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肖魂

沙枣花开

文/侯羽西

肖魂，男，大概比1米5高一点，甘肃人，一口被烟熏得很黄的牙，戴着一副厚厚的眼睛，总喜欢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闲时嘴里嚼着口香糖。他引起我好奇并开始注意他的，是他一手的好字和他博览群书留在骨子里的文雅和沉稳的智慧。我们相遇微时，那时的他是一个被同伴算计后身无分文的商人，我辍学在家，是一个落魄的自考生。

第一次去拜访他已入冬，北疆已下了几场大雪，雪已站稳了脚跟，没有随着正午太阳的笑脸化作水，没有被扰动的雪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

肖魂在他上班的厂区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平房，一个很大的单间，空空荡荡的，一扇小小的窗户，里面有点暗，看上去以前应该是一个小仓库或者杂物间。屋里没有什么家具，但收拾得很干净，几件换洗过的衣服挂在屋里，已经没有滴水了，湿漉漉的。屋里没有生火，连个火炉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我看着这湿漉漉的衣服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刚伸出来的手又缩回我的衣服口袋里。

“坐，他们都生炉子了，我还没有生呢，有点冷，你将就一下。”肖魂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你不用客气，我随便就是了。”我说着话嘴外随着我嘴角的一张一合冒着白烟。我在回答主人的问话，但手依然在上衣口袋里，虽然我知道这是不礼貌的，但我实在怕冷。只有进门时感觉屋里比外面暖和一点点，估计中午太阳出来，外面都比这屋里暖和。

我走到床边，床上的被褥都很单薄，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床铺上怎样才能睡着，也许实在太困了，和着衣服能眯一会儿。床边的一张条桌上有一个漂亮的笔架，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毛笔，条桌上平展着一副写好的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没有读出来，只是淡淡说了句“毛笔字写得不错，就是清苦了些。”肖魂没有听明白，问：“什么清苦？是说我的生活还是说我写的字不够大气？”我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说着玩呢。”

肖魂的床头放着一本书，我拿起来《菜根谭》。我很好奇这个书名，菜根还有什么好写好悟的？我随手翻开，里面的文字不长，但对仗工整，含义深邃，文辞优美，耐人寻味。我看着看着就有点儿喜欢上这本书了，不舍得放手。

“这本书这么有深意，为什么要叫《菜根谭》？”我问。

“作者以‘菜根’为本书命名，意谓‘人的才智和修养只有经过艰苦磨炼才能获得’。你想，菜根多难吃，多无味，所以俗话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这本书融汇了儒家自强不息、佛家宽忍宏大和道家超脱玄妙的思想，从儒、释、道三个角度出发，蕴涵了中华传统文化智慧。现在在日本商界很看重这个，在中国反倒没有得到很好的重视。”肖魂有些腼腆地说。

“你怎么知道现在的日本商界很看重这个？你有日本商界朋友？”我问完就后悔了，感觉有抬杠的意思，我连忙又问，“你常看这本书？我看这书都翻得有点旧了。”

“常看，我练字就常练这上面的，不知道已经抄了多少遍。这本书我想送给你，不知道你嫌不嫌弃它旧了。这里有论述修养、人生、处世、出世的语句，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肖魂说。

我把书抱在怀里高兴地说：“怎么会嫌弃呢，我翻开看了几页就喜欢上了，我闲了也会拿它来练字。”

肖魂坐在条桌旁的条凳上，看着他写的字说：“自从生意没了之后，这两年我一直在想办法翻身，边打工边寻找着商机，遭了不少白眼，没有一个人懂我，更体会不到我的感受。有的人觉得我是个傻子，也有人觉得我是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书呆子。和你接触后，在你那我找到了些许的自信。在这边疆，能有一个人懂我，愿意了解我，倾听我的心声，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想刻意地去了解他，只是我觉得我和他有一点相似罢了。相似的两个人在一起总能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在这个共同的话题里有了共同的见解，便有了心灵的共呜。还谈不上知己，但差不多算是惺惺相惜了。

“俗语亦云‘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现在我就是靠这个支撑着我的精神世界，暂且过着布衣蔬食、闭户读书、优哉游哉的假象生活。希望有一天在新疆这块福地上找到我人生新的起点，再创我的人生辉煌。”肖魂停顿了一会说，“你知道我现在的工作是什么吗？”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肖魂笑了笑说：“我现在每天在工厂里扛包装卸车，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体力活。现在每天累到倒头就能睡着，那种感觉特别的踏实，和我以前做生意时的感觉不一样，以前钱来的快，花的也快，人每天都感觉是浮着的，常常迷失了自己，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那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问。

“至少现在我的感觉是活着就是为了明天，因为还有明天。”肖魂若有所思地回答。

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接着问我有没有想过再去学校读书，我说离开学校这么久了，不知道学校还要不要我，我还能不能进去。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人很多时候都要逼一下自己，难过了就不难了。有时候人一旦错过了自己的选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每个人都要去考虑一下你想要的生活和生活的环境，如果你在这个环境里过得好，它就适合你。我就是一个例子，当初任性不读书去做生意，但我还是要在生我养我的村子里生活。我要生活，要结婚生子，所以我的老婆是生活或者说是生存的需要。我老婆目不识丁，高大威猛，而我，个子不高，打不过，骂不过的，在农村那样的条件下，尽管她不懂我，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但她就是我母亲眼中最合适的儿媳妇。”

他说到这，我想着那场景不由得笑了。他有点儿尴尬地笑着说：“真的，我们村子没有人敢惹我们家，我老婆骂人可厉害了。结婚后我都没到地里干过活我们家那点地我老婆一个人就搞定了，从种到收都是她一个人，我最多开车到地里拉一下粮食，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管。”说完他叹了口气道：“以前做生意条件好，钱都交给她管，她也不管我，我爱怎么看书都行，现在不行了，生意没了，家里的经济来源断了，看书就碍着她的眼了。我的生活环境给了我一个比我高大健硕又能吵架的妻子，这是生存的自然法则，是环境的选择。所以人想要改变，要么改变自己，要么改变自己的环境，在我们还有选择生活的时候你没有去选择，那只有生活来帮你选择了。你选择生活是你的主动行为，生活来帮你选择是被动的。你主动先择生活是选择了你想要的生活，生活帮你选择，是选择让你生存下去的活路。”

我被他说的这一堆的选择弄晕了，但我听得出来他在让我选择什么。

“你选择了提升自己，你周围的人就都是和你一样。你站的高度不一样，你的境界也不一样，你身边的人的境界也不会差，你才不至于时常感到孤单。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你要吃很多的亏，付出很大的代价你才能学会怎样入世，不如去学校，完成你的梦想，同时也改变你的人生轨迹，以另一种方式入世。”肖魂说

“外面都下了几场雪了，你打算整个冬天都不生火吗？这么冷你还能看书写字？”我把话题从我身上引开，我知道，即便是我要做出选择，我还要去处理很多其他的事，谁在这个世上又能独善其身呢？

“我以前的生活太安逸了，我就想用这种最苦的方式唤起我内心的那个斗志，时刻提醒自己要努力奋斗。”肖魂说。

人虐自己的方式很多，这种自虐也可能是最没伤害的一种自虐吧。“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又何尝不是少了这样的一种精神，少了“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的气概。

“外面太阳出来了，屋子里确实冷，我们出去走走吧”肖魂说。

我把书装进包里，起身的时候差点没摔一跤，坐得时间长了点，脚冻麻了，双脚踩在地上，好像满脚底都是冰碴子，我咧着嘴下意识地扶着桌子，整个脚掌不敢着地，脚后跟支撑着身子，慢慢向门口挪动着。

肖魂看到我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有点冷了。”

好不容易出了门，我的脚慢慢适应着地面和身体给它的双重挤压，渐渐脚松活开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到眼睛里，白得什么也看不到，但那是一刹那的感知，随后便感受到了那暖阳阳的光芒。

开学后我尝试着去了一所高中，没有过多的介绍，学校收下了我，没人能相信这是真的，包括我自己，但这是事实。知道失去的无奈，才更加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机会，我也考上了大学，虽然只是二本，但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