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入细胞里的记忆

王建军

二0二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下午二点四十八分，一颗平凡而伟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享年九十五岁。整整陪伴我人生六十五年的老爸，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 投身革命儿女的骄傲 记得儿时，我家最值钱的东西是一个长方体的皮箱，里面装的最好玩的东西是军帽和带五角星的肩章以及各种圆形的奖章、纪念章。小时候的我不知道这些代表什么，有何意义。随着年龄的增长，才逐渐听说是老爸在部队时的军装、勋章和纪念章。只知道老爸在部队时是当官的，也不知道官有多大和什么军衔？ 小时候我很玩皮，戴着老爸的军帽在那些父亲都是农民的小伙伴面前不停的炫耀，很是得意。 老爸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他当兵的事，更没有提过那些勋章和纪念章的来历。不过，随着我渐渐懂事，我还是间接地听说了一些。 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老爸和其他热血青年一样，怀揣着解放全中国的伟大理想，积极投入到伟大的革命事业之中。 有一次，老爸所在部队被敌人包了”饺子”，在敌我力量悬殊较大的形势下，部队首长决定战术撤退并组织“敢死队”撕开口子，冲出敌人的包围圈，然后拼命地“逃命”。据说，老爸一步跨越七个山芋格子，可见当时是多么地危险。也就在这次战斗后，老爸的老乡回家说老爸已经在这次战斗中光荣牺牲了。害得我妈和家人悲伤很久，一直得到老爸还活着的音讯才转悲为喜。 可以想见，在那残酷的岁月里，在那你死我活的博斗中，在那艰苦奋斗的环境下。老爸在枪林弹雨中穿越，在血水中与敌摔跤，在面对面时与敌肉博拼杀，在滔滔江水中抢渡长江……为建立新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由于长年在战场上拼杀，由于长年饥饱不均。老爸得了严重的胃病，于1958年复员到地方。 1982年，老爸办理了离休手续。人们都称离休人员为“老革命”“老干部”。 当人们称老爸为老革命时，我们特别为老爸感到骄傲、自豪。 几十年后，我专门查阅了老爸的档案，才知道老爸于1946年3月参加了革命，投身于解放全中国的伟大事业。 在办理退役军人登记中，我才从人武部发给老爸的《复员军人证书》中知道，老爸部队驻地在北京，职务是某团运输连副指导员，中尉军衔。 2019年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之际，政府发给老爸“国庆七十周年”纪念章。 共和国没有忘记他们，人民没有忘记他们。 2021年，建党一百周年，又发给老爸纪念章。 党没有忘记他们。 父爱如山儿女的福星 1975年正月十五，我家遇到了灾难——我妈妈因外伤不幸去世。 在如此大灾大难面前，家庭每个人都不但悲痛欲绝，而且面临着今后怎样生存和如何生活。可以想见，老爸忧伤更甚。 当时的家庭状况是；五个月前，大哥从部队探家结婚，婚后又立即归队了。二哥虚龄刚刚二十二岁，我虚龄18岁，四弟虚龄十四岁，五弟虚龄十二岁。妈妈在的时候，家里都由妈妈操持，老爸安心地在离家四五里路的单位上班。可老妈一走，老爸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当年年底，二哥又光荣入伍了。家里就只有我和大嫂撑着。 自从老妈走后，老爸脸上笑容没了，人也苍老了消瘦了。 后来，在我三姨妈的撮合下，我娘进了家门。 我知道，那是老爸为了我们而无奈的选择。 在没妈的日子里，农村的经历锻练了我。我不但学会了所有的农活，而且做得比同龄人更好。 1977年冬天，按生产队男劳力的约定，排到我上“大河工”。所谓大河工，是农闲时疏通河道的大工程。那年我上的是疏浚五图河工程，属于省级。条件之艰苦，劳动强度之大，不是当事者是无法想象的。“两头黑”是“河工人”的真实写照，就是天没亮上工，天黑收工。那年县委提出的口号是：在工地上“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可老天怜惜我们这些河工人，大年二十八，下起中雨。我们赤着脚，冒着雨赶了三十多里路才到家。一进门看见老爸在炸肉丸，一股香烟的清香扑鼻而来，刺激我的嗅觉神经。我抬头看见窗台上放着四包“华新”牌香烟（二毛七一包），我知道那是老爸专门买给我过年抽的。此刻我立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父爱。（要知道，那是一个连七分钱一包的“经济”烟都抽不起的年代。） 老爸为了我的婚姻操尽了心。 记得那是77年的一天，我上街有事，顺便到单位看望一下老爸。没想到老爸对我说：他想将我现在爱人介绍给我。当时我没有点头同意。我的理由是：他家是城里“下放户”，虽说家庭很好，人也很好。但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我的印象是：大凡不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先天就缺少吃苦耐劳的精神。我们农村人就是要找能劳动能吃苦的农村姑娘，更何况我们家庭就更应如此。在我说出我的想法后，我感觉到老爸有点失望。 1976底，我大哥退役。 1978年12月，我又光荣入伍。 大概在1980年六七月份，我收到老爸写给我的信。信中说，我现在的爱人家落实了政策，一家子回城了，希望我能考虑考虑。我当时想了想，给老爸这样回信，大意是：她家回城了，我就更不能考虑了，理由很简单：我一个当兵的，再过二年就退伍了，还是农村人。人家是城里人，城市户口，有工作。我不能拖累了人家。据我估计，老爸看了我的回信，赞同了我的观点。 1980年12月，我幸运地考上南京军区炮兵教导队，培训十个月后，就要提升为干部补充到部队。大约81年三四月份，我又收到老爸来信，信中说他已经要我大嫂托人到我爱人家提亲了，要我主动写信给我爱人，并且附上我爱人家的地址。至此，我无话可说，与爱人书信恋爱了。 1982年，我第一次探家时专门为这事问大嫂：是不是托人到我爱人家提亲了？大嫂笑着说：哪有这事！就是老爸看我年纪不小了，现在正好有适合的，想方设法让你定下来，安心。不但老爸安心，一大家子都安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在部队的那些日子里，老爸将西大庄的两间土墙房拆迁到东小庄盖了三间砖石大瓦房。还先后为哥弟和我四兄弟娶了媳妇。 期间可以想见老爸多么的艰辛和不易啊！ 我还记得在我上高中一年级的时候，由于一次用力过猛，致使咳出了几口鲜血。后经西医误诊为肺结核。这一误诊，老爸老妈焦急啊，又是带我看中医，又是带我到市里大医院检查。直到最后确诊为：因外力致使肺动脉突出而放心。 至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父爱如山，母爱如水的真实含义。 正直善良儿女的标杆 可能是长期部队生活的缘故，使老爸形成了正直的性格。遇事有一说一，绝不掖着藏着，更不会歪曲事实，老爸的正直善良、为人处事为我们儿女树立了标杆。 在我的印象中，老爸教育我们只使用过一次“小暴力”。不幸的是，这一次还落在了我的手上。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在我读一年级的时候，我很喜欢看带图画的书，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她有一本小画书。我和她一起看过。后来，这本小画书不见了，她报告老师说是我“偷”的。老爸回家过年的时候问我偷没偷？我没偷，肯定不承认，老爸认定我说谎了，就用尺子打我的手，边打边教育我，说是偷了不要紧，知道错了改了就好，最不能原谅的是不认错不改错。 多少年后，我从部队第一次探家时，我和老爸提起这事，老爸没有吱声。现在想来，我当时提这事干嘛！ 也是我第一次探家时，大嫂给我讲了老爸的一件“傻事”。 有一天，娘叫老爸到街上供销社布柜扯几尺布。回家后，老爸左算右算，营业员就是多找了二块多钱。别小看这二元多钱，在那个一个月只拿三十多元的年代，二块多钱可是二三天的工资收入。这下老爸心里不平静了，执意要走十里路（来回）将这多找的钱还给人家。有邻居就劝他：王大爹别去了，跑这么远路不说，说不定人家还不待见你。老爸却怎么也听不进去，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去了。 等到老爸大汗淋漓地从街上回家，邻居问：人家收了吗？老爸不好意思说：让你们说着了。 后来，我将这事说给供销社上班爱人听，请她帮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老爸将钱还给人家，人家死活不认和不要呢？我爱人说：给我也不认也不要。要是认了要了，就说明了算盘技能不行，不但在同事面前失了面子，而且以后在单位怎么混啊？至此，我才忽然开朗。 老爸正直的性格，善良的为人，不但在单位和家乡赢得同事和乡亲们的尊重。而且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们。 由于老爸年轻时投身革命，复员后又在外县工作，相距老家二百多里。所以老爸一直对祖父母怀有愧疚之心，认为没有尽孝。这种愧疚之感时常在我们面前流露。我印象最深的是，只要老爸能请得了假，他就会回老家侍奉祖父母十天半月，以尽孝心。 履孝道，尽孝心。深深影响了我们，以至于老爸晚年二十多年生活不能自理时，我们尽到了应该尽的孝心，特别是老爸近四年瘫痪在床生活，我们不但尽之责，而且做得很好，赢得了邻居们的称赞……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人们无法抗拒，我们知其然。 老爸虽然走了，但老爸为新中国建立而浴血奋战的经历，正直善良的性格，助人为乐的品德，父爱如山恩泽儿女的恩情。已经嵌入了我们的细胞，融入了我们的血液，刻进了我们的脑海里，变成了永恒的记忆。 不思量自难忘，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