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卖汤圆卖汤圆,</p><p class="ql-block"> 小二哥的汤圆是圆又圆,</p><p class="ql-block"> 一碗汤圆满又满,</p><p class="ql-block"> 三毛钱呀买一碗;</p><p class="ql-block"> 汤圆汤圆卖汤圆,</p><p class="ql-block"> 汤圆一样可以当茶饭。</p><p class="ql-block"> 这首耳熟能详、一九八十年代风靡一时的台湾民谣《卖汤圆》,我很爱听,也时时勾起我对小时候吃汤圆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们小时候吃上一碗汤圆可不是歌中所唱的这么随意、这么寻常,可不能当茶饭。</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一九六〇—七〇年代,普通人家连饭都未必能吃饱,汤圆就非常稀罕,谁家有那么奢侈可以随便吃呢?只有特定节日,才能够吃上汤圆。</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是赣西北的一个偏远山区小县,我们这里的习俗是除元宵节以外,正月初一的早餐也是要吃汤圆的。那时做汤圆的所有事务全部用手工操作,工作量大而繁琐,所以需在每年的农历腊月中旬,和准备其他年货一块先后完成。</p><p class="ql-block"> 清代著名诗人符曾,写过一首描写当时卖汤圆(即元宵)之况的诗《上元竹枝词》,诗中写道:“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的确,做汤圆的第一步是选糯米、淘糯米。</p><p class="ql-block"> 母亲用来做汤圆的糯米(也称江米),是当时生产队在当地叫长水田的一种特殊的稻田里所产的圆糯米。这种长水田其实就是一种本身自带泉流的稻田,长水田里四季泉水长涌,水温低冷,一年只能种一季庄稼,生长期漫长,加之深及大腿的田泥很肥沃,糯稻吸收的光照和养分十分充足,所出产的圆糯米淀粉含量极高,呈蜡白色半透明状,品质优异,符曾《上元竹枝词》所说“江米如珠”丝毫不以为过。</p><p class="ql-block"> 备好糯米后就开始淘洗了。很巧,母亲淘米的过程亦如符曾诗里的“井水淘”。</p><p class="ql-block"> 母亲先把糯米放进一个大木盆,之后担起木水桶,挑来家门口泉井里的冬暖夏凉、冒着热气的清澈泉水,倒入木盆,用手搓洗一番,同样的程序反复二至三次,再静置数小时,淘米算是淘完了。</p><p class="ql-block"> 淘洗过的糯米经数小时的静置后,充分吸收了水分,膨胀变软了,接下来就是磨米浆。那个年代,磨米浆都是靠人力用石磨来磨,这时候就需要父亲来帮忙了,母亲一个人无法完成。</p><p class="ql-block"> 石磨安置在老屋后面过道的一角,父亲干的是力气活,站于距石磨大约二米远地方,双手紧握一根用粗棕绳悬挂于横梁、7字形头、丁字形把的专用推杆推磨,母亲紧靠石磨侧立,左手拉着固定于石磨上盘磨侧木座的把手协助推磨,右手拿着一个小勺往石磨的加料口添加米水,石磨转一圈加一小勺,直至磨完。</p><p class="ql-block"> 米浆磨完后的事简单多了,把米浆装入布袋架在木架上,再压上大石块滤去的水分,趁着晴好天气晒干了就成了糯米粉,装入陶坛收藏好,至此做汤圆的前期工作就大功告成。</p><p class="ql-block"> 等到正月初一的那天,父亲天刚蒙蒙亮时就会起床,按当地的习俗燃放开门的鞭炮,以迎接新年的到来。</p><p class="ql-block"> 之后母亲也起床了,着手给全家做开年的第一餐——象征团圆美满的汤圆。</p><p class="ql-block"> 母亲首先从陶坛里取出糯米粉,加温水反复揉搓,至糯米粉团表面光滑不粘手为止。揉糯米粉团母亲非常有经验,她不用冷水,冷水揉的没粘性,做出的汤圆易散开;水太烫也不行,会把米粉烫熟,做出的汤圆不光滑,缺乏弹性,口感差。揉糯米粉的水烧到65度左右最佳。</p><p class="ql-block"> 揉毕糯米粉团,母亲即着手搓汤圆,她做汤圆不包入任何馅料。</p><p class="ql-block"> 这是她的拿手好戏,她有个绝活,搓汤圆时能一次搓成两个或三个。只见她掰出一小块揉好的糯米粉团,又一分为二或一分为三,放入掌中,随即双掌飞快旋转揉搓,几秒种后,一对或三个大小均匀、光滑漂亮汤圆就出现在她的掌中,一气呵成。</p><p class="ql-block"> 在搓汤圆的同时,一大锅水也烧开了,母亲把搓好的汤圆沿着锅壁轻轻放入佛水中,煮至浮起后,再切入过冬的翠绿的芥菜叶,加少许食盐,小火熬着,一大锅美味的汤圆就煮好了,顿时整个厨房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等着全家人起床享用。</p><p class="ql-block"> 早晨九点多钟,全家人陆续起床洗漱后,涌向灶台,自食自盛,你一碗我一碗,站的站坐的坐,团团围定放着霉豆腐、酸菜等小菜的木方桌,呼啦呼啦的吃起汤圆来,吃得额头微汗,吃得身心俱暖,吃得唇齿余香,吃得酣畅淋漓。</p><p class="ql-block"> 母亲做的汤圆,与市面上的汤圆大相径庭,有一种特别的风味。</p><p class="ql-block"> 市面上所卖的汤圆,琳琅满目,馅料各异、花样繁多,太过精致太过花哨了,精致得失却了汤圆的本真,花哨得失去了汤圆的本味,根本一点也不好吃。</p><p class="ql-block"> 母亲所做的汤圆,没有包入任何的馅料,仅仅用过冬的芥菜叶清煮,也仅仅加了一点点食盐用于调味。经过冬天的霜雪冰冻洗礼的芥菜叶,苦涩味尽褪,煮熟后青葱的菜香扑鼻,还略带着一丝甘甜味;用石磨手工的糯米粉不如机制的细微,汤圆因而则软软糯糯中略带粗粝,嚼而有筋,食之不腻。</p><p class="ql-block"> 母亲做的汤圆,清淡、清香、清纯,尽显糯米的本真味,夹一丸入口,那感觉就宛如一股清流在心田浸漫,清爽舒畅。</p><p class="ql-block"> 英雄能本色、名士自风流,本真味才是最美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她做的那么好吃的汤圆了,我很想念她做的汤圆!</p><p class="ql-block"> 实在想念不过了,前几年回老家到二哥家过年时,我就要求二哥按母亲的做法做一锅汤圆给我吃。</p><p class="ql-block"> 二哥果真按照母亲的做法,做了一锅不包任何馅料,只用芥菜叶、只加少许食盐清煮的汤圆,我大吃两碗,味道尚可,但无论如何,怎么也吃不出母亲所做的汤圆的那种特殊的味道了。</p><p class="ql-block">为什么用同样的方法做出来的汤圆,风味道却相差甚远呢?</p><p class="ql-block"> 我大惑不解,不禁问二哥,你真的是按母亲的方法做的汤圆吗,二哥说半点不假,完全是按照母亲的做法来做的。</p><p class="ql-block">我沉默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已作古,兄弟已各自成家并分家,姐姐妹妹已出嫁,少年时期那一大家人已各奔前程、分散于全国各地,时已过境亦迁,物虽是人却非。</p><p class="ql-block"> 或许,母亲做的汤圆,不仅仅是一种美味可口的食物,还包含着一段时光,包含着那些曾经的艰苦清贫但简单快乐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世风纯正,没有物欲横流,没有唯利是图,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灯红酒绿,没有浮华攀比,一家九口平平安安,辛苦劳作,互助互爱,相依相亲,其乐融融。可随着母亲的去世,这样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p><p class="ql-block"> 或许,母亲做的汤圆和二哥后来所做的汤圆味道其实差不多,只不过是缺少了一种氛围,一种感觉,一种情愫,一种少年时期全家九口,大的大小的小,站的站坐的坐,团团围定在破旧的厨房里的破旧的木方桌旁,呼啦呼啦吃着汤圆的热热闹闹的氛围,一种无以复加的笼罩在母亲浓浓爱意之下的温馨的感觉,一种至深至切的爱戴母亲的情愫。</p><p class="ql-block">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p><p class="ql-block"> 这种氛围,这种感觉,这种情愫,日久弥新,终生不会磨灭。</p><p class="ql-block"> 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做的汤圆。</p><p class="ql-block"> 【后记】谨以此文怀念母亲,愿母亲在天堂里快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