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童年】我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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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是南京人，1904年出生在溧阳，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得病去世、母亲改嫁，她跟着叔叔和堂妹（我姨外婆）一起长大，外婆与姨外婆从小就像亲姐妹，我太外婆改嫁后也一直没有生育，她也经常回前夫家来看望她唯一的女儿，还时不时的接回去住一段时间。

虽然外婆的叔叔没有培养她上学（家里条件不允许，只能培养姨外婆上学），但她也没有受饿挨冻过，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外婆学会了坚强、感恩，家里的什么活都抢着干，一生从不与人争辩，心态非常好，别人对她的好她会记一辈子，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永远不争不吭。后来她叔叔做生意来到了上海，全家迁徙上海安家，外婆就这样成了上海人。1928年24岁的外婆长大嫁人了，结婚后的家安在上海浦东东昌路、昌兴里71弄30号，外公也是在上海工作的南京人。

外婆一直不爱拍照，能找到照片实属不易，这张发黄的老照片是从外婆工作证上撕下来的标准照，仔细看看外婆年轻时很漂亮。

外婆一共生育过三个孩子，只有我母亲一个是养大的，她的妹妹、弟弟相继来到人间后却都没能活下来，外婆说母亲命硬，特别是儿子死后外婆伤心了好长时间，以后就一直不能生育了。母亲小时候也被送到南京溧阳的太外婆家里养过，后来回到上海上学，外婆自己没有文化，一心培养母亲读书，初中的时候又送母亲去北京姨外婆家上学（当时的姨外婆是北京农业大学幼儿园园长，姨外公是北农大一级教授），1948年母亲考上了北京农业大学兽医专科就读三年，1951年毕业后分配来杭州工作。

1954年4月外婆来杭州游玩，主要是来看看母亲的男朋友（我父亲），这一年的7月他们就要结婚了，她来杭州把把关的。说起来还真是有缘，外婆与我父亲同姓，很有可能500年前是亲戚，看见父亲长的高大帅，学问比我母亲还要高，外婆非常满意这个女婿。

1954年4月母亲陪同外婆（左一）游览中山公园西湖天下景留念。

1954年4月母亲陪同外婆（右一）游览中山公园西湖天下景留念。

1954年7月27日母亲与父亲的结婚照。

这张照片拍摄于1959年外婆在杭州过春节的全家照。照片上的人物是外婆（中）、父母、堂姐（二排左一）、以及我的哥哥姐姐，1959年的全家福还没有我。

1960年母亲因外公的成分受到政治打击和不公正待遇，整个人身心疲惫、逐渐消瘦，每当月事来临都出血不止，去医院检查并取了环，还未重新上环就意外怀孕，母亲一脸的无奈，而外婆却对这次意外怀孕格外高兴，因外婆是独生女、母亲还是独生女，总觉得家里人丁稀单不够热闹，希望这个家里孩子们有兄弟姐妹能够更兴旺一些。

1961年2月的一个晚上，我出生了。我是这个家庭的第三个孩子，上面有大6岁的姐姐和大4岁的哥哥全托在农大幼儿园，而我是意外所得，母亲还没有做好上班后带孩子的准备，只能求助于外婆，外婆二话不说立马从上海赶来接我，解决了母亲的后顾之忧。

我和外婆的感情是在我7个月大的时候建立的，以至于长大后一直都是和外婆的感情远远胜过与母亲的感情，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外婆就是妈妈，而母亲则是客人，我爱外婆，外婆也爱我，我在外婆身边度过了七年最幸福的金色童年。

刚到上海的我，脱离了母乳喂养又因环境发生了变化，经常哭闹生病，而外婆当时还在上海某蛋厂上班，每天的工作是用灯照鸡蛋，好蛋坏蛋一看便知（没想到以前出厂的鸡蛋质量这么高），原本外婆是把我托付给保姆带，最后舍不得她那瘦小又可怜楚楚的外孙女，狠着心地把质检员的工作辞了亲自带我。

在外婆的精心调理下，我被养的白白胖胖，这是我10个月大的照片。

这是1962年春节母亲带着哥哥姐姐一起来上海看我时，去照相馆拍的照片，当时我一岁不到还不会走路，母亲抱着我，一起拍照的还有母亲的闺蜜慧琳阿姨，而外婆就是不肯和我们一起拍照，母亲顺便让我提前拍了周岁照，说要带给父亲看。

在我的记忆力外婆是一个非常贤良、聪慧和心灵手巧的人，也是我最最亲近的人。在上海的七年我和外婆相依为命，为了不让我忘记父母的样子，外婆经常带我回杭州看望父母小住几日再回上海，我们祖孙俩经常穿梭在上海-杭州-上海的火车上，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到了嘉兴外婆一定会买嘉兴粽子当午饭（当时上海到杭州火车要开8小时），那些年是我过的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虽然前面几年没有记忆，但是上海的家、屋子里家具的摆设、亲戚、邻居、幼时玩伴都记得清清楚楚，闭着眼睛都能画出上海外婆家的样子，就连自己最喜欢穿的连衣裙、小皮鞋、玩具都未曾忘记过。

这是我2岁跟外婆回杭州小住时拍的全家福，没有想到家里又多了一个妹妹（10个月）。

记忆中外婆家是一幢二层楼的人字形青砖房子，墙门里有窄窄高高的木质楼梯，踩起来会嘎嘎作响，一楼有亭子间、二楼有露台，这些都是墙门里的人公用的，亭子间用作公共厨房，大家都把炉子放在里面，露台是公共晒衣服的地方。房间内全部是木质的墙、门、地板，每个墙门里住着好几户人家，每个家庭基本只有一间房，没有厕所（家家户户用马桶），有点像电影72家房客一样。外婆家住在二楼（过街后楼），楼下是两排公共自来水龙头，大家在这里用水取水。由于房间内层高最高处有5米（尖顶房屋），外婆自结婚后就在房间内搭了阁楼，这样就有两间相同面积的房间（上下约28平米），当时上海人均面积只有6平米，外婆家属于宽敞的了。外婆很勤快总是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平常我和外婆住下面，阁楼是外婆家的客房，每当有客人留下过夜就住在阁楼里，有父亲来上海出差，有合肥的舅舅们来上海避难，他们都住过外婆家的阁楼。

记忆中外婆从未骂人打人过，即便是我做错了事也不会骂我。外婆的手还非常灵巧，没有她不会做的手工活，什么做衣服、做鞋子、打毛线、绣花对她来说那都是小菜一碟，并且做的相当好。经常有邻居求外婆打毛衣，她不仅能打出很多花样，还会把毛衣毛裤织成外穿的西服西裤。外婆虽然没有上过学，但学东西总是一看就会，用现在的话说智商极高，外婆还烧的一手好菜，至今想起来都回味无穷。

外婆带我回杭州过春节时，全身一定都是崭新的：身上穿的是外婆做的新衣裤，脚上穿的是外婆买的红皮鞋，肩上背着是外婆买的小皮包，说着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以至于我每次从上海回杭州都被家里人当作小洋人看待，羡慕死在杭州的妹妹，当时上海与杭州的差距很大很大。

在上海与外婆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是快乐的，连记忆都是甜甜的，外婆最喜欢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走亲戚，外婆自己也会穿上绣花鞋和绸缎衣服出门，上海有很多的亲戚，有外婆家的亲戚、外公家的亲戚，还有寄外婆（我母亲的奶妈）家的亲戚，每次出门我们都会在十六浦码头摆渡，然后买上摆渡用的绿色圆筹码（五分钱），而我每次都抢着扔那个圆筹码。外婆有时候要出去办事也会把我托付给亲戚或是邻居，一定会在我的小皮包里放上我要吃的零食，记得有一次我被托付给亭子间的七妹家，因为七妹家很穷她竟然把我小皮包里的苹果吃掉了，外婆很生气，以后再也没有托付给她。记得还有一次外婆要去南京把我托付给寄娘舅家，好像是住了几天，因我总是哭着要找外婆，舅妈给我买了很多玩具。

外婆的人缘极好，手也很巧，经常帮助邻居们织毛衣做鞋子，邻居们有好吃的稀罕物也会叫上外婆一起吃。印象深刻的有两件事令我至今难忘：有一次午睡醒来不见了外婆，急得小脸通红，满世界地叫唤外婆，眼泪都快哭出来了，原来外婆在一楼的吴奶奶家吃糖煮藕，邻居们见到我焦急的样子赶快端出一碗糖藕，这是我带着眼泪吃到最难吃的糖藕，一丝一丝带着焦糖色的糖藕哪有外婆重要啊；还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里弄里玩耍，玩着玩着不见了外婆，又开始着急寻找外婆，原来外婆与几个婆婆一起在邻家灶上煨蛤蟆吃，怕孩子们看见害怕，就关着门吃，而我只要看见外婆就放心了，这可是我相依为命的外婆啊。

老年时的外婆。

在炎热的夏天，外婆还会买很多丝瓜，她把丝瓜皮拿来煮水，等水凉下来给我擦身，我就一个夏天都不生痱子；每天太阳落山洗完澡，外婆会给我穿上粉色的公主裙，带着我一起出去玩，在弄堂里纳凉数星星的晚上，外婆会准备好西瓜，拿给我与小伙伴一起吃，后来长大每到夏天看见瓜果都会想起外婆。

外婆还会带着我去街上吃早餐，我最喜欢的是炸的金黄色的粢饭糕，而外婆却喜欢吃炝饼等等，等等……

那些年我在外婆身边度过了无比快乐的童年，即便没有父母同在，有外婆足矣，而我那乖巧的小身影也给外婆享尽了无限的天伦之乐。

转眼到了1968年春节，外婆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回杭州上学，我的金色童年就这样在外婆、上海、杭州轰隆隆的火车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