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个年代 ——纪念参加枫树坝工程建设五十年

四马一心（KF）

枫树坝水库大坝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往事如烟……！ 然而，有些往事却如大浪淘沙，在脑海中不会消失只是暂时的沉淀，偶有风起便又翻腾。 随着年纪的一天天老去，那一片山，那一条江，不时清晰的在脑海中显现。转瞬已是半个世纪，那里会是怎样？“回去看看！”这一想法越来越强烈地萦绕心中。 枫树坝大坝的坝前与坝后 那是我参加工作的地方，那是我为之挥洒过青春与汗水的地方！那巍巍的混凝土大坝，如同是为我们水电人建造的丰碑，永远屹立在东江之上！它是我们这一代和上一代水电人，用血汗铸就的，真正体现了无私奉献和拼搏精神的丰碑！ 枫树坝水库大坝，建造在广东省龙川县赤光镇梅光村的崇山峻岭中，属珠江流域东江上游。这个水电站是一个具有发电、航运等综合效益的水利枢纽工程。 大坝下游的东江河道 枫树坝水电工程动工于1970年5月，1973年9月下闸蓄水，两台发电机组分别于1973年12月26日，和1974年11月29日投产发电，工程总投资1．5亿元。是中国的水电工程中，建设速度快、造价低的水电站之一。因此，这个工程项目经水电厅推荐，参加广东省展览馆的工业学大庆馆展出。枫树坝水库总库容19.32亿立方米，是广东省第二大水库，现在的水库名曰“青龙湖”（广东省第一大水库是新丰江水库，即：万绿湖）。水库大坝为混凝土宽缝空腹重力坝，坝顶全长418米，最大坝高95.3米。坝底最大宽度87.1米，坝顶宽度6.5米，坝顶高程为173.3米，正常高水位166米。电厂总装机容量20万KW，发电厂设于坝体内。 1974年枫树坝水电工程，以模型、图片、文字讲解的形式在广东省展览馆展出。图为水利电力厅领导与参展人员合影。 我们电力馆的讲解员 当年开工时，惠阳地区抽调惠阳民兵团、东莞民兵团，及各县民工上万人配合广东省水电二局施工。漫山遍野搭建了不计其数的简易竹搭房、干打垒土房，作为机关、厂房、医院、学校、文化宫（电影院）、食堂和宿舍使用。左岸的十几个山头，以数字排列命名。如：一号山、二号山、三号山……，直至十二号山。有些山脉相连的两个山头，仍用同一数字命名再细分，如：二号山的二号1、二号2；六号山的六号1、六号2；七号山的七号1、七号2等等。右岸的三条沟壑，也有厂队驻扎，分别叫：1号沟、2号沟、3号沟。 大图：泄洪闸门和溢洪道小图：泄洪阀（又称蝴蝶阀） 开工伊始，千军万马要进驻到荒山野岭，必须先做好“三通一平”，即：通水、通电、通公路和场地平整。这“三通一平”如同军队打仗前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般。否则，别说大部队和大型施工机械无法进场，就连“粮草”也无法运输。 大坝下游的枫树坝大桥，当年枫树坝工程开工时由省水电二局建造注：有朋友点评留言，此桥当年由省公路局第八工程队施工建设，并非省水电二局施工，特此更正。 施工工地在离龙川县城60 公里开外的大山里，公路只通到距工地最近的黎咀公社。从黎咀公社到工地，仍阻隔着不通汽车的崇山峻岭，大山中只有羊肠小道可行。因此，必须开通一条能行走大型载重汽车的公路。先头进场的水电工人和惠阳地区的民兵、民工们，硬是用原始的开挖出渣工具“三角扒”和土箕手挖肩挑，艰苦奋战七昼夜，以奇迹般的速度建成了一条长13公里，双向能通大型汽车的标准公路。当一辆辆装载着大型施工设备的车辆，源源不断的开进施工现场，方圆十几公里没有见过汽车的百姓山民们，成群结队赶来看这些“轰隆隆”飞奔的铁家伙。 龙川县黎咀镇，当年叫黎咀公社，从此处到枫树坝的13公里公路，是水电工人、民兵、民工奋战七天七夜修出来的。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全国还没有兴起矿泉水的时候，黎咀就生产矿泉水了。 1971年是枫树坝工程进入正式施工阶段，需要补充大批的技术工人。我和我的同学们正好高中毕业，搭上这辆“幸运班车”，躲过了上山下乡，顺利参加了水电建设工作。 17岁的我，参加工作时的工装照 记得我们到工地的时候，是夏季的一个夜晚。 我们一大早乘坐一辆大卡车去工地，经过一整天疲惫的奔波，大家倚靠在随车的行李上昏昏入睡，车停了都浑然不觉。忽听有人大喊：到了，大家下车吧！我们跳下车一看，四周远远近近从低到高错落着一片片的灯火，如同置身在一片高楼大厦之中。于是，大家欢呼起来：不是说到艰苦的大山里吗？这分明是高楼大厦的城市嘛！ 依山而建的层层宿舍，夜晚的灯光使群山有了楼房一样的感觉 这一晚，我们被安置在一幢土房里。大家把堆放在土房里的一堆桌子拼在一起，和衣倒头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开门一看，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头，从山上到山下盖满了一幢幢的房屋，我们站在群山中间的一座山头上。后来才知道，这座山头是四号山，那堆满桌子的土房是未来的职工子弟学校的教室。大家笑了起来：原来哪有什么高楼？是夜晚山上一排排房子里的灯光迷惑了大家。 枫树坝大桥 我们这批学生被安排到前方劳动锻炼，也与土箕、三角扒为伍，参加修公路、挖土方的体力劳动。肩膀磨肿了，手上打起了水泡，没有人叫苦没有人喊累。我们那个年代的人，都以艰苦奋斗吃苦耐劳为荣，苦累中自得其乐。两个月的体力劳动后，我们被分配到厂队班组，跟着各自的师傅当学徒，正式成了工人阶级中的一员。 大坝与大桥 一段时间后，我们熟悉了各单位在各个山头的布局。一号山是起运队（起重运输）的地盘，这个条形的山头也是进出工地的门户，横亘在进入工地的公路边。 当年的一号山脚下，如今已是这般模样 与它一沟之隔的山脉叫“二号山”，是机电厂所在地。几座大型的厂房建在平整过的山梁上，后坡上是职工宿舍和食堂。前面两条延伸出去的山脊叫“二号1”和“二号2”，分别建有厂部、制氧厂和家属宿舍。机电厂担负着施工设备的组装、维修和中小型设备、零部件的制造加工。 机电厂不仅有很强的制造、维修技术力量，还有很强的文艺宣传队，吹拉弹唱舞不乏其人。 机电厂的青工 二号山的山上山下分别有两条公路，山下的公路连接着机电厂的铆焊车间。这个车间担负了重大的使命，未来大坝上溢洪道巨型钢闸门，就在这里建造。山上的公路沿山脉延伸，连接着三号山、四号山、五号山，并与山下的公路汇合。 远处长条型建筑物是二号山下的铆焊车间 几经辨认，这是原先的二号山 职工医院门诊部和房建队同处三号山，医院病房、手术室、X光室、产房等建在二号山与三号山的后坡下。而医院的药库、供应室则建在二号1的山弯里。 枫树坝坝区有无人机禁飞规定，当年的大坝和大桥也是不准拍摄的。 四号山是学校所在地和部分家属宿舍，山的北坡半山腰上，还有一个特殊的单位叫“猪肉站”。当年的猪肉是定量供应的，因为枫树坝工程是省重点项目，省里特批每人每月供应一斤猪肉，所以龙川县在此设立了“猪肉站”。每天早晨这个山坡是最热闹的地方，大人小孩早早就来排队，来晚了就买不到了。为了买到一块好肉，有人甚至天不亮就来排队。记得当年有一句调侃的话，说天下最好的职业是“医生司机杀猪佬”。 图片背景是当年的四号山 四号山的东面，隔着一条有水田的沟谷，按顺序排列着四座山头，分别是六号1、六号2，七号1、七号2，这些山头全都是家属宿舍。 当年的七号1山脚下 与三号山相连的五号山，是整个工地的首脑中枢，局本部机关、工程指挥部、广播站、局招待所、娱乐中心都属于这个山头。这里有文化宫、灯光球场、百货商店、杂货店、理发店等等生活辅助场所。山前的缓坡，是当地山民自发形成的小小农贸市场。中午之前，山民们会在这里摆卖一些自产的蔬菜豆腐等产品，过午即散。其实不等午后，东西就会被购买一空。职工家属们一大早都赶来抢购一些食品，改善家庭的伙食。五号山北面山下就是我们水电建设者要斩断拦截的东江。 背景是五号山上的文化宫，文化宫下方是商店等 五号山后山临东江处 有必要认真的说一说文化宫，它兼具了放电影、文艺演出、全体职工开大会的功能。建造材料和建造形式的特别，是许多地方难以见到的。虽然极其简陋，但第一次走进它内部的人，都会为之感到震撼。它是由房建队的棚工们，不用一钉一铆，只用竹篾将粗大的竹子，扎成一排排巨大的弓形骨架。再以竹为柱，以竹为梁支撑起来，用竹条夹着竹叶预制成的竹搭片为墙体和房顶，建造成的巨型“宫殿”。前面有挂着枣红丝绒幕布的宽大舞台，几十排简易木条靠背椅，被两条通道隔开三个区域，从低到高整齐排列到后面的大门，能容纳下两三千人就坐。从大门进入，只见一个个高大的弓形骨架形成了引导线直达舞台，整个内部就像一座拱顶宫殿一般庄严壮观。 背景文化宫 五号山的东边山脚下是一带略平坦的沟地，我所在的机电厂动力车间配电班（备用电厂），还有电工班、线工班（负责全工地线路架设，施工、照明用电的维护）、压气班（为浇筑混凝土供气）的厂房、车间就建在这一片沟地。沿着公路再往东北走，便是八号山、九号山……、十二号山。 当年动力车间备用发电厂所在地 前方工程主力施工队——筑坝队的队部、科室、职工宿舍都在八号山上。这座山梁的背后就是几万人为之奋战的“主战场”——大坝的坝址就在这里。九号山至十二号山，都是参与前方施工的民兵团居住地。盘山公路将所有的山头都串联了起来，山与山之间还有抄近可走的小路相连。 曾经的筑坝队所在地：八号山 右岸数公里长的河岸上排列着三条山沟，开挖队（坝址开挖）、砂石队（生产工程所需的砂石料）、混凝土队（生产筑坝所用混凝土），这三个前方厂队在这1、2、3号沟内生产生活。 当年右岸的1、2、3号沟 冬季是枯水季，是工程施工的黄金季节，因此大会战都在这个季节进行。一到年底为了抢工期，工程指挥部就会号召各单位的职工、民兵、民工们，在工地过革命化的春节，加班加点大干苦干，还要召开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那时的节假日加班不像现在有三倍加班费，各个食堂给大家加一顿肉菜就算过节很高兴的事了。职工、民兵、民工们都毫无怨言拼命苦干，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真正的工作热情，自觉自愿的留在工地加班加点。那种对工作的吃苦拼命精神，可能也是现在的人们难以理解的。 机电厂的青工们 我们参加工作不久，就迎来了河床开挖大会战。在坝址处用钢板桩和沙袋建成围堰围蔽河床，再将围堰中的水排干，清理到岩石层方可浇筑混凝土。前方工人、民兵、民工夜以继日，三个台班连轴转开挖清渣。后方厂队各工种包括机关干部，都要抽调人员到前方，支援围堰抽水、河床清渣等工作。白天的工地热火朝天，夜晚的河床上碘钨灯把工作面照得如同白昼，千军万马川流不息。广播站不断传来的施工进度报道，与工作面的劳动号子交织回响，都激励着每个参战的人更加奋进。 一起参加工作的同学们 动力车间的人员，大多都被抽调到围堰上的抽水站。记得那时天已经很冷，最紧张的一天我和一位大姐上夜班，负责一台大功率抽水机运行。因人手不够，我们连着上了两个台班。围堰中的竹筏上，几十台大功率的抽水机“突突突”转个不停，浑浊的水从水桶粗的连泵头涌出围堰外。我们在漂浮的竹排上，水不时从竹筏缝隙漫入，浸湿了我们的双脚。寒冷与饥饿困扰着我们，但是我们连瞌睡也不敢打，一直坚持到天边泛白，终于完成了排水任务。 参加工作那年的国庆节 我们年轻时也玩摆拍 我所在的发电班，是为工程施工用电做保障的备用电厂。在坝体混凝土浇筑的关键时刻，是绝不能出现断电的。一旦出现外来电源不稳定，或者施工用电超负荷，我们电厂就要补充发电。在大施工阶段，几乎每天外部输送来的电力都不够用。我们发电厂大大小小十几台内燃发电机组，都要三班全负荷运转。巨大的“轰隆隆”内燃机运转声响彻山谷，下班以后耳中还长久回响着“轰轰”的耳鸣，我还因此落下了头痛的毛病。到现在我都清楚的记得，1号机组是一台有一大间房子那么高大的，上世纪初美国通用电气生产的船用发电机组。也不知是如何漂泊到了我们那里。虽然已经使用了几十年，仍是厂里十几台机组的灵魂机组，只要它一并网，就能起到稳定前方施工电压的作用。 动力车间发电班部分工人、民工合影 那些年是计划经济时代，生活用品非常匮乏，粮油肉都要凭票供应。一个荒山沟里突然聚集了几万人，即使有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副食供应也还是很难保障的。加上远离城镇交通不便，若遇到雨季，后勤部门更是头痛不已。许多食堂的菜盆里长久的只售一种瓜豆类菜品，有时甚至一连一个多月只能吃咸菜。因此各个食堂都自己养了猪，以便年节为职工改善伙食。但是这山沟里有个好处，就是这一带出产柿子。一到秋季，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用箩筐挑着柿子来工地卖。一个个拳头大的，红红糯糯一包糖浆般的软柿子，或是脆生生甜丝丝的脆柿子，都成了我们这些小女孩的最爱。 妹妹、我、简陋的家 虽然物资很贫乏，但是我们仍然很快乐！ 遇到下雨，就有一样让人们感到烦恼的事，那就是常常“坐滑梯”。由于平整场地建房屋，所有山头的植被几乎都铲除了，成了裸露着黄土的秃山。一到下雨，鞋底沾满了粘滑的黄泥，如同脚底抹了油，再小心也难免不摔跤。因此见到有人身上或屁股上沾满了黄泥，那都见怪不怪了。 爱美是女生的天性 前面提到的竹搭房，作为宿舍一到冬天是很寒冷的，因为竹叶夹成的竹搭片墙体难以挡住寒风的入侵。而且竹搭片墙体离地面有十来二十公分的距离，如遇下大雨，雨水还会涌入房间。这种竹搭墙体约有3~5公分厚，一个手指头就能捅穿，人们去上班锁不锁门都无所谓。房子的墙和门，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摆设。幸好当时的人们都很纯朴，很少听说失窃。竹搭房宿舍一般是单身职工居住，家属宿舍要好一些，无论干部家属还是工人家属，都一视同仁住干打垒土房。干打垒是一种中国古老的建筑方法，将石灰、黄土、细沙按一定比例拌匀，倒进两块模板中间夯实，筑成墙体后再将模板除去。干打垒墙体约有30公分左右的厚度，房顶则以油毛毡覆盖。这种住房在当年的工地已是高级的了。这两种住房，恐怕现在的人们连想也很难想象出来。 背景是竹搭和油毛毡建的宿舍 但是，无论是生活的艰苦物资的贫乏，还是工作的苦累，都不能改变我们对工作的热情，对生活的乐观，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人生观。我记得当时还编了一首反映工地生活的顺口溜： 　　上山如上天下山到河边 两山能对话见面要半天 夜晚灯如楼白日现重山 雨来一身泥晴日尘满天 喝的泥浆水吃的咸菜餐 住在竹搭棚睡在竹架床 千军万马聚会战在河滩 大坝拦江起平湖高峡间 1973年春节，同年参年工作的女工 1974年春节，孩子们的欢聚 记忆在心中不断发酵，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由于我的絮叨，儿子起了恻隐之心，开车带我重游故地，了却了我的愿望。 我们年轻的时光 山，还是那片山；水，还是那片水。只是那千军万马的场面，群山上那不计其数的简易房屋都已不复存在，山和水又回归了原始的寂静和葱茏。只有巍峨屹立的大坝，是我们这一代水电人，在这片山河之中创造奇迹的历史见证。 枫树坝电厂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往事并非如烟……！ 写于2023.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