路，并进入余诚彩所开设的美生印书馆，要求定印护照文书，美生印书馆的伙计称自己无法印刷这种文书，他表示，印刷此种文书需要专门的紫铜板或石印器具，没有这些器具就不能印制，但伙计又称自己认识一朋友，有条件翻印文书。于是印书馆伙计便将他们带至河南路镂青阁刻字店，店主陆鉴斋接待了他们，陆鉴斋看过护照原件后，允诺在两三天内做好模板，如果合适即可翻印。肯特勒又另寻一印书馆与之谈妥翻印价格，即每张大洋六元，共印十二张，总价七十二元大洋。约过旬日，陆鉴斋将十二张假护照文书送至肯特勒处，肯特勒将尾款付清后将部分假护照分给其好友卜罗等人，自此开启了长期伪造出售外国护照的违法活动。伪造护照的行为自该年2月起，至6月末为止。至8月19日此事败露，肯特勒被捕房探员抓获，并查获大量护照与伪造的挪威和西班牙领事印章，以上证物皆由奥匈领事署扣押。由于余诚彩所经营的美生印书馆与该案有重大关联，1917年9月5日，公共租界西探目祁文司将余诚彩拘至会审公廨受审，肯特勒、陆鉴斋也陆续到案，后续调查发现，又有新闸路中华印书局业主尚允祖、宁波人周道志，以及肯特勒所雇仆人陈国熙等人也与该案有关，几人在不久后相继被捕到案。9月7日起，案件分多期在会审公廨审理，由中方谳员与英国驻沪副领事会同庭审，工部局刑事科代表牛门律师上堂陈述案情，并由专人翻译。9月13日，肯特勒在堂上交代案情，并接受律师质询。次日第二次开庭审理，挪威驻沪领事爱处㕶来到会审公廨，对庭审未通知挪威领事陪审而提出异议，其发言译称：

“本领事今日到廨，见有华人被告三名〔指余陆尚三人〕未知所犯何案，询之原告律师始悉余与尚被控私造脑威国僞护照，陆鉴斋被控冒刻本领事伪图章，我故到堂反对原告所控之原因有三：〔一〕此案脑威国领事无机会到堂陪审〔二〕查公堂定章凡关于何国之利益应归何国领事到堂陪审〔三〕所控被告非止三华人，尚有西人四名现在此案与脑威国最有关系，而日斯巴尼亚次之，英国关系又次之，但本领事并未得有何种照会，无从到堂陪审，以故出而反对。然此案发生之前先由本领事知照捕房，嘱其严守秘密，现既露布，不应将本领事名义列入案由。”

抗议后，挪威领事又就此案举证，译称：“惟有一天我至英领事署拜会英领事，我密告有人私造本领事署护照情事，我记得有本国人特勒司领去护照一纸，当时察阅伪照，其人名虽属相同，然格式号码写字均属不符，而欲根究此事，非将真护照吊到不可，我向特勒司追缴护照，据云遗失，嗣复来称护照现在肯特勒处，我即命其偕肯到来，诘问护照在肯特勒处之缘故。据云前在水手总会居住时，他两人之物同放一处，后来肯特勒至轮船上营业，误拿在船等语，嗣我得真护照后，即与英领事商酌欲请捕房帮助办理此事，英领允可我即用电话至总巡捕房，由副总巡强生派西探祁文司到来，我将真伪二护照给予阅看，并向之言明此事系肯特勒所为，因肯前曾贿赂我西崽购买此物，每张允给洋两元等语。祁文司似有不信之态，我即至奥领事署询问。据奥领事云，此事已知所有伪护照之伪印图章格式等物，系在肯特勒之写字台内搜出并拿，伪照十四张内有三四张巳写有字迹，似系写错云云，后来忽有某某先生至我处，自陈此事伊亦有分，现来赎罪，惟要求不将其名字宣布，我允之，彼即将此事始末和盘托出，并云某某等护照己经出，我即托其将紫铜版带来交我，彼云可以照办。”

对此，牛门律师回复：“公堂讯理案件两国领事陪审与一国领事陪审本无一定，脑威领事既有反对之意，似应早日来函声明，迨至第二堂来信，已经不及，然而捕房对于何国领事陪审并无关系，亦无意见。”而陆鉴斋及其辩护律师听闻挪威领事所述内容似乎于己有利，便试图脱罪，庭上控辩双方交锋激烈，当日庭审也未有结果。后经数次庭审查实，美生印书馆在此案中并无直接责任，馆主余诚彩得以释放，尚允祖、陈国熙一行也无罪释放，而陆鉴斋确系直接参与护照仿制，被判处四个月徒刑，并处八百元大洋罚款，肯特勒未见受审记载。至11月8日，该案被注销，所有涉案被告全部释放。

所幸护照案风波对余诚彩的事业影响不大，获释后的余诚彩仍积极参与纸业公会事务与公共事业。在1918年至1922年纸业公会历届职员改选中，余诚彩先后任会计员、司库等职。1920年6月，宁波大咸、桃源两乡遭遇重大山洪灾害，损失惨重，余诚彩听闻，即以美生印书馆名义和私人名义各捐助十元大洋。1921年，其又参与上海纸业交易所的筹备，并认购交易所的部分股份。1926年，余诚彩获选为上海纸业公会董事，其在纸业行业的影响力达到巅峰。而在个人事业上，余诚彩稍遇波折，其经营的立兴印刷所因经营不善而于1922年推盘，幸而美生印书馆一直蒸蒸日上，由于业务量扩大，1923年1月，余诚彩将印书馆发行所迁至河南路棋盘街500号，印刷所另设于福州路江西路口，1928年2月，印书馆又从德国引进大量油画工艺品，其花样新奇，并兼配优美金木画框，大小齐备，作为伴手礼品颇受好评。1929年10月，余诚彩向沪西时疫医院捐助两元大洋。1930年起，余诚彩多次参与上海租界纳税华人会的代表竞选，标志其社会影响力开始逐步显现。只可惜，正当一切欣欣向好之时，1932年4月18日，余诚彩离世，时年60岁，美生印书馆的职员感悼平日多受余诚彩照顾，特为组织治丧办事处，帮助余家料理后事。

余诚彩离世后，其子余启道因涉足金融，无暇顾及他处，美生印书馆遂由余启达接手。余启达，字海文，1901年生人，毕业于南洋高级商业学校，其勤勉好学，和蔼待人，擅长国文科目与英文打字，接手印书馆后与职员徐慎生、徐伯生二人共同打理，使印书馆业务得以长足发展。1936年5月，因房屋翻造，美生印书馆发行所迁至河南路81号，印刷部迁至泗泾路5号继续经营，并在白克路74号设立彩印部，从而开启彩印业务。

　　余启达

除此之外，美生印书馆还与部分进步书刊产生关联，1940年，海藻文艺丛刊社在福煦路同德里17号设立，该刊由郑慕贤、郑慕澄一家共同参与创办，是为青年练习写作，发表心声，以文会友的园地，其主要内容有文艺创作、散文、速写与诗歌等，发行有丛刊《生的呐喊》、《夜行军》、《被蛀蚀的生命》、《红风灯》等。作为上海租界孤岛时期诞生的刊物，海藻文艺丛刊社团结了一批进步作家与青年，并得到上海地下党领导人的支持。在诸多支持者中，有一人名郑巨水，他既是郑家的大家长，也是美生印书馆的职员，通过这层关系，海藻文艺丛刊社的联络地址即设于泗泾路5号印书馆印刷部处，直至孤岛沦陷，该刊休刊为止。

　　海藻文艺丛刊社发行《生的呐喊》

时至今日，美生印书馆的遗迹已几乎消失，而余氏宅依旧静静地栖身于老城厢的边缘地带，将自己的身躯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唯有弄堂深处高大精致的石库门门头，继续向人们暗示着昔日屋主的不平凡。所幸，通过一步步寻获蛛丝马迹，我们最终得以将该宅与其主人的历史脉络复现于世，我们也期望着这处历史建筑能在未来与它的故事一齐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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