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

非云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汽车启动,朝坝上草原方向疾驰。后视镜里,城市灰蒙蒙的天空、污浊的空气、喧嚣的街道、盘枝错节的道路,逐渐后退,最后隐没。我竟有一种越狱成功的快感。</p><p class="ql-block"> 这是个由山带隔离的草甸式草原,宛如一块巨型翡翠,静卧于河北丰宁满族自治区内,汉、满和蒙古人混居于这伊甸园。平均海拔1400多米,是滦河和潮河的发源地,京北人休养生息的后花园。</p><p class="ql-block"> 车行近6小时,我们进入草原腹地。一路上,车窗外漫无边际的葱郁,宝石般色彩斑斓的山花,极致地撩拨着车里人的心和眼。一下车,沁凉沁凉的风,夹着浓郁的野花香,和着特有的牛羊腥味,扑面而来。脚踩在松软茂密的草地上,惊起许多躲藏其中的不知名的小昆虫,“啾啾、啾啾”跳起来,落在旁边饱满的蒲公英花球上,白色精灵便漫天飞舞,飘向那湛蓝透明的天空···只一瞬间,草原的美便如丘比特的箭,“嗖”地一下,正中我心。</p><p class="ql-block"> 草青云淡,繁花遍地,天穹压落,云欲擦肩。群山草甸,静默无语,只以瑰丽的色彩和旖旎的形态传递万千信息。她的壮观和宽广,如一壶烈酒,让人血脉喷张,激情澎湃;而她的宁静与纯粹,又似观音净瓶中的圣水,涤荡着内心的世俗与疲惫。像孩子一样,放下所有包袱和杂念,我们在碧草蓝天间淘洗被污染的真性情。</p><p class="ql-block"> 我是个被睡眠遗弃的孩子,清醒收留了我,白天黑夜。在草原住宿的第一晚,我辗转不眠。清晨五点半,我起床洗漱,去赴一场草原的晨露之约。太阳刚跳出地平线,柔和的光,一束束投下,如圣洁的佛光普照大地。天边的云,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瑰丽无比。这原野如新生的婴儿般清新,纯洁。四周的山,如严阵以待的军队,守护着中央的大草甸。几只牧羊犬在草丛中互咬尾巴,奔跑撒欢。远处,牧马人骑着草原摩托,驱赶吃得肚子滚圆的马儿。“哬,哬···吁”的吆喝声,皮鞭在空中拍打的“啪啪“声,与马蹄清脆的节拍共鸣,演绎着草原晨光曲。草原儿女就在这梦幻的光影中,晨起暮宿,放羊牧马,生儿育女,世代演绎着最平凡的浪漫。 </p><p class="ql-block"> 柳树沟是我们行程的第一站。早餐过后,驱车前往。车在起伏的山间缓行,我的眼睛便在这斑斓的世界尽情徜徉。山坡上,一畦畦开花植物整齐排列,白赛棉花,黄胜金星,红如鸽血,紫似罂粟,蓝比深海,寂静却喧闹地绽放。似在绿得滴出水来的大地毯上,绣了色彩浓郁的水彩画,美轮美奂。不多久,一大片平坦的草甸在眼前一览无余,膘肥体壮的马儿,抬起来默默注视我们,片刻,又低下头,悠然吃草。几只苍鹰,在上空低低盘旋。突然,草地上数不清的小身子在迅速移动。冲下车,扒开草丛,却什么也没发现。正准备离去,远处又传来一片悉悉索索,循声望去,小小的身影闪过,又无处可寻,亦真亦幻。</p><p class="ql-block"> 过了东西石门的山口,一条清澈的及脚踝的溪流,被两边的树木“挤”到了砂石路上,叮叮咚咚地欢快流淌。道路变成了河床,我们开车在水中行驶,水流哗哗,轮胎碾压砾石吱吱嘎嘎。小溪两岸树木葱翠,野花烂漫,与行驶的车辆构成了车在水中行,人在画中游的景象。车逐渐进入茂密的原始林区。白桦林、云杉、樟子松、落叶松和大叶杨,沧桑遒劲,古朴蓊郁,整齐排列在道路两侧,如敦厚的草原汉子,端着马奶酒,欢迎远方的客人。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在林间空地上,斑驳跳跃,那是精灵在舞蹈。</p><p class="ql-block"> 越野车是个忠实的伙伴,载着我们,继续奔赴情人谷。据说,这是个仙境般的地方,四季花开,灿若繁星,是天下有情人向往的梦境。车在崎岖的黑土路上颠簸,左边是一座不大的村庄。几位蒙古族装束的老人,坐在自家院落的门槛上,目光移到我们车上,又缓缓离开,重返孤寂的世界,仿佛我们从未出现,也不存在。前方绿草荫荫,右边是一片葱郁的白桦林,几匹马儿躲在林中休憩。同样的风景延绵十来公里。路越来越窄,视野里见不到其他游客。大片的羊群,像灰白的云朵,散落在绿草丛中,东一块,西一块。羊儿们或心不在焉地叼着嫩草,或肆无忌惮地躺在路中央休息。不怪他们,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家园,我们才是入侵者。一个牧羊人,脸上和身上的衣物,看不出颜色,坐在低矮的帐篷前,专注地看着那些羊儿。向其问路,他告诉我们,情人谷就在前边不远处。我们顿时来了精神,继续深入这绿色漩涡的中心。然而,又开了约半小时,别说游客,连一只活物的影子都没有。绿意盎然,却透着荒凉,周围静悄悄的,却仿佛有惊天巨响在未知的角落潜伏。神秘、鬼魅的气息袭来。我们掉头往回走。或许,情人谷只是个传说,有情的人,处处是爱的天堂,无缘的人,永远也到不了两情缱绻的仙境。</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傍晚时分,我们直奔坝尾的闪电湖。传说,从前,闪电女爱上了勤劳的坝上放牛郎,两人约定终生。然而,他们的爱情遭到了天神的阻挠,闪电女被带回天宫,永生不见。凡心萌动的神女难舍放牛郎,离开时,一滴泪落在这绿色的海洋,变成了一汪清澈透亮的湖。此后,每每放牛郎想念闪电女,便来湖边,湖水荡漾,波纹便幻化成他朝思暮想的恋人的脸。故事来源,无从追溯,但它如一个天然磁场,吸引着成千上万被谎言和背叛腐蚀的都市男女接踵而来,希冀如北极冰川纯净的神话能涤荡他们灵魂。到达闪电湖,是比水库大不了多少的水面,静卧在翠绿的湿地中,远远看去,像一面镜子。湖水湛蓝透明,像极了含情脉脉的眼波。越野车在笔直的柏油公路上风驰,窗外的世界也在变换。越往坝底走,商业气息渐浓厚。公路两旁,度假村、休闲酒店、蒙古包、娱乐嘉年华星罗棋布,几匹瘦骨嶙峋的老马被主人牵着,在马路边上等待游客的骑驾,大片如云朵散落绿野的羊群或马群,廖若星辰。地势逐渐平坦,远处的山峦越来越少,越来越低,与茫茫草甸融为一体。这里的人们,放马牧羊,农耕火种,祖祖辈辈,生生不息。他们以此生存,也传承着先祖的独特的习性和文化。</p><p class="ql-block"> 从闪电湖返回,路过大滩镇,在一个农家院子里吃晚饭,就着吱吱冒着焦炭和孜然混杂气味的烤羊肉串,小口抿着店主的自制奶茶,浓酽的奶味,淡雅的茶香,袅袅婷婷。一阵凉风掠过,远处,地平线上升起了一层黑色云墙。乍一看,我们还以为是沉寂后的山峦,农家小妹说暴雨马上来了。我们起身,准备回营地。心里却有些疑虑,这通透的天空哪里有雨的迹象?又是一阵风,很快,如天边一缸墨汁被打翻,黑云滚滚的遮盖了半边天。地上的热气跟凉风搀合起来,夹杂着腥臊的干土,被大风扬起,如丧家之犬,四处乱串,迷了汽车和行人的眼。铺户忙着收幌子,小贩们慌手忙脚地收拾摊子,迎面一个三轮车主,紧闭着嘴唇,眯眼避着风沙,压低了身子,奋力蹬着车轮,加紧往前奔。片刻间,远处的轮廓明朗的山峦,近处广袤的草甸,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仿佛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好似紧随车后,大张着深不见底的巨嘴,随时欲将我们吞没。气氛诡秘,阴沉。汽车逃也似的回到营地,一下车,猛烈的风似一只发狂的黑熊,迎面一掌,我们猝不及防,差点跌倒。踉踉跄跄,逃回房间。惊魂稍定,从窗子里往外看,大雨倾盆而下。院子里电线上,几盏白炽灯,散着昏黄的光,摇摇晃晃。围墙上的彩旗,在风中咧咧呼啸。坝上草原如一个蒙族汉子,一改往日温和敦厚的形象,露出了他狂野的一面。这真实的草原汉,温厚宽容、热情豪迈、狂野粗犷,乘着原始的风,骑着骏马,扬着鞭子,飞奔而来。</p><p class="ql-block"> 短暂的行程结束,收拾行李,准备回乡。车在镶嵌在蓝天碧草间的墨黑大道上奔驰。音乐响起,是著名歌唱家德德玛的《美丽草原我的家》。我突然意识到,坝上之旅是一场逃离。理想逃离现实、宁静逃离喧嚣、自由逃离束缚、纯净逃离烦杂的一次奔跑。但逃离只是插曲,回归才是永恒的状态。我终将回归到那个熟悉却陌生、热闹又寂寥的小城市。但无论回归到何处,我的心灵圣地,总有一方净土,供奉着这逐渐远去的蓝天白云绿草地、她的极致妖娆、她的纯净、她的壮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