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剪语

左奇志

老屋龟塘

　　我八岁以前居住的那个老屋场，不大，却依山傍水。

这是一个“几”字型的小村子，三面有小山围着，敞口朝西，村子南北约有一里长，村东到村西，却不超半里，嗓门大一点的，站在村头，一个长声吆喝，“牙（方言，父亲的意思）！恰——饭得勒——！”村尾的人们能够听到余音。“几”字一撇的尾子上，就是我出生的屋场。

“依山，傍水”，是给屋场安上去一个好听的说法，没有名人笔下江南水乡那种开阔和隽美。屋场依山而建，北部紧靠一片高不足十米的山脊，只需一座三四层高的楼房，楼顶就可以与山脊平视；屋场前面，是一口池塘，长约百十米，宽约五十来米，塘沿呈不规则的月牙形，水面不深，却也常年不干。屋场取名为龟塘，不知因何而来。池塘里不曾见过乌龟爬行，早年池塘水草茂盛的时候，倒是见过甲鱼被人钓到水面，周围浅水区的鱼虾也能清晰可见。站在屋场对面山脊，回望，铁青色屋檐，白色的泥墙，如眉黛般的后山，村旁一棵苍翠如伞的大樟树，倒影在池塘的水面，像被框在镜子里，倒是一幅好看的山村水墨画。

龟塘虽小，聚集的人口却是有点密集（按人口密度学来计算），屋场的名声，也是耳闻在外。徐家坪，赵家湾，张家坳……老屋场在姓氏的传承上，遗传了很多百家姓家族传宗接代的规律，一个主姓氏，聚集一地，繁衍生息。老屋场虽没有按姓氏取名，但村里除了外地嫁进来的媳妇，户主无一杂姓，全部为左姓，据说最早是由湘阴左宗棠的老家左家塅迁徙而来。左姓在汨罗区域的人数与聚集区是相当少的，尤其是乡村周围几十里地，外人看到左姓名字，人家一准说，是龟塘的吧？点头之后，惊诧不已。

龟塘十几户人家，百十人口，围住一个四合大院。院子进口，有两根磨光的麻石石柱，一张厚厚的木门，门口有石墩，石槛，可以乘凉，玩沙堆；里面是一个天井，四围是各家分住，屋檐靠着屋檐，墙壁连着墙壁，户和户之间往往只隔着一张可开可合的门，阶阶相通。小时候，觉得屋场是一个很好玩的魔宫，可以从这家进，那家出，“躲猫猫”的时候，悄悄打开一扇门，再闩上，“老鼠”就藏到了一个找不到的角落了。要是哪家孩子要挨父母打了，自然也是东家逃到西家，父辈们扬着鸡毛掸子或扫帚，追上几家，最后望门兴叹，终究无果。

村子里狭小，地势朝西，水源有限，稻田也不多，山边下沿的凹地和池塘周围，多被开垦为菜地。大集体那会儿，地里多数是红薯、萝卜，也有油炸豆、小豌豆这些生脆好吃的种类的。吃不饱，是儿时共同的记忆。饿的时候，看着红薯地眼馋手痒，却不能往家拿，只能趁着大人午睡或者集体出工的时候，偷偷往地里蹿，胆大的负责挖，胆小的负责观望，胆战心惊、手忙脚乱地撺上一把，躲在山里分着吃，打扫“战场”良久后再若无其事回到各家；有一次，油炸豆都收到队上粮仓里了，几个小伙伴们硬是撬开窗口挤身进去，揭开仓库木板，每人薅了一衣兜，狠狠饱食了一餐。

集体里的吃的，也有不必“偷”的时候。地里的芋头，种有好一大片。到了年底，队上派人挖过第一轮，大人还没有上岸，小孩们就挎着篮拿着小锄下田仔细搜挖，那些被落下的，没有被挖出来的，就是大家的“战利品”了；水稻分蘖的时候，田里有不少泥鳅，可以下田捕捉。盛夏时节，飞虱繁殖厉害，队上会用石灰扑杀，一片白雾过后，稻田里就会冒出一大批痛晕过去还在动弹的泥鳅，趁早捡起，锅里煮食。

村子的西头，是集体的领地，队里的犁田收割农具，牛栏，猪舍，仓库，晒谷坪…都在这里集中。村子出口 ，是大片的农田，一条小河从中流过，自然与对岸集体片区分隔开来。出工的时候，队长一声长哨，男男女女，蓝、白、青、花，聚拢一起，春天，栽上一块一块的绿，秋天，割下一垄一垄的黄……五六岁的幼孩，是田垄上流动的“野花”，跳上跳下，刨刨泥鳅，捡捡稻穗，打打泥巴仗；年纪稍大一点的，就去河边刈青草，摘猪菜，收集起来喂队里的猪牛，一次还能挣得一两毛钱。

农闲的时候，或下雨的天，一些小脑袋就聚着看各家的嗲嗲叔叔伯伯在檐下干些手艺活儿。菊家大嗲会蔑活，一把尖薄的铁刀，哔哔啵啵就把山里砍来竹子削成薄薄的竹片，轻如薄翼，软竹在他手里左右翻飞，箩筐、菜篮、簸箕……一会功夫，一个个成型在眼前，漂亮又扎实；矮矮的四爹会补锅，一副担子挑进挑出，乌黑的炉子里经常不歇火；年嗲父子会弹棉花，外村很多人提着棉花来找他们。一张弹弓、一块磨盘、一个弹花槌、一根牵纱篾，每人一副口罩，这是他们全部的武装。干活的时候，父子俩用木槌有节奏地打击，发出“嗤嘭啪啪”的声音，弓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均匀地振动，就这样,棉花慢慢被弹开，又重新组合……俩人配合默契，看得人眼花缭乱。

勤三哥，二十出头，脚有点瘸，学有一门剃头手艺，经常十天半月在各村轮回转，也有胡子头发长得快的，找上门来“挨刀子”。勤三哥有专门的剃头箱子，箱子里剃刀、布单、剪子、磨刀布、木梳、镜子和推子，样样齐全。来人寒暄坐好后，勤三哥不慌不忙准备好热水，脸盆上放好毛巾。每次动手前，勤三哥总要把推子对着虚空剪一剪，咔咔响两声，在旁看的孩子总是被吓得倒退两步。剪完头，勤三哥还要拧一块热毛巾，在来人的脸上捂着，然后从盒子里抽出磨刀布，拿剃刀在上面“刷刷刷”来来回回一磨。刀磨好了，勤三哥再用手在脸上抹上一层薄薄的泡沫。剃刀沿着额头到两颊，到嘴唇，到下巴，每经过一处，发出沙沙的声音。热毛巾擦过两遍，勤三哥从脖子上解下布单，迎风一抖，啪地一声……一套工序，从头到尾，看得旁边小孩目瞪口呆。毕了，勤三哥还会开玩笑顺势“抓”上一个正看得入神的愣头青，拿着剃刀“逼其就范”，急得小鬼们集体帮忙挣脱，赶紧鸟散。

老屋场的娭毑婶婶们，似乎没有自己的名字，都随家里男人的长幼顺序或者名字喊着。三娭毑会纳鞋垫，间天领着一些姑姑婶婶坐在门口檐下，用手别着针在发丝里摩挲一下，针尖就在米糊的碎布里穿过，呲呲，啦啦，谈笑之间，一排排针脚有纹有线；法娭毑不仅会针线活，还会接生，龟塘的几十个后生辈都经过她的手；“妈妈娭毑”（几个姑姑的伯母，她们叫她“妈妈”，我们在后面添加了“娭毑”二字，叫了很多年）有一个外地的亲戚，过年的时候经常有唤作“胡椒饼”的新鲜糖果分着吃……

母亲不喜欢纳鞋，会做一些粉面、米糕、红薯饭，时常变着吃。鱼肉是稀罕物，几个月很难看见荤腥，每餐炒菜，看着母亲从油罐里挑出一猪油块，在锅里转三圈溢出油滴，菜下锅，油块重新捞回罐子。外面偶尔也有叫卖麦子酱的人经过，这东西味浓，老远闻着香，好下饭，还可以节省油，母亲由着我们，每年会买几碗。

老屋场的每家每户，儿女众多，三代同堂十几个人，挤在阴暗潮湿发霉的三四间老房很多年。那时的煤油和灯芯紧俏，到了晚上，老人是不允许久点煤油灯的，如果忘了，自有老人过来吹灭——“早点睡觉，煤油贵！”老屋场睡得晚的人，多是就着月光在檐下闲话。

大约六岁那年，还等不到我挽起裤脚跟着大人下田插秧、像哥哥姐姐一样搂着一股股稻穗跟在打谷机后面跑的时候，生产队已经宣布解散了。集体的农具，村口的田，周围的山林，都按人口分到了各家各户。历史上那场轰轰烈烈的农村改革，在我们还是孩提的眼里，悄无声息，父辈们却像是蓄精备战的士兵，只等冲锋号的一声吹响，这一时刻等待太久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妈妈娭毑”的两个儿子就在老屋西侧盖起了七八间大瓦房，宽敞明亮，还单门独院。陆陆续续，四爹一家搬走了，法娭毑一家搬走了，菊家大爹一家七八口也搬走了……老屋被拆得七零八落，剩下大院门口的几根房梁石柱和两扇木门，还有我家三间白天都难看见日头、摇摇欲坠的破旧老屋。

父亲没有手艺，在外挑山，祖父祖母也才故去不久，花光了所有的存攒，父亲没有起新屋的钱。队长上门，建议父亲也把房子重建，门口的房梁门板都是大家商量留给咱家的。队长还说，不用马上花钱，只要把大家请到家里来，每人吃上一碗面，其他事情自有办法。父亲去了深山老林，挖了个老树蔸，队长出面，开了会，吃了面。在老屋对面的山边，父亲和叔叔伯伯几十个人，日夜轮番，开荒，动土，起梁，砌墙，盖瓦，不到二十天，五间大房的新居就矗立在眼前，恰好这年，电线也架到了家门口，我家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欢天喜地。

拆了房梁门柱，老屋场就完全散倒了，没留下半片屋瓦，断壁残垣也不见。十几个大户人家分解成三四十户，散居在村落三面，遥相对望。上了学，去老屋玩耍的时间也变少了，除了过年，各家来往走动少了。

“妈妈娭毑”的儿子买下村里第一台12吋黑白电视机，晚上又聚齐了大家，电视机从堂屋移到到小院，《霍元甲》《陈真》《再向虎山行》《卞卡》，一集一集，大人小孩每晚都不忍错过。

过了几年，每家都渐渐添置起电视机、收音机的时候，老屋场的一些老人渐渐老去了，菊爹走了，四爹走了，年爹走了……老屋似乎因为他们的离去，渐渐失去了主心，大家都各自奔自己的富裕。唯一存留属于集体的东西，是村里那个池塘，每到年底，打捞上来的鱼，依然按照每户人口分下去。

上学，工作，成家，离开老家，一晃二十多年了。因为父母健在，偶尔回去探望。瓦屋变楼房，泥路添水泥，荒山披绿装，如今，高铁也在村里笔直经过，老屋周围的景象，都在一年一年里换了模样。当年一起开裆戏水玩耍捣蛋的儿时伙伴，大都随潮水去了外乡。三年前，父亲走了，母亲还在，法娭毑也还在，那个接生了父亲和我的老人，九十多了，还能行走。

又站在池塘前看一眼老屋场。其实，老屋在四合院轰然倒塌的一瞬间，它就已经消失了，变成一张泛黄的相片，变成每个人心里一缕渺远的回忆。就像一个人，从出生，到成长，最后在时光的侵蚀下逐渐老去，老成娭毑脸上的皱纹，老成村头大树墩上的年轮，老成一方矮矮的坟墓，老成一抔黄土，直到完全湮没在岁月长河里，不留一点痕迹。

夏日  竹床   父亲

　　炎炎夏日，傍晚时分，大地的余热还没有散去，斜阳还在把杨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各家各户便把自家的竹床、木椅搬到靠近池塘边的晒谷坪，在熟悉的地儿，一字儿排开，舀上三五桶凉丝丝的井水，泼洒在竹床的周围。在滋滋的热气升腾的时候，夜晚的凉风似乎也跟着随后而来。稍大的孩子，每天互相吆喝着，无需大人多吩咐，把辣叶、稻草、艾叶……半干半湿地混合在一起，点上，不一会儿股股浓烟在空中弥散开来，好一阵时间，蚊子是不敢来侵扰的。

锅碗瓢盆洗尽，泥娃娃也从池塘里泥鳅般地上岸了，各家的老人便摇着包着灰色布边的蒲扇不紧不慢地来到大家乘凉的坪内了。老人们习惯不多言，坐在竹床边，两眼闲望远山，缓缓地左右舒展着蒲扇，亦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无非就是“吃过了”“一年比一年热”的闲话。

小孩汇聚到一起就热闹了，围着竹床四周尽情地玩闹，追逐嬉戏。老人偶尔提醒几句，自顾摇扇。夏日的夜晚有蛐蛐的和鸣，还有孩子们的无忧，似乎很静幽，不知不觉各家的竹床就被玩倦的孩子占据，唯有老人一搭没一搭为自家孙儿驱赶蚊蝇的声音。偶尔的时候，小孩们也不早睡，在“啪——啪——”声里静谧地听老人说着无数次的久远的故事，在轻柔的晚风里慢慢悠然入梦……

我们家没有竹床，却也扎在乘凉的群堆。

乘凉的时候，母亲把门板拆下，架上木凳，就算是竹床了。“竹床”很多时候是幼小弟弟的专利，我们也不争，那硬硬的窄窄的偶尔还有点椎刺的门板委实让人不想靠近，好几次不小心还从门板上翻身而下，吓出几身冷汗，宁可蜷缩在木椅上度过一个又一个夏夜。别家老人疼惜我们，让我们很“奢侈”地躺在他家软和牢靠的的竹床度过了几个舒适的凉夜，恋恋不舍中更加激发了拥有自家竹床的渴望。

向母亲央求了很多次，母亲捎信告诉了在外谋事的父亲。

十多天以后，在余晖还没有散尽的时候，终于在暮色中看到父亲扛着一张大大的崭新的竹床朝家而来！众姊妹雀跃地跟在后面，放下，仔细闻闻，还有新竹的清香。

洗尽，赶紧摆出，在水分还没有退干的时候我们便迫不及待地趴在上面。仰成“大”字，惬意地向其他伙伴宣告，“我家有新竹床了！”小妹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上了刚刚认识的几个数字，“1980”，我在后面添上一个“年8月”。

此后，每年夏天，我们都小心翼翼地把竹床搬进搬出。三个人常常挤在一块，在妈妈蒲扇的摇摆里度过了很多炎炎的夏日。

年月经久，竹床颜色渐渐地由淡绿变浅红，进而已是酱紫了，床面也越来越光滑了，偶尔也有晃动不稳，吱吱呀呀的时候，父亲便会想办法牢固定稳，一个夏季又是安稳清凉了。

钢筋水泥，楼台庭院，如今乡下的夏天也一样热浪灼人，人们渐渐地习惯窝在家里用电扇或空调驱赶夏季的炎热。竹床渐渐完成了它的的使命，退出历史舞台，被束之高阁。

偶尔感叹曾经纳凉的日子。

近日，帮母亲整理杂物，在阁楼里翻出当年的竹床，发现竟有大量虫蛀的痕迹，散架欲倒，便劝母亲化为柴火，母亲执意不肯，眼角还有泪花闪动。

“竹床是你父亲用命换回的。”母亲哽咽。

“那时你父亲一直在外挑山，每天200斤，赤脚来回几十里，一天几块钱。你们吵着要竹床，你父亲挑着它从临湘山洞出来，经过一个山坳的时候无法过狭窄的山道，不小心连人带床滚下山崖，竹床摔得稀烂，是一棵老油茶树救了你父亲的命。老乡听说是给孩子买的竹床，又补送了一张让你父亲捎带而回……如今你父亲腿上依然还有当年的疤印……”

母亲道出了30年隐匿的“秘密”，我唏嘘难言。想想父亲，有点像竹床，风烛残年的感觉。禁不住潸然泪下……

“都出来乘凉，外面好大的南风！”

循声推窗而望，不知父亲何时已把谷坪打扫得利利索索，正弯腰把刚刚从井里汲取的凉水泼洒得正欢……

（刊载《汨罗周刊》2009年8月7日 《汨罗江》第二期）

母亲的鸡蛋

　　中秋回娘家，与近七十的老母亲早早商量，约等寒假有空，一定要来学校多住几日。

出阁二十多年，母亲来学校住上十天半月的情形，很少有。母亲很理解和体谅我白天上班的难处，每每提出“接去多住几天”，她都好意推辞——“你们都忙，等寒暑假有空再来”，平时周末常常是吃过饭就急匆着回去。偶趁春节走动，留母亲多住上一两晚，她也常常以家里有客需要做饭、你有你的事等理由而不肯多住。唯一的一次长住，是襁褓中女儿尚在哺乳，自己工作缠身，母亲主动帮忙来学校照顾，住了小半年，把一双胳膊累得酸疼红肿。

近些年，我回家看望和陪伴母亲的时间也少之又少。因为工作忙碌，每年回娘家的次数，与父母呆一起的时间，宛若那温带自夏入冬的阔叶树，满冠葱郁的树叶，由密而疏，由浓变浅。母亲则相反，自我出嫁后，特别是我过早疾病在身，她的牵挂之心，惦念之情，较以前出门读书那会愈加多了起来。

父亲在的时候，每到周末，母亲都要父亲打来电话，准备些平时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的鱼肉荤腥。每次回到家，母亲定然是不会让我们洗菜碰锅的，只允她一个人灶前屋后，忙个不停。我常喜欢坐在灶台下，拿一把火钳，帮忙添些柴火，隔着锅烟，与母亲上屋长下屋短、东句西句地寒暄，直到她喊添筷拿碗，茶饭上桌；若是我们电话里回复说“今天有事”，那头电话会被母亲拿过，传来她略带迟缓断续的声音：“又不回来呀！明天有空么……已经买了菜…”，母亲深深的失望自老家穿透而来，放下电话，歉意良久。

茶足饭饱，临走，常常会被母亲叫住。母亲转身进屋，拎两三个袋子出来：“把这个带上，一些茄子豆角，几个鸡蛋……”每次回家，母亲都要这样，自家有的黄瓜、辣椒、茶叶、鸡蛋啥的，多多少少，总要捎上一些。

这次来学校住，母亲除带一些衣物，还带来几个沾着泥土的大萝卜，一桶米，母亲说：“手轻一点，米里面，是50个鸡蛋。”

母亲常常惦记和担忧我在学校没有鸡蛋吃，每年都要攒集不少鸡蛋，就着生日或假日，有时日期还没有到，就早早打了电话过来，嘱咐着去拿鸡蛋，几次趁生日还偷偷在袋子里面塞上一两百元钱，等发现，已是一两个月后。

尽管很多时候我反复劝母亲不要如此劳心费力，母亲还是任性地一次一次打着电话，送来鸡蛋。母亲几次说，“你细时候最爱呷鸡蛋，家里有几个鸡蛋时，你却常常呷不到，……你记不记得，细时候，我拿鸡蛋还治好过你几次大病哩。”

在乡下，鸡蛋清，是极好的药引子，家里小孩有个头疼脑热肚子痛的，都用蛋清和着其他单方敷，数日就能见好。母亲说，我从生下来，一直病痛多，还几次差点要命，家里没钱上医院，父亲也常谋生在外，每次我生病，母亲就常常按别人说的方子找来照着做。

母亲说，我刚出生不久，满口生疮，无法张口、吞咽，生命危急。祖母封建思想严重，极不欢迎我的到来，拦着母亲不让治疗，坚决要放弃。母亲执意不肯，听人说用活泥鳅和鸡蛋清贴在嘴边，可以退烧解毒，母亲二话不说，不顾月子风寒，四处找乡邻借鸡蛋，下水田刨泥鳅，每天精心在我幼嫩的嘴四周轮番敷贴，不出几天，我的小命，奇迹般保住了。

读四年级那会儿，有天半夜高烧，肚子绞痛，急坏了母亲。母亲从水缸底下铲来一块凉泥，弓腰趴在鸡窝边，良久掏出一枚鸡蛋来。母亲把和好的鸡蛋清与凉泥，用布块包着，摊平敷在我的额头，烫手的头部顿时传来一股清凉。母亲又掀开我的衣服，从辫子剪下一股发丝，和上一些桐油，在我肚皮上来回挤揉，完了再用布鞋鞋底搁在肚皮上，轮换着退烧……第二天醒来，烧退了，肚子也不疼了，看见母亲把剩下的一根辫子也剪了，手里盛着一碗没有蛋清的鸡蛋汤，眼神关切地站在床前。

分田到户后，家里母亲多多少少还是养着一些鸡鸭的，有一年父亲还曾从外面买回来几十只鸡苗。到了生蛋的时候，屋子里每天“咯咯咯咯——哒”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们常常兴奋地帮着母亲捡蛋，每天在鸡窝里能够捡到十几二十枚。一些调皮的鸡，喜欢把蛋下在猪楼的草垛里，我们还要爬上去小心翼翼找，稍不小心，一些鸡蛋顺着稀疏松软的草洞滑下来，掉到猪槽里，便宜了猪们一顿顿美餐。

可是，那时的鸡蛋，都被母亲收捡起来，放在橱柜隐蔽的坛子里，还上了锁，饭桌上很难见到，就连稀糊的蛋花汤都少看见。

鸡蛋一毛钱一个。十个一块钱。一百个就是十块钱。母亲舍不得把鸡蛋打来吃。父亲帮机关食堂做饭，工资不高，三姊妹的学费加起来几十块，本子、笔也要不少钱，过年一人一套像样的衣服不能少……母亲把所有鸡蛋都换了钱，算算细细地盘算着。

我们体谅母亲持家的难处，很少找她提买与学习无关的要求，都是省了又省的用。一个本子写完，又用橡皮擦掉，重新再写；学校的运动会，要白鞋子，从教室里“偷”来一点粉笔，涂在旧鞋上，蒙混在队伍里，算是过关。刚入初中时，学校要搞元旦文艺汇演，班里大合唱，统一需要一件蓝色的太空棉袄。商店一件棉袄，标价三十多块，可要老命了！我犹犹豫豫跟母亲提出要求。母亲打开柜子，当着面数了坛子里剩下的鸡蛋，才四块五毛钱！母亲问了我演出的时间，半晌说，等几天吧，等鸡再多生一些，凑凑。

眼瞅到了演出的前一天，母亲一句也没有提到太空服，没说已经买了，也没说没钱买。我的内心焦躁不已，晚饭的时候，却还是跟母亲说，明天的演出，想跟老师请假，少一个也不打紧。母亲看了饭桌上弟妹两人几眼，说，“吃完饭，你洗碗”，然后转身去给父亲盛饭。

洗碗的时候，母亲在我耳边悄语：“新太空服放在衣柜的最里层，晚了趁老二做完作业睡觉再去拿，怕她知道要闹。演完了，衣服你们两个轮着穿。”我不知道母亲几天里是怎么凑齐一件昂贵衣服的钱的，后来帮母亲赶鸡进窝，数了数，少了两只，我也没问母亲原因，暗自心知，感激。

母亲读书少，识字不多，常常晚上陪着我们做一会作业，晚了到时喊我们睡觉。我的学习，一直不大让父母操心，也不大熬夜，母亲也常常省心。每每从学校领了奖状回来，母亲偶尔还会特例打上一个鸡蛋，夹上几片肉，偷偷放在我碗底，算是奖励。但是，中考的时候，我还是让父母失望了，一时意外，没有考上理想的重点高中。母亲言语里有些遗憾，父亲失望至极，粗暴地阻止我去那所被录取的普通农村高中，还不容置否地中断了我的学费来源。想想高中每个学期一百多元的学费，自己无能为力，靠母亲养一点鸡鸭，恐怕也凑不了这个数，我从此再也无法继续上学了！以后只能……我的整个暑假都在伤心，天天躲在被子里偷偷流泪。

临开学报到还有一两天，喂潲时，突然发现，猪栏里一窝半大不小的猪，少了一头；鸡窝里，数了几遍，少了六只！第二天，母亲拿着一叠钱伸给我：“明天去报到！发狠读书，争口气给你父亲看！”我攒着母亲背着父亲好不容易弄来的金贵学费，眼泪顿时扑簌而下，哇哇大哭。

三年的高中求学，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日子，母亲也常常跟着一起担忧，着急。在农村高中走读的那些日子，过度的紧张和焦虑，我常常头疼欲裂，作业常常拖到深夜，母亲每天也一直陪到关灯睡。高三的时候，去过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营养不良，严重贫血所致，需要补充鸡蛋之类的营养。母亲听说了病因，深感不安。母亲再也没把鸡蛋变钱了，每月回家，变着花样将鸡蛋加在我的饭碗里。返校前，母亲还要煮上十来个鸡蛋，吩咐带上，反复叮嘱自己要记得吃。快高考时，从来不懂“生物科技”的母亲，从电视广告上看到“太阳神口服液”可以增强记忆力，竟然很奢侈地托人买了几盒送到学校……

母亲身体一直很好。一直体弱多病的我，曾经很“庆幸”地这么认为。父亲一直在外，强壮的母亲操持着家里的里里外外，就连双抢时候的打农药、撒化肥、抬农机、担稻谷的强体力活，也大都是母亲一个人承担着，不叫苦，不喊累。很多年，几乎没看见母亲生病，也不见她当面吃过药。直到有一天，邻居打来电话说，母亲在家病了数日，晕倒在地，我们心急火燎赶回家，发现母亲无力倚在墙角里，满身的灰尘，头发凌乱。

因为母亲的刻意隐瞒，母亲的病情很快恶化，双眼失明，送去医院，视力无法恢复，母亲就这样永远活在四周一片黑暗之中了！短短的一年时间，母亲瞬间老了很多，白发苍苍，皱纹满脸，眼睛深陷，完全变了一个人，我们都无法正视这个现实，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汩汩而出。不知道，在过去的多年里，表面健壮的母亲到底隐忍了多少的病痛，才积累到如今的大病缠身？需要多大的掩饰才能让我们毫无察觉和被忽略？

隐隐作痛，内心不安，常常害怕失去母亲。自母亲生病后，一种担心总是萦绕在心头，有时还从“母亲已经离去，顿时号啕痛哭”的噩梦中惊醒。母亲倒是很乐观，很快适应了失明的生活，一个人伸开双臂，划水游泳般姿势，在家里各个房间，摸摸索索，步子迈得小心翼翼。我们每次回家嘘寒问暖的担心，母亲似乎是知道的，出门时，她常常站在台阶上，十分用力地朝我们挥手，说话的声音非常洪亮，意思里叫我们不要担心。

身体一直硬朗的父亲，四年前的夏天，很意外地走在了母亲的前头。父亲的离去，母亲顿如失去一只“扶手”，我们更加担心起来。数年里，母亲去过三四次医院，颤抖呕吐、肝脏脓肿、大腿骨折……每一次都惊出一身冷汗，最后，母亲都安然无恙地挺过来了。

都说老人难过严寒，母亲今年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母亲说，这次来了，多住几日，过年再回家。我和母亲约定，明年暑假又来。

暖暖的炉火旁，母亲坐在沙发里，满头白发，身着红袄，眼睛微闭，似睡非睡，俨像一尊佛像……

厨房里，煮着鸡蛋，水蒸气碰着锅盖，砰砰砰砰在响。

父亲和我的散文诗

　　八岁还不到，父亲把我赶下了农田。

赶上集体的田土承包到各家各户。家里五口人，分到了四亩多责任田，大大小小五六丘。这些田，形状没有一丘像那些人口大户分到的四方周正、面积开阔，全是些月牙状，葫芦状，歪咧盘突。位置也不好，一些靠着土山，一些在河沿边上，离家都有两三里地。

门前的柳絮刚刚泛出鹅黄，父亲便在离家不远的自留地里忙活种秧。他一个人犁地、施肥、浸种、播种、盖膜……中间母亲也偶尔搭把手。秧苗长到了六七寸，父亲和母亲一清早带着几把稻草，把秧苗扯出，洗净泥，扎成一把把，放在箢箕里，整齐堆码。

秧苗上了岸，父亲大声吆喝我一起去河边田里插秧。

把一个七岁的女娃喊来做帮手，父亲大抵是不得已。我那时上学才启蒙，人还不及扁担高，身体单薄瘦弱。重心也不稳，跟着同村年龄稍大的哥姐挖泥鳅，踩在湿泥里，往前走两步，不小心侧身倒歪，像个冬瓜滚向水里。父亲没有兄弟姐妹，我底下的小妹和小弟，一个五岁，一个两岁，我是父亲唯一的指望。

父亲的这几声吆喝，像是吹出了与无忧童年告别的终止哨。村边小坝里的菱角鱼虾，老屋断壁处的瓦片松枝，山间的野果与野花，在七岁那年春天，还没有来得及再次重逢，都突然宣告解散，始料未及。我要和父亲去水田，弯着小腰劳作。

父亲身矮力壮，赤脚担着秧苗，有节奏地走在前头，扁担连着箢箕，随着肩膀一闪一闪；河边路途远，父亲吩咐我双手顺带一大把秧，妹妹手里提着几只，也要跟着去；垄上小路窄窄仄仄，杂草荆棘，远远看见小弟也后头跟来，小身影走得歪歪扭扭。

“七蔸起步，横六竖八（秧间距尺寸），插一行退一步，拇指分秧，眼睛看着前三行……”父亲将一把把秧抛到田里，开始示范教我如何插秧。父亲嘴里在说，手里没停，迅速出着秧，脚一会退出去好几米，回头一看，前头已经绿了一小块。

挨着父亲的禾垄，我照着仿制。才试了几行，父亲就在后面批评：秧没均分，尺寸太密，脚步乱移，不会转弯……我也很懊恼，开始的七蔸，到了转弯处，咋就只剩三蔸？

从头再来。父亲下着命令。

垄中插秧的人有不少。远处有好几户人家田里画着规整清晰的格子线条，随着低头弯腰的人手起手落，一株株秧苗“绣”在十字架上，笔直排列，很是好看。于是埋怨父亲为何不照样划线。

“这三分田，横竖都没架尺宽，也用不着。”父亲指着他完成的一垄，“只要有技术，随手插秧，一样成行成排。”顺眼望去，父亲插下去的秧苗列列整齐，排成了七根线，随弯就转，像是围着田沿镶上了七层绿色的编带，随风一起一伏。

重新立到水田里，弯下腰，在父亲不断地呵斥和监督下，笨拙地学着对齐和转弯。横平，对直，跟着走了四五垄，父亲总算有了满意的口气。一上午插秧结束，衣裤缀了满身泥，累得直不起腰来。

父亲说，小孩没腰。剩下三丘，午后继续。

归途，几声呼唤，看见小妹在河边采着野花，小弟坐在田头玩泥，母亲新栽的豆苗，好几处遭了殃。

手持青绿，低头看天，弓背后退，还得有好几天。

七月考完，出校园就能听见打谷机成片嗡嗡隆隆的声音，那是广袤农村夏季“双抢”开始的信号。

父亲从集镇买来两把锋利的禾镰，把两把旧的放在磨刀石上来回洗磨。

天刚粉亮，残月西山。催命一样，父亲把我和妹叫起床，一起割河沿和山边的两丘稻谷。

父亲分了任务，他一半，我和妹一半，我和妹抢先拿了新镰。妹割得慢条斯理，我的好胜心跑出脑子，想和父亲拼速度，镰刀在半路剜了一下我的小指肉，血很快流在秸秆上。忍住疼痛，捂着手指，心里竟庆幸：老天帮忙，可以提前回家吃饭。

父亲把含在嘴里的烟掐断半截：“用烟丝止血！割完再回去！”父亲如此冷静和冷酷，将我脸上的眼泪倔强地收了回去。

饭毕，父亲和母亲将打谷机抬到田间，谷穗脱离，颗粒入桶。

没有柴油机，更没有电动机，原始的脚踩。踩打谷机是一个力气活，也是技术活。脚力和手劲没有控制好，稻穗会被飞转的齿轮卷进去，手也跟着受伤，危险得很，身强力壮的男人才能胜任，但父亲还是让我蹬踩。初次上手，父亲脚踩的节奏和我很不一致，好几次踏板踩空，反被父亲的一脚下去反弹，重重压到脚面，疼得我眼泪汪汪。

妹和弟搂着稻穗，跑着来回递送。踩一阵，一家人推着打谷机往前挪一段。

“冰棒！——绿豆、白糖冰棒！”小弟眼尖，看见卖冰棒的骑着自行车垄中经过，大声嚷着要。父亲起始不同意，妹使眼色怂恿，弟便开始哭闹。母亲心软，从兜里掏出五毛钱，三姊妹立即欢呼雀跃。父亲就着陶罐大口喝茶，对着我们奔跑的背影叮嘱：“只许买三根！还剩两毛回来！”

谷满了，父亲将打谷桶里的谷粒用撮箕一撮一撮搬进箩筐。一根扁担，两个箩筐，百多斤的负重，两三里路程，瘦矮的父亲赤着脚，一步一步，艰难丈量着，一趟一趟送回家。

盛夏日头很长，黄昏来得晚，邻家电视里的“郭靖和黄蓉”每天却是不等日落西山才来。“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到点了，在田间就能听到《射雕》片头曲隐隐传来。巴眼渴着父亲早喊收工，父亲却不急，说天黑之前，割下的稻子必须收回去。我们姐弟三人都失望得唉声叹气，多不通情的父亲！

收稻之后，父亲赶着时令抢着犁地，旁余的铲墈、插秧、薅禾、晒谷、担稻草，父亲也一样没让我们闲着……

父亲总说，小孩没腰，累了睡一觉就好，后来证明，这是骗小孩的说辞。记忆里，十多岁那些年，每个夏天都有二十多天，那些攒集的劳累，挥散不去，嵌入骨子里，一点一点残留，越积越厚：每天早出晚归，一身泥水一身汗，第二天醒来，骨头散架，脚挪不动，全身瘫软，完全起不来。

双抢没结束，父亲天天连唤带骂，不起不休。

母亲暗里疼惜，偶尔借吩咐我去做饭、洗衣、烧水等其他家务活来替代水里泥里。母亲说，割稻插秧，面朝黄土背朝天，腰酸背痛、日晒雨淋少不了。要想不受这些苦累，就要狠命读书。

我决心要狠命读书，离开这要命的苦。

十七岁那年夏天，高考结束，回到家还是照样下地割稻插秧。

我举着一捆稻束，站在田间，像擎着一面立誓的旗帜，对父亲撂下话：这是最后一次参加双抢，明年再也不干这劳什子了！父亲说，田墈脚下蹦秀才，想得美！去山里看看祖坟上冒烟没？老老实实去踩打谷机！

九月里，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用一份红底黑字的文告，向那四亩三分地发出通报，告别，庆祝胜利大逃亡。

母亲说，你应该感谢你的父亲。如果不是他给逼得苦，怎有你如此大决心？母亲说得对，确实是父亲的反手激将，帮我洗手上岸。

我去城里上学，妹和弟去了南方打工，好几年秋收地里的活，剩给了父亲一个人。突然莫名心疼起父亲来，不知道他一个人在田间起早贪黑，没了帮手，是否感觉孤独无助？

静心想想，每到春播秋收，一直被父亲赶着，骂着，一心想逃离与庄稼有关的所有，与父亲怨种了这么多年，其实父亲更不容易。父亲像是一头闷声的耕牛，地里大的苦累活，大多是他默默承受，只是他不喜言语，也没见怨声载道。

工作了，因为害怕农事，有好几年没有下地帮过父亲。成了家，暑假里，使唤爱人去帮父亲的农忙。父亲说不用，现在都是抛秧，机械收割，拖拉机送谷到家，轻松得很。

再小过几年，村里的几百亩农田被种田大户承揽，小田连成了一片，耕田机、插秧机、无人机喷药、收割机……一色的机械操控。父亲把家里靠山的几亩小田也租了出去，一部分种了西瓜，一部分盖上大棚，栽种火龙果。

渐老的父亲，不耕种依旧闲不住，去了村里新建的一个特色农庄里，忙些栽花铺草的杂事。农庄名曰“山水之湄”，徽居屋瓴，亭台环绕，山水相映，阶前花草葱郁，周围青山绿田，白鹭齐飞。我的脑海里呈现一幅晚年的父亲在一片花海里劳作、徜徉的画面，那是一种令人放心和欣慰的美美的幸福。

父亲还在老屋的周围开辟了几块菜地，挥锄、挑担、浇水，隔三差五，舒活舒活筋骨，几十年一直劳作，习惯了。

父亲老去之前，一直守着青砖老屋和几亩土地，没有离开过。

年轻时，我狠命想离开那苦苦的村庄，只想把那片青绿当成风景，回头细想，其实好像一直没有离开这片村庄。工作分配，我做了一名乡村教员，换了一种方式，在乡村的另一片田地默默耕耘了数十年。

白发亲娘

　　妹打来电话的时候，女儿刚刚从不停玩弄的我的头发里面抽出一根白发来，正擎在手中叫我回头赶紧看。

“娘不知咋啦，头发几乎掉光了！”妹的声音很焦急。

“上次回家不还好好的吗？娘该不是病了？”我心里猛地一抽，赶紧启程动身，朝20里之外的老家飞奔。

进了门，眼前的母亲叫我有点不敢相认：稀朗的发丝，银白和混黄夹杂其间，头皮清晰可见，脸面也如此蜡黄。侧身再看母亲，身体已经明显消瘦变形了，背脊也有了从未出现的佝偻。我不忍承认，六十不到的母亲竟然如此苍老，憔悴得叫人不忍再看第二眼。趁着母亲习惯地张罗期间，我赶紧向外，掩住怕被母亲发现的泪水。

说起母亲的头发，一直就是我内心的一块伤疤，我曾固执地认定，母亲的鬓角是为我而过早地泛上了白霜。

儿时的记忆，母亲是扎着粗粗的长辫，搭在双肩。黑油油的，还有亮光。那时，父亲长期在外副业维持生计，家里就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三姐妹，操持家务。常听老人讲，小时候的我身体就不是很让大人省心，常常生病。有一天醒来，发现母亲的长辫只剩下一根，另一半残存着，参差不齐。忙问怎么回事，母亲说我半夜又闹肚子疼，来不及喊医生，就用自己的头发和着桐油不停地揉挤肚脐，才缓过劲来。揭衣查看，肚皮上果然还残留着浓浓的桐油味和黏粘着母亲青青的发丝。母亲说完把另一根辫子也剪掉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母亲蓄过长发，那半夜为我救急治病而剩下的半边长辫，是唯一留给我最深的母亲年轻的记忆。

母亲30多岁头发就泛白了，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冒出很多来，一切皆因我而起。

重点高中考试落败。父亲失望，将我的继续升学的希望掐断了，毫不留情。母亲拗不过父亲的脾气，只在心里暗暗焦急并想方设法帮我取得了升学的机会。倔强的我和父亲负气，有一年多时间不曾言语，常常怒脸相向。父亲常常责怪母亲对我的娇惯，而我，面对母亲无奈的眼神却还是依然坚持我行我素。两年多的时光，母亲背负双重的焦虑，却还是常常陪着我学习到深夜，头疼失眠的日子，心情忧郁的日子，还有病痛相缠的日子，一直都是母亲跟着我一起着急，想方设法帮我祛除困扰……近乎是在高考前，我才理解父亲的良苦初衷，当我拿着通知书欣喜若狂奔到母亲身边时，这时我才发现母亲的头上多处泛白。

母亲常常靠染发掩藏着早生的华发。我们多次劝她不要去化学梳理，自然就好，可是爱要面子的母亲还是一次次重复着我们反对的动作。在内心深处，对母亲过早的鬓染，我有着深深的愧意和歉意。如今，母亲的头发竟又将脱落殆尽了！

“外婆，您是不是很老了？可外婆脸上还没有皱纹，牙齿也没掉呀？！……”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我母亲的膝盖上，郑重其事地左右细看着母亲的头发，絮絮地说。

“别胡说，外婆不老！外婆是营养不好，把好东西都留给我们了。”我打断女儿的喋喋不休。

“那我长大以后一定赚好多钱买好吃的给外婆。”女儿带着怜惜的表情抚摸着我母亲的稀朗剩发。

我们姐妹几个围拢，纷纷出主意如何治疗母亲的脱发。突然想起从网络得到的贴士，用黑芝麻煮粥10多天就可以治疗脱发，疗效显著。不管灵不灵，赶紧买上两斤，叮嘱母亲每天熬着喝，容不得母亲有半点推辞的念头。

天天都去询问母亲的情况，母亲说天天都在喝着呢。

20多天过去，发现母亲的头顶竟生出密密的短茬来，远远望去，虽然还是白发间着青丝，但不再是稀稀落落的了，精神头也明显好了许多。我们惊喜得热泪满眶地叫母亲赶紧继续。

“外婆，外婆，告诉您一个秘密，我妈妈也有白——”我赶紧驱赶小女，不过，心情却似屋前盛开的四月芳菲。

（刊载《汨罗周刊》2010年 5月20日、《汨罗江》第二期）

嫂子*桥

　　腊月二十八，是老姑父八十岁的寿辰。

还在正月里头，亲戚间拜年，几个姑表聚到一起，表姐夫提议，年底要给老姑父热热闹闹办一个寿宴，费用归他包圆，请各家亲戚和乡亲们都来，一律不收礼，不放炮，但花鼓戏还是要有的，还要搞得有台有面。

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去姑父家祝寿、拜年，是父亲下达的一项推脱不掉的“政治任务”。父亲就姑这一个老姐姐，老姑不大喜自己的生日操办，一年里，各家亲戚就约着姑父的寿辰聚聚，也省着正月里再劳神、费力，年底这一趟，自然是非去不可的。

姑父家住一个叫韩家咀的地方，有十几里路程。小时候，没有自行车（后来有了自行车，也派不上用场），去一趟姑父家，全靠双脚丈量着来来回回。去姑父家的路，极不好走。要经过好几里的山路，一路坑坑洼洼，乱石犬牙。夏天的时候，道路两旁蓬蓬勃勃蔓延过来的蒿蕨、刺花等草蔓，把两尺来宽的山路覆盖得严严实实。每次经过这一段“天下最难走”的路，都要踮着脚尖，像在钢琴键上舞蹈一般，踩着，跳着。一路上，担心蛇咬蚊叮，脚跟脚背常常也被划伤、刺痛，父亲也因此落了不少埋怨；最不好走就是春冬雨雪季节，泥路被雪水浸泡几日，踩的人多了，整条路就成了泥“粥”，脚踏进去，拔腿艰难，黄泥四溅。

去姑父家的路途，还要跨一条河。河上一座石桥，约一尺来宽，有三四个桥墩连着。春夏两季，河两岸水草葳蕤。涨水的时候，水可以漫过桥面，枯水季节，桥离河床有两三人高；桥面两边，没有护栏，人在桥上走，不敢俯身直视桥下，每次过桥，都是小心翼翼移步过去，生怕一脚踩踏，掉到河里；有时候还怕背后有人捣鬼，突然一声断喝，脚底发软；到了年底，如果遇上桥面结冰，二十几米的跨桥，那更是摸爬带滚，惊出几头冷汗。

路虽不好走，但姑父家每年还是爱去的，因为老姑是至亲，人好，对晚辈慈爱，也还因为，后来，秀文嫂子的到来。

秀文嫂子是雪梅表姐的嫂子，其实比她还小三四岁，也晚梅姐出嫁好几年才进的门，年纪和我相仿，众表兄妹都叫她秀嫂。秀嫂一头齐耳短发，干净利落，看着就是个能干人。每次年底姑父的生日饭宴，大都是秀嫂一手里外张罗，饭菜做得极合大家口味。

老姑其实膝下无儿无女，现在城里工作的雪梅姐，是从秀嫂的公公——姑父的兄弟那很小就过继过来的。梅姐管两边的父母都叫爸爸妈妈，秀嫂也管姑父姑姑叫大爸大妈。两家人隔有两三里地，来来往往，都要经过那段泥泞山路，那座窄窄的桥。

老姑父能够活到八十高寿，不容易。打我记事起，姑父一直身体不好，咳咳喘喘，瘦骨嶙峋。表姐出嫁前，一直是姑姑照顾姑父，起起扶扶，洗洗抹抹。老姑为人开明，同意了雪梅姐选择在城里工作、成家，她说，一个人照顾姑父，足够，不要惦记家里，都去忙自己的。

老姑六十多的时候，身体垮了下来，高血压，糖尿病，每天打针吃药，手脚常常无力。梅表姐远嫁武汉，常言后悔，无法近旁照顾，把担心寄放在给姑一个一个的电话里。父亲也一次次嘱咐我常去老姑家，看看有啥可以帮忙。

那次去姑家，春头三月，是雨天。意外的是，那段泥深路烂的山路被铺上了厚厚的沙子，路两旁的蒺藜杂刺也被砍修过了，不再“招惹”和“勾引”路人。一路过来，虽然脚底有些松软，但鞋底清爽多了。进门与老姑说起这事，姑说，这段路，是秀姑娘起了头，从河里一担一担挑了沙子铺上去，几个村里人跟着响应，几里路，只几天，就修整好了。

“以前，一到雨天，不少人唠叨，路太烂，但是没人出面管。秀姑娘刚来不久，她就主动担沙、铺路，现在出门，终于有条好一点的路可走了。秀姑娘是个想事人。”姑说着这话的时候，秀嫂扛着一袋米进门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东西重，那桥太窄了，我自行车重心掌控不住，怕冲到河里去，只好停对面，自己背着扛过来。”秀嫂一边擦汗，一边将药掏出来，放桌上，“大爸，大妈，买米买药的事，都交给我好了！我给雪梅打电话了。”

我们的担心，都被秀嫂一个人捡了起来，叫我们把心放进肚子里。

“几十斤的大米放在肩上，走在那桥，身体能够保持平衡么？”我还是止不住隐隐担心。

“没事，重了放下，歇歇停停就到了！即便歪进了河里，河水也不深，打湿一身衣的事……”秀嫂轻描淡写，说话间就把一袋米送进了里屋。

出门的时候，老姑塞给我一些自家产的油桃，提在手里，略有重量。歪歪斜斜走在窄窄的石桥上，脚底唱着忐忑。心里思忖着：秀嫂那般瘦弱，是怎样将几十斤东西扛过此桥？！换我，一次也做不到。我颤颤巍巍过了桥，忍不住再回头，又折返走了一次，那胆量，还是停在原处。

梅表姐说，隔上三五天，嫂子就往我姑家一趟，晒洗、买米、送菜、买药……诸多不便的事，都被她接过去了。姑父的床头墙壁上，用黑墨水写了一串电话号码，清晰，显眼。表姐说，那电话号码是她留下的，有急事要事的时候就叮嘱老姑看着墙上拨打电话。“我嫂子的电话，我妈记在心里，不用写在墙上，张口就得……每次回去，娘喊她比叫我还顺口。一有事，张口就叫‘秀姑娘——’……”表姐在电话里说，“不过我一点都不嫉妒，非常感谢我嫂子这么多年一直代替我照顾父母，像亲女儿一样，毫无怨言。”

“我亲生父母那边，也是嫂子一个人照顾着。虽然两个老人身体比这边的父母好，但是做饭洗衣种菜这些重活，都是嫂子一个人操持着。我哥搞基建，常年在外，回家少。有一次，我亲妈住院，肠胃紧缩，好几天无法大便，护士不敢动手，是我嫂子，带着手套，一点一点慢慢抠……一同住院的人问，这样好的孩子，一定是女儿吧？我妈说，是媳妇，不过，她比女儿还好……

“我嫂子就是这样好的人。她自己的父母也在我家不远，也经常回家照看，她把三边的父母都收拢着，一并细致入微地照顾，哪家没有油米，逢年过节，月饼、年货，种的蔬菜，都要分几家送送，想得比谁都周到……”

每次去老姑家，姑常拉着我的手说，秀姑娘嫁来，就是老韩家的福气。有一段时间，姑父病在床上，大小便无法自理。有一天正吃饭，姑父在床上“昂昂”乱叫，嫂子知道是姑父又“出事”了，二话没说，放下碗筷就去了姑父房里收拾。“我有时候都受不了，难为了她。……还有一次，夜里两三点我突发低血糖，我打她电话，她二话没说，打着手电筒就往我这里赶，来的路上，秀姑娘掉桥下去了，上下一身泥……。这么些年，得亏了秀姑娘……”老姑说着动情，抹泪。

“都是父母，都是姊妹，都是一家人，谁见了都会这样做。大爸大妈对我很好，待我像亲女儿，雪梅也常常帮衬我……”四邻五舍夸起秀嫂的时候，她常常把这话挂嘴边。回忆起来，秀嫂的这些事，零零碎碎的听，将近二十年了。如今，老表各家的孩子都大了，几位老人都还健在，日子也都还过得宽顺。去姑父家那条必经山路，参加工作、成家后，走过几次，十几年里，铺上过石子，也打过沥青，现在山路变成了四五米宽的水泥路，石桥也被打上了护栏，来来回回，感觉稳当多了。

秀嫂今年年后添了摩托，镇上来去方便多了，但每次骑车要取捷径过河，还是只能“望桥兴叹”：“如果有钱，能够把那桥修宽了就好！汽车、摩托，都能够过去，拖多一点东西也方便。”

我把秀嫂的“心病”复制到了姑表们的微信群中。

“我建议，把办酒席的钱用来修桥，不浪费，还积德！”

“这主意好！大伙儿赶紧筹钱，一定要赶在老爷子寿诞之前把桥修好！一份多好的寿礼！还是嫂子有远见！”

“这座老桥，数嫂子走的次数最多。桥要是修好了，我看这桥就叫‘韩嫂桥’好了！”

“赞同！双手同意!”……微信讨论热翻了天。

“桥要修，寿宴也要办！”表姐夫最后一锤收音。

众人皆惊：“为嘛？!”

表姐夫群里不言语，给我私信：“腊月二十八那天，也是你秀嫂的生日，嫂子一直不让说。”

唉！这个我们大家的——秀嫂!

你好，那些旧时光

1

她和他发小，算不上青梅竹马。

启蒙的时候，她和他开始同桌。他是一班之长，她是那位最重要的委员，彼此年年成绩都拔尖，名字常常被老师排列在一起，十年如是。

儿时是玩伴，她和他与伙伴们你追我赶，无忧无虑，毫无顾忌。两个、多个人一起玩的游戏，她和他都会粘一块，形不离影；放学的书包是叠在一起的，头碰头趴在校园的石桌上一起完成作业；放假的时候，他也会步行穿过好几个村子来邀她一起戏水玩耍，和一些调皮的男孩一起爬树、捣鸟窝……

初中的课本还泛着新书味道的时候，那一天，窗外灿烂的秋阳照进了教室，她在玻璃窗里看到了坐在旁边的他折射的影子。

她透过玻璃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专注而出神。很久一段时间，她好像不能矫正和制止自己忍住看他的眼神和动作，很多次不由自主地看着旁边的他，看他略微泛起绒毛的嘴唇，看他轮廓不很分明的侧脸。有时目光和他转过来的目光相碰，她便不自觉地主动让开，几分钟又不知不觉偷觑到他认真听课的眉间……连老师讲课的声音都掰不回她偷偷注视的目光，泛滥得不能收拾。

英语老师叫他起来回答被动语态规律的时候，他坐前面，她坐后面。他站起来犹犹豫豫不敢肯定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前面的他转向头，对她投来了求助的目光。后来，有很多很多次，她都接收到了彼此目光交汇的信息。

一大群同学外出春游的时候，她常常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在弯弯曲曲的渠道和宽宽的马路上，追风呼叫，欢畅惬意……

她喜欢和他坐在一起的感觉，喜欢看他用微笑脉脉注视着她的眼神。

她常常帮他整理笔记和凌乱的书本，也习惯闻嗅他一场球赛进教室扑鼻而来的一身汗水的味道。

她和他桌子之间从来没有用粉笔或者墨迹划过三八战火线，也从来没有用纸条传达过信息。她习惯用眼睛搜寻他的足迹，把一举一动放在心间，那份默契，留在眼角，很多很多年……

渐渐地，她把他的名字隐藏在日记里，页页执着，开始把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靠拢，把少女的心思锁在闺房。

新年大家都流行明信片送祝福的时候，她也收到了一张他送的贺卡。“新年快乐！”纸片上除了他俊秀的笔迹，与她期冀的，有些令人失望。她的早熟与他的懵懂一开始没有成平行线，也不是正比例。

他转学走的时候，她依然没有把自己的倾慕告诉他，默默地在他的背影离开后泪流满面。同桌了这么多年，连一张相片都不曾保留，一句近距离的话语都不曾说过，错过的花季，留恋的雨季。青涩的感觉，脉脉的情怀，留在记忆里，刻骨铭心，挥之不走。

多年以后，同窗的聚会，她和他晤面。他成为小儿之父，她已是别人的妻。依然被同窗玩笑地挤在一张座位，一股咄咄的陌生却使她选择了转移，静默不语。低眉颔首，往事也变得缥缈。十多年的朦胧在再次相遇时悄然着地，在现实的土壤生根。

临走时，他主动和她单独合影，少女时的梦想，在相片里现在看起来难以合拍，时间可以为证。

扣倒，收藏，用记忆的灰尘封层。

偶尔在报端见到他熟悉的名字，偶尔在梦里残有彼此儿时嬉戏的情景，却忆不起真实的印象。 她把他存在回忆的箱底，再也不想把它翻晒。

老狼歌声响在耳畔的时候，你是否也有过和她一样的情愫？

2

她是他的学生，他是她的老师。

最初的时候，她还不是他班的学生，辗转之后还是到了他的班上。

一袭白色，稍弱俊朗，让人觉得年轻而阳光，她对他的印象很是深刻。

普通的她被他选做干部，交道的日子很多。逐渐地，大部分班务工作他都通过她而转达，久之就成了一种默契。

高三的日子很紧张，她在班务和学习中汗流浃背，可她依然很享受这样的节奏，忙碌而充实。

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他的目光？什么时候害怕他的声音？什么时候留心他的来和往？她对自己的潜意识有犯罪的谴责，无可饶恕。很长一段时间在恍惚中度日，成绩停步不前。

他有他的妻，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是自己的老师，她心里也很清楚。可依然还有一种依恋在自己心里滋生蔓延，萌芽得厉害。

在她眼里，每时每刻，他很关注她，目光很柔和，温婉，带着微笑，除了偶尔对她异常失望而“生气蹙眉”。她的功课让他省心，她的工作让他放心，她的文笔让他悦心，她的忧郁让他揪心……很多时候他把他的目光投到她这里，上课的时候，自习的时候，下课的时候，……温暖得不由自主。

她渐渐地在忙碌和理智中把自己从他的目光中抽丝出来，收藏起一份幻觉。他的关心，依然坦然，关切的言语中还夹杂着一种督促。高三的每天，她享受着这份独特的关爱大餐，一种别人无法体验到的特殊感觉。

七月的时候，她如愿以偿地历经流火，跨过了独木桥。她对他心存感激，没有他的鼓励，没有他的泰然，她也许没有勇气走出那段泥泞，可能就会困在自己编织的错误的网里而不可自拔，一生都会悔恨不已。

择校的结果却让她出人意料，他把她未来的职业修订成和他一样的行业，专业也非她所愿，没有经过和她的商量。

她以为他很了解她。

秋天，她带着他的所托进入象牙塔。很长时间，记忆还停留在原地。

有一天，他来到她的高校，邀她一起报考同一个学校的研究院，她思虑再三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一年后他独自去了南方学府，杳无音讯。

毕业后，她回到他教她的母校，接过他拿过的教鞭。

她一直不明白，他温婉深邃的目光后面隐藏了什么。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间教室，放飞的是希望,守巢的总是你。”无论怎样，她对他心存一辈子的感激和敬意。

五月榴熟， 栀子花开，校园总是让人留恋。

很多年以后，每当教师节来临时，她还想亲自对他当面说声：真心谢谢你！

3

她和他相识在火热的盛夏七月，整个城市都在流汗。

她为自己的梦想来到这个城市打拼，每天汗流浃背。

夜校的夜路是一段漫长而紧张的距离，每次她都在不断的回望、步履匆匆和手心冒汗中回到自己的宿地。

他喜爱脚踏车，连没有路灯的晚上都喜欢骑在胯下，熟练自如。

他和她在同一所夜校，后来才知道。

连续几个深夜，后面总有一个影子和声音不远不近紧紧相随，她心里发毛，步速加码。连续几次有惊无险后，她明白了他的刻意和友好。

故意放慢脚步，顺理成章地相识。

脚踏车的后座很平稳，他的后背很厚实，夏季的深夜很凉爽。

脚踏车的时光，她很多年以后还在怀念。

在静静的河滩边，在充满油菜花香的田垄上，在人流如梭的街道旁，在细雨飘飞的日子，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在绿草葱茏的日子，在落叶飘零的日子，在冬季没有到来之前的每一个日子，她都和脚踏车及主人呆在一起，或呢喃私语，或悄然静坐，或疾驰，或漫步，都是那么的惬意和自在。她享受着无处不在的幸福。

他说执子之手，相携到老，她说朝霞夕晚，共此一生。

夜校的日子很短，城市留给她的快乐也不多。她不得不去另一个城市漂泊。

两地情深，鸿雁寄相思，漫天飞舞的是她对他不变的挂念。

“花自飘零水自流。”他狠心地做着诀别，在等不到冬季来临的时候。

距离成为她和他唯一的阻隔，曾经的幸福飘零枝头。她用撕裂的方式看着每一片落叶的着地。

一个人的冬天，孤壁，独饮；枕着名字入眠，脚踏车在梦境里来回驶往，黑夜到黎明。

他在她的伤口撒盐，在她伤口还未愈合的时候。

他来到她的城市来探望，提着冬午的阳光。还若无其事地看着城市的风景。

她终于把翘首的目光收回，成为别人的妻。

懵懂的孩子捧着他的照片，错误地叫着父亲，她转身泪流满面。

4

她插班在他的学校和班级，高考奋斗的前夕，那个炎炎的夏季。

题海翻腾，挥汗如雨。她和他彼此都没有时间把对方的放在心间。日子如行云流水般滑过。

语文老师经常提及他的名字，文采常常在课堂飞扬，字字肌珠，玉盘有声。

她的英语很出色，第一次英语考试，成绩就位列前茅，那个数字，在很多同学的眼中是一种遥不可及。

她坐在教室的前排，他守在后面进出的门，连遥望的视线都蜿蜒曲折。

她为自己的象牙塔梦想在努力，没有时间抬头打理自己的心绪，一年的时间忙碌而平静。

她温和而朴素，善意而友好；他冷傲而矜持，拒绝人于千里之外。

她一年和他没有说上几句话，连印象都不深刻，除了那些飘飞如音符的文字和那些他“讨教”英语的脉脉弦音。

她如愿以偿地进入象牙塔，他仍然苦海无边，继续奋战。

只因为一个无意的玩笑，她把分享的糖果寄给了他，从此鸿雁传书。用文字温暖彼此，在孤单落寞的日子。

什么时候开始恋上一个季节，落叶飘零纷飞，思念却无法阻止？

她开始斟酌自己写给他的文字，希望和他比翼齐飞；她盼望校园有他的身影，渴望和他早日相逢；她害怕触痛他的伤口，把一份想念隐藏心头。

他把再次相遇的喜悦寄在信笺，纸飞机插上丘比特的“神箭”飞到她的身旁。她欣喜若狂，无可救药，一个人煎熬。

为他编织寒冬的暖衣，一针一线注满思念；送上《平凡的世界》，想用少平的际遇宽解他的困境和迷惑；在书签里写满祝福的话语，体贴入心，无微不至……

她就那么投入地不切实际地爱上了他，日思夜想，辗转难眠。

他仍然很矜持，默默地接受着她的关怀。

他保持缄默，连她的手都不曾牵过，却喜欢在相聚的时候载着她在街道和乡野之间穿梭，静静的时候用脉脉的眼神注视着，直到她转移难堪的视线……

他的若即若离，让她在隐隐约约之中感觉着他的真情和真意。

她对他的好，蔓延在他周围的每个角落，现实的苦恼，她的好成为他心里很重的负担，渐渐让他承受不起。

她在梦境里憧憬着能够和他相聚的美景，甜蜜而惆怅。

渐渐地，她觉得这份情感很累，经受不起思念的苦和现实的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情感来折磨自己的心房，去留难断？为什么自己会盲目的追逐，让他操控自己的伤悲？

他的理想再次折翅，她为他伤心落泪，比他还痛彻心扉。

“不在同一条起跑线，永远没有携手的明天。”他固执地坚守着自己信诺。

她默默地走开。转身泣不成声。

第一次这么动心地爱恋，全力以赴，抽心而结。“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的痛楚和感慨，潜在她的记忆很多年，不小心触及依然还流泪不止。

很多年，她一直就在他的城市驻留，手中留有他的门楣和电话，即使有时候很多次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却始终没有勇气拨动那个在心里响了无数次的号码，经过他的家门，也没有驻足叩敲的心气。

相爱已成往事，不能再提，爱与痛都在心里。

“别再为他流泪，他的好就放在自己心扉“， 梁静茹的情歌没有林忆莲那样痛入心骨，可能时间能够疗好那个叫做”爱情“的伤。

七月心事

　　夜幕降临找你时，刚碰上你慢吞吞地从外面回来，淡淡的月光映出你浅浅的笑。虽然你的笑仍无法掩饰你几天前惨然的影子，但看到你笑的样子，我的心里宽坦多了，毕竟这是你几天来第一次露出笑脸。我不禁因为你的这份神态安然突而产生出了一丝丝的陌生（尽管我们早已熟悉无猜）。你变了，这份安稳神怡，叫人无法相信，不能认识，但这变化，却是好的。

进入你的屋子，你的家人都不在。硕大的屋子，只剩下我俩。今晚的月亮很好。

我在沙发里坐下，你端来了凉茶。我品了一口，那茶是苦涩的。你在我的对面也坐下。

“茶的味道咋样？”

“你自己尝一口吧！”

你端起我的茶，也呷了一口：“心情不好，连茶也是苦的。”

我默然。进门前找好的千百条想安慰你的理由此时却不知为何都逃遁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没有藉口，无法启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咱们谈谈好吗？谈过去的，也谈现在的，将来的。”沉默了许久，你突然说。

我释然。想不到正当我百般为难之时，竟是你主动提出来。既然是你主动提出来，四周的夜又是如此的静寂，那么，趁着你的家人还未回来，也趁着他们未将暴风雨带来之前，我想跟你聊聊，毕竟，我们是不很有时间来交谈的，更何况，我是身在异乡，自己家离这还很远。

四周又有了熟悉的雨声，淅淅沥沥地在你耳边落下，不要去看窗外邻居屋后的那道灰墙，那儿没有雨水，这是你的心理作用，几天前的雨，早已停了，但仍留在你心里。

我们不要去听雨。那只是房屋顶的水塔溢水的滴水声，它不会再滴湿你的枕头的，真的不会了。

去年的七月，雨季也如今年一样，特别的长。我们都在同一座“独木桥”上奋力蹒跚地行走。跨过七月，我有幸挤过了这独桥，而你，却掉入了“河”中，离对岸就差那么一点点。那时候，我们认识才一年。虽然，我对你还并太了解，可是，我总认为你是一个有着深厚潜质的人，失败对你来说，只是暂时的，这一点，想来你比我更明白。

你也真够豪爽洒脱的。跌倒了，爬起来，拍拍泥水，又毅然地上了路。见你矢志不渝、豪情万千的样子，我那时是对你满怀信心的，同时也虔诚地等待着第二个七月的到来。

一年过去了，又是七月，雨季依旧是那么的绵长。成绩的公布，跟捉迷藏似的，始终姗姗来迟。也许，这是你这次又失败的预兆，连成绩它都不敢过早地靠近你，告诉你这本不该来的消息，何况我们呢？

但消息，谁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看到的，终究还是来了。意外的消息震撼了我，开始时陪你来时满心欢喜的心情一下子陡落了，异样的滋味在心里滋生着，哽在喉咙里。眼泪这时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你说这眼泪本不应该属于我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起来，我脸上、身上早湿了，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昏黄的街灯被夏雨淋得更模糊了，长长的影子，也被雨水浸渍了，湿漉漉的。

周围立了很多人。我旋过身去看你时，发现你早已不再我身边。也不知道你是比我先看到还是后看到那消息。

说到这的时候，我抬头望了一下你。我发现你也注视着我，静静地听我讲叙着，眼神定定的。你开口也告诉我：那晚，你一直在街上的冷雨中淋漓，你在不停地想。街道那么长，你竟走了两三个来回，不想也不敢回家。深夜一二点了，你才慢吞吞地移回家里。本想一个人不被察觉地逃回自己房中，却无奈防门都反锁着，你家人早已睡了，是你妈妈深夜为你开的门，她一直在等你。

你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些异样。我知道你一个男子汉也有脆弱的时候，自从你爸爸当初给你取一个十足的女孩名，一如我父亲给我取一个十足的男孩名时起，或多或少地，注定了我们身上溶有我们名字中所含有的那份性格。你父亲给你取了一个冬天的名字，或许，你出生那天并没有下雪，也许只是阴天，还下着雨，但这名字还是完完全全属于你，不到冷至极点，你是轻易不肯露面的。那份矜持与冷傲，也是属于你的，不像雨，四季都要来敲打人们的窗棂，雪却是不同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么？

你笑笑。接着你说，你的路本是一条直线，但由此却失去了整整两年的空白，想来真是伤心，后悔不已，人在不知不觉中也有了一种看破红尘的味道。

我摇头。伤心也好，落泪也好，看破红尘也好，一切毕竟都已成为过去。我们都曾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我从来不望你把这段过去埋掉，事实上，过去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从我们的记忆中割舍。我们的今天，包括一个眼神在内，不都是重重叠叠的过去所构成的影子吗？痛定思痛，固然很苦，但这却也是一剂良药，在痛苦中找出新的希望，start from scratch(从头开始)，那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不是没有真正认识我自己？你诚恳地笑着问我。你的笑，虽然是浅浅的，溢在眼角，但它却是那么的沉稳。我不知道是否是你这几天的冥思苦想才意识到还是早已意识到这一点，但我知道你确乎是长大了，变得成熟了。我，虽你所说是你一知己，但我因知你性格却不便也没有把这一点给你指出来，你的那份矜持，你的那份冷傲。人在高处不胜寒，你忘了你的这份性格后面含有最容易受伤的一面，那是你的致命点。一个人最大的敌人莫过于自己，我也常常无法战胜自己的（发现了也没有给你指出来，这本身就证明了这一点）。战胜了自己，其他的事情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我深信这一点无疑，想到这，我不禁因为你的这一点认识而感到无比欣慰，今晚我来找你谈的，无非就是这一点，你主动找着了，我也就放下心了。以后的日子，我要你静心学习等待时机成熟的情绪，也要你一定保有这份等待之外的努力与坚持。创伤是可以仰赖时间来治疗的，同时它也可以把失落的希望重新实现，它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说到这，我与你来到阳台上。抬头望天，月正中天，廖廖可数的星星正眨眼望着我们。一位诗人曾说：“既然今天，没人识得星星一颗，那么明日，何妨做皓月一轮”，今晚的月光依旧是过去的月光，星星也仍旧是昔日的繁星，于是我最后对你说，如果你为失去太阳而落泪的话，那么你也会错过星星的。我们再也不能错过星星了，你说是吗？

那年中考，云淡风轻

　　上午10:00，校园里响起中考第一场语文考试结束的铃声……

1990年的6月18日，我在汨罗的城关一小参加中考，确切的说，是参加中专的筛录考试，报考的是医卫。

考中专，考医卫，很不情愿，但也没办法。

父亲要求我考中专，是在初三的第一次期中考试结束的家长会后。

期中成绩，班级第一，年级第三，平均94分多，很多单科分数都是年级打榜。后来，据同学的父亲说，老师在家长会上狠狠地表扬了我，当时年级里优秀的男同学很多很多，女孩子，闯进前三，很不容易。

父亲说，考中专吧！早点有个工作，早点挣钱，家里情况你也看到。

父亲趁热打铁，找学校，老师也觉得主意不错，来做我的动员工作。

口角不灵便，身高不高，师范学校断然不合适，医卫倒是可以考虑，我在没有发言权的情形下默认了这个选择。

语文老师布置作文——20年后的我。我在文字里真把自己安放在一个医院工作的情境里，已然结婚，还有孩子……

数月后，父亲说，听说镇上的中学质量更好，转到那所学校去？

我惶恐，决绝不同意。翔子在那所学校，开学转的学，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他不来教室的落寞。与翔子同桌了八年，两个人一直轮番守着第一和第二的堡垒。翔子的离开，憧憬过很多次我也转学，但还是怕和翔子再次见面。

父亲不知道我的青春心事。

背上了中专的负担，心里的压力无形增大，一天比一天感觉窒息。父亲不时说着考上中专对家里的种种好处，无暇顾及我的厌食、消瘦和越来越不想说话，还有他不知道的，成绩不断的在下坡。

四月的时候，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了翔子。翔子也说参加中专考试，父母的意愿，无法违背。

我和翔子，都对自己的未来，无法抉择。

开了第二次家长会，是在中专报名的前夕。一个学校十个名额，女生仅三名，筛考，成绩不理想，差点落在10个名额之外，体育考试跳高练习也把脚崴了，内外疼痛，眼泪双流。

父亲似乎很不满意我的结果，天天数落我的种种不是，玩心大，放学书包都不打开……说要砸了家里电视，脾气比雷公还吼。

一下子落入到了悲凉情绪的汪洋里……

很长时间，很长时间，常常夜不成寐。

语文老师在作文里发现了我的糟糕状态，但是，离中考只有几天的距离。

第一次来到县城，参加中考，天气炎热无比。

翔子也和我们一起住在一个旅社，只不在一考场。

县城的夏天，一到下午就炙烤无比，像下了火，旅社晚上热得无处可逃。

女同学住楼上，男同学在楼下。

有几个女同学调皮，傍晚，趁男同学楼台洗澡的时候用冷水泼洒，场面夹杂着很多的欢笑，翔子也在被戏谑的队伍。

我看着，笑不起来。头闷得厉害。

中暑了。

藿香正气水、拔痧也无济于事。

错把政治当化学，凌乱了次序，好好的准备，临时乱了阵脚。

上午清醒，下午晕眩。

三天的考试，在“樊胜美”式的泪眼婆娑的心情和表情里度过，只是谁也不知道，没有看出来。

语文数学英语都考得不错，结果还是落榜了。

翔子也在中专落榜之列。

…………

后来的后来，我去了四野，转学二中，然后读了师专。

翔子去哪儿了？就不告诉你。

只是，辗转很多年，与翔子，还是有不少遇见。

樱花雪

　　樱子喜欢雪，朋友圈里的人都知道。

南方的冬季，空气有时湿冷到令人瑟瑟发抖。略感体弱的樱子，有点畏惧这个季节，常常窝在家里，不很出门。可如果这个冬天有雪，樱子的阴霾心情就会完全逆袭。在她的心灵世界里，雪是冬天的精灵，她飘逸，纯洁，美若仙子。灰蒙的苍穹下，白色的雪花簌簌地从天而落，飘飘洒洒，轻轻盈盈地停留在树枝上，枯草尖，密密挨挨地铺掩在房屋顶，地面上。雪下得大的时候，一夜之间，推开窗，远远近近，雪床蓬蓬松松，厚厚的一层，到处一片银装素裹：山河披白，残桥卧雪，万树梨花，晶莹剔透。一个肃冷的冬季，因为一场雪的来临，天地瞬间变得浪漫空灵，美不胜收。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每当天空雪花飘落的时候，樱子就会情不自禁地哼起这首歌，然后推窗，伸手，孩子似的去捕捉大颗大颗飘落的雪团，看着她们在指间慢慢融化；遇上雪大，她还会不顾家人的反对，毫无掩遮地跑进雪地，仰着头，和她周围白色的精灵一起，旋转起舞，心里感觉温暖苏苏……

“雪中的童话，我走近你……只为一场雪季的到来，我已守候了整整半个冬季。”樱子对雪的痴爱，不仅仅是因为一个白色季节的浪漫，闺蜜喜子透露，她心里一直珍藏着一个叫雪的男孩。因为男孩的名字里有雪，樱子因此情有独钟地喜欢上了这个白色的季节。

樱子喜欢雪，有二十多年了。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樱子来到雪的城市……

雪是一位阳光俊朗的男孩，文笔好，字迹隽秀，说话带着磁音，每个星期三的午后，校园广播里都会有雪好听的声音俨俨响起：“亲爱的同学们，中午好，我是大家熟悉的播音员，雪……”

樱子来自乡下，朴素得人群里找不到她的脸。新的班里，有很多打扮美艳、气质骄傲的公主，她们的周围，每天都蜂围蝶舞，樱子是没有勇气靠近她们的，她把座位放在前排第一位，低头捧着书，抬头就是老师的脸。

樱子坐在前面，雪坐在后排，一堆高大男孩的阵营里。

樱子与雪搭档，每月一期黑板报，樱子绘图，雪写字，配合很默契。樱子喜欢看雪抬手写字的姿势，也有点迷离雪注视她时温婉慑人的眼神。

寝室卧谈的时候，樱子上铺的喜子爆出一料，雪很喜欢班上那个一笑眉毛就弯成月芽、成绩也很拔尖的谢雨琴，有人还偷偷看见雪送过她一把亲笔题着诗句的折扇。喜子提醒樱子，雪是你的菜，千万不能让谢横刀抢了你的亲。

雪喜欢谁，与我没有关系，我们原本就没有过交集。樱子将头呼啦一下缩进了被子，一寝室的人，一晚都静默无声。

樱子不再常常回头去看坐在后面的雪。

毕业剩下最后一月。

后面一些同学常不来上课，座位常空出一些来。樱子把自己座位挪到了后面，守着那张高个子男生经常进出的门。

樱子英语好，一些英语不好的男生时常向樱子讨教，雪也来凑热闹。习题问完就上课了，雪常常就坐在樱子旁边的空位。

雪常常会变戏法似的掏出很多问题等樱子讨论，好几次把樱子的眼镜拿过去架在自己眼镜的上方，边看黑板，边做鬼脸；雪无事可做的时候，常常把樱子文具盒的铅笔用小刀削了切，切了削；樱子把狗尾草带进教室，雪常常抢过，调皮地在樱子的脖子上痒痒酥酥……

雪问樱子七月的梦想。樱子说，听说武汉东湖每年三月都樱花盛开，壮观得很，令人向往。雪说，不妨我们相约一起去看樱花雪？樱子、雪、樱花雪……樱子暗里心生美好，怯怯伸出手，扣住了雪的小指。

七月七日晴，樱子的心情下起了大雪。高考结束，樱子去了南方高校，雪跌倒在独木桥的那一边，谢雨琴也没有遂己所愿。

“别忘了，我们可能成为双向朋友。”樱子在毕业留言册上注意到了雪写在留言最后的话。樱子咀嚼着雪的留言，回头翻找，却发现，雪在通讯地址那一栏，留着空白。

在大学，樱子习惯了一个人孤单奋斗，百无聊赖时，一个人面壁独饮，怅然若若。

南方飘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喜子在信里说，我知道你很想知道雪的消息，他还在原来的县城继续复习，谢雨琴也在一个学校里，折扇是误会，原本他们之间没有纠葛。

樱子给雪写了信，买了很多复习资料寄过去，还在信里特意捎去两片绿箭。

雪很快回了信：苦闷的日子，谢谢还有一个朋友你在惦记，只是，重拾再看樱花雪的梦，他还需要不少的勇气。

樱子预备了很多想说的话，但还是每个月只从大学寄出一封信，每天都跑传达室，找找那里有没有写着自己名字的来自雪端正秀气的字迹。

雪在信里夹着一只纸做的飞机，约着樱子新年一起看烟花。

南方七月的雨季，特别的绵长，城市的街巷常常被淋成溪河。

樱子在雪的城市打着暑假工。离揭榜还有多少日子？每天闲下来，樱子就去墙上瞧瞧日历。

樱子抽空去街上买几本书。在行走的人群里，樱子远远地看到了雪的背影。樱子叫了雪的名字。

雪常来樱子打工的地方。雪说，等你有空，带你去渡口，两个人，一辆自行车。

樱子第一次坐雪的自行车，跑二十多里的路去渡口。自行车的后座很平稳，雪的后背也很坚实。

樱子问雪，武汉三月的樱花会不会如期开放？等暑假赚了钱，就能够买到一张去那里的票根，到时候可以来看你。雪说，渡口那边有木船，我们划桨去江心看看风景。

樱子掬一捧江边的水扑在脸上，掩饰住眼角滑出的水滴。

夏夜的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雪推着自行车，步行几条街，送樱子回打工的宿地，过马路时，雪很自然地牵了樱子的手。

樱子陪着雪去等分数消息，成绩有些捉迷藏，故意姗姗来迟。

雪落榜了！樱子不争气的眼泪开始奔涌。旋过身子看雪时，雪已不在她身边。

那年那个夏天，哗哗啦啦的大雨，下了好几天。

你走后没多久，雪住院了，病了十来天。樱子到校不久，喜子就来一信。

樱子风风火火赶去雪的家。

雪的家，在街角一棵很大的香樟树下，樱子暑假听雪提起过。从那直进，左拐，前行约五百米就是。那天渡口回来，街头送樱子，雪指着一条巷子认真地说。

樱子很后悔，那晚没有注意留心那条巷子的周围。迟迟疑疑，折回走了很多巷子，樱子才找到一个门前真有一棵很大香樟的人家。

雪躺在家中的病床，神情憔悴。

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樱子看着雪，心里疼得发颤。

我故意淋雨生的病，不想再考虑以后的人生，我也不想把生病的消息告诉你。雪悠悠地说。

樱子用力扣住雪的手：武汉的樱花真的那么重要？两次跌倒又如何？即使你进不到东湖，看不到樱花，你还可以有樱子我呀！

雪咆哮：不许再跟我提鬼樱花！我连你的学校都考不了，以后还怎么和你好？

樱子不说话。良久默默看着背身向隅的雪。

向晚的阳光离开了外面的窗台，雪的母亲进来，留樱子吃饭。

我今天得赶回学校去。樱子起身说。

你今天可不可以不回去？留下来陪陪我！雪突然拉着樱子的手。

樱子的心，瞬间瘫软无力。

樱子止不住一次次往雪的城市跑，从学校回家，或从家里去学校，都要弯行在雪的城市停留，在那个小站，下车或者上车。

樱子每次到了县城，很想见到雪。踏上列车前，控不住自己，脚步一次次朝着香樟树的方向迈。

今天就别走了，明天我送你。雪每次都这样对樱子说。

每次，樱子很听话，真的留了下来，陪着雪一起数街灯，看月亮，还聊很多很多的话。

夜深人静了，月儿倦在云后。

你睡我的床，我就在你隔壁，明天不要太早起。临睡前，雪自然温婉的话，让樱子一个夜晚都安稳踏实，如同在自己家里抱枕而眠。

樱子每每醒来，都看见雪在厨房侍弄着早餐，屋子里飘满着葱蛋饼的香味。

雪拿着锅勺，看到樱子醒来，隔着厨房，回头微微一笑。

雪微笑的样子，樱子越来越喜欢。

雪到樱子学校来的时候，樱子和一群女生捧着饭盒正在湖畔边上走。校园的广播里，轻轻柔柔地响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樱子一眼就看到了雪。在金色的湖光潋滟里，雪脖子上白色的围巾很灼眼，樱子知道，那是她亲手织的，送给雪十九岁的present。

樱子跑近雪的时候，不顾眼里汩汩而出的热热乎乎。

寝室姐妹关了门，在里面嘻嘻哈哈，嚷着要苹果，说大姐夫二姐夫都是这样过来的。

樱子不敢抬头看雪。雪旋儿走开。

樱子隔着门落泪。爱在心头口难开，樱子想要对雪说喜欢，心里的那份期待与依恋，搁得很久很久了，只是不敢，也没有来得及提。

静了些许，门开了，樱子落落地进屋收捡书物，低眉间，红了眼。

敲门声起。室友起身，门口惊见雪提着一大兜苹果，一脸微笑，大大方方。

雪离开樱子学校后不久，南方的天空就开始下雪。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你的雪，今夜还会不会来？……寝室里的姐妹每天漫无天际地唱着歌，开着樱子的玩笑，索挖着樱子然后呢那些越来越没有秘密的细节。南方的冬季虽然已渐渐告退，但集攒在樱子心里的这个冬雪的浪漫和甜蜜，仍一天一天在蔓延，浸溢。

他说，今年想努力考到我们学校来。樱子咕咚冒出一句来，打破了寝室的静谧。

他是谁呀？现在速度都已经前进到连他名字都省略……樱子和雪，你们在一起，要在一起才是真的樱花雪……哦，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寝室里一时七嘴八舌，乱箭齐飞，樱子嘁嘁笑而不回。

几天来，樱子一天跑几趟传达室，找雪说好的来信。

樱子回来怏怏的无精打采的情绪，感染到了整个寝室。

樱子，我桌上书本堆里有你那位的信，看看你还把魂魄丢了不？就寝关灯前，睡在下铺的秀子终于忍不住把姐妹们整蛊了一天的玩笑揭穿。

跳下床，取信，爬上铺……樱子用了比刘翔破世界纪录还短的时间。

　　樱子打开信，没看多少行，仿佛眼前世界在飞速旋转，人被卷入了无底的漩涡。

“ 一天中，世界经过了一百年，我们处在同一个世界的不同世纪，世事改变了我们，我们只能在季节的风口上握握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在同一条起跑线，永远没有携手的明天。………”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樱子的脑子被这几个字，几句话满满地充盈着，嗡嗡作响，看不清手中黑压压的后面几页都写了什么。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早几天信里不还好好的么？樱子心里朝着雪的方向，奋力地呐喊，止不住眼里哗哗的眼泪，决堤而出。

樱子从床上爬下来，点亮了蜡烛，拿出了笔，铺开了信纸。

这么晚了还写信？不能明天再写吗？秀子睡意朦胧地制止着樱子，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樱子半夜起来写信的感情冲动。

这信很重要，我一定要回！他说很想等我的消息呢！樱子借着黑暗，用平时习惯玩虐的口吻回了秀子，极力掩藏着内心正在强力喷涌的激流。

唉，写吧！写吧！别太晚！爱情它就是魔鬼，折磨人，折腾人，让人发狂到发疯！

秀子睡去，寝室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樱子趴在桌子上，就着烛光，抓笔疾书，笔下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泪也止不住流淌成河……

很多年后，樱子不知道自己那个晚上的信写了多久，写了多少页，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爬上自己的床，怎么睡去，直到第二天午时醒来，发现自己眼睛红肿得完全睁不开。

樱子发出去的信，沉了大海，雪半个月里也没有给樱子寄来只言片语。

樱子没有勇气去传达室了，每天上完课，饭也少吃，窝在被子里，把雪写的一大摞信，和着自己每天的日记，都翻出来，一封一封，一页一页，看上一遍，再一遍。

樱子一天到晚，不言不语，安静得像周围被忽略的空气。

樱子每天都在找，也在等。在字里找原因，等雪给她理由。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雪留给樱子的，是一个月零五天的杳无音信。

樱子失落了，彻底失望了，完全失去方向了。一年多的慢慢靠近，心的距离渐渐靠拢，一些温馨，一些浪漫，一些期待，一些向往，就在一夜之间一纸之上戛然而止，晴空霹雳，突如其来，措手不及。好几次，在梦里，樱子仿若自己只身行走在铁轨，列车冲自己呼啸而来，心脏和身体都遭受了猛烈的撞击，惊醒过来，冷汗淋漓。

秀子说，陈慧琳出新歌了，超级好听。一个下午，秀子在寝室里自我陶醉，把一首相同的旋律翻来又覆去：等你等太久，想你会泪流……爱得痛了，痛得哭了……劝自己要放手，闭上眼让你走……

一遍，一遍，再一遍，撕心裂肺……樱子从抽屉里拿了日记，还有雪所有的信，去了校园湖边无人的角落。一张张，一页页，樱子看着手中的字字句句一点点化作灰烬，流了很多的泪。

从此以后，在心里把你雕塑成永远的冰棱，尘封，凝固。樱子对自己说。

樱子刻意不去触碰有雪的痕迹，喜子信里还是在五月捎来了雪的消息：雪参加工作三月了，某单位，某部门，我在姑姑上班的地方遇到了他……

樱子突然明白了雪在信里说的起跑线。激流过后是平川，回忆起以往，还有什么错，不可以被原谅，樱子决定最后一次去看一看雪。

雪老屋前的香樟树，发新芽了，樱子在阳台坐下的时候，有几颗黑色的果实掉到樱子的怀里。

雪说，对不起。

樱子说，你的决定，总有缘由。我来，是谢谢，也是道别。不过，你的那流水落花，说得有点狠。

说好了，今天不许走。雪说。

樱子说，我怕你说不走，我怕我留下来就真的不想走。

雪直视樱子，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做好决定。樱子逃不出雪如电着魔的眼神。

晚上，电视，爱情剧。

剧中吵架了，男狠狠给女一个巴掌，广告定了格。雪对樱子说，你猜猜剧中女孩会不会哭着跑开？樱子说，她会回来，抱着流泪。

广告回来，雪问樱子为什么会猜得那么对，樱子说，痴情的女子，心都一样，爱了就被套牢，回头拥抱，是因为爱得真切……答对是不是来个苹果奖励？

雪说，家里没有苹果，只有雪梨。

樱子心里说，恰好，今晚水果也如此应景，与雪分离！

最后一次的夜宿……最后一次的早餐……

离别的车站，天空下着雨。

雪隔着车窗握了樱子的手，说了再见。车轮启动，看着站台渐离渐远的雪，一股剜心的疼痛从心底而来，樱子捂心，嚎啕大哭。

樱子回到了校园，心还留在原地，不肯折返。

每天枕着名字入眠，辗转反侧。止不了的想念，一天一天在堆积。

害怕听到雪的名字，害怕听忧伤的歌曲，怕自己心碎，怕听着流泪………

几本书，一些音乐，一个人想着一个人，一个人在文字里反复回味，借着广播徜徉，一个人的冬季，一个人的雪。樱子从校园出来，一个人独自孤单了很多年。

想一个人，恋一座城。心被带走，脚步常常不由自主被一个方向牵引。樱子常常一个人去雪的城市，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似乎都有雪的气息。走过的那些熟悉的街巷，在熟悉的那个巷口，在那个远远可以看得到香樟树的地方，樱子常常久久驻留，回想着从前，有时还满心期冀，在巷口拐角的某个地方，可以突然惊喜遇到雪的出现；好几次，樱子不知不觉走到了香樟树下，停下脚步，想要看看这些年雪过得怎么样，鼓足了心劲，却还是没有敲门的勇气……

樱子新年结婚了。雪辗转问了消息，打来电话，樱子哭得哗哗啦啦。樱子记得，那年看烟火，雪无意中说过，我规定，五年后，你要做新娘……

2016新年南方的第一场雪，下在互联网里，天空里飘了一点点白色就阴雨连绵。

你那里没有雪，到我这里来看海吧！这次你非得来，不许再拒绝。车票有人都帮你买好，还有叶儿几个死党一起聚，住海景房哦。喜子在微信里恐吓加诱惑。

出发在清早，樱子在列车启动前几分钟赶到了车站，焦急无助。几米外，叶儿隔着车窗挥手：车马上开了，你的票，在雪的手里！

樱子觉得整个车站在旋转。等她四处扫略，回过神时，列车已经驶出站台。回头不远处，晨光的光影里，有一张熟悉、又有些令人眩晕的脸。

我们手里有票，可以赶下一趟，只是三四个小时没有座。如果累了，你靠我背。雪从樱子手里拿过行李，从容自然得十几年的很久不见恍如昨天一别。

列车上，大海边，椰风，海浪，高高的榕树，两个人靠窗一起早餐，在蜿蜒的山间小路掉了队，两个人拉着手一起寻找出口……樱子仿佛回到了十八岁在渡口时的感觉。

夜晚，樱子与喜子一个房间，自然而然聊到了雪。

喜子说，你喜欢了雪这么多年，真心说，到底累不累？

一开始，隐隐约约，酸酸涩涩，苦里还有些甜……直到那一天，两颗合着的心被活生生剥离的时候，那是一种抽搐的疼，疼到了骨血里……后来，伤口慢慢愈合了，雪就像一个不远不近的天使，久久地停留在脑海心房最柔软的地方，什么时候抬头，他都微笑地、温暖地望着你。

喜子递过来一个苹果，你痴痴迷迷了这么久，究竟爱他哪一点？

他体贴入微……在他面前，可以卸下伪装，不必逞强，可以安静到柔情似水……他的眼神似乎有电，每次遇上，全身就酥软无力，……那天在车站，我真想抱住他痛哭……樱子弯着大大的抱熊，娓娓的说着，眼色柔光。在喜子看来，现在的樱子，宛若还停留在十七岁时少女般柔情的缱绻里。

喜子说，二十来年，你一直就没能走出雪的沼泽地。

爱过就不再孤单，不累也不后悔。樱子对喜子说，雪是自己一生的王子。两个人，关系虽然不再一样，关心也不能说断就断……到了八十岁，如果彼此还能深情地互看一眼，还能回忆起一些往事点滴，也不失是一种浪漫。

喜子说，造化弄人，对的两个人，相遇在错误的时间。这次来海边，雪每次看你的眼神，还有，过斑马线，他自然扶着你，看得出，他的心里还是没有放下你。

樱子俯身不言，听窗外的海浪拍岸，汩汩作响，一袭，一袭，再一袭……

樱子和雪一同走下高铁，车站外，漫天大雪。

纷飞的雪，大片，大片，密密，团团，有些让人迷眼。樱子站在等车的站牌前，看着近前远处，落叶，树下，车顶，房前，北风吹着雪花，迅速铺满了一条街。

你回去吧！我在这慢慢等车。樱子跟雪说再见。

雪看着天，雪花舞动，一阵比一阵密集。

雪下这么大，路途又那么远，还是我开车来送你！雪不容分说提着行李走进了弥漫的雪中。樱子空着手，默默地跟在身后。

车子在如画的雪景里穿行。数十公里，一路枝蔓裹雪，美似墨上花开，车窗外的雪团，像离弦的箭一样，簌簌扑来。

樱子说，看着窗外，让我想起一部韩剧，也是一样的冬季，下着一样大的雪……

我知道。雪说，你在友珍身上寻你自己的影子，为了一个季节，为了一个人，你负累了很久。冰心曾说，深爱在左，遗憾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我很感谢，你把我在心里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我们终究需要告别青春，不必惋惜，拥有过就值得知足。 ……

我很知足，雪让我一直快乐。樱子打开车载音乐，王菲丝丝入扣的声音飘了出来，匆匆那年，我们互相亏欠……

雪后是晴天。冰雪渐融，云淡风轻。

草长莺飞，樱子在雪微信里读到信息：挥散美丽樱花雪，忘记我们许下的诺言。别忘了，我们还可以常常见面！

冬午阳光

那年，那月，那天。

你提着阳光，来看我了，在冬日的午后。

我来回地拨弄着心弦，忘了弹奏手中的蓝色吉他。

斜坐在我的对面，你开始与我交谈，聊落花，说流水。

阳光挂在墙上，很冷。

雪中的童话，我走近你。

你美丽的花语，如白雪般，自天宇飘然而来，在我的周围跳跃。

我 的 心 灵 也 应 节 起 舞。

只为一场雪季的到来，我已守候了整整半个冬季。

你最终提着阳光而来。

请原谅，我用如此平静的目光审视你，审视你我这份相遇，在彼此翻越许多山、趟过许多水，历经春和秋之后。

我立在冬日里，但走不到雪季。

只把你的名字，挂在窗外的树梢。

凝成想象的冰棱。

你，是那阳光下，渐融的冰雪。

你很快就要走了。

我无语地送你，阳光跟在身后。

你的影子，渐渐淹没着我的视线，布满在白云深处。

在雪季没有到来之前，你已温暖地走出了这个季节。

心底有首忧伤的歌，划过明丽的川穹。

“风往北吹，你走得好干脆……我往北追，用迷了路的腿——”

孙楠的歌阙，在心中狂响。

这撕心的旋律，唱着为你。

很多年，很多年。

南方的冬日，雪花常常落得毫无痕迹。

阳光里漫步，走向那悄无一人的原野。

落叶枯黄的小径，有一朵酷似玫瑰的月季，独自火红含苞。

记忆折返，想起某年某月，想起某个冬日，想起了某个人。

凑近芬芳。

想要吻一吻，那朵惹眼的冬日 “玫瑰”。

捂心期待，有个声音想对我说：

你在他乡还好么？祝你幸福！

一如耳旁，反复、熟悉、同样的歌声……

（刊载《汨罗江》第九期）

枕着名字入眠

　　人到中年，每天被家庭、工作、生活的琐事所累，几乎忘记了听歌和品茗歌词的感觉，即使偶尔静心聆听，反复的吟唱，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日日夜夜捧着一首歌反反复复抄抄唱唱感动不已继而泪流满面的青葱岁月的那份情愫，不禁感喟时光荏苒，青春难回。

偶然的机会，自己也学着开启博客的历程。每天守在屏前，品自己的思绪，也看别人的心路，伴着轻柔的音符，音乐开始慢慢入侵自己的灵魂，一点淡淡的忧伤，一些淡淡的愁绪，自己一点一点地就被音律和歌词融化，博客的日子多了几分感伤……

偶尔在博客好友的空间看到一篇《枕着你的名字入眠》的优美诗文，和着陈明同样名字的背景音乐，自己突然像被什么触伤了软软的心房，酸酸的，楚楚的，被别人感动，也感触自己，晶莹的泪光里依稀记起自己那些沉醉诗文、枕着名字入眠的缱绻 时光……

懂得爱一个人，知道自己喜欢和一个人在一起，应该是从他（她）的名字开始的。

青春少年，情窦初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对方的一言一行，开始在日记里暗示自己的情感，掩藏对方的名字，一次一次把他（她）带入梦境；开始寻找对方的目光和行踪，开始紧张碰上目光的尴尬，开始一次次体味偶尔相视一笑的默契；开始把自己的名字和他（她）的名字慢慢靠拢，开始期盼《花季》中“白雪和欧阳，王贵李香香”的经典对白有一天也能在自己身上发生，体会“日记本里页页执着”枕着名字入眠的羞涩甜蜜，没有导演，没有悲情，在朦朦胧胧中数着长大的时光……

年轻时，曾经深深地恋过一个男孩，彼此亲近默契，心照不宣，却始终没有跨出“朋友”向“恋人”进发的一步，相聚的日子很多，“静心”相对，指物言他，却怎么也抹不开“相互爱慕”的面纱。千万次在笔记里书写他的名字，一个个慢慢地擦掉，重来，责怪自己书写的“拙劣”，连对方的名字都不能好好涂抹；记不清多少次把自己对他的情感寄语文字，“偷梁换柱”地在校园广播中播放，徜徉，自己独自偷偷泪流天明；记不清多少次把对方的冷暖记在心头，“天寒加衣”，伪以家人的身份嘱嘱叮咛……等到彼此再也不能相知相伴的消息证实，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疼痛在火车开出的一刹那陡然新生，活生生，揪人心底……每天每夜，枕着他的名字，陈明的歌声破茧而出，辗转反侧，眼睁睁看着黑夜从身边一丝一丝地抽走，无语代替了泪滴……

很长时间不能提起他的名字和音讯，很长时间不能和忧伤的音符相碰，怕自己心碎……

花了10年的时间，终于把一个名字从脑海里赶走，转而藏在自己心灵深处，不敢启动封层，任记忆的灰尘覆盖，“把你的名字凝成想象的冰棱”， 忘了他，轻松的走后面的路，我在自己的博客中这样对自己一遍一遍的叮咛，现实生活忙碌和自己刻意的尘封，终于让自己走出了多年的情感雨季。

守着博客的日子，偶尔在神伤之时忆起这些往事，却不再忧伤，不再为一个名字而黯然泪下，只有一份来自内心的祝愿，“彼此幸福”，剩下的就是现实的静心耕耘……

爱一个人，想一个人，欲爱不能，欲罢不能，枕着名字入眠，是一种说不出的疼，一种会呼吸的痛，愿这种情愫只出现在文字低端，我的笔下，衷心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侣！！！

（刊载《汨罗周刊》2012年2月

南湖碎语

错位

　 一年前，一纸通知，一个人便只身来到了南湖畔，带着几分新奇，怀着一腔豪情，也带着对未来三年大学生活的美好梦想，从此步入了“希望门”，开始了崭新一天的生活。

也许，所有的梦最终都要落在现实的土地上，想象也总是把人的情绪唤起，牵着走向远方，慢慢地升起，又轻轻地落下，邕湖美丽旖旎的风景，还有那五彩缤纷的校园海报，着实让我新鲜了好几天，但是，新来的生活却让我遁入了另一种心情，始料未及。

朋友说，脱离了题山卷海，闯出了“黑色七月”的漩涡，金秋的九月应该是轻松来替代，然而，这种日子下的我，却不显怎么轻松，反而增添了许多的烦恼，茫然中有点不知所措。

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的情境总是投影于今天的生活，也许是对大学生活一切都还太陌生，熟悉的中学生活还依然清晰地存在记忆里的缘故，新来的生活每天都在一种强烈的对比中度过：从此少了往日的紧张忙乱，但新来的生活却没能尽快的适应，故作轻松的我显得有点吃力；昔日一直笼罩在前额的光环从步入希望门时便悄然隐去，十二年的“官场生涯”从此从身后逃遁，习惯了上紧发条整天忙碌的我便顿时松懈下来，平凡的日子显得有些手脚无措。俗语说，“无官一身轻”，不再身任班干的我，并不觉怎么轻松，表面的轻松，换来内心难言的沉重……

“希望”里彷徨，一个人飘系在南湖畔，天马行空的我，从此变得淡漠寡言，少了往日的热情，少了往日的活泼，渐渐学会了也习惯了白天的闲散，没有月亮的晚上，伴上一支蜡烛，一本书，带上耳机，听着音乐，单等天明，第二天又开始了同样的生活。

写信成了打发日子的另一方式，把种种心情写满信笺，邮寄出去，不久，漫天的鸿雁便泛滥成了灾，铺天盖地而来。远方的朋友于我今天的变化都太突然：“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如果你觉得大学生活应该是这个样子，那你就感觉平静多了……”几许责备，几许鼓励，还有几许知心，都伴融在那一份洋洋洒洒之中，回想起自己以前的所想所为，我发现我错了。大学校园是一首诗，我才刚刚读完了第一行，还不足以领会这首诗的情采韵致，在徐徐展开的客观内容面前，我太过于心急了，我在短短的一年生活了，迷失了方向，明显地错了位。

喝一杯咖啡，是为了苦味；喝一杯烈酒，是为了一醉，苦过醉过之后，心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雾里迷失了方向，应该寻一轮太阳。

是谁偷走了我的阳光？

到外面去找找。

不想找朋友

一个人，突然想到外面去走走。

信步来到了田径场。场中央有一群玩耍的的孩子，他们围成圈儿，兴致勃勃地在做着游戏：“找呀找，找呀找，找到一个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他们天真无邪的唱着，笑着。 我的思绪像一泓投进石子的湖水，随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回忆是掠过湖面的那只白鹭。

突然想到了远方的你——

高三毕业的那个下午，同学都走散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就只剩下空空的桌椅和孤单的我，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往上涌。抬头时，忽然发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你。我示意地朝你笑笑，你走近我。

“这下好了，毕业了，咱俩的‘战争’也结束了！”我朝你摊开手，耸耸肩。

“是啊，‘战争’结束了，咱们‘建交’吧！”你伸出右手，笑着说。你的笑，永远浅浅的，溢在眼角，即使是“战火纷飞”的日子。

我也伸出手来，第一次握住你的手。

寒烟瘦雨的时节，我一个人来到烟波渺渺的南湖畔。记忆中似乎从此少了你的影子，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孤单奋斗的日子。一个百无聊赖的冬季的晚上，一个人面壁独饮之时，突然想到了久别的远在家乡的你，也突然想起了你的许诺，还有你的那个破碎未圆的梦，我没有理由把你完全忘却。待我千方百计把你的影子找到时，那时已是多雨的季节，我很庆幸我们能够从此成为真正的“朋友”，我把整个世界托付给了鸿雁。

新年回家乡见到你时，看到的依旧是你浅浅的笑和那一汪我永远探不到底的深深的“海”。还在独木桥上艰难行走的你，似乎少了往日的那份自信，还有那份你一直以来都自我感觉良好的冷傲，有点随意。我似乎预感到了一点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七月流火的日子，得到了你再次跌倒的消息。

夏日的雨把长长的街道都淋湿了，你我都把泪季延得太长。我握握你的手，指间传来的不再是你的坚强。我离开故乡，你没有送我。

友人突然告诉我你突然病倒的消息，是既为别人也为自己而染上的恶疾，就在我离开你的那个下午。当我风风火火赶回故乡看你时，你却恬然般地好了，但你怡然的背后却无法掩饰住你一颗憔悴骤冷的心。你没有把你重病的消息告诉自以为是你最好朋友的我。世事改变了你，你已变了。我又一次地离开这片伤心的土地。你送我离开故乡，在一个冬季的下雨的星期天。列车启动的时候，你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了再见。我突然想起了光头李进的歌，我也朝你挥挥手。雨把车窗淋湿了，我从窗内再也看不见窗外渐离的你了。那个冬季的下雨的星期天，我们握别在故乡的小站。

你再也没有把你的消息捎上邮寄给我，我也再无心情往传达室跑了。有一天，传达室却突然给我送来了你的最后一封信，你给我寄来了散文《红粉知己》，阅后我才突然明白了我们前前后后的所有内容，也突然明白了我一次次飞回故乡又离开故乡你送我时目光后的所有背影。你告诉我：“一天中，世界经过了一百年，我们处在同一个世界的不同世纪，世事改变了我们，我们只能在季节的风口上握握手……”我深懂，但我不能回答你些什么。

在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一个下雪的日子，我给你送去了最后一声祝福……

面对这些，我没有流泪，不应该流泪。

我们相识在夏季，握别在冬季。

………………………………

我的沉思被一个清脆的童音撞醒了。远处的游戏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一个漂亮娇小的小女孩走近我，拉拉我的衣角：“阿姨，和我们一起玩‘找朋友’的游戏，好吗？”

我对她笑笑，摇摇头：“谢谢，阿姨不想找朋友。”小女孩没再说什么，又回到了他们的队伍，继续他们的“找呀找”。

我低下头，发觉手中还紧握着一封信，但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我撕成了粉末碎片。我站起身，手轻轻一扬，漫天飞舞的“雪花”笼罩了我。我启程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耳畔依然传来孩子们欢快的歌唱，但我却——

不想找朋友。

喂，你走好噢 ！

失之交臂的缘分，注定只能做握手的朋友，握手之间，就有了一手之隔，也便有了无法取代的距离，永恒地把两地隔开，但你还是固执地，想把距离——缩短。可每走近一步，你都受到了伤害，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一次又一次的创伤，你该知你错了。

故乡的归雁，已迷失了方向，其实你也早该知道。把心交给鸿雁，你却不知有一天它也会在风中迷了路。受不了经不住那么多的风和雨，就不要把心放飞。故乡一直是你向往的地方，可是，世间的风雨却把你的翅膀和羽毛都淋得湿漉漉的，你已精疲力竭了。

“不想找朋友”，你说得好轻松，做到却很难，你也知道的，但你还是执拗地说着。不是欺骗，只是因为自己的那份性格，还为你的那颗饱受沧桑的心。说了便说了吧，也不必在意太多。

你还说你不流泪，也不应该流泪，这一点我很支持你。流泪固然叫伤心，伤心之时请也未必要流泪，何况你自己就是一个不肯轻易流泪的人。世人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看悲剧，完了还要扔汽水瓶。一首诗中说：“台前欢呼高歌之时，台上却奏起了挽乐”，你把戏演成了真的，他们便看不下去了。你应该把幕谢下来，不要把戏演给别人看，连一根发丝都不要；在幕后，你也不必流泪了，因为你也不演给自己看，好么？

你回故乡的次数很多了，每一次你都是伤心地离开。这一次，下雨的时候，你却要走了。故乡是苦的，注定你从此远走高飞。故乡的小站，那趟列车已呼啸而来，你说你该走了。

你走的时候，也许还在眷恋那如烟的往事，但你一定要走得执着。可还有一点你也应该记住，远方固然风景旖旎，但故乡仍旧是你最大的心痛（在这一点上，你从来不肯设防），你应该还要再回来，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它也可以疗好你的伤。来回一程，你应该把它走稳走好才是。

因为你的别离，我也许从此多了一份思考，我也许象从前一样静坐在桌旁，细数窗前飘下的落叶，也许还会去故乡的小站听火车的轰鸣，也许还会如约地守候你的归期……

你走了，年轻的时候;等你长大之时，你便也回来了，同时也是一个新的人。

你走时，我为你整理好行装，但我不送你，只把风铃系在风中，串串祝福寄于你：

喂，你走好噢！

我是胡同一棵槐

　　闲暇，偶游山水，在古寺求得一签，大师解曰：“面善、平安、生无大为，付多得少……”搜肠断想，大师所言即是。假若我生古稀命殆，而今则是年过半生，劳碌数载，历数囊中所获，除了安乐，竟没有一件可圈可点的不斐之为。和周围的光环相比，暗自神伤。此心一出，即遭友恶批。

　　闭门沉思，突然想到刘心武老先生的晚年闲情新作。老先生说，“岁移小鬼成翁叟，人在胡同第几槐？”，感慨的是岁月的沧桑，轮回之中往事如昨，娓娓之中道不尽的是对故槐无比的眷恋。南方没有槐树，既看不到老先生笔下描绘的巨大的树冠和浓荫，也闻不到清新四溢的槐香和品不到诱人的“用鸡蛋、蜂蜜、面粉和槐花烘出的槐花香饼……”，更不用说像老先生那样老槐底下思盹之间槐花美梦了。读完有心在网络里面搜寻槐树的属性，方知槐树曲颈多叶，属落叶乔木，耐寒，喜光，深根，对生长的土壤环境从不挑剔，耐烟尘，能适应城市街道环境。病虫害不多。寿命长，耐烟毒能力强，北方的庭院尤其是老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栽种广泛，如今和侧柏同为京都的市树。

　　几经琢磨，幡然顿悟：芸芸凡间，人生若树。或梧桐翠柏，或雪松银杉，或骄杨绿柳，甚或无名灌丛，我则是深巷胡同那歪脖的青槐一棵。

　　吾性平凡，其貌不扬，就如老槐，叶如铜钱，花浅香淡，干虬枝繁。不似椰林秀美多姿，不及红杉价贵挺拔，不似胡杨耐旱坚忍，不及木棉红火热情。很多时候，打小而起，很多事情因自己的朴实而隐身而退，不敢崭露头角，不敢施展身手，更不用说出尽风头，因而也错过了很多属于自己的精彩瞬间。“貌不如人”，鬼魅一样地围绕在思想四周，动辄就出，挥之不去。偶尔感叹自己为何不如牡丹美艳，不如娇荷欲滴，亦或兰心蕙质，如众星捧月般在世间来回一遭；也曾喟叹自己落于贫瘠窠臼，长于凡间瓦肆，为何不能身在贵府，秀于堂前。平心下来静想，终是庸人人自扰，不可此念。此世自生为槐，就不能用他人所长，参己之短。春日带来嫩黄的槐花，炎夏送来如伞的浓荫，秋季如荚的槐豆又是入药的上好佳品……人生亦若这样，虽不轰轰烈烈，但与人为善，倾其所力，也不枉为世间一遭。

　　吾命亦如槐，遒劲曲折，不如红杉通透，不如紫檀厚实，唯有遮荫纳凉的朴实和无华。小时候做过美美的文学之梦，成才之梦。命运似乎半开玩笑般地跟随在后，半鼓励，半摧残，就如槐树般，生长至若干时期，必会斜生枝干，一生难成参天。求学的时光，曾列过前茅，占过鳌头，老师表扬过，同学羡慕过，小小的文笔在墙上蒙贴过，课堂里示范过，诗歌会上朗诵过，广播里飘荡过，媒体也曾登载过，可终究躲不过疾病的缠绕，挡不住压力的围困，还有遭遇体制的变革……最终根系胡同，落地为槐。“命里只有六合米，走遍天下难满升”，看着旁边的参天大树，看着庭院的簇景繁花，苦叹曾经的努力和汗滴化为流水，要知道彼此都是一样经风沐雨奋斗过来的哟！

　　人生苦短，天命使然。既生槐，则为槐。从刘老先生的文字里渐渐悟出一线新意。如树者，放在草原，落寞而孤独；放在森林，微小似尘埃。不必羡慕高大的皂荚，也不必讥笑石缝的须草，不必为没有肥沃地床而叹气，也不必为身在戈壁荒漠而忧伤，但凡生命，都有存在的道理和勇气，椰树择热带而生，柑橘选淮南而果，万物皆有定数。亦或为人，如自己所言，“我是一枚小小的绿叶，质朴无华，头伸向蓝天，沐浴阳光雨露；脚踏实地，扎根深深的土壤，绽放生命，努力向上。我深深地热爱这片土地，这是绿叶对根的情意。”即便难成大树，做一株碧草又何妨。

漫漫人生，苍翠世间，我如胡同一棵槐，淡然，默默。无怨，亦无悔。

（刊载《岳阳晚报》2009年9月30日）

前言：

人生走过一段路，应该回头看看。2008到2018，是我教书生涯里起伏最大的十年，是最让人脔心疼痛的十年，也是最能够值得反思和沉淀的十年。

打开记忆闸门，回忆有点痛，自己扒开伤口再撒把盐……

《2008年——釜底抽薪》

2008年，中国奥运年，每一个角落都能够听到清晰的跑步声和百位明星搭唱的“北京欢迎你”。

这一年，我参加工作12年，结婚十年，女儿八岁。

这一年，患糖尿病，也有六年。

这一年，上学期，一个人带地理、政治四个毕业班，一周26节课，累到吐，累到一个月时间日夜难眠。

之前那些教书的日子，除了听从安排，教过英语、语文、政治、历史、地理，音乐……没有认认真真带过一个巡回毕业班（如果地理只有两年不算的话）。每一年都是换新的年级与科目。

2002年，开始教地理，2003年开始带地理毕业班（连续11年，后话再表）2005年，开始带政治毕业班，连续两三年，几届学生的地理、政治毕业质量都进入市级先进行列，都是平行班学科组一起的事，没我什么事，一张证明的证书都没有。

到2008这一年，除了2005年参加了初中政治教学竞赛获得市级二等奖，好像没有留下任何教育的痕迹:没有先进个人的名誉，没有论文，没有课题，没有辅导学生，没有关心过目标管理和自己有木有关系。这一年，恰好自己的中教一级晋级名额（已经签字）被无端踩掉。

浑浑噩噩的教育十年。

这一年8月，购置了电脑。暑假学会了打字和下载的技巧，搜索和存了不少教学的资料待以备用，打算重新振奋。

这一年，还木有秋季开学，教师会议上的教学安排让自己措手不及，犹如晴天霹雳。

学校安排我去学校商店当营业员。说，考虑我身体不好。

听闻到另一个版本的理由，不言而喻。

商店干了一个星期，写了复课的申请。

从身体到身心，悲伤和掏空了五天，大哭一场。

一个星期后，三个班，九节课。回岗。

这一年，我35岁。

《2009年——沉沦博客》

遭遇一次离岗，自己感觉就像一个没人要的孩纸一样，2009年，除了在教室上课，其他时间就待在家里。

待在家里，无人可陪，唯有电脑。

电脑是唯一一个不会伤害自己的“好人”。

至少它还愿意让我无声地每天倾诉，烦恼，忧郁，亦或低迷。

每天能够做的事，就是打开电脑，听阿桑的《叶子》，听周传雄的《关不上的窗》，听远方朋友推荐的《午夜的萨克斯》……戴上耳机，单曲循环，一遍一遍，无数遍，听到耳朵没有感觉了，麻木了，还是同一旋律……

一个人，关进家里，对着电脑，听着歌，还能做什么呢？除了写QQ心情，就是写QQ日志，然后把它复制发表到网易博客。

2009这一年，我都写了什么QQ心情?

这一年，我都划拉了啥子博客？

每一条心情都记录了我的沮丧，每一条心情都能拧出我止不住的忧伤，每一篇博客的文字， 都像后来静水先生说的那样，——无病呻吟!

没有办法走出自己的心情泥泞，晒不干，365天里，有360天心情都在下雨或是阴天。

2009年，无可救药地把自己深埋，把电脑当做精神靠山，无人可以代替，日夜相伴。

这一年，写了很多的博客，写了几万字的《野百合的春天》（后来改名《我可以想你吗》）也认识了博客上一些乡友，成为网友，网友推荐，《汨罗周刊》发表了一篇小作《一个人的冬天》。

这一年，一周只有九节课，带一个地理毕业班，两个班历史，教育完全不在状态。

这一年，带着女儿去了海南旅游，海南回来，意外地，晋级中一。

沉沦的，我的2009 。

《2010——“苍鹰”搭救》

2009年年底，学校带着一班人马去了君山许市中学，见识和观摩那里的课改，其中也包括我。

第一次接触“自主、合作、探究”的新鲜词；第一次看见静悄悄的教室无人上课，都在忙乎预习和复习；第一次看见教室的四周黑板林立，一群孩子在课代表1、3、5、7和2、4、6、8的顺序里竖耳听着默写句子……场面震撼人心。

要写观摩心得。认真写了一千多字。习惯性发到了空间与网易博客。

有一个叫我“南湖大侠”的博客朋友加我很久了，没有同意，说是因为同一天生日，有缘，就加了，阅读了我很多的博文。后来又再一次发出加友请求，附言说了不少真诚的话，于是——通过。

博友来自加拿大，网名“静水流深”，博客的个人图像是一只展翅俯瞰的苍鹰。“飞得高，看得远。”很多时候，在博文后面或者是博客消息留言中，看得出他的涵养和眼界。

博客上，一来二去，接触多了，我说，QQ聊天方便多了，加我QQ吧。静水先生说，我还没有下过腾讯软件，也没有中文系统……过几天，加上了:“我是第一次腾讯聊天，你是我的第一个中国Q友，我第一次用中文和你对话。”

“老鹰抓小鸡”。和静水先生加为好友之后，才发现，他就是那个专门“收拾”我这个整天无事呻吟的“老鹰”。

这个静水“老鹰”，铁爪如钢，捉我离地，毫不留情。

“收起你那无病呻吟的文字，尽管文字功夫还不错，做一点有意义的事，做教研，做课题，总之是教学方面的，你有理论的悟性。”

我本能的反应就是——拒绝:没有学过理论，也讨厌理论，习惯了情感文字的“风花雪月”……拒绝，不止一次地拒绝。

容不得我拒绝。“必须去做!一年里，你给我完成五篇像样的文章，还要正式的，过年的时候我到你学校来检查!”

“老鹰”的话就像魔法魔杖，吧啦吧啦，哗啦落地——

三月开学，学校开始课改实验，我开始主动写课改反思；

四月份，学校申请了课改课题，安排我做课题主持；从来没有摸过课题，我日夜请教“老鹰”，隔着12小时的时差，常常半夜三更起来找“老鹰”对话，十天过去，申请出来，一个月后，立项通过；

七月份，网易博客的“课改反思”被江西金太阳集团老总周强先生读到，留下留言，留下电话，通过交流，惊喜拿下“金太阳导学案”（湘教版八年级地理下册）的导学案编辑任务，两个月后，导学案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在几百所学校发行；

八月份，《汨罗教育》刊发了我的学校课改通讯报道《我们走在大路上 ——李中课改掠影》；

这一年，《汨罗周刊》还有《岳阳晚报》收录了我的三篇散文文字《夏日 竹床 父亲》《踮起脚尖》《我是胡同一棵槐》。

这一年，写了一篇省级论文，获得一等奖。

这一年，写了四万多字的课改反思。……

“苍鹰”把我从无病呻吟的“泥沼”里抓起来，放到一个叫“教研”的农田里，每天耕耘破土，每天汗水直流，没有时间抱怨，没有功夫呻吟，连一直用来打发时间的小娱乐“258”也戒掉了……

年底的时候，向“苍鹰”交差一年的成绩。

“不用汇报了，我都看在眼里!我没有为你做啥，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也不要说谢谢！”

2010，这是我崭新的一年，完全蜕变。

2010，谢谢“苍鹰”——静水先生!

《2011——喜忧参半》

Luck is a matter of preparation meeting opportunity.这句话的意思是:幸运，其实就是准备遇到了机会。

我的2011，似乎就是印证。

2010年7月的与《金太阳导学案》的合作愉快，韩荣武编辑再一次发出编辑邀请，这一次是人教版七、八年级的上册内容。严谨的编辑要求，犹如在头顶悬着钢针，每完成一节任务都要小心翼翼，谨慎再谨慎，细心再细心，责任无比重大。经过几月的打磨，两册的导学案编辑，厚厚的几十页稿子，全部送交，满意接收。

编辑导学案，不仅仅是教学之余获得了一笔小收入，更多地是自己多遍对教材全面地揣摩和钻研从教的角度，学的角度，仔细去分解、拿捏，对自己的教学更是提前备马。通过编辑，自己学会了精细的文档排版，也学会了导学案的各路环节与要求。编辑任务完成，《地理导学案的设计与应用》的课题论文就应运而生。7000多字，写起来毫不费力。

2011年1月，应教育局要求，实名注册汨罗江社区，加入“汨罗教育人”群组。陆陆续续把2010的几十篇课改反思搬进“新家”。5月，“汨罗教育人”群主、教育局柳新华股长将我立为“副群主”，着手管理群里帖子的日常事务，“左群主”由此诞生。

2011年8月，有一个“国培计划”中小学骨干教师校本高级研修的机会摆在面前，去武汉华中师大，十天，要带经验交流论文。汨罗一个名额，给了我们学校，要论文，多难的事，学校左推又让，最后给了我。我恰好有导学案的论文在手，恰好也不知道校本研修是什么事。

一个人只身去武汉。第一次坐高铁。武汉理工学院在哪？不知道，幸好有新疆网友热情帮忙，找人一路接站送到报名的大门口。

十天的学习，与十几位专家面对面学习与交流，从理论到实践，从研讨到体会，满满的收获。

武汉回来，忽然觉得一年的时间里，像天上掉下来很多馅饼，砸在我头上。梳理和整理了一下，想了很久，用了很多的“如果不……就没有……”造句，解释了自己这般幸运:

如果没有“苍鹰”的出现，理论恶补，我就不能接受反思与课题的“马褂加身”；如果没有反思的积累，我就不能得到“金太阳”的眷顾；如果没有金太阳导学案编辑的洗练，我就没有论文的出炉；如果没有几千字论文作为宝剑，我也没有参加如此高级的研修底气……一切幸运，皆是有所准备。

9月份，把导学案设计的论文文字整理好，推送到岳阳教科院和省教育学会，都捧回了个一等奖。

这一年，还有不少新鲜的事:

5月，与“汨罗江社区”几十个网友去了八景，聆听作家韩少功讲文学；

6月，加入了爱心组织，去了八景学校看望了一个叫“徐彬”的女孩，写了一篇报道《社区网友看望八景山里娃》在《汨罗周刊》新闻；

9月，在自己很不情愿、毫无心里准备的情况下，接受七年级语文的教学，告别自己差不多11年的地理毕业班教学时代。

2011，一半欢喜，一半忧。

《2012——玩命行走》

2012年，在“汨罗江社区”，各大论坛里，“汨罗教育人”“文学沙龙”“爱心帮帮”，三大版块，活跃着一个实名注册的“坛主”级网友，帖子和评论出现频率很高，知名度也很高，差一点就蹿成了“网红”。

这个人就是“左奇志”。社区几万网友里，少数实名认证的网友之一。2012年，她一人担任数职，担任文学沙龙的“斑竹”，“汨罗教育人”群组的代群主，还有爱心帮帮活动的“倡导与活动报道”的代笔人。实名发帖，是一种“大胆的直面网络”，也是一个责任与真实的“监督”，后来这个名字也渐渐成了一张“信任”的代名片。

2012这一年，“左奇志”把“汨罗江社区”玩大了，舍身拼命，最后一把，太用力，把自己送进了hospital，吊了一个星期的营养液。

我的2012的新年，在救助李中初三199班黎伏同学的紧张与感动中度过。黎伏同学被湘雅医院诊断为“空洞型脊柱侧弯”，需要20万元做手术，家里负债累累，学校动员募捐凑了九千多块钱，杯水车薪，人被推进了手术室，还有十几万缺口毫无着落。黎伏的父亲接过学校捐款的时候眼里的无助和无奈感染了我。我数个小时在社区发了个求助帖《孩子的脊梁能直吗？》可能是孩子的病情得到了大家的同情，也可能是我的实名发帖得到了大家的信任，帖子发出去一呼百应，我的朋友、社区网友、全国各地的爱心人士纷纷解囊相助，20天不到，8万多块钱的募捐款就送到了黎伏同学家长的手中。后来这件事在《中国教育报》《湖南日报》《岳阳日报》《湖南教育》等报刊杂志均有报道，无数网络媒体转载。

2012年3月，岳阳的《中小学素质教育》刊发了我的励志文章《我当教师的苦乐年华》，杂志到了不少领导的办公桌上。5月，古仑中学、城北中学，诚邀我去做了一次励志交流。坐在发言席上，自惭形愧，精神压力太大，于是托领导委婉拒绝了一些继续的邀请函。

5月，课题研究报告出炉，36页，三万多字；个人课改反思整理成册，100多页，十多万字，70多篇，厚厚的两本（每一个字都是自己亲手打造的）通通送到省教科院评奖，研究报告拿回来二等奖，反思拿了个三等奖；

8月，汨罗文联在文学沙龙的群员里选择戏剧创作学习的苗子，拜师一级剧作家、花鼓戏《八品官》的编剧甘征文老先生，一激动，报名了，结果也被选上了。半年时间，每个双休日，都在文联的办公室里进行学习和研讨几乎半年没有认真休息过一两天。

11月底，又由学校派往君山许市中学进行“课改主持人高级研修”的学习，为期半个月，全省14个地州市，大部分学校都是派校长、教导主任、教研组长来学习，唯独我啥都不是，普通教师一枚，还被冠以学习班的“宣传委员”一职，一个人，五天晚上时间编辑了三期学员《简报》，累到无法直腰，在这期间，还接学校紧急通知赶回来 ，连夜赶课题材料，第二天送结题现场、汇报并交岳阳教科院。

君山许市中学学习回来，马不停蹄地又连夜赶写花鼓戏剧本，三四次修改，一个月不到，文联结集出版，印成了一个小册子……

2012这一年，几乎天天都行走在路上，一年里，写了一个剧本，完成了一个课题，编了一本书，写了一些散文，参加了一个国培高级研修，参与了一些爱心活动，交了一大帮朋友；这一年，课改成果、道德模范、才艺展示、课题结题、优秀通讯员、优秀教研工作者、论文获奖、散文发表……一堆的获奖证书，十几张；

这一年，身体和精力也在严重透支，最后在年底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了，晕眩倒地，送到医院检查:严重气血不足，劳累过度。

我的2012，超级玩命，收获不小，累到狗趴。

《2013——悲喜如戏》

一直在思量，用一个怎么样的词语来准确形容我的2013？地狱天堂？人间鬼火？冰火两重天？五味杂陈……好像都不好，让看者觉得形容过分，亦或有其他猜想。

想了一夜，想了很久，突然觉得“悲喜交集”比较贴近。进了甘家班，学了半年戏剧，师父说，人情趣美，矛盾集散，悲喜交替，2013，这一年经历下来，不禁喟叹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自己构建的新剧本还没有来得及入戏，倒是把自己带进了戏里，悲剧喜剧，都在自己身上重叠演绎。

2012年，把自己累趴了，血糖也高到吓人了，医生建议，休假半年，在家好好休息。打了报告，联校很快批了假条，如释重负。

人歇着了，放下了教学的方方面面，可是，自己涌动的爱心却歇不下来。3月份刚开始，爱心帮帮就策划组织五个特困家庭的孩子去长沙植物园游玩，两天一夜，一路上需要不少志愿者跟随照顾，还缺一个文字宣传。义不容辞报名，跟踪、见报，事情非常顺利。

长沙回来没两天，母亲的突然病重，打破了我的休假计划。半夜三更紧急送院，汨罗、长沙辗转治疗，前前后后一共是20多天，一个人拖着病体，陪护着失明的母亲，检查、输液、吃饭、起夜，擦洗……进进出出，楼上楼下，还没等母亲出院，自己就累到够呛。好在母亲有神灵保佑，长沙出院后，病奇迹般好转，脓肿消失，容颜渐好。

4月初，川山中学的大兵校长通过爱心帮帮找到我，希望我出面帮助一个特困家庭。他介绍说，沙溪中学有一对双胞胎初三女生成绩优异，父亲车祸瘫痪，坐在轮椅，家里还有一个大学生，全靠母亲一人操持。双胞胎中的一个，想考重点高中，因为家庭原因，思想压力很大，有放弃学业的念想。按照爱心帮帮帮扶的基本程序，走访、开具村级证明、申报、送达爱心款……前前后后忙乎了20多天，终于完成任务，不料，中考结束之后，双胞胎还是由于压力太大，没能考上重点，母亲上门找我再次帮忙，我和大兵又四处张罗，最后顺利对接两个爱心人士，把两个孩子的学习与生活费都进行了安妥资助……

5月份，教育局开展“岳阳最美乡村教师”的评选，可以乡镇推荐，也可以教师自荐。我经过联校的允许，把自己的资料递交到了评选组委会，很快，组委会同意了我的申请，列入14个候选名单之列。组委会通过“汨罗在线”网站公开投票，贴出选手竞选材料，选出七个进入“最美乡村教师”名单，投票时间是七天。

为了避免刷票，评选后台设置了层层“防火墙”，投票通道异常复杂，网络注册，邮箱验证，一个ID一票，一次勾画七个选手……尽管如此，还是没有阻挡大家投票的热情和耐心。那几天，爱心帮帮、文学沙龙、汨罗江社区、以前的同学、学生，成千数百的人都给我投票、留言，社区的众多网友还给我写诗赠贺，几百条的跟帖，为我打气加油……几天的投票，给了我满满的感动。

楼外呼声震天，楼里冷火秋烟。唯一有点遗憾的是，这次评选活动，来自我单位学校的投票寥寥可数，少得可怜。有人告诉我说，好几个选手，学校把老师、学生、家长齐齐动员，摇旗呐喊。对比起来，我在单位支持那块，看起来形单影只。经过七天起起伏伏的票数跌宕，最终我还是排在了七位之列，顺利通过“岳阳最美”的评选。很多网友都说，左老师被评上，实至名归。如此评价，我心释然。

评选结束，我还是继续我的“爱心之路”，六月份先后为川山的邵阳、新市的贺祖德等贫困儿童、受伤农民进行呼吁、走访、送款；暑假里又跑了很多的贫困家庭……

六月份，李家镇十几个自然村的集体舞大赛在李中举行，我跟踪拍了一个上午，花了八个多小时把照片文字传到社区，三天里，帖子的点击率超过十万，创社区单帖点击历史最高……

半年的休假时间，说是休假了，其实就是没有走进课堂而已，大部分时间都在爱心路上，一桩接着一桩，虽然有点累，但很充实。

或许是自己最美教师申报的途径有问题，或许是自己的教学质量一直不在第一，或许是自己这两年外面的“名气”太火，或许是自己爱心活动做得太多，也或许是自己没有把外人看来逐渐疯长锋芒来得及进行砍销，或许是我开玩笑不经意说过，40岁以后不教英语……很多很多的或许，很多很多未知的理由，我在2013年秋季开学准备复课的时候，在学校公开聘用的教职工名单上面，没有看到“左奇志”的名字，可怜我，在看到名单的前一刻，还在和教导主任商量下学期学校课题的事情!

“你在外人眼里最美，在我眼里很不美!”我在小会议室里许多人面前找到了待聘的答案。

心凉透顶!心伤至极!连在社区求助、另找工作的心都有了。朋友安慰我说:“不急，大不了回家养鸡!今天不是有个被帮助过的学生家长送来两只母鸡么？正好开一个养鸡场!”我看着留言，笑里带泪。

待聘风波最终还是平息了，还是回到两个班的语文教学。教师节，一个人怏怏去了教育局，领了奖金和获奖证书，回来下午，电视台也来了记者进行专题采访，我没有惊动任何人……

请原谅，我无法再描述这一年后面一连串发生的事。

2013，因为最美教师的评选，因为岗位待聘的事情，心情没有好起来，一直没有好起来。下半年，论文没有写，网络研修也没有报，懒得像猪。

《2014——“病得不轻”》

2014，年头，年尾，都与大病牵连。

新年伊始，学校教导主任的一个爱心救助的嘱托电话让我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小学部六年级一个叫邵需的同学，在湘雅医院诊断为“肝癌”（后来确诊为肝母细胞瘤，全国罕见病例），生命危险，需要手术急救；家里十分困难，奶奶老、父亲死、女儿病、母亲残，还有旧债未还，30多万手术费毫无着落，命悬一线。

虽在一个学校，我却没有见过这个叫邵需的女孩子，后来见到她，就是医院发来的照片:全身变形，脸部浮肿，腹部泛紫，凸起，像一个巨大的“皮球”……

那时候，刚刚起步不久的“爱心帮帮”，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帮助很多人，人力物力都有限，遇到困难，只能一个一个来慢慢解决，恰好这时候，组织正对一个叫“胡凤年”的人开展爱心活动，作为一个老志愿者，我不能顶风再来一个“救助”，对水做坝。

邵需同学病在危急，我只能另辟蹊径。

我通过个人QQ空间日志发布了爱心救助邵需同学的倡议书，相信自己有几百个QQ好友，总会有人来关注。果不其然，倡议书发出去三分钟不到，我一个在线的同学好友就给我发来消息:“看到倡议书很难过，给我你的账号，我汇1000元表示慰问和支持!”我把好消息告诉还在一旁看我做“倡议书”的教导主任:“老天保佑显灵，邵需一定会有救的!”

第二天，我在学校的宣传栏做了一个“邵需好运”的祈福墙，动员我所在初一两个语文班的孩子们写上祝福贴，汇成两个大大的型图案，不一会，很多其他班的孩子也纷纷将祝福贴在上面，瞬间让人感动，学校也把倡议书在各班积极发动；

无巧不成书，正在我愁着如何向社会其他人群发出求助攻略的时候，我遇到了原汨罗市康复医院周建国院长。与他闲聊诗词歌赋的时候，我插了一句自己正为邵需同学做一个祝福墙的事，周院长夸我做得不错，聊天结束的时候他说:“把孩子的基本情况打一个报告给我，我看看能不能发动我单位的人进行帮助一下。”不到几天，周院长就带着单位组织的关心送来几千慰问金。

“这个仅靠我一点点力量不行，还要发动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不到几天，周院长领着我和卫生局、人民医院、妇幼保健院、中医院等好几个医卫单位的负责人见面，没几天，几个单位全体职工送来好几万救助款；

倡议书也被李家塅中学毕业的周志豪同学看见了。他像个热血沸腾的“鼓手”，在汨罗二中，找校长，找团支书，做海报，发广播……几天时间送来一万多元救助款，还对我说:“左老师，我做的还很不够……”；

我把这些源源不断的爱心汇成一个新闻报道，发在了社区，引起来更多人的关心和关注……不到20天，就收到了近9万元的爱心款，邵需同学也顺利于3月6日成功手术。4月21日，邵需同学顺利出院，一场生死营救就这样在2014年3月的李中奇迹发生……

为邵需同学的救助的20多天，奔波，劳累，因此也崴了好几次脚，疼痛是免不了的。在这期间，教育局发了一个令人欢喜令人忧的消息:局里党组决定，推荐我参加“湖南省最可爱乡村教师”的评选，需要立即准备材料。

联校的领导专门开了会议，做了“学校要大力支持”的指示云云，可我清楚，“岳阳最不美教师”的阴云还在，我怎能再去好意思麻烦单位。

几天时间自己写材料，自己设计视频内容，请了同学做拍摄，请了大兵校长做代表进行爱心回访，一切都静悄悄完成。

或许是拍摄那天的日子选得不对，（那天是4月1号，大兵校长电话里说，今天请我来拍片，不是愚弄我吧？一时半会没有想）也或许是自己确实能力非常不够，材料送上去，最后结果:没有喜报发下来。后来也庆幸自己没有入围，顶上一个“省可爱教师”的光环，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其他风云如何笼罩，走平凡、安静之路，极好。

四月份的时候，天气冷热无常，染上了风寒，咳嗽了20多天，打了点滴，一直不见好，五月了，天热了，不得不好。

7月份，岳阳教育局组织岳阳地区各类优秀教师去山东七天文化旅游，汨罗四位“最美教师”一同前往。放下所有的烦恼，在山东愉快地玩了七天，去了烟台、蓬莱、青岛、济南、孔府、泰山，最后一站，还去了课改前沿学校——杜郎口中学。

　　9月份的时候，教育局的课改经验汇总集子《创造适合学生的课堂》一书印发，自己的一篇《反思里飞出晶莹的旋律》入选，同时，自己也为这本书的前后文字编辑花了几天几夜，辛苦自看质量，累有所值。

这一年，暑假的《教师职业的幸福人生》征文获得一等奖，

这一年，岳阳改革开放征文，也获得教师组一等奖。

这一年，参加了一次教学竞赛；

这一年，获得了一个“课改先进个人”，教研方面的，全市独有一个，孤零零。

十二月份的时候，组织教师体检，检查结果反馈:肺部有阴影，建议再去医院诊断。

不咳嗽，没感冒，只是感觉全身无力，或许是自己血糖控制不好的缘故，肺结核应该靠不上我的边。或许，医院诊断搞错了……我把诊断结果瞒着家里所有人。

圣诞节那天晚上，晚饭刚过，在家里客厅，我一个眩晕倒地，紧急送进医院，诊断结果:肺部感染，立即住院治疗!

我的2014，因病开始，以病结束。

《2015——泡沫影视》

2015年的新年，是在人民医院传染科三病室32床度过的，肺部感染，血糖严重超标，住了一个月的院。

一个人料理自己，每天打针、吃药、测血糖、吊点滴……每天也对几年来不要命的劳碌进行反省，想辞去干了六七年的通讯员工作、想辞去不擅长的语文教学、甚至还想一把安眠药吞下去，从此长眠不起……

出院后，依旧还是要吃药，一个月要做一次血常规检查，至少需要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检验治疗效果。

怕传染，头晕，无力，每天依旧伴随，请了半年的假。半年的时间，闲下来可以做什么呢？

在医院住院期间，文联与作协的几位朋友都来医院看过我，顺便聊起了影视编剧计划。他们说“留守儿童”这个题材很受欢迎，也是今后影视创作的一个趋势。我和他们说起来救助邵需同学的事，脑子里一个初步的电影故事也慢慢浮出水面。

闭门不出，一边治疗，一边创作。前前后后，差不多两个月时间，终于完成了六万多字初稿，定名为《32床呼叫》（起源于我住院就在32床，每天吊点滴，一按呼叫器，就听到“32床呼叫，32床呼叫”）。五月份的时候，有北京的导演来汨罗，文联顺势搞了个影视交流，我把自己的《32床呼叫》带去了交流会。

交流会并没有给自己作品带来多少希望，文联倒是把我们一群人组织了起来，成立了一个影视创作班，四月份，作协还组织了一次采风活动，让我这个闲着的病人每天日子过得还充实。六月份，有一次微电影创作的机会，我邀请作协的一个同学，一起改编了我一个小小说故事，变成微电影《生如夏花》，得到了文联的肯定，很快在《汨罗江》杂志刊出，但岳阳的获奖却没有结果。

请假半年的时间，基本上就在电影剧本里泡着。十月份，去了岳阳参加为期七天创作培训，回来不久，就遇到一个叫“马刚”的朋友来到学校与我谈电影剧本《32床呼叫》的事（非常巧的事，同时广州也有一个朋友、在微信和电话里谈到同一件事，一位报社记者也在电话里问及）。

商谈的结果，卡在合同价码上。向有经验的师父请教，师父提供了一个稍微偏高的数字让我去协商，也给了一个保底数。与马老师最后一次达成共识，说马上合同签字。

第二天，在文联有点事，也接到了马老师打来电话:“非常抱歉!公司决定启用别的素材电影，你的合同无法签了!我对我的决定十分抱歉，我赔给你2000元，算是毁约费如何？”

临时毁约的原因，后来有所耳闻，心里陡生寒意。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戏剧、影视创作，一番满腔热情，都被复杂的人际关系给浇灭了。我一个朋友早就说过，我这个单纯到一看到底的纯情之人，又怎么能够玩得过那些城府高深复杂的戏剧高手？回忆起一年的折腾，从起意，到希望，最后到无果，我幡然醒悟。于是，决定——放手，不碰戏的半个字，包括一些与戏有关的人。

至于教学方面，秋季开学，我回到了工作岗位，如愿以偿，教了两个班的政治课，感觉非常轻松，期末的教育质量，稳拿了第一。

这一年，爱心贫困助学走访，一直没有停过，也只有它的坚持，无论多累，却让我一直内心很快乐。

《2016——Ade,李中!》

2015的乡镇大合并，李家并入弼时，在我的内心处，竟然有一丝挫败感滋滋而出。

1996年参加工作，到2016，整整20年。当初努力跳农门，跳出了弼时，到了汨罗读高中，再到了岳阳读大学，父亲错误插手，毕业分配到了铜盆（现在李家），有点戏剧的是，20年后，乡镇大融合，李家变回了弼时!考出去，工作出去，转个圆圈，最后回到原点!命运似乎是变着法儿在给自己开着玩笑!回想20年，自己越来越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何去何从的危机感，日夜磨人，汩汩而生。

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适合当老师的，特别是不适合当下“只要质量”的狂魔教育环境。或许是当年教我的老师都没有布置太多作业也不管我作业完成结果的习惯，或许是我当年的老师对我们都不曾呵斥打骂的缘故，或许是自己一直都是没有埋头苦学挑灯夜读的习惯、全靠摸索学习方法一路过关斩将的缘故，或许是自己历来没有激烈竞争意识、不喜欢与别人争长短的缘故，也或许是自己外表柔弱、性格软弱、内心过于倔强的缘故，也或许是自己偏于文字表达不善口头，也或许是只想严格自己不想过多要求他人的缘故，也或许是自己不喜纷杂太过善良的缘故……诸多借口，让自己在这工作的20年，没有几次教学质量拿过第一，没有一次“优秀教师”，专业教过三四年，杂七杂八的活无数，没有稳定地教过一门主课，四五年没有安排带过毕业班，一些“道德模范”“最美教师”的荣誉还受过非议，近些年的精力几乎全在反思、课题、爱心帮扶、通讯报道、文学爱好上，都是一些不务正业之道，与那些“言必称质量”的主流们背道而驰；在我的政治、历史、地理和语文课堂上，我更多的给予学生是框架的构建，方法的掌握，很少有重复的抄抄写写（我历经过高考，才知方法有多重要，我个人一直认为）；平时围在在我周围的学生，大多都是那些学习不太好有点调皮却把我叫得亲切的“潜能生”；不知何时起，“教授”一词的称呼，让我深知背后带有多少的“暗讽”……

总之，在2016年的时候，在自己参加工作20个年头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茫然的路口，身边的人，都往着一个叫“质量第一”的大道行色匆匆，我似乎是一个被人遗弃的“乖张异人”，我成了可有可无的“万精油”，我失去了自己的人生方向，踟蹰不前，进退两难。

我不是一个“好老师”，我更不是一个“优秀老师”，我深深明白!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换一个工作环境，也不曾想过，去小学教书。

2013年，遭遇“最不美教师”风波的时候，我向联校领导反映过情况，他说，如果不能解决，你就到小学支教一年吧？我没有同意；

2015年，病休结束的时候，新的联校领导也说，你文字功夫、教研水平不错，我推荐你到小学做一名“语文教研员”，我还是犹豫不决；

2016年暑假，松江小学的校长再次向我抛出橄榄枝:“老左，小教室缺一名语文教研员，我觉得你最合适!”这一次，我不加考虑，满口应允。

就这样，我在2016年的这一年，突然转变了自己的“人生战场”，告别了“爱也悠悠，怨也悠悠”的中学教师生涯，开启另一段未知的离退休不远的最后一段不长旅程。

2016，我已经43了，竟然还在折腾!

《2018，我为书狂》

时间划向12月份了，各部门都在进入一年的总结与检查阶段，我也想在这个时候为自己一年的工作来一个小结，看看自己一年来走的路有没有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曾在今年五、六月份的时候，在教育随笔《我这十年》里把自个2008到2017十年的“大事”用文字记录下来，每一年用一个小标题概括，可是写到2017的时候，只写了《化蝶成茧》四个字，没能把这一年发生的事记录留痕。想想这一年，确实平淡无奇，无事可记，除了4月份有一个可以暂离教育部门去一个政府部门办公工作的机会被局里拦下，好像并无大事可记。离开不了，就只能埋头，缄默。10月份参加了湖南一师的校本研修国培，在与专家的交流中，发现自己的教研思维还只能算是一厢情愿，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悄悄耕耘，自享自乐。我确信，在单位组织里，凭个人魅力与修养，我没有几分影响与能力，能够带动和改变几个人可以理解并参与到教研方面来。所以，2017的我，除了3篇论文获得省里一等奖，参加了一个教研员的评课比赛获得一等奖，国培学习收了四张证书，还有一个市级“百姓学习之星”的意外收获外，别无其他荣誉入囊。

2018年，如果硬要给这一年安插一个四字概括的话，我觉得“我为书狂”比较合适。去年三月份申报的地区规划课题“书香校园建设”在六月份成功立项，作为主持人，就得为课题研究的实施布局谋划，一步一步开展落实。今年三月开学，自己首先在中高年级开辟了一个“阅读写作”社团。我给自己立了一个学期和年度目标，一是培养一批有写作爱好的学生，每个人在两三个月时间里有几篇较好的作品，汇集成美篇，公开分享，让老师、家长，还有更多的人，看到他们的进步，也增加孩子的自信度，如果有更好的作品，就向更大正规的媒体进行推送，体验一下“作品发表”的自豪感。同时，把一大批适合学生阅读的书目（首推中小学语文课标课外阅读书系）放在阅览室，通过推荐阅读，让学生逐渐爱上看书。

一节社团课，如果你敷衍了事，就是40分钟的事情，每个人拿一本书，你就当一个放羊倌，时间很快就过去。可是，你把这个当做谋篇来布局，每天就会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你。四月份，有一个创意作文的竞赛，我把几个社团成员邀集起来，给他们重点进行辅导。每个人从初稿开始一遍一遍讲解和修改，顺便给他们讲自编的“十颗糖效应”，鼓励她们一次一次体验阶梯式进步，直到达到第四、第五颗糖“学会多角度描写、运用多种标点符号”才让她们停手。每天一到下课，办公室里就围聚着这几个学生，轮番给她们指点，讲得口干舌燥，说到铃声响起。当然，最后的结果也没让人失望：十几篇作品汇成了美篇，曾天依同学的《牛奶，三块一盒!》发在了“汨罗教育”微信公众号，曾柔同学的《爸爸的猫耳》发表在《汨罗江》杂志的“校园文艺”栏目，今年十月份，我通过美篇书的方式，把社团孩子的作品美篇集做成了一本《新苗尖尖泛绿蕊》，算是一个学期社团作品的汇报成果。

在开展社团写作的同时 ，我自己带头，也号召全体课题组老师开始进行读书笔记和教育随笔的撰写。我们的课题是新教育背景下书香校园建设，自然离不了对朱永新新教育实验的了解与认识，我从网上一口气购买了十几本有关新教育的系列读本，买回来晚上抽空一本一本地“啃”。在一本新教育实验老师郭明晓《我是大西洋来的飓风》的读书随笔的影响与示范下，我也开始了自己的教育随笔系列，开始用心去写每一个感触点，不敷衍 ，不图任务式，不赶时间，力让每一篇都有可读之处，有点文笔可言。或许是有了课题的驱动力，我的随笔文字也是越积越多，半年下来，10万多字就划拉了出来。十一月份，我也顺势把它编辑成了美篇书《做有情怀的教育人——左奇志教育随笔》，厚厚一本，蛮有成就感。

五月份，汨罗市交通局与汨罗市作协联合发了一个“交通杯——家乡的路和桥”的征文比赛。通知一发出，作协群里热闹翻天，作协主席也@我，希望我也写一篇。我说工作很忙，可能没有时间写。主席说，忙不是理由，不要找借口，再忙也忙不过文治主任（政府办主任）。如此一说，无理可辩，硬着头皮“挤”一个晚上写了3000字符，名曰《嫂子·桥》，发出去，就算完成使命。九月底，通告出来，三等奖，奖金千元，算作意外之获。在征文投稿后，一次与《岳阳文学》的散文编辑闲聊，顺便把《嫂子·桥》推荐给了他，没想到一个月不到就在《岳阳文学》第四期发表了。加上六月份《汨罗江》杂志发表了一篇《我们的“爱情”导师》，九月份《中小学素质教育》发表《牵挂》，算一算，这一年，有四篇次文学文章发表和获奖。

受自己做社团作品美篇书的启发，我把自己创作的一些散文、微剧本等做成合集，变成了一本本美观可看的小“书”，《梦里花落知多少》《南湖过客：逝不去的青春》《生如夏花》等，加上教育随笔，差不多50多万字的自创文字就印制成“书”，大大的美了自己一把。

2018，这一年，是一个有点收获的一年，是一个围着“书”痴狂的一年。希望到年底前，还能在论文、辅导作文与教研方面还有几个“获奖通报”，也算是不枉我这一年为“书”辛苦狂热。

收尾作结，一句话：忙不是理由，幸福靠奋斗。

共勉之，憧憬2019!

摆渡过河心是岸

　　　　她是山村的一只小小渡船，三月里铺上心中的花瓣，风雨夜亮出肩头的信念，摇呀，摇呀，把山乡送往希望的彼岸。

——题记

在汨罗，不少学校师生、家长和市民眼里，弼时镇李家塅中学的左奇志老师算得上半个“网红人物”，提到她，很多人会竖指“点赞”。

左奇志老师1996年毕业于湖南岳阳师专政史系，中学一级教师，曾在弼时镇李家塅中学任教20年，现任松江小学语文教研员。

工作25年来，她教过语文、英语、道德与法治、历史、地理、科学等多门文化学科，多次承担过文化学科的公开课、教研课、课改课的示范教学，多年在毕业班教学质量上获得市级先进称号；她患完全缺失型糖尿病20余年，每天需要给自己注射70多个单位的胰岛素，并伴有深度失眠、低血糖、头疼恶心、腹胀酸痛等多种不良反应；5年时间，她撰写20万多字的反思文字，担任5个课题主持，近30篇获奖论文，担任江西《金太阳导学案》10多册地理、思想品德、主题班会导学案的编委，参加14次校本研修与课改主持的国培学习、三十几篇散文见诸报端、400多篇新闻报道发在各级新闻媒体，百多万的教学笔记与文学博客在网络公开交流……她是岳阳市最美乡村教师，汨罗市教育系统敬业奉献道德模范、安贫乐教获得者、、先进教研工作者、学习之星，课改先进骨干教师、连续8年优秀通讯员……

连串的数字和荣誉的背后，是坚守，是奉献，是付出，是一个个看不见的诸多不易。

肯学多才，教育岗位的一颗“万能钉”

1996年，专业成绩优异、怀揣美好希望和憧憬的左奇志老师，从岳阳师专政史系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汨罗市李家塅中学的一所分点学校。

“学校规模小，现在也紧缺英语老师。你的教学任务是：一个初一年级班的英语，初一到初三，三个年级六个班的音乐教学和一个初一班的劳技教学。”报到第一天，面对校长交代了的工作任务，左老师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是欣然答应下来。

“左老师，123班的语文课老师重病请假了，麻烦你克服困难将它兼起来。”2000年，已经担任一个班语文、三个班政治、三个班音乐、身怀六甲的左老师又面临新的工作挑战。

“没有问题！”习惯将困难隐忍、总是替他人着想的左老师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教导主任一次又一次不一样的任务安排。

2002年8月，左奇志老师因“酮症酸中毒”住进了湘雅医院。“I型糖尿病！胰岛功能完全缺失！需要终身依赖胰岛素治疗！”医生的诊断书让才28岁的左老师如同心落冰窖。10月，出院不到20天、瘦弱体虚的左老师再次接到了学校教导主任的不情之请：“学校临时抽调了一位老师，不得不请你提前复课，课程安排上，是七年级2个班的地理、3个班历史，八年级2个班的政治，都是下午的课……”

七个班、三门文化课教学。一句话，说起来轻松，但对于一个体弱多病的左老师来说，将要克服多大的困难去完成？更何况，地理课是左老师第一次接手。左老师毅然坚持，一干就是十年。

“左老师，今年的全市教师教学竞赛，又派你去参加。”

“左老师，请你担任弼时镇的乡镇教育通讯员。”

“左老师，岳阳的规划课题由你来担任主持。”

“左老师，学校六一文艺演出，麻烦你节目串词，活动摄影，制作美篇……”

2008年，左老师的父亲、爱人的父母相继重病住院；

2012年5月，左老师的母亲因重病双目失明，2013年3月，她的母亲再次因酮症酸中毒、肝脓肿在省人民医院急救诊疗；…………

无论多难，都承受下来；无论多苦，都默默吞咽。25年，工作的逆境与命运的坎坷，无数次让左老师的心理经受严峻考验。与左老师同事多年、原中学教导处主任邵延良老师说，这么多年，对学校安排的工作，左老师总是毫无怨言地服从接受，尽心尽力去完成。 左老师在生病这20多年里，除了重病住院的一个月，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体弱或病情请过一天假，即使有时因为疾病的原因，恶心呕吐，头晕头痛，整夜失眠，甚至晕厥，但只要稍有好转，第二天仍然会“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讲台上，有好几次是打完吊瓶回来，胶纸还没撕掉，稍有精神便又出现在教室里……

温善阳光，孩子们心里的一朵“鲁冰花”

左老师说：“我一直喜欢和孩子打交道。校园是一块纯净的沃土，孩子的世界是一片无尘的天空，与他们相处，自己也一样变得单纯，心无杂念。”李家塅中学166班黄盼同学的父母双双外出打工，家里只有能力较弱的爷爷奶奶和一个年纪尚幼的弟弟，家里缺乏温暖，照顾不周，经常生病，功课赶不上，但她又是勤奋刻苦的，考不上学校，老师同学都会惋惜。了解情况后，左老师常常对她及时地嘘寒问暖，辅导功课。初三毕业那一年，左老师干脆把她留在自己家里，与她们一家三口同吃睡，冷了，添上一双棉鞋；热了，吹上清凉的风；渴了，送上一杯凉茶；饿了，煮上几个鸡蛋……一年的时间，左老师无怨地付出，不收一分报酬，而黄盼同学也顺利地考上了高中。

204班有一个叫吴伟归的学生，他从小父母离异，母亲远嫁他乡，神智常常不清；爷爷奶奶早逝，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因车祸又不幸身亡。开学一段时间，班主任反映他上课不专心、偷看不良书籍、晚上爬围墙外出、成绩直线下降……学校把这个特殊难题交给了左老师来解决。左老师了解情况后，首先让他放下戒备和警惕的心理，蹲下身子，平等沟通，耐心交流，同时还为他解决了不少学习和生活中的困难，最后，吴伟归同学在左老师和班主任的协同教育下，把原来无法革除的不良习惯改变了过来，回到了人们期待的良好状态。现在，吴伟归已经毕业步入社会，遇到一些困惑的时候，他依然经常找左老师进行倾诉和咨询……

于丹同学被狗咬了，左老师骑上自行车和她往返20多里找户主、上医院；

曾啸同学和徐威同学闹矛盾打架受伤了，左老师带着他们上医院，登门来回地调解；

周露同学生病了，左老师送上热腾腾的饭和菜；

黄鹏同学在家性情狂躁，与父母多次冲突，左老师多次上门进行心理疏导…………

老师的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美丽的微笑，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句关切的话语，都会在孩子们的心湖里泛起涟漪，深深地铭刻在记忆里。

打开左奇志老师“岳阳最美乡村教师评选”的网络投票平台，里面有留有很多她教过学生的支持留言。

“若叶”同学说：“左老师的地理教得特别的棒，我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她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

“ 心晴”同学说：“左老师给予同学妈妈般的温暖，很有爱！”；

“阿Sam”同学说：“左老师是我初中最喜欢的老师之一，真的很亲切，很感动，回头看看介绍，让我想到了以前好多的事，在大学这个落寞的时候让我想起了那些温暖的时光！她是一个无私奉献的老师！”

“柳丝”同学说：“她微笑亲和，没有架子，耐心细致，毫无保留，……。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

“同学们也很喜欢与我打交道，校园走道上，一声声热情的问候，一个个真诚的微笑，不经意之间，送上几朵野花，几句贴心的话，都使我心情愉悦；有的学生连中午休息的20分钟也不放过，要到我家里来看看电视，聊聊天，毕业时，还要如‘粉丝’般索要我的签名，写在衣服上，留在课本里……”喜欢与孩子们进行心灵互动的左老师，常常收获一把把桃李芬芳带来的喜悦。

文笔不辍，文艺与教研的一名“排头兵”

在左老师家里的书桌案头，摆放着厚厚一摞《金太阳导学案》和课题资料，翻开扉页，每一本导学案编委和每一个课题的“主持人”栏里面，都赫然写着“左奇志”的名字；书桌上，《诗意的坚守》、《中小学素质教育》、《创造适合学生的课堂》里也分别收录了左老师一些最美乡村教师、安贫乐教与课改教研的经验文章；打开抽屉，里面满满存放着她五年来撰写的20万多字的反思文字，课题论文，参加校本研修与课改主持的国培学习资料、还有不少近年来的论文获奖证书、写作征文荣誉证书等；《中国教育报》、《湖南日报》、《汨罗江》、《汨罗周刊》等杂志报刊上，登载着她这几年业余时间创作出来的文艺作品，散文、小小说，戏剧、新闻报道等。文字、出版物与证书，堆积起来，满满载载，有点分量，也有些厚度，让人咂舌，也让人不禁心生佩服……

翻看内容，左老师的课题研究与论文大部分都与课改方面有关。“一堂教研课，我们每个教师要思考的首要问题是确定一个什么研究主题，然后针对这个主题去设计教学目标和教学流程。我将本次教研课的主题确定为课改和复习结合的教学模式研究。教学流程定位如下：1、采用自制导学案，分层设计，包括基础练习、重点难点热点突破和以‘基础题、能力题、拓展题’为层次的反馈达标部分。2、教学流程包括四个环节：自主预习，学生独学，检查学习基础；教师精讲，提炼知识系统；学生探讨展示，重点难点热点突破；分层训练，不同程度达标。……”

“经过半年，很多学生在自学能力、合作能力、归纳能力、表达能力、组织能力等多方面能力都得到不同程度的锻炼与提高。现在的课堂，不论是怎样层次的学生，大部分都愿意展现自己优秀的一面。一堂课，你可以看到优生的侃侃而谈，可以看到中等学生的争先恐后和大家抢答问题的积极踊跃和高兴表情，也可以看到没有抢到展示机会的那种‘沮丧’，让人为之动容。当然，我们也很容易看到平时很不起眼的和成绩相对落后的学生也会出来读一段文字，回答几个问题，或者展示自学的效果，有模有样，毫不逊色……”

《课堂探讨和展示的几种形式和方法》、《用评价促进课堂的活力》、《模式面前的思与考》、《学案导学，三环五主》、《专注学生核心素养，打造“美丽语文”之桥》、《浅谈农村学校书香校园建设的现状与对策》……一篇篇反思与论文、一个个案例、一本本导学案出版作品，字里行间浸满了左老师对课题与课改研究的用心与汗水。

爱不停蹄，扶困助学路上的一部“播种机”

法国作家雨果说，善良是精神世界的太阳。善良，是潜藏在人类内心深处的一颗看不见的种子，有了长期爱的浸润和培育，如遇到他人疾苦、灾难，这颗种子就会萌生，拔节。很多老师和家长说，左奇志老师就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

2011年，左老师加入汨罗市爱心帮帮志愿者协会，在扶困助学的路上已经坚持了十年，参与关爱留守儿童、贫困学生帮扶、走访等活动400多次，组织和策划爱心救助活动20多次，2016年获“优秀志愿者”称号，2018年获赠“热心公益奖”。

2011年12月20日，李家塅中学初三黎伏同学经湘雅医院临床诊断患严重脊椎侧弯畸形，急需马上手术。为了筹措这笔手术费用，黎家上下想尽了办法，能够借钱的地方都找了；年近70的爷爷奶奶，拿着孙子的病情书，走乡串户，一点一点地上门化缘……可是，把所有的家里积蓄、变卖家当的钱、亲戚相帮、学校师生的爱心款项累计起来，才不过7万元，离20万还有很大的缺口。

“我来帮您想想办法吧！”左奇志老师看着黎伏父亲憔悴无助的神情，主动向他提出，“我想为黎伏同学发帖，通过网络媒体发出救助，看看有没有社会上的爱心人来帮帮他。”不到三个小时，一篇《孩子的脊梁能直吗？》的求助贴出现在社区平台。

不到三分钟，帖子就得到了很快的回应：广州的王女士迅速联系左老师汇寄了500元表示慰问；紧接着深圳的周女士也核实情况后汇来5000元，……新疆、山东、杭州、广州、汨罗、长沙……短短不到20多天的时间，来自很多省市地区的爱心朋友，都向黎伏同学伸出了爱心援手，8万多元的爱心款，在黎伏同学动手术的前一天，全部汇寄到了他们的卡上。为了感谢这份大爱，黎伏的家长给学校送来了红红的锦旗。《中国教育报》、《湖南日报》、《岳阳日报》、《湖南教育》等媒体相继对此作了相关报道。

2013年3月，川山中学的涂校长向左老师发出了一个求助信息：沙溪中学有一对叫思思和娜娜的双胞胎姊妹，家境很苦，父亲车祸，高位截瘫。母亲没有劳动能力，还有一个姐姐上大学。现在她们正面临升学的关键时段，学习和心理负担的双重压力很大。

十来天后，左老师和涂校长带着一份来自爱心帮帮的4000多元爱心去了这户人家，两个孩子穿上了新买的衣服，欢喜地围着轮椅上的父亲雀跃，她们一家人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娜娜同学几分之差没有考上重点高中，暑假的时候，左老师与涂校长四方联络，终于在开学前联系到两位爱心人士，答应资助两个孩子的高中学费和生活费，直到毕业。2017年9月，娜娜考上湖南农业大学，实现了上大学的梦想，思思同学也顺利高中毕业，找到了一份工作。

“我家需需3月8日上午成功切除一个六斤多重的肿瘤，那恶物放在脸盆里，足足有一大盆。她现在到了重症病房……”

“今天，邵需在重症病房的病情有些异常，腹内出血，医生说，是手术后五脏受损，凝血功能难以恢复……医生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重症病房每天的医疗费用至少是7000多块。需需在医院至少需要30多万的费用，我们早已无法承受这么多的治疗费用了！……”

2014年3月，李家塅中学小学部六年级邵需同学的家长不停向左老师发出求救信息。

左老师立即通过网络手段，向社会发出了救助邵需同学的倡议书，倡议后才发出几分钟，马上引起了社会上很多人的关注，长沙的彭女士第一时间就寄过来1000元爱心款。汨罗市康复医院的周院长主动找到左老师：“你把邵需同学的情况反馈给我，我发动我们医卫系统的职工都来为这个苦命孩子捐款！”

“左老师，我要发动我们二中的全体师生都来为邵需同学献爱心！”热情澎湃的周志豪同学也对左老师说。

邵需同学得病消息传出后，一时间里，爱心召唤，应者云集。据不完全统计，邵需同学短短一月里共收到爱心款约计九万多元。

4月20日，邵需同学终于安全地康复出院了。一个11岁孩子的生命，在左奇志老师的组织和号召下，在社会大家庭的呵护与关爱下，重新又得到了新生。

2017年2月，农科小学杨紫芊同学的父亲在建筑工地不小心从十几米高的脚架上摔下来，颅内破损严重，生命垂危，急需30多万手术费。左老师知情后，陆续通过同学群、微信群爱心募捐5万多元，缓解了手术压力。6月，杨紫芊的姐姐克服心理压力，成功考上湖南一师，但因家里拮据，父亲重病，面临失学困境。8月，左老师通过爱心帮帮联系爱心人士，每年资助3600元，一口气为两姊妹解决了六年师范和九年义务教育的上学问题，，免除了后顾之忧，12月，紫芊父亲病故，两姐妹继续上学，学费用没有因此而影响。

欧湘琳是左奇志老师的一位初中学生。2015年，职业高中三年级时，因父母多病家庭极度贫困面临失学困境。左老师得到情况后立即与爱心帮帮联系，并做好心理辅导工作，爱心得到了广东彭双女士的大力支持，同意按每年2400元资助她高中毕业和上大学。次年六月，欧湘琳同学成功考上湖南警察学院，连续五年得到资助，2020年顺利大学毕业并在长沙找到一份好工作。

十年里，玉池、八景、弼时、沙溪、黄柏、白水、川山坪……位置偏远，路途遥远，地形崎岖，民居散落，地方陌生，左老师与爱心志愿者跑遍了汨罗境内的十几个乡镇；电话联系，入户调查，家况拍照，录信息，送款……双休日，寒暑假，烈日酷暑，寒冬阴雨，从不间断。一户又一户，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左奇志老师近年来走访贫困学生、送款多达400多次。部分学生连续数年连续资助，一个家庭一共去过20多次。

时间都去哪儿了？静下心来,看一看，问一问，想一想。

25年的青春岁月，20年的病痛日子，左奇志老师的这些时间都花在哪儿了？

她的时间，每一天，在课堂里，在学生那儿；她的时间，每一月，在课题中，在爱心路上；她的时间，每一年，在文学里徜徉，在书海中遨游……

一份朴素，一份善良，一份乐观，一种认真，一种执着，一种坚守，左老师用别样的姿态在汨罗素质教育的土壤上拔节抽丝。

“打针、上课、教研、教育新闻报道、爱心帮帮、网络平台管理、博客写作……这几乎成了我每天必修的工作。 这几年来，这些事情似乎都是我热爱和割舍不下的方方和面面，一旦到了我的手上，我想停，它都停不下来……”左奇志老师由衷地、坦诚地表露着自己的心声。

“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把学校当作自己的家，把教育人当做自己的荣耀，这是我作为一个教师一直坚持的信念。”这是左奇志老师说的不凡心语。

“任尔苍穹高万丈，人间浅水也藏天。”这是左奇志老师朋友赠与她的励志之语，也是她自己的真实写照。

“摆渡过河心是岸，巡天揽月志为梯。”这是左奇志老师自己写的心性之言，也是她永不停息执着地热爱工作、热爱学生、热爱生活的动力之源。

反思奏响的旋律

一、引子

——“课改进行中，有困难，有困惑，这都是正常的。问题越多，阻力越大，说明课改的方向没有错，也势在必行。”

——“感觉到痛，说明你对课改有感情，是在意，不是无动于衷。不过，抱怨没用，痛就思，思才变。”

——“我想让你在教学研究方面有所建树，当事业有所建树的时候，一切都会更美丽。不会我教你。”

——“反思是一个很好的教研方式，它可以及时记录变革的过程，也可以帮助方便回头查找工作的措施或漏缺。反思不是文学作品，它讲究个人与众不同的思想、工作价值。它有思维，它朴实无华……”

——“什么是主要问题？什么是次生问题？什么是根本问题？智慧的人，会在万千头绪里提纲挈领，把握关键。”

2010年元月，通过网络，我认识了一位朋友，他见我是教师，便与我谈及教研。言谈中，我与他聊到了我们正在进行的课改。朋友对我对课改的所思所想十分关心，鼓励我走一条教研之路。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在我迷茫不知所向的时候，还是在我心绪如麻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这位朋友都能放下手头的事情，对我进行鼓励打气，帮我分构建思维框架，理清解决问题的思路……

在这位朋友的帮助与引导下，我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去弹奏这篇摆在眼前的“课堂教学改革”——一首崭新的宏大乐章。

二、课堂教学G大调

2010年3月，我市课改的东风在我校先期而至。

对于这轮全新的、要打破传统教学方式的、热带风暴式的教学改革，我如一只即将试水的初春寒鸭，扑棱抖着双翅，跃跃欲试。心里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

课改开始的半个月时间，我们按照市里的建模方式，采用“自学质疑”、“组内探讨”、“展示交流”、“归纳提升”“反馈迁移”的基本流程进行课改尝试。

“导入，2分钟；自学质疑，8分钟；组内探讨，10分钟；展示交流，15分钟；归纳提升，5分钟；反馈迁移，5分钟。”课改刚开始，老师与学生都没有任何经验，我们的实验老师都按照示范老师的展示的方式进行师生课堂环节的培训，力争课堂模式的每一个环节都体现，要求每个小组都要进行展示交流，教学过程中，老师与学生还要交错进行评价与质疑……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个星期下来，通过自己的亲身实践，我发现，我们仿照外校模式进行的课改，与理想当中的样子相差很远：课堂环节不能完整体现，教学任务完不成，学生自学流于形式，探讨浮于表面，展示表现也差强人意，教学检测效果也不好……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这样的情形，什么原因造成的？我们课改教师下一步该咋办？满脑子的疑惑困扰着自己，连续几天都彻夜难眠。带着无尽的困惑与沮丧，我决心通过反思文字的方式将自己的想法写到网络博客中去，想与更多的同行进行探讨与交流。

几天来，学生自学能力差、优生的课堂表现不佳，教学环节的难以完整，学生的展示的能力与效率不理想，不少课改时产生的现象与问题满满地充盈着我的脑子，都成为了我写进反思的触发点。存在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应该怎么办？我按照这般的思维逻辑顺序，很快就将自己的想法敲成文字。因为有想法，因为心里憋了不少东西，因此，敲击键盘的时候，便觉得脑海里有很多的文字倾巢而出，不吐不快，也一发不可收。《优生？忧生？》、《放下与放不下》、《能力与效率 ——对课改课堂探讨和展示部分的观察和思考》，几天时间，好几篇，几千字的反思文字就留在了笔端。

“我们课改的老师，遇到这些问题，不能把原因归咎于学生，优生，本来就是班上的尖子，他们出现问题，肯定是老师是责任，应该从自身查找原因，是我们在教学中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到位。为了改变这样的局面，我思索了一些方法和措施，决心在以后的教学过程中加以实施，希望能够改变这些现状，让优生不优的局面得到大大的改观……”

“今天就探讨和展示部分在两个班的课堂进行了实验，虽然基本步骤得到了落实，但仔细看起来还是存在不少问题需要思索和得到解决。第一，部分优生的准备工作不充分。好几个小组的优生在讨论前没有做好预习，临到讨论没有在小组形成主心力量，导致整个小组探讨处于‘瘫痪’状态；第二，学案预制的问题比较难。在制定学案的时候，考虑的问题太过于全面，思考的能力和范围超过了现有学生的基础，还有设置的题目过多，导致学生能够完成的讨论达不到自己的题目要求，还要教师进一步补充才能达到要求，也还有一节课时间完成不了教学任务这个问题。……”

…………

有了反思文字，意识里就督促自己要不断的思考，让自己在思考中思索改进的举措，然后再把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付诸实践。思了改，改了思，如此反复，不断地检验与修正。

“经过半年，很多学生在自学能力、合作能力、归纳能力、表达能力、组织能力等多方面能力都得到不同程度的提高。现在的课堂，不论是怎样层次的学生，大部分都愿意展现自己优秀的一面。一堂课，你可以看到优生的侃侃而谈，可以看到中等学生的争先恐后和大家抢答问题的积极踊跃和高兴表情，也可以看到没有抢到展示机会的那种‘沮丧’，让人为之动容，当然，我们也很容易看到平时很不起眼的和成绩相对落后的学生也会出来读一段文字，回答几个问题，或者展示自学的效果，有模有样，毫不逊色……”

“一堂教研课，我们每个教师要思考的首要问题是确定一个什么研究主题，然后针对这个主题去设计教学目标和教学流程。我将本次教研课的主题确定为课改和复习结合的教学模式研究。教学流程定位如下：1、采用自制导学案，分层设计，包括基础练习、重点难点热点突破和以‘基础题、能力题、拓展题’为层次的反馈达标部分。2、教学流程包括四个环节：自主预习，学生独学，检查学习基础；教师精讲，提炼知识系统；学生探讨展示，重点难点热点突破；分层训练，不同程度达标。……”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2年4月，在基础教育办的考查与观摩下，我根据参考模式改变建立的符合自己学科特点的“学案导学、三环五主” 课堂教学模式得到了领导的的充分肯定，同时，这个模式我还申请了岳阳规划课题进行研究，11月的时候，这个课题也顺利结题。

《课堂探讨和展示的几种形式和方法》《大兵和小将，不能遗忘的角落》、《用评价促进课堂的活力》、《规范学案 完善教学》、《模式面前的思与考》……三年多的时间，70多篇心得，15万多的文字，厚厚的一本。返回头来咀嚼这些文字，我仿佛还从里面回味出自己这几年与孩子们在课堂教学改革摸爬滚打的酸甜苦辣咸。

三、导学案变奏曲

在新课改环境下，导学案是课堂师生共同完成教学任务的主要载体。随着师生角色的改变，教学内容大部分与学生直接见面，教师的学案设计变得尤为重要。

“对‘亚洲的自然环境’的教学，我是这样去解读的，教材试图通过亚洲的示例，让学生掌握各个大洲的基本情况。教师在教学中应当培养学生看图、识图、归纳、迁移等综合能力，通过亚洲的学习，进而举一反三地了解其他大洲的基本情况，因此在学案的探讨题目的制定中便把自己的解读思路放置其中，把各种能力要求和综合素质要求、知识的迁移等都体现在题目之中。……虽然，在老师的引导和提示下，学生基本完成了内容的基本知识目标要求，可是能力目标方面，学生在回答每一个问题的时候都是语无伦次，逻辑混乱，我们预设考查的读图能力、归纳能力、迁移能力、质疑能力、表达能力等在第一堂的学案导学的模式实验中都没能达到要求，在完成时间上也大大出乎当初的预料。可以说，我的第一堂导学模式课从设计到实施，都失败了。”自以为设计十分完美的第一份导学案，在脱离学情与教学实际的现实面前栽了大跟头，犹如当头棒喝，它让我不得不对自己的设计进行深度的反思并着手进行改进。

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断反思与修正，我在导学案设计上有了很大的变更和进步。设计中，教材内容的取舍、教学版块的分层、教学容量的与时间安排、难易程度等都做了很大的调整，师生在完成教学任务与达标效果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改观。

比较，才能让自己发现不足，不断改进。2010年10月，一次偶然的机会，江西金太阳教育研究有限公司的编辑邀请并委托我编辑一套湘教版八年级下册地理的完整学案。参考公司对导学案设计的基本要求，它一下子似乎让我看到了导学案设计的全新视界。公司对导学案内容设计的严格要求，让我学到了不少知识，同时也比较出了以前自己的诸多不足。在完成公司交给的稿件的同时，我也不断地总结经验，及时地写进反思，并将想法与思考变成了论文文字。

2011年8月，我参加了“农村中小学校本研修”的国培学习。在学习中，我与专家交流了我的反思与想法，专家建议，有了一定的反思能力，接下来就可以针对教学的某个方面进行专门的研究了。在专家的提醒与帮助下，学习回来后，我经过再三思索，决定将导学案的设计与应用作为自己下一步的教研方向，并将这个以课题方式进行了申报。

一年多的时间，《老师“导”，学生“演”，“剧本”是关键 ——浅谈“导学案”在课堂教学中的作用》、《政治导学案设计的的几点困惑和看法》、《学案导学，三环五主》、《老师会导，学生会学》《放手？还是放任？》……一系列的有关导学案的反思、论文、案例、出版作品等陆续问世，其间浸满了我对导学案专题研究的用心与汗水。

养成了专题研究的习惯，在平时的教学中，我总是将精心设计导学案作为自己进入课堂前的头等大事；在听评课的时候，我也总习惯去关注执教者导学案的设计内容与实施效果……

三年时间，从稚嫩茫然到稍事成熟，从缺乏章法到形成框架，这个过程中，不停地思与行，是铺垫一路的基石。

四、不是尾声

三年时间，15万多字的反思文字，2个课题主持，近20篇获奖课题论文，担任10多册地理、思想品德、主题班会导学案的编委，参加3次校本研修与课改主持的国培学习……文字、出版物与证书，堆积起来，有点分量，也有些厚度，点滴之举，都是亲力而为。这里面，倾注了自己不少的时间与精力，舍弃了自己不少的爱好与娱乐，但由此也觉得充实和值得。

回想起这三年时间的教研之路，从开始到结果，不是必然，也绝非偶然。自己当初课堂改革的举步维艰，实验班教师的水平，学生的差异，相对那些经过培训的教师的顺风顺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来没有哪次教学改革像这次课改在我心里产如此大的波动，形成如此大的冲击力。顺境，让人容易心生优越，人们往往只去总结成功的经验；逆境的存在，常常让人沮丧和不甘心，这恰恰是使人产生思考的最好契机。我之所以能够走上由反思开始的教研之路，除了逆境契机，然后自己有些文字功夫做基础，有网络朋友的思维构造的帮助与搭建，还有自己对这件事情的一份努力，一份坚持，一份执着，一份毅力，再到后来就变成是一份责任，一份乐趣，一种精神的不舍不弃，事情就这样慢慢坚持做下来了。

年轻的教师朋友们，如果你在教学工作中有些想法，有些见解，有些经验，或者有些困惑，都试着用心地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吧，教研之路，一支笔，一份心，一些疑问，如此便可以开始。不思不想，坦途而行，犹履平地，轻松但无激情；负载向上，登高而歌，那是一种境界，妙不可言，而且，谁都不会在乎爬山这个过程的艰辛和汗水的。

很喜欢酒鬼酒的一段广告词：“人生如酒，前浓，有所求；中清，有所思；后酱，有所悟。”以此结语并与大家共勉。

园内，园外……

　　校园外是菜园，取捷径而通幽，我每天习惯在两片不同的园地之间耕耘忙碌，恬静而悠然。

很喜欢校园环境的素雅，入目皆景。高大如盖的香樟、挺拔秀美的雪松、八月飘香的红桂、清香朵大的玉兰、还有各具特色的玫瑰、杜鹃、石榴、红枳……，加上石桌、石椅的相得益彰，高低错落，所见之处，白墙青瓦，绿树茵茵，如果站在操场的某个角落，不经意聆听孩子们来自课堂的声音，那又是另外一种新奇感觉，声音通过围墙的反射在周围环绕，仿佛在一场盛大的广场交响乐在耳边回响，音律曼妙，回味久绝……

老师的课余生活是简单而愉悦的，教学之余，闲来种菜便是另外一种乐趣。校园内没有闲地，学校外的农家附近却有一些荒山，黄松松的，土质适合种些蔬菜，邀上一些勤恳的老师，利用闲时便将枯枝捡尽，开挖、建垄、围园，几块像样的菜地便大功告成；施肥、浇水、栽种或点播、……如此一番，“菜园”也真正赋予了它的实际意义。

各家菜园，一年四季绿色不断，各类菜蔬轮番上演。春夏相接的时候，瓜果类，藤蔓类，接二连三成熟挂果；到了秋天，雪里蕻、油麦、芫荽……竞相冒出。老师的菜园是有特色的，占地不多，但种类是相当齐全的，不求太多，够吃就行。菜园里除了各种菜蔬自己的纷繁热闹，老师们也常常成群结队，相邀一起荷锄挑担，一起看看哪家菜势更好，谈谈哪家先播或先收，或相互交换成果，亦或东家几条西家几把地共享……

近年来，很多人都挤破脑袋往一个布满“钢筋水泥”的聚落潮涌，我们却独独恋上这片美如田园的美好校园。晨钟而来，暮铃而归，我们习惯了每天有孩子在的喧嚣和宁静；“种豆南山，采菊篱下”，业余课下，这种惬意和舒心，那是行走在车水马龙之中的同人永远无法享受的美妙境界。

桃李蹊下，家园芬芳。 怡情山水，心境淡然。身在李中，忘却纷扰。无喧嚣嘈杂，无市井之争，品农家小菜，酌朴实之语，在越来越纷繁的世界里面独享一份清新的山村之美，何等悠哉！

（刊载《汨罗周刊》2010年12月10日）

浅水藏天

　　前不久，朋友送我一块书法匾幅，我欣然挂在客厅墙壁的正前。匾呈横式，栗色，长约四五尺见方，内容是一句诗——“任尔苍穹高万丈，人间浅水也藏天”。诗为朋友的自创雅作，不乏大气，充满意蕴，配上一位老先生苍劲有力的书法，让我简陋的屋子一下子高雅很多，可谓蓬荜生辉。

诗意即诗心。朋友送我这块匾，也许是蕴藏着某种寓意。陆续也有朋友来家欣赏了匾额，大家也都认为，“浅水藏天”挺适合我，适合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很多时候都自感卑微的乡村女教师。

多年以来，自己似乎一直是喜欢猫身隐藏的，脸朝下，侧身向里，埋头蛰伏过着年岁。相对于阳光、鲜花、掌声这些光鲜的东西，我似乎是房子拐角处的屋檐上的一滴被遗忘的雨水；也曾经把自己自喻为胡同一棵老槐，叶小而曲折。一滴渺小到看不到任何太阳光辉的微小水滴，一棵胡同深巷的歪脖青槐，这就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固执地这样定义着自己。不过，虽然渺小，虽然普通，但我还是韧性坚持地做着个性的自己，扎根三尺讲台，潜心教改，做做课题，写写网络小说，参加一些有意义的社区爱心活动……直到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被网络上很多人关注，教改也多获赞誉，鲜花、掌声、荣誉接踵而来，令我猝不及防，犹如梦中。

我不解，寻求原因。蓝天那么高远，我又怎能似众星捧月般在寰宇中璀璨晶亮？朋友这样解释：“当你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一次次向需要帮助的人群伸出援手的时候，当你遭遇疾病缠绕依然微笑乐观坚忍奋进的时候，当你放飞文字想象的手带给人清新感受的时候，当你把自己的朴实与善良感染给周围所有的朋友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光芒四射的你。这么多年，你一直就像一块璞玉一般，在默默发着自己的光亮。 ”朋友最后说，“‘浅水藏天’于你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你不知道，有不少朋友都想结识你呢。”

原来我这一滴水竟然也给大家折射出来这么亮丽的光辉，也才发现，自己虽微小，却依然存有一片敞亮的天。

我感激这位朋友的溢美，更感谢所有关注我的人对我投来的肯定的目光。

静静地看着那块端方的匾额，品味那饶有意味的诗句，突然觉得，它就是一盏照亮和提醒自己的明灯。一掬水，置于盆器，仔细瞧看，整片蓝空却了然其中，这需要水有多么宽大的胸怀？需要水小小的眼里容纳多大的世界？同样的，微小的水滴又该以多大的勇气与胆量与天空进行比较衡量？

做人也或许如此。堂前秀燕纵是少数，如蚁的众生比比皆是，面对困难，面对坎坷，面对纷扰，面对强势，“浅水藏天”多多少少是会给我们一点启示和一丝力量的，不是么？

（刊载《汨罗周刊》2012年7月20日）

椰之风，海之韵

1

　　航班到达海口美兰机场的时候已是晚上8点多了，出机场的时候迎宾小姐每人免费送上了三两颗特醇的椰子饴糖，含在口里，清香缭绕，一股清新的海南之风在踏上海南土地的第一步起就迎面吹来。

　　出机场的街道有一排排形状酷似铁树，叶子如椰的装点植物，车上有人惊喜地大叫，“快来看呀，椰子树！”把众人的眼球都骗至窗外。导游告诉大家，此乃油棕也，兴奋一下子锐减。沿途见到了一些真正的椰子树，晚上看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秀美，缺乏风韵。导游忙圆场，城市尚在建设中，新栽的椰苗不上眼。

　　心里对椰树仍留一些神秘。

　　车行一个多小时才到达酒店，沿途的劳顿，把众人的疲惫都挤散开来，没有一个人半夜急着起来去寻找椰岛椰树的美姿。

　　第二天起来，和以后几天的行程里，才发现，海南的椰树是到处可见的，街道旁，酒店前，乡村四野，海滩边缘……粗粗细细，高高矮矮，或秀美，或舒展，或毫不起眼，排排状，列列状，三两株也亦成为风景。行程路上，一路望去，映入眼帘，亦或那倒退的道旁树，几乎都是椰树的风景，夹杂其中的就是满野的野花、紫荆和那些叫不出名的绿树繁花。海南身处热带，却没有想象中枝繁叶茂的感觉，所到之处虽绿色苍茫，却唯有椰树和叶似椰树，干似水泥杆且一样坚硬的名叫“导弹树”的植物装点着整个岛屿，也才有一点真正属于热带高大葱茏的东西。不过，海南的椰树无论在哪，都能够吸引住每一个游人的眼球，都是眼里的一道风景，也能在哪都能够成为一片浓荫，累了亦或外面阳光睁不开眼的时候，只要挪进椰树荫下，一股悠悠的凉风便拂面而来，疲惫顿消，这也是到海南来的几天领略的独特之处。

　　海边的椰树最具风韵。网络上最抢眼和最能够代表“椰风海韵”的图片中的椰树应该出自海南的天涯海角。有几棵斜躺着伸出枝桠，就像婀娜多姿的少女散落长长的秀发，在大海的背景下扭动秀美的身姿，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如果带上恋人，捧上一枚椰果，躺在银白的沙滩，远眺蓝蓝的大海，喃喃私语，亦或海边拾贝，赶赶小海，又将是一番怎样惬意的事情？

　　海南的椰果四季飘香，来海南不品尝一下椰果可算枉然一趟。棕色的金椰、毛茸茸的白椰、还有硕大的绿椰（姑且这么说，不知道叫什么学名），满世界都是，叫卖声也不绝于耳，单看那男女小贩麻利地削开坚硬椰果的手法，都不得不叫你佩服得垂涎欲滴，买上一个，算满足自己来此之行的一点纪念。品尝过的人，很多人都说椰汁偏淡，我却独独喜欢那种清淡却带着浓香的味儿，清凉不腻，品过很久还能够从嘴角闻到那种淡淡的椰香。街道路旁，商店里面，琳琅满目都是椰子的各色产品，带上一点特色回家的时候突然心想，“日啖椰果两三颗，不辞长做海南人”，是不是很幸福？环视四野，却也不见当地人躺在椰树底下消遣心底的这种浪漫，黝黑的脸上尽显日晒的辛劳。看惯了自己的山水，觉得他山格外秀美，或许这是每一个旅行人的心境。

　　椰树择热地而生，柑橘选淮南而果，万物皆有定数。也突然悟出，无论在哪，心中有景，世界才美。

　　

2

　　海在心里很久了。

　　去海南之前，心情并不好。“把心情放归大海，随波远流！！！心已走，不问归期！！！”还未成行，心里就无数次对自己说。

　　刚到海南的时候就想急切地驰向海边。

　　导游用“小沈阳”式的幽默吊我们的胃口：“失（湿）足之前先要失（湿）身。”故把我们先带往万泉河“漂流”一番。说是漂流，无险滩，没激流，就是平静的河面一番“水仗”。来来往往的游客坐在平整的木筏上，用手里的水枪汲取江中的水射向来往穿梭的“敌手”。一时间，江面“阵雨”大作，正面迎上几枪，还真如骤雨袭面般畅快淋漓。来回一趟，突然有了找回童真的乐趣，湿漉漉地走上岸边，回头看看万泉河，突然忆起潘冬子来，“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猜想当年战火当中的小东子和爷爷定没有我们现在惬意和自由吧？

　　临近中午的时候，导游才引领着我们来到玉带滩。旅行的价格表显示是自费，冲着对大海的向往和憧憬，同行的大部分都花了这份钱踊跃去看海。

　　坐着游轮沿着万泉河朝海的入口，不久我们就到达了倾慕已久的海边。

　　走上海滩的时候，大家都有说不出的激动。中午的太阳把沙滩烤得烫脚，以至于我们脱下鞋子迫不急待踏上沙滩时，被脚底的热气弄得措手不及，一个个窜上跳下。

　　玉带滩的海很有特色：粗中略黄的沙子绵延成一条长长的玉带，玉带的一边是静寂无声、缓缓归入大海的万泉河，一边却是浪涛拍岸、时而汹涌时而轻拂、动态的南大海。一静一动，自成一体。导游介绍，许多商界的巨头和政界的领导每年都要来此领略一番，体会那种“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豪迈，我们的心情早被涌动的波浪发出的汩汩声心驰神往，忽略了导游的滔滔不绝。

我们把目光都投向了大海，却不敢向海靠近。海却很礼性，一次次卷成雪堆把问候送上岸来，惊喜得让我们连连后退，但还是湿了衣裙。渐渐的，我们主动地迎接海水的洗礼，站在岸边，任凭海浪一潮一潮地拂过脚面，亦或漫过玉腿，目光领略着初见大海的雄伟壮阔，耳朵感受着海浪涛声律动音符。同来的老邵干脆站在海边，任凭海浪高高低低地潮来潮往，他却兀自不动，海水淹没齐眉也触惊不变，悠闲地吞云吐雾。或许这才是面对大海时该有的勇气和胸襟吧？但是，我却缺乏这些，只能在海边驻足留连。

　　远天和大海一色，心如波涛，起伏难平。

　　三十分钟的停留。离开玉带滩的时候，还不知道海水是苦是咸。

3　

　　 “……听，海哭的声音。蓝色是忧郁，灰色是不想说……”玉带滩回来，阿妹的歌仍在心海盘旋，或许只有放逐一个漂流瓶才能卸下心中的那份沉重吧。

　　一天的劳顿，小女在怀里合眼就睡，容不得自己有太多的思虑。

　　载着一份异样的心情，再次去看海。

　　导游在车上指着远处像乳峰一样的双峰小岛告诉我们，那就是分界洲岛，话未完几分钟，大巴就在码头前停驻了。

　　去小岛要乘快艇。第一次在起伏不平的海上上下颠簸，开始觉得有点害怕，于是把目光投向海面。灰色的海波在阳光的映照下粼粼发光，海风很小，波浪画出的弧形很细微，小小的飘摇却还是让我们这些旱鸭子们惊叫不已。

　　来到岛上，在码头环顾周围，在这里才真正领会了蓝天碧海的真实境界，原来美好的诗意一样的画面也可以在凡间真实再现的。头上蓝天水洗般澄澈蔚蓝，远处的青山轮廓清晰如黛，眼前的大海，眺望开去，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形容才能描绘所看到的美。“天蓝蓝，海蓝蓝，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应该有一所房子……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海子的诗像面前的海浪一样一倾一倾地涌上心来。手中的相机也不由自主地不停地把这美景定格。

　　赤脚沿着细软的沙滩往前走。海水有点凉。

　　前方有人弯腰低头在找寻什么，突然悟起“海边拾贝”的情形来。来来回回，沙滩上似乎没有想象中一串一串的海贝映入眼帘，心里似乎有点失落。抬头时发现有人在礁石前时不时地拿起放下点什么，忽然才明白贝壳是随海浪一袭一袭的时候随波上岸。我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在潮来退往中，终于也找到了几个小海螺、彩贝壳，那份惊喜俨如孩子般。

　　海潮逐渐大了，声浪也很响，有点站不住身子，冷不防被一个汹涌的浑浊的浪涛从身后袭来，一个趔趄，猛喝了一口海水。

　　又咸又苦。海水的味道。

　　分界洲，名符其实。翻过一座石山，便来到一片更宽广的细软银白的沙滩，从这里远眺大海，海中央有一条明显的界线，远处的大海湛蓝泛青，近处的大海却绿色盈盈，对比鲜明，或许这是紫外光线的效果，却也为这奇景叹为观止。这里的海水清澈见底，晶莹透亮，没有一丝杂质。人工修筑的堤坝把海浪的靠岸演绎得更加壮美，涌动的海浪在靠岸时瞬间形成很高的波峰，一浪逐一浪地不断越过堤岸，很多游客站在堤岸上，张开双臂，迎接这浪涛的洗礼。我和小女小心翼翼坐在礁石上，也加入了迎接的行列，大浪扑来的那份淋漓让自己心里也不由得轻松很多。

　　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大海，听海浪的声音。

　　临走的时候，用手推动了一下波浪，许下了一个愿望，应该也算是一种放逐吧。

　　

4　

　　到三亚时已是傍晚，导游安排我们去大东海，时间只有30分钟，晚饭前一点点时间，大家都觉得太短暂。

　　玉带滩的海动静相映，分界洲岛的海蓝绿分明，大东海的海又是怎样一番风情？十几分钟的车程，我仍然不停地猜想。

　　大东海是向大众开放的海，来去自由。我们踏上软软沙滩的时候就被眼前不一样的海景吸引了。

　　这是一片平整的海滩，细若粉状的沙粒，踩上去脚底有点发痒，担心粘住，试过才知多余。沙滩上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游人，或观望，或躺倒，或慢走，或小跑……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放松，笑意写在脸上。

　　更多的人在投入大海的怀抱。

　　平整的海滩，海的波浪在很远的地方就筑成了一道很长的“浪墙”，有点像“阳光少年”般，千万朵浪花携手齐来，起初的时候浪涛很高，到达岸边的时候却小得像姑娘纯白的折叠裙边那么秀美了。白白的浪花，一层连着一层，舞动着，跳跃着，我们踩在浪尖，追赶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浪势很强的时候海水依然还是可以漫过腰间，那种意想不到的惊吓又是另一番情趣，每个人毫不在意自己是否被洗礼。

　　勇敢的，还是那些真正投入大海怀抱的人们。在形成浪峰的大海之处，有很多大胆的男性游客，在高过人头的大浪袭来的时候，他们尽情地和大浪一起跳跃，那种畅快和淋漓，我们惟有羡慕和观望的份儿……

　　在大海面前，突然觉得自己缺乏很多的勇气，惧怕和担心很多的东西。

　　坐在海边，让海水湿透全身，卸载满心的忧郁。

　　海风习习，椰影婆娑。

　　海水清澈得可以看到自己的脸……

　　大东海的远处还有什么？似乎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导游就招呼回头了，意犹未尽的人们慢吞吞地走上海滩，依依不舍地回头。

　　 “这么近距离和大海贴近，还真是痛快！！”返程的时候，许多人都这样说。

5　

　　 “美丽三亚，浪漫天涯。”刚到海南，导游就忙不迭地递上三亚的城市名片，没想到行程的安排却是最后一站。

　　很多人对大东海念念不忘，多次央求导游再次重游，不过还是被导游诸多理由回绝了。步行太远，时间有限，大家心里不免心生遗憾。

　　 “去天涯海角吧！！不去，一辈子的憾事。”导游这样说了。

　　到达景点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太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泻下来，有点耀眼。

　　 “牵上爱人的手，行天涯，走海角！！”导游举着小旗走在前面。

　　我紧紧地抓住小女的指尖。

　　沿着“爱情广场”走上沙滩。海风细微，海浪轻柔地涌上海滩，缓缓地从趾间滑过。

　　这里有海石。大小不一，错落有致，与众不同的地方。阳光灿烂的时候，海水和海石柔柔地轻吻，没有惊涛拍岸，也没有风雨飘摇。

　　阳光、蓝天、碧海、沙滩、椰林……什么时候抬头，好景都映入眼帘，美不胜收。

　　携手并肩的游人匆匆而过。

　　牵着小女的手，在海边捡拾贝壳。爱情和我们无关。

　　孤独地行走在天之涯，海之角。

　　 10公里的海路，委实是一段漫漫里程。

　　“海枯石烂”、“海誓山盟”、“天荒地老”……看着漫漫无边的海面和兀自坚硬的海石，突然觉得一切爱情的“毒誓”原来那么的苍白，惟有“执子之手，白头偕老”似乎才显得贴切自然。能够携手不离不弃地走完这10里路程的恋人能有几对呢？风雨人生，长路漫漫，需要很多的担待才行。

　　路边的休息椅里坐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者，折叠的皱纹里嵌满了阅历的沧桑。应该是半路走累了在这小憩片刻吧？幽幽的海风，飘动的银丝，坚毅的眼神……我不由自主地偷偷定格。

　　起身的瞬间，老夫很自然地把老妇相扶而起，挽手前行。身后的我，掏出手机，突然想给爱人一个电话，告诉他，人在天涯，思念写在海角上……

　　漫漫旅程，曲曲折折，望断天涯路……

　　走走停停，终究没有赶上同行的脚步，没有走完10里的路程，也没有找到那叫“天涯”、“海角”和“南天一柱”的海石。

　　回头的时候，再望一眼深情的大海，心里对自己说：

　　“天涯海角，我曾来过！！”

（刊载《汨罗周刊》2012年5月24日《汨罗江》第五期）

咱们的“爱情导师”

　　师父2012年收的六个徒儿中，极不称职、距离最远的，就是我；常常捣鼓师父七老八十了还要“谈情说爱”的，也是我。

师父谓自己为“八品官”，也给甘家班的每个徒儿都取了一个带“子”的挺文艺的名儿:纵横子，花仙子，凌波子，婵娟子，潇湘子，给我取名杜若子。据师父云，杜若是屈原诗句中的药香芳草，朴实无华，听之，与我极像，欣然接受。不过，后来在聊天群中几因自己的“爱情观”过于激进，与师父投机共鸣，与其他师门岿然对立，杜若常被笑冠以“毒药”叫唤，久而远离其名，渐被遗忘。

师父与众不同，给我们讲戏剧的道道，木有脚本，也无备课，更没有现成的教材，全靠肚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沉积几十年的经验和积累。学习多年，师父正儿八经给我们上戏剧课，几乎没有几回，除了几次在文联办公室“正襟”开讲，所有的编剧技巧，大都是仿当年孔子讲学般，六七个弟子围炉向火，团着师父，称哥道姐，聊着爱情，看着手相，几番“人、情、趣、美”“唱词、对白”的路数就进了各自的心。

师父给我指导的第一部“小戏”就是有关爱情的。在讲座期间，师父给我们讲了一个农村青年无偿资助一个家庭困难的少女上大学读书、后来女孩的母亲为了感谢想把自己女儿嫁给这位男孩的真实故事，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想拿过来作为自己第一次创作的素材。师父十分鼓励我，要我大胆去写。当时正值冬天，我正在外业务学习，全靠每天挤一点时间去完成写戏任务。回来后，把作业交给师父，师父连夜给我提出指导意见，又经过两三次推翻重来，最后取名《错爱重圆》，才总算是基本合了师父的心意。想当时，师父正逢感冒，为了六个徒儿的剧本，几乎是夜夜未眠，几番操心，直到每个人都拿出像样的作品才舒一口气，今天想来，依然对师父当年切切的爱徒之心感动和感激不已。

师父十七岁开始写作，写了六十年了，依然笔耕不辍，激情仍在，不停创作，特别是这几年，亲自看见师父好几篇戏剧大作新鲜出炉。有时候私下与师父交流，问他为什么还能有如此的心力与激情进行创作，相比之下，我却被生活与工作压力磨去了很多的创作激情，与师父相比，黯然失色。师父说，要创作，就不能失去激情，要永远保持有一颗青春驿动的心，如果没有爱的能力了，创作也基本算是夭折了。师父是一个极其重情之人，对于人之爱，对于人之真，师父都是做到了情到极致。师父跟我们开玩笑说，年轻到现在，他曾经经历过八段纯真的“爱情”，每一段都弥之珍贵，记在心间。每每我们几个徒儿怂恿使坏，师父兴致所致，敞开记忆闸门跟我们聊起这些桥段，依然清晰在目，深情在眉。

不仅仅是对爱情，师父对身边的亲人、朋友，甚至是素昧平生之人，师父都给人以极大的温暖与关怀。哪怕一点感冒，一点挫折，他都会放在心上，给些安慰话，想方设法尽力解决。闲暇之时，师父偶尔给我们讲述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和事，帮人洗冤，替人做媒，找工作，解纠纷……数不胜数，至于那些感人细节，每一个被他帮助过的人，都能说出几箩筐。

师父说，我们几个徒儿，与他格外投缘，虽然师徒之间有三十多二十多的年龄差异，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代沟与隔阂，交谈与交往亲如家人，平时都要我们以“文哥”相称，每次问候，一声“文哥可好？”，常常喜笑颜开。在外人眼里，师父赫赫有名，德高望重，但在我们徒儿面前，他没有任何架子，虽已古稀之年，却鹤发童心，常常跟我们说自己一直都是十七岁的心，依然还能“谈情说爱”。我们开玩笑说不信，几个徒儿轮番上阵挑战，聊红颜，说知己，几番较量之后，六个徒儿纷纷败下阵来。

说笑爱情，畅叙友情，在与师父交往的几年里，师父的身体是越来越健旺了，我们似乎也是看着师父的身体好得一年比一年更令人惊喜:红光满面，走路如风，说话如钟。也或许，师父如此令人感喟的“逆生长”，这是几个徒儿这些年带给他老人家的青春感染与活力吧！除了戏剧创作，我们更多时候是常常带着师父玩儿。只要有空，几个徒儿就相邀师父唱歌，聊天，扑克，打油诗，拍照，登山，戏水………他每次出门，纵情山水，精神百倍，戏若顽童，我们几乎忘了师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道不尽，说不完，师恩似碧海，友情胜饴糖。有很多次想把“文哥”之间交往点滴用散文的方式表达出来，但是自己这几年过于慵懒和懈怠，未能执笔，搁浅良久，歉意颇多。值此师父创作六十周年之际，写几句短文聊表敬意，非常庆幸自己认识了师父——“文哥”这个忘年之交，不仅仅是在他那学到了一些编剧的技巧，而且还感受到了一种如父亲般的人情之暖，还学到了为人处世的典范之理，尤其是对人、对创作的热情与认真，都值得徒儿们学习效仿一辈子。看到师父这几年来越来越充满活力、越来越年轻的精神头儿，我们作为晚辈的，更是喜在心头，真心希望师父一年比一年更得劲，多与我们玩得似神仙，也还能生命不息，爱情不止，健康百年。

老班本姓赵

　　我93年参加高考，高三的一年在市二中度过，那365日连接起来的苦中有酸、辣中带咸的个中滋味，那无数个激情飞扬、泪里含笑的青春片段，也像是一部闪亮青春的电影，在脑海里反复的上演，20年的记忆，一直不曾磨灭。

　　高三那年，遇上了我市教育格局的战略部署调整，上头将我们这群驻扎在农村的第四方面野战军与城里的第二方面嫡系部队合并靠拢，接着又遇上了全国的文理分类改革大潮，就这样，几番整编后，我最后被安插到了一个赵姓班主任的高三（2）班。

老班姓赵，20出头的年纪，现在唯一存留的模糊的毕业照依稀还能看到他当年的五官模样：每天的头发总是精心梳理过的，略显消瘦的脸，高宽的额头，一副茶色的眼镜，目光深邃。来自第二方面军的雪哥毕业多年后提及他，说，老赵开学一个月时间，都不曾见他笑过。在我的记忆里，好像还没有他说的这么严重和恐怖，初来乍到，只是感觉老班威严，他的笑容，似乎是很少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盟友，晚寝的时候在群聊中窃笑说，咱们老班平时不苟言笑，酷得有模有型，和电影中的老板有些形似，我们干脆给他取个绰号，叫“赵老板”得了。后来一经传开，大家私下都喊他“赵老板”了，这个绰号后来也成了大家共同默契传递的“暗语”，每每自习课，如果老班前来偷偷查看学情，坐在窗边或后门勘探敌情的盟友只要小声发出暗号：“老板来了！”，有声有响的教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岁月的日历一页页翻阅，不觉高考20多年已过，重新拾掇和过滤高三那年那些与老班交道的回忆碎片，越来越发现，当年的我们两位师徒，像极了电影中塑造的角色：老赵当然就是当仁不让的“范一本”了，而我，在这一年里，经历中浓缩着几个学生主角的精华：既有秦鹏的个性不羁、不听调换，也有贺帆几次遭遇家庭和病痛的压力山大，同时也像任雪一样，面临着个人理想与现实命运的艰难抉择……。看过电影的人，自然也就明白，一年的高三生活，老赵与我们这一群组合部队之间，展开的究竟是一幅怎样的迎接高考的校园生活画卷。

我刚刚来到老赵班里的时候，带着一些过往落榜的创伤，也略带着些乡里的野性和不羁，还夹杂着一些野战军同盟战友渲染过来的那些寄人篱下、势单力薄的悲凉情绪，不到几天时间，几件事情下来，表面看似文静的我，内心中开始就和老赵暗暗杠上了。 譬如：高三了，我不想当劳什子干部了，老赵单从第四方面军里独挑了我，当了那功夫最累、费力却不讨好的学委；我不想坐前面，免得老师时刻紧盯自己，失去了上课想玩的自由，老赵偏偏一直将我压在讲台前的五指山下，每每碰上老赵的课，一抬眼，他那茶色墨镜投射过来深邃的光芒，就像万千芒刺直指我的全身毛孔，每一道寒光都犀利如箭；我学习惰性大，不想做长篇大论的课堂笔记，老赵他却拿着别人几天就厚达几十页的英语笔记在那里“含沙射影”：“极个别同学，笔记做得寥寥可数，像几页草稿，这般态度，怎么去应对高考？大家再看看我手里这本……”老赵如此煞有介事地数落，当时的我，众目睽睽之下，此地无银，想找个地缝儿都觉得很难。

罢罢罢，新官一上来，如同冤家遇上了对头，三招交战就对上了火。如此下去，一年时光怎可了得？君逼臣战，臣不得不战，怎么得也得披荆斩棘，硬着头皮迎上。明枪暗箭，刀来戟往，与老赵一年刀光剑影的“战斗”下来，最后终于得到了也总结出了一个师生对抗制胜无敌并可告知后人的秘笈：如果你无比喜爱一个老师，或者叛逆地想与某老师进行对抗的话，最好的方式是，拼命地、使劲地、想方设法地将他（她）所教的功课学好，至上第一，无人超越，令他（她）跌破眼镜，刮目相看，心服口服。

与老赵常常进行较量，有时“恨”得牙痒痒，打心眼里却一直很佩服老赵。老赵年纪虽轻，但管理起弟子来，却是老手中的高手。刚进班级才几天，他似乎就很了解也看透了我的习惯优劣：我的骨子里有不羁和爱玩的劣根，老赵他就用订座前排的咒符来刻意压制我，他甚至用GPS的目光跟踪定位仪监控着我的所言所行。高三五门功课里面，我学得最不认真也是最轻松的课程，就是老赵的英语。兵法书上有一条，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自以为无比聪明地把这条无数次用在了老赵的课堂上了。经过好几次跟踪观察发现，老赵每一次上课都最喜欢站在我的座位前传经布道，侧身向我，我的座位恰好成了他上课视角监控的盲区。见此沙漏，我暗自窃笑，常常趁其不备偷躲着玩乐。一日，我自鸣得意忘乎所以地将自己的几根发丝在指间变着花样地缠绕，险中有乐，津津有味，始而反复，早已将跟前站着授课的老赵放置九霄云外，他那些略带磁性的but@#%only也被我置若罔闻，不放耳边。不料，正出神处，我绕着发丝的手指前突然三根巨柱抖现，几声“巨响”把我震醒。抬头时，才始觉是老赵，他依然还倚在我座位旁，岿然不动，见我走神，只轻轻敲了几下我的座位，做了警告，我碰见了他的目光，做了鬼脸，但他愠而不言，转移了目光，“若无其事”去继续他的“过去进行时”；又一日，老班有事，英语改为自修时间，我的野性和惰性的毛病又开始发作，众人皆忙我独闲。叫同桌帮忙把风后，便将《知音》放在桌内，上面用English书本掩之，趁着“监控”不在，正好过一把偷看杂志的瘾儿。四顾无人盯梢，“保险工作”细致做好后，我便将头埋进课桌里。可还没有看上几行字，一双再熟悉不过的黑色皮鞋却已出现在我的眼帘——老班那身轻似猫的脚板不知道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估计我那同桌当年连“老板”都还来不及提醒）！尔后，还劣性不改死不信邪地做过几次类似的试验，但似乎自己身上被装上了卫星定位，终归是几分钟就逃不过他的远程监控，几次遇上他投来愈来愈震慑的目光，我身体里的野性和惰性也再不敢出来恣意妄为了。

奥特曼力战小妖，那叫以一敌众所向披靡的痛快淋漓；暗中与老班“拳来脚往”，那一方不服管制、另一方智取降服的滋味也谓其乐无穷。开学不到一月，赵老班就一下子抓到了我的致命弱点，揪住不放，穷追猛打，每一招都叫我叫苦不迭，无处藏身。俗语讲，逼到墙角处，情急翻身跳墙也不枉上策，面对老班的层层“狠压”，我决定采取鲤鱼打挺的招式进行强势突围：拉弓上弦，蓄势待发，绝地反击。

自以为择而优的英语笔记在老赵的眼里变成了简单应付？还初认识不久的老班的话音刚一落，一股强烈不服输的锐气在我的心底顿时迸发了出来：“小瞧我了！考场见分晓！”2个月过去，好不容易等来的期中考试终于到了。考完亟不可待地打开英语试卷，89分（百分制）！细查试卷，自我感觉不错的英语写作只有70%的得分率，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低得像现在毫无脸面。题目也是老赵自己出的，看来老赵是故意在折损我这双有些骄傲的翅膀，我心里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点渴望，在这可怜的分数面前变得瘫软无力。一番情绪起伏折腾几天过后，整个年级的成绩最后揭晓，我最终还是踩着地雷般、如释重负地拿到了英语年级第一。年级颁奖会上，我以一种“小胜利”的方式偷看了一下老赵的表情，他似乎好像也用一种凝视的目光朝着我，茶色的墨镜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老赵这种打压式的刺激加激励的教育方式在我身上似乎很奏效。为了不在盟友面前丢学委名称的份儿，心里还有一个把老赵开学“笔记事件”来一个漂亮的“回击”的盘算和“小九九”，我近乎是挖地三尺地将学校所发、同学相借的英语习题都做了一个遍，就连街头贩卖的英语小报我都要抽空去买一些，如饥似渴拿来做练习，到高考最后俩月，英语方面所有的语法、单词，我都复习整理到自己可以预测哪些是重点、难点和考点了，学习起来比别的盟友来得轻松，常常无事可做。但是，尽管这样，老赵每次还是没有放过我，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让我在不足和缺点面前老老实实、服服帖帖。临高考前不到一月，老赵还狠狠地在全班面前“将”了我一军：第二模英语考试，笔芯漏油，我的作文写作油渍点点，很是难看。考试结束：英语120多分，25分作文，我仅仅只有10分，结果十分意外。我拿着试卷准备去和老赵理论，没想到他早已等候应战，出招十里领先：“看看你这污迹斑斑的试卷！不要给自己的错误和失误来找理由，分是我亲自打的！

　　开始我以为，这是哪个同学马虎所致，细看文章写得还不错，就给了22分；结果打开看名字，是左奇志！立即减分处理！对你这样的学生，我觉得10分都还嫌给多！赶紧回教室，把试卷贴墙上，照几天相，不教训，不长记性！”这一军将的真是时候，冷水泼到了后脊梁，让我脑子清醒、彻底冷静到高考英语最终以133分完美收官。

《葵花宝典》里，北冥神功中一招吸星大法，可将人内力吸收殆尽，化为己有。老赵似乎只用三分巧力，就把我身上所有的张牙舞爪悉数收回，我似乎没有任何招数和力气进行还击。宝典也说，吸星大法若修炼不当，会走火入魔，然而老赵似乎是有化解之道的，他全数吸纳，真气返还。

在野战部队，两年的高中班干部，干得很委屈，高三换了新环境，高考大战也在即，心里就不再有当干部的思虑了。然，开学第一天，老赵独独安排我一人打扫教师办公室。进门倏刻，扫把还没有拿稳，地面来不及扫，老赵进来，叫我先停，坐定，尔后把“请你当班上学习委员”的真正用意摆在桌面。然而，Duan,对于老赵的这个搬兵请求，一开始我是很不情愿的，我似乎是列了五六条拒绝的理由，还用马马虎虎的擦洗应付进行了抗议。DUAN，抗议结果还是然并卵，第二天班级大会，老赵还是当众宣布：最重要的委员，是左奇志！

期中考试成绩统计一下交给我！班级日志填好没有？黑板报宣传你负责一下！教室与公共卫生区是谁负责的？你去落实一下！女生寝室纪律，你负起责来！……坐在讲台下，近水楼台，在老赵眼里，班干部似乎只有我一个，他眼睛一抬，嘴里顺口一溜，班级的很多事情就哗啦哗啦都流向了我这里，常常剩下我深夜一个人在角落里汗流浃背，学习的正事，放在一边。

学校有规定，上课结束，学习委员必须找任课老师签字证实。冬月的时候，老赵搬到街上去住了，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找老赵签一个字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追了几次无果后，我看着老赵以往的签字，突然心生一计：你没空签，偶就模仿笔迹！一个星期，数个星期，学校也一直没有看出端倪来。之间偶尔也找老赵签过几回，他似乎也看到了我的诡计，没有拆穿，也没有责骂，会心微笑，默许了老鼠和猫的偷懒之计。

　　面对老赵交给我繁重的工作任务，本宝宝也有累的时候，抱怨的时候，还有病倒的时候，最坏的结果，自然就是成绩渐渐落后了。寒假里，老赵似乎是有察觉的。第二学期开学报到，我的辞职报告还没有从口袋里掏出来，老赵就把“卸去我班干部高考是大事”的心意抢先跟我讲了，然后补充了一番“班上干部没有像你这样负责的了，选不出就我来当”的话，把我安慰一顿，让我安心迎考。

　　老赵把我松下来，还真的把学习委员一职空缺着。意外的是，我自己却在失去班干部突然无事可做的失落的情绪海洋上沉浮翻腾。发呆，流泪，默然不语，恍惚不定……所有的不适应，估计这一切都被老赵看在眼里。不到一个星期，我主动请求上岗，与老赵的理解和不舍不谋而合，我又重新恢复了学习委员生活。至于以后，按住收起，不表。

　参加工作多年，一次给学生上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一文，查阅作者资料时，很感慨他对自己生活的一个自嘲之语：“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读到这句话，突然感觉老史的这句话放在自己身上也恰如其分。高三一年，自己似乎一直是病病殃殃的，贫血，失眠，头疼，乏力……一直伴随着高三的大部分时光。这期间，当然也劳费了老赵不少的心力和心血；这一段时间，老赵确乎是为我揪着心，担着心的。

　　第一次突然起病，大约是在秋冬季节交换的时节。晚自习，突然乏力，眼睛困得睁不开，趴在课桌上，浑然不知身处何处。老赵敲醒我的时候，我还嘟哝想坚持把作业写完。“眼睛都布满血丝了！赶紧去医务室！”老赵强行扶着我走出教室。下楼的时候，脚下一软，几乎都栽倒在地。老赵把我扶到他家里，赶紧让妻子给我熬姜汤，叫医务室医生。第二天模糊醒来，班长给我端来一碗喷香的面条，说：“你福气好着呢，是老赵亲手给你做的！”。第一次受到老班如此细致周到的关怀，那病痛似乎也通情达理起来，没过多久就烟消云散，身体恢复了过来。

　　体质弱，学习紧张，情绪异常，潜藏在我身体里的疾病，好似春天里扯不断的秧蔓，接二连三地抽枝发芽。第二个学期的三四个月高考拼刺阶段，自己几乎就是在长期疾病的崖缝里挤着时间弄一下学习，白天与黑夜，都被体虚和头疼占据着，日子过得很挣扎。

　　三月份学考前一次模考，考场在化学实验室，我被刺鼻的气味熏得五脏六腑都快受不了，倒胃，呕吐。我跟老赵说不想参加考试了，老赵怜惜着答应了。下午朦朦胧胧沉沉睡去的时候，又被老赵喊醒去参加最后一场语文考试，这次换了一个考场，成绩还拿了一个第一。老赵说，不模一下，不放心；几天后带着疾病去参加学考，语文考试时，肚子疼得发晕，临时请假出来上厕所，又把老赵惊吓了一大跳。

　　三个月的高考冲刺阶段，考试的次数几乎是接连不断的。大考，小考，月考，单元考，一模，二模……由于体弱多病，很多时候，老赵对我几乎是特赦的，任由我决定考还是不考，怕我经受不住压力而病倒。有一段时间，顶不住压力，我的各科成绩都在直线下滑，连老赵最拿手的英语成绩都跌到只有100多分了，我跟老赵请求，不参加任何考试了，甚至还有放弃高考打退堂鼓的念头。老赵很着急，在二模成绩出来之后，几乎花了一个晚上跟我做思想工作，帮我分析优势与不足，鼓劲，打气。第二天，又找数学老师、历史老师商量提高对策，还从别的语文老师那找来优秀作文让我学习学习……经老赵鼓励和调整之后，我的情绪似乎好了很多。

　　高考最后几天复习强度很高，身体有些吃不消。为了迎战三天大考，调整好自己的身体状态，趁老赵不在学校，我自己悄悄一个人上街去一家私人诊所进行氨基酸能量的点滴补充。令人意外的是，老赵不知道从哪问到了我的去向，不久就寻到了诊所，表示了放心，还安慰了不少话。

　　三天的高考，我似乎是异常轻松的，没有感觉到有一丝外在的压力。高考的第一场结束的时候，走出考场，老远就看见老赵在候考区向我扬手。走近了，他说：“今天全校那么多考生考试，你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一定会考得不错！”有老赵这番话，怎能不叫人信心倍增？

高考结束，放下手中的书本和纸笔，才发觉高三一年时间走过的艰难和不易，才开始留恋和难舍这段日子的所有经历的点点滴滴，也才感觉到老赵这一年在自己身上倾注的心血是那么多，才意识到，是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把我从消极的沼泽地里拔将出来。多年以后也还一直在想，如果那时不是老赵如此用力的拉我一把，我或许今天就没有如此轻松的口吻来调侃当年的高考了。

　　“左奇志，你录取了大学，如果想感谢我的话，就送一箱啤酒吧！”毕业的最后一个晚上，很少与我们一起说笑的老赵，在和我们一群同学一起聊天的时候意外开起了玩笑。一箱啤酒太少，赵老板的脔心太小了，大家都这样说。可是，就是这一个小小的心愿，最后还是没能实现。

　　大学的时候，去过几次老赵的家，几次说起啤酒的事。他说，玩笑的话呢，等你工作有钱了，再送我一箱不迟，放心，会惦记着的。

老赵考研了！还没等我大学毕业，再去打听老赵时候，得到的是一个不知道哪所学校不知去向的消息。好几年，老赵就这样悄无声息。

　　2008年的某天，有朋友说，找人，可以上百度。把老赵的名字在百度中输入查找，果然在好几条线索里看到了老赵的照片，还有一个电话信息。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叫一份喜悦！那叫一个激动！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老赵在一所大学任教，已经是博士，还带着研呢。照着电话号码发个信息，竟然很快得到了老赵的确认，多年的失联，竟然通过网络联通上了！不久，短信，QQ，很顺利地联系上，但是我却不能打扰他繁忙的工作，只在过年与教师节的时候问候一下。师生情谊，只这一点，是不是很不够？

一晃又是多年过去，还不曾有机会与老赵谋过面，依然还记得欠他一箱啤酒的事，20多年了，估计这点啤酒要升格成数箱五粮液，才够表达那一份积攒多年的深深谢意吧？

牵挂

　　这个夏天，酷热难耐，久旱不雨。挥汗如雨的日子，心里的那份焦躁和不安，也随着那滋滋热气不断发酵，仿佛随时都可能膨胀，爆裂。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渴望有一场大雨倾盆而来……

在乡下有一户人家，他们心头的焦灼，似乎比这酷夏来得更强烈，更漫长，更让人揪心。

我是在初春朋友兵哥带我认识这户人家的。家里男人高位截瘫，全靠女人柔弱的双肩里外操劳。三个孩子中的两个面临中考，因为家庭的原因，她们的压力很大，以至常常半夜无法入眠。我们是老师，一起来想办法帮帮这对孩子。听了兵哥的提议，我毫不犹豫地答应。

去的时候，细雨绵绵。走进这户人家，我一下子就被这一家人忧郁的眼神凝锁住了：父亲坐在轮椅上，毫无知觉的双腿，搭着厚厚的棉披，双目无力，久不言语；母亲里外张罗，哀声疲倦，愁在眉心；两个孩子倚在门框，低眉蹙眼，几分老练里透着焦急和无助……这是几双怎样的眼神？它如此灼伤刺痛着我的柔软内心，让我在孩子母亲絮絮的诉说中坚固了自己的念想。

十来天后，兵哥和我带着一份来自社区的爱心去了这户人家，两个孩子穿上了新买的衣服，欢喜地围着轮椅上的父亲雀跃，她们一家人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告别的时候，一个孩子在信里对我们说，她现在的梦想，就是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

盛夏炎热酷暑来临的时候，迂回宛转地知道了那个孩子以几分之差惜败重点高中，不久，孩子的母亲也打来电话：“可怜的伢子，从听到消息后就茶饭不思，坐立不安，几天就瘦了好几斤……”面对孩子遭遇如此的挫折，面对母亲措手无策的忧虑，我能够做的，除了安慰，还是安慰。

暑期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老天不下雨，田里的禾苗都快干枯了！上半年的稻谷没卖几个钱。市场的猪价陡跌了，喂猪倒贴了不少。孩子们怕失学，一个个都着急得瘦了很多，做娘的心疼呀！……您和兵哥都是好人！孩子读高中学费的事情还得拜托你们帮我想想办法！”离开学的日子只有几天，面容憔悴的母亲带着瘦得叫人心疼的两个孩子来到我家里，在母亲眼泪婆娑的倾诉和请求里，我的心情也如当下炽热的天气，心急如焚。

四处打听，八方留心，我从来没有如此为两个孩子读书的事情焦虑过，日夜操心，头疼不已。“她们不是你的学生，这家人也不是你的亲戚，你如此奔波操劳，一定是你对他们有感情了。”朋友的劝慰话里，似乎有些埋怨。从认识这户人家开始，每天总有那几双忧郁的眼神在心头凝视着自己，我怎么能丢下这家人的无助，又怎么能放下这沉重的牵挂？

只有两天就开学了，学费的事情依然没有眉目。这时，社区的爱心朋友邀请两个孩子一起出去玩玩。在一座寺庙里，兵哥对两个孩子说，我来给你们和菩萨一起合个影吧，愿菩萨保佑你们好运顺利。做梦都没想到，兵哥一句不经意的话，竟如魔仙咒语般，巴拉巴拉神奇地灵验。当天下午，同行的队伍里有两个热心人，拉着她们的手安抚说：“孩子，别着急，你们的学费，我们包圆了！”一直悬而未解的难题，就在几乎绝望的终点，突然柳暗花明，迎刃而解。老天似乎也很动情，就在那时，阴云覆来，雷鸣电闪，一场久违的畅快大雨，瞬间淋漓而至……

送两个孩子去学校那天，雨后的山川和碧空清澈如洗，四十多个昼夜的连续酷热亦逐渐消褪，我心情也因此变得美不可言。看着两个孩子满脸喜悦、步履轻快地走进校园，几个月来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块，一霎间都破了，碎了，哗啦落地。

（刊载《汨罗周刊》2013年9月4日、《中小学素质教育》2018年第2期）

海之子

1

海已经睡了，枕着汩汩的波涛，惺忪的双眼疲惫不已。

靠着凭栏，任夜色浓雾一层一层地裹紧自己，指尖的香烟火光，明明灭灭中能够看到我醒着的脸。

就这样把自己置身孤寂的汪洋之中，庆幸自己还可以和海水对话。

如今，他也累了。

月华站在云层的后面，冷冷地蒙着一层黑色的面纱。在黑夜里，纵是流泪，也看不到双颊涌动的河。

有泪却不轻弹，最多在这里凝思，连甲板都不轻易惊动。

2

漂泊，漂泊，漂泊……

南疆，北海。马不停蹄。

码头，平台；平台，码头。出发的起点，归来的终站；像一个孤独的旅者，拎一季孤寂迎着海风出发，归去的时候，汗水里也有海水的味道。

日日夜夜，和海在一起。我是海的孩子吗？

海水是什么颜色？海鸥常常在眼前起落吗？日出美不美？

如此简单的叩问，心却无法回答。在蓝色的汪洋里来回驶航，无心看风景。

漂泊，是我始终贯一的姿态。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来回漂泊，心灵和躯体都在随时出征。

像我这样，孤帆远影的，不多。

3

周围的海，茫无边际，无月的海面更寂寥。

常常止不住地眺望故乡的方向。是不是也有一双牵挂的目光遥望我的小轩窗？

我的出发和靠岸，只和海水有关，谁会在意我这一个孤独的海子呢？

但，似乎还是有一点思念在心头，不然为何思绪常常被带走？

漂泊者的宿命，注定是风餐露宿，情感风筝的线，不能轻易，系在另一个人的手里，让追赶的人累心，自己也会在空中落泪。

于是——

启航，抛锚，收起缆绳，宁愿自己孤独地苦旅。

4

我是海的孩子。经过多年才明白。

飘摇，我每天的功课，日夜温习着。渐渐学会了把孤独当作朋友，与月华对话。

我习惯了这样在这深夜的独自凝想，有风，亦或无雨。

“依稀的记忆从前的你，背靠着背听海的声音；夕阳和海面都太清晰， 我就在这里找到了你，……”

有歌曲在我耳边，轻轻摇摇地唱，常常在这样的歌声里酣然入梦。清音的歌声在海角缥缈，就是这样一点点幻想，我也如此欣慰，常常迷醉。

歌声乘着翅膀，漂洋过海来看我。

5

云水禅心。洗尽铅华。

托着舷窗的梦境被海风吹醒。

不知道，天亮以后，我的船舷是否已经靠岸？

来去之间，征程都拽曳长长的水线。

心似乎早已朝着家的方向，至少——

我的脚步，开始在浪花里箭步如飞……

（刊载《汨罗江》第九期、《汨罗周刊》2015年）

这些年，我们一起帮过的孩子们

我和你一样 一样的坚强/一样的全力以赴追逐我的梦想

哪怕会受伤/ 哪怕有风浪/风雨之后才会有迷人芬芳

我和你一样/ 一样的善良/一样为需要的人打造一个天堂

歌声是翅膀/ 唱出了希望/所有的付出只因爱的力量

——题记

徐彬——山里孩子晶莹的泪光

认识八景乡的徐彬同学是在网络社区的平台，2011年6月。

记者的镜头下，六一节日，其他孩子都在舞台上兴高采烈地地表演着节目，唯有一个小女孩穿着旧旧的衣服在宿舍内悄悄地暗自落泪。她叫徐彬——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母亲病亡，父亲车祸丧命，12岁的孩子瞬间成了孤儿，如今靠着爷爷奶奶度日，没有生活来源，面临失学的困境。帖子还说，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也从来没有走出过家门前的莽莽大山……这张照片，这个叫彬彬的女孩，这个厄运不断的不幸家庭，引起了很多的网友的关注，这孩子那双流泪无助的眼神也触动了我的内心。

孩子的遭遇引起了很多人们的同情——

一个叫“杨老板”的爱心人士出面了，给彬彬送去了2000元学费，承诺每年都给她资助，一直到大学。

爱心帮帮志愿者也出动了，大家你100我200地自告奋勇地积极筹钱。我是在这个时候加入爱心帮帮的，选择一个双休日，跟随着志愿者们一起去八景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

八景的盘山公路，七转八弯，狭窄惊险，彬彬的家就在这一座座山梁深处的深处。三间破土房，墙垣斑驳，黑咕隆咚，简易的家什，已然还是六七十年代残旧的痕迹。这就是一个山里孩子的家，一个似乎只有在老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真实情景。

新衣服、新书本、大大的玩具熊、……还有数千块的爱心款，当大家把一片浓浓的心意送到孩子的手中的时候，我们又看到了彬彬的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我们知道，这一次，孩子流出来的，是幸福的泪水……

随后的好几年寒暑假，杨老板和爱心帮帮的我们都要去彬彬家里进行探望，或者带她出去游玩，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等。如今的彬彬已经在某一个幼儿园开始上班了，可以自食其力了，我们感到由衷的欣慰。

黎伏——孩子的脊梁能直吗？

“199班的黎伏同学住院了，要动大手术，需要20多万的手术费！”2011年12月20日，李家塅中学的校园里爆出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消息很快被证实，湘雅医院临床诊断：黎伏同学患严重脊椎侧弯畸形，脊柱呈S型弯曲，主治医生说，这个病，超过最佳治疗年龄，有随时瘫痪的危险。

黎伏同学的家在沙溪镇一个比较偏僻落后的山村，家里六口人，全靠父亲打工维持家用，目前还有好几万的债务没有还清。为了筹措这笔手术费用，黎家上下想尽了办法，能够借钱的地方都找了；年近70的爷爷奶奶，拿着孙子的病情书，走乡串户，一点一点地上门化缘……可是，把所有的家里积蓄、变卖家当的钱、亲戚相帮、学校师生的爱心款项累计起来，才不过7万元，离20万还有很大的缺口。

“这几天做穿刺，孩子痛苦难受，整夜闹腾，吃不进任何东西，就靠输液让孩子减轻痛苦并能安心睡一阵，这一瓶瓶输液都是需要不少钱的呀！！！……马上就要手术了，可还差十几万，我不知道该向什么地方借？总不能让孩子停留在手术台上下不来吧？”当学校把爱心款交到黎伏家长手上时，他不无焦虑的说起孩子的住院近况，疲惫、焦瘁、无助，尽显脸上。

“我来帮您想想办法吧！”我看着眼前黎伏父亲埋头打蔫的神情，我主动向他提出，“我想为黎伏同学发帖，通过网络媒体发出救助，看看有没有社会上的爱心人来帮帮他。”

义不容辞，马上行动。不到三个小时，一篇《孩子的脊梁能直吗？》的求助贴出现在社区平台。

不到三分钟，帖子就得到了很快的回应：广州的王女士迅速联系我汇寄了500元表示慰问；紧接着深圳的周女士也核实情况后汇来5000元，……几天里，帖子在社区得到了广大网友意想不到的关注和关心，热度直升不减，有祝福黎伏康复的，有爱心汇款的，还有代为转播的，电话问询的，应接不暇。我每天日夜守在电脑屏前，给每一个关心黎伏的朋友不断地回帖、回复，表示感谢和敬意，虽然很累，可是那种满满的感动情愫充溢着内心，让自己觉得累很有所值。

新疆、山东、杭州、广州、汨罗、长沙……短短不到20多天的时间，来自很多省市地区的爱心朋友，都向黎伏同学伸出了爱心援手，8万多元的爱心款，在黎伏同学动手术的前一天，全部汇寄到了他们的卡上。为了感谢这份大爱，黎伏的家长给学校送来了红红的锦旗。《中国教育报》、《湖南日报》、《岳阳日报》、《湖南教育》等媒体相继对此作了相关报道。

2012年1月4日，黎伏同学顺利进入手术室。

2012年1月20日，黎伏同学手术康复出院。

2012年9月，黎伏同学恢复健康，去第一职业高中计算机专业报到上学。

2014年9月，黎伏同学在长沙某高校读书深造。

思思和娜娜——胞胎姐妹的高中梦

“委托左老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原来任教的沙溪中学，有一对双胞胎姊妹，一个叫思思，一个叫娜娜。她们家境很苦，父亲车祸，高位截瘫。母亲没有劳动能力，还有一个姐姐上大学。现在她们正面临升学的关键时段，学习和心理负担的双重压力很大，看看可否能够通过您的呼吁，让这对孩子和家庭得到社会组织和机构的一些救助？”2013年3月，川山中学的涂兵校长向我讲述了他一个未了的心愿。

去的时候，细雨绵绵。走进这户人家，我一下子就被这一家人忧郁的眼神凝锁住了：父亲坐在轮椅上，毫无知觉的双腿，搭着厚厚的棉披，双目无力，久不言语；母亲里外张罗，哀声疲倦，愁在眉心；两个孩子倚在门框，低眉蹙眼，几分老练里透着焦急和无助……这是几双怎样的眼神？它如此灼伤刺痛着我的柔软内心。

十来天后，涂校长和我带着一份来自爱心帮帮的爱心去了这户人家，两个孩子穿上了新买的衣服，欢喜地围着轮椅上的父亲雀跃，她们一家人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告别的时候，一个孩子在信里对我们说，她现在的梦想，就是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

盛夏炎热酷暑来临的时候，迂回宛转地知道了那个孩子以几分之差惜败重点高中，不久，孩子的母亲也打来电话：“可怜的伢子，从听到消息后就茶饭不思，坐立不安，几天就瘦了好几斤……”面对孩子遭遇如此的挫折，面对母亲措手无策的忧虑，我能够做的，除了安慰，还是安慰。

“老天不下雨，田里的禾苗都快干枯了！上半年的稻谷没卖几个钱。市场的猪价陡跌了，喂猪倒贴了不少。孩子们怕失学，一个个都着急得瘦了很多，做娘的心疼呀！……您和涂校长都是好人！孩子读高中学费的事情还得拜托你们帮我想想办法！”离开学的日子只有几天，面容憔悴的母亲带着瘦得叫人心疼的两个孩子来到我家里，在母亲眼泪婆娑的倾诉和请求里，我的心情也如当下炽热的天气，心急如焚。

四处打听，八方留心，我从来没有如此为两个孩子读书的事情焦虑过，日夜操心，头疼不已。只有两天就开学了，学费的事情依然没有眉目。这时，爱心帮帮邀请两个孩子一起出去玩玩。在一座寺庙里，涂校长对两个孩子说，我来给你们和菩萨一起合个影吧，愿菩萨保佑你们好运顺利。做梦都没想到，涂校长一句不经意的话，竟如魔仙咒语般，巴拉巴拉神奇地灵验。当天下午，同行的队伍里有两个热心人，拉着她们的手安抚说：“孩子，别着急，你们的学费，我们包圆了！”一直悬而未解的难题，就在几乎绝望的终点，突然柳暗花明，迎刃而解。老天似乎也很动情，就在那时，阴云覆来，雷鸣电闪，一场久违的畅快大雨，瞬间淋漓而至……

送两个孩子去学校那天，雨后的山川和碧空清澈如洗，看着两个孩子满脸喜悦、步履轻快地走进校园，几个月来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块，一霎间都破了，碎了，哗啦落地。

邵需——我们需要你的救助

“我家需需3月8日上午成功切除一个六斤多重的肿瘤，那恶物放在脸盆里，足足有一大盆。她现在到了重症病房……”

“今天，邵需在重症病房的病情有些异常，腹内出血，医生说，是手术后五脏受损，凝血功能难以恢复……医生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重症病房每天的医疗费用至少是7000多块。她家里的情况又是如此，我们早已无法承受这么多的治疗费用了！希望需需早日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这样，我们的需需也就有希望了，我们家承担医疗费用的压力也会小一点……”

“需需在医院至少需要30多万的费用，现在依然没有脱离危险。没有交费，需需的药就会停，我不知道也不敢想象有什么后果出现！……衷心希望有好心人来救救我们的需需！！”

2014年3月，自从邵需生病住院以来，邵需的姨妈陆陆续续从湘潭医院打来电话告诉邵需同学的手术进展情况，语气里，焦急，焦虑，言语中反反复复都是邵需手术前的那些惊险和忧虑，她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未曾说过什么，这一切都是年仅11岁的邵需突如其来的厄运和病情带给她的不安与无奈。

邵需同学是我们学校小学部六年级的学生，作为学校一名老师，自己还是爱心帮帮的志愿者，对她进行帮助，我觉得自己对这个事情是责无旁贷。

当晚，我通过网络手段，向社会发出了救助邵需同学的倡议书，倡议后才发出几分钟，马上引起了社会上很多人的关注，长沙的彭女士第一时间就寄过来1000元爱心款。

“这孩子有救命心！”我积极鼓励着邵需的亲人。第二天，我立即在校园里的宣传栏里为邵需同学设计了祝福墙，各个班级的孩子们在“邵需好运”的心愿栏里贴上了满满的真挚祝福。

康复医院的周院长主动找到我：“左老师，你把邵需同学的情况反馈给我，我发动我们医卫系统的职工都来为这个苦命孩子捐款！”

“左老师，我要发动我们二中的全体师生都来为邵需同学献爱心！”热情澎湃的周志豪同学信心满满地对我说。

　　邵需同学得病消息传出后，一时间里，爱心召唤，应者云集。首先，李家塅镇中小学全体师生立即响应，共向邵需同学捐款近三万元；汨罗市康复医院工会、团支部既最早时间内送来一千多元的爱心款后，全体医院职工再次自发捐款八千元，再次表示关心；长乐中学288班同学发出倡议学雷锋活动，纷纷向邵需同学写来慰问信，并送来千元爱心；汨罗市总工会送来两千元救助款，李家塅政府高度重视，干群也积极表示爱心，共送去七千多元的爱心，汨罗二中全体师生送来一万五千多元爱心，……据不完全统计，邵需同学短短一月里共收到爱心款约计九万多元。这些救命钱就像及时雨，一分一毫都如数送到了邵需同学家人的手中。

焦虑，担心、祈福……经过一个多月的等待和煎熬，4月20日，邵需同学终于安全地康复出院了，大家的期待与忧虑的重担在我及时的喜讯报道中轰然落地。老天眷顾，一个11岁孩子的生命，在大家的呵护与关爱下重新又得到了新生。

邵阳——一个实名的蝴蝶效应

打开“中国汨罗网”，点击汨罗江社区，里面有一个“爱心帮帮”版块，还有一个“汨罗教育人”版块，经常滚动的主页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网络昵称为“左奇志”所发的帖子，文字或是爱心求助，或是爱心阳光行动，或是文学作品，或是校园新闻，或是课改反思……在社区几万的网友中，以自己真名注册的人不多，而我却是其中少而又少的一个。有一段时间，爱心帮帮每一次的爱心活动，大部分的爱心求助发帖和活动的新闻报道，基本上都是由我主要负责组稿和发布。用一个真实的名字去参与社区的活动，作为管理人，作为通讯员，深知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和说话轻重对个人、对学校甚至整个“汨罗教育人”的形象带来的影响，所以每次都是以宣传“正能量”的方式去表达。随着爱心帮帮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一时间，“左奇志”这个名字的热度也跟着热乎起来，渐渐地，在社区，在教育业内，我因此也有了一些小小的网络人气和名气。

2013年5月中旬，我参加了岳阳“最美乡村教师”的投票评选活动，自己的参评材料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和支持，也因此成功入选岳阳“最美乡村教师”的行列。5月27日，我准备采集一些独居留守儿童的材料进行通讯写稿，便向我市偏远乡镇——川山坪镇中学提出了名单和材料申请。接过材料后，我立刻被他们学校邵阳这个孩子的困境深深打动了，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和学校领导、爱心帮帮联系，也用最快的速度在汨罗江社区发了《六一留守关注：川山苦娃小邵阳》的帖子，爱心求助帖在短暂的几个小时里受到了广大社区网友的火热关注，不少爱心人士留言愿意为这个13岁的留守贫困女孩奉献爱心，提供帮助。28日下午，汨罗市缤纷在线网络会所老总曹朝辉先生夫妇和爱心人士周彩虹女士夫妇等一行，共携带5000多元爱心款前往川山中学看望小邵阳，表达一份浓浓的爱心之情。周彩虹女士表示，今后愿意对小邵阳采取“一对一结对帮扶”的方式，承担起小邵阳往后的学习、治病和生活的所需开支；曹朝辉先生也表示，愿意再为小邵阳排忧解难，解决所需。看着自己策划的一个爱心救助活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成功实施，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事后，我问起周女士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快支持促成这份爱心之举，他们说，在社区，“左奇志”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没有遮掩，阳光透明，还有就是你的“最美教师”的名片给了我们信任，爱心帮帮这个慈善组织、“左奇志”这个名字在汨罗江社区，是一个值得赞许、值得信任的响亮“品牌”……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实名草根教师，竟然在关键时刻还有如此大的蝴蝶效应，还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理解、支持和信任，从内心深处也感受到，一个实名，对自己也是很大的鞭策和激励。

2011年9月，爱心帮帮为智峰中心小学的患白血病的程韵小朋友在天恒超市发动大型义卖活动，筹集10多万善款成功帮助她进行骨髓移植手术；

2012年8月，汨罗镇的14岁何佳杰、长乐镇的7岁戴诗琪患白血病，急需百万医疗费用，爱心帮帮策划了大型现场募捐文艺活动，为两位白血病患者共筹集近5万的爱心款；

2013年，川山中学留守女孩邵阳、新市中学骨癌患者李思、三江中心小学库欣综合症患者刘静宜……爱心帮帮及时多次给他们送去了爱心款；

2014年，爱心帮帮联合团委、妇联、关心下一代等组织，进行了“关爱贫困学子，情暖罗城”的大型主题活动。几个月来，爱心帮帮深入各所偏远学校进行走访调查，目前已有40多名学生列入资助名单，陆续得到了帮助和扶助……

2015-2018年，爱心帮帮与广东佛山汨罗商会、东莞汨罗商会、常德微善风等慈善机构密切联合，数年时间里一共帮助了1500多位贫困留守儿童解决就读困难、心理辅助和孤独留守等问题。

爱心无限，魔力无边。校园里一个个贫困的孩子，一个个留守的孤单儿童，在一双双温暖的爱心大手帮助下，渐渐地有了笑容，快乐重新显现在他们脸上。程韵的病好了，思思读书的梦想实现了，邵阳家里的负担减轻了，娜娜心里焦虑卸载了……每一次爱心回访，我们看到了孩子们一张张截然不同的笑脸，让我们放心，让我们安心，也让我们开心。

这几年，爱心帮帮将很大的心力放在了校园，放到了急需帮助的孩子们身上。作为一名志愿者，这些年，我跟随团队接触了不少贫困的孩子们，跑了不少地方，竭尽全力地为孩子们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从中，作为一名教师，我也经受了很多的锻炼，接受了很多的精神洗礼。

微电影《生如夏花》

1、江南水乡小镇 日 外

三月的江南，烟雨缠绵，桃花掩映，鸟鸣啾啾，小桥流水，柳絮池塘淡淡风，远处的青山如黛。

镜头渐渐从水墨般的山水移到由青石板路铺垫、两边都有木架结构组成、高低不一错落有致的农家集镇。

店家吆喝，小商叫卖，慢声悠长；行人打着雨伞，悠闲而行，偶尔有车掠过视线…

镜头向上，拉近，街道两旁，有几户人家的窗台摆着一些百合，素雅淡白，雨水浸润，颜色分外鲜艳…

小伟骑着自行车，载着穿着白色长裙婚纱礼服的阿秋， 穿街而过，路人和店铺两边很多人纷纷看着他们从眼前幸福地驶过。

街的一头，一棵大榕树，树的枝头挂了不少长长的红色福条。

小伟与阿秋一起在树枝上系上红色的丝带，虔诚地祈福。

小伟牵着阿秋的手踏着欢欣的脚步小跑着向前，他们互相注视，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在雨中追逐，在雨中转圈……

2、江南小镇 日 外

小伟与阿秋来到一个两旁有不少花店的街道口。

卖花的小姑娘脆声吆喝：卖花啦！玫瑰花，玫瑰花，送给你身旁最爱的她！百合百合，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卖花啦！……

卖花小姑娘近前：新郎哥哥，新娘姐姐这么漂亮，送一束玫瑰花给新娘姐姐吧！

小伟深情注视：阿秋，我买九十九朵玫瑰，然后就一起去桥上拍照，好不好？

卖花小姑娘：哥哥要九十九朵玫瑰呀？那我这没有，你到街那边花店去买吧！祝你们幸福！

阿秋看着卖花姑娘花篓里几颗摇曳滴翠的百合花，含情脉脉：小伟，我要百年好合！

小伟：好，我去买，一百朵百合。你在这等我！

3、江南小镇 日 外

街上行人渐多，车辆渐多，街道熙熙攘攘。

阿秋提着婚纱礼服站在街口期待地张望。

小伟抱着一大抱的百合花快步而来，百合花中间，一朵红色玫瑰点缀着，红白相衬，格外耀眼。

阿秋也起步朝前迎上去。

小伟抱着花穿过街道，大捧的花遮住了小伟的脸面。

一辆黑色小汽车疾驰而来。

阿秋惊叫：小伟！车！车！

揪心的紧急汽车刹车声。

小伟画外音，撕心哭喊：“阿秋！——”

身穿婚纱的阿秋倒在地上，百合散落一地，点点殷红的血迹滴在百合花上，血色逐渐漫溢开来……

镜头拉到百合花，片名出现：生如夏花

（虚光镜头4-8，朦胧的梦幻感——）

4、森林公园 日 外/内

林荫小道，通红的枫叶， 满树，满地。清翠的松柏夹杂其间，野花遍地是。

镜头慢慢驶近，一棵树冠蓬盖很大的雪松下，一间原始松木做成的小木屋。

阳光照着木屋小窗，暖暖的，亮亮的。

屋内床上躺着一个白净漂亮娇弱的女孩。

阳光刚好照在女孩身上。

5、森林公园 夜 外

月光如美人的薄纱，氤氲淡淡地弥漫在小木屋的周围。

雨点沙沙，稀稀疏疏。

微微弱光下，寂静的小屋，窗户外可以见到女孩熟睡的脸。

6、森林公园小木屋 日 外

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洒下万道金剑。鸟儿跳跃嬉戏。

脚踩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男孩歌唱的声音：我美丽、心爱的姑娘啊，月光柔，河流宽，你的家在何方？我愿撑一支长篙，摆渡到你想去的地方！我愿背一簇羽箭，夜夜射向你的心房!

男孩在小木屋附近的花地采着野花。

女孩坐起身，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她试图一点点挪动，把身子朝窗户这边靠近。

歌声越来越清晰。女孩费力地从床下捡来一根木棍敲打着窗户。

男孩举着鲜花来到小木屋窗口。

百合野花堆在窗口，映着男孩非常好看的脸。

男孩把用树叶和野花编成的花环戴在女孩的头上。

女孩幸福地笑着，也把另一个花环戴在男孩头上，把一枚枫叶别在男孩的胸前。

男孩把手中的野果分享给女孩。

男孩：阿秋，我像不像新郎？你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女孩羞涩地嗅着野花，隔着花，偷偷地点了头。

男孩跑着走开，远远传来歌声：我钟情、迷恋的姑娘啊，人儿美，发儿香，低眉含笑惹人想。九十九弯水路你的家，一路汗水伴月光！一束鲜花送到你窗前，今世娶你做我的新娘……

7、森林公园小木屋 日 内/外

女孩在小木屋窗口翘首以待，周围安安静静。

太阳光从屋内渐渐变暗。

小木屋周围的树叶哗啦落地。

太阳升起，女孩坐起瞧看窗外，憔悴的脸。

小木屋外，秋风呼啸，落叶翻飞。

8、森林公园小木屋 夜 内

女孩病了，奄奄一息。

朦胧中，女孩突然看见男孩挥着天使的翅膀出现在小木屋的窗前，漫天的百合开在空中，男孩手里的金器闪着光芒。

女孩：小伟，小伟，带我一起……

男孩扬手之间，女孩轻飘飘地就随着那灿烂金光不断地上升，上升……

9、小伟家 日 内

临街徽式建筑农屋，二楼布满盛开百合的阳台。

小伟父母与两位乡邻坐在堂屋内交谈，中间隔着古朴的茶几。

小伟母亲起身给女乡邻添茶，小伟的父亲给男乡邻续酒。

小伟父亲：小伟的亲事就拜托二位了！明天我就要小伟上门到吴府提亲。

女乡邻：这事都说了很多回了，那姑娘也有意，看了照片，早就应下了，就是你家少爷他，迟迟不肯——

小伟母亲神色慌张地看着小伟父亲。

小伟父亲（摆手，眼色按下小伟母亲，掩饰）：那姑娘上门来过几次，我们也同意，也很满意这姑娘。只不过是犬子在外工作忙，很难回来，这事只好我们做父母的代为做主了。刚好昨天小伟从广东回了，我今天就把二位请来商量这事。

男乡邻：那吴家姑娘相貌出众，大学毕业，在省城上班，父母在镇上有三家铺面，排场大得很，人家姑娘能够主动看上你家小伟，那是少有的大福气呀！

小伟父亲（拱手）：那是，那是。托您的福！托您的福！明天，咱们就把这事办妥！您放心，绝不食言！

女乡邻：那就这么说定了。老李，我们也不多坐了，留着时间给你们明天的提亲准备准备吧！

小伟母亲：不多送，二位走好！辛苦您，再劳费心了！

小伟父亲：孩他娘，小伟呢？是不是一回来就在楼上摆弄那些花花草草！去叫他下来！这事由不得他，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么好条件的姑娘，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着！

小伟母亲（迟疑，小声）：小伟不在楼上，一早就出去了！

小伟父亲（生气地）：是不是又去阿秋家了？看他回来我不——

小伟母亲：别打了，打有用吗？也不是第一回不听了，别让邻居听见了。

小伟父亲：明天，就是绑，用绳子捆着他去，也要把他这事定下来！

小伟母亲：好好好！都听你的！你说了都算！

小伟父亲：阿秋现在就是一个大累赘，大负担！而且，她还不能生孩子，我就小伟这一根独苗，我可不能让老孙家断了后！

小伟母亲：这件事咱跟小伟好好商量！犁头不能倒着装，胡子只能顺着捋，这个道理你不是不知道！

小伟父亲（扬手）：去去去！去阿秋家，赶紧把小伟叫回来！

10、江南小镇 日 外

水乡人家，房屋临水而建。屋前石头砌的阶级连着石桥。桥头路边绿草枝枝蔓蔓。

水面有摇橹的船穿行。

小伟捧着百合花从桥上走过，来到一户门前。

小伟进门。

门前摇橹的农妇唱着山歌，岸上坐着一皱纹深深的老人，吧嗒着水烟，微笑地看着农妇摇船而过。

11、阿秋家 日 内

阿秋母亲在厨房灶台烧开水，用扫帚打扫锅台，小伟坐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柴火。

小伟：娘，阿秋这些日子还反复地闹腾吗？

阿秋母亲：她刚刚喝下药，睡了。已经好些日子不闹了，现在每天就是呆呆地不说话，然后就是睡。

小伟：娘，我在广州那边打听了，阿秋眼睛失明是脊椎中枢神经被压迫到了，开刀还可以治好。我打算这次回来就带她去那家医院——

阿秋母亲：住院开刀要不少的钱，不能再让你费心费力了。这几年多亏你照顾阿秋，阿秋能有今天这个样子，已经是很不错了。

小伟：娘，这是我应该的。

阿秋母亲停住手中的活儿：小伟，你以后，也别再叫我娘了！你和阿秋早就不能——

小伟：娘，我给阿秋买了一个轮椅，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推阿秋出去走走，透透气！

阿秋母亲：小伟，以后真不要叫我娘了。你每喊一声娘，就像一根根针刺一样扎在我的心头呀！我们家阿秋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早就过意不去了。几天前，李婶到我们家串门，她说，你父母准备明天就给吴家提亲了——小伟，你去吧！奔你自己的前程去吧！

小伟：娘，阿秋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丢下不管？

阿秋母亲（抹泪）：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好多了。闹腾得最厉害的那段日子，家里几乎都被她——

12、阿秋家 夜 内/外

（黑白片回忆播放）

阿秋母亲画外音：那是一年前吧，隔壁的吴嫂到我家串门，她无意中提到，有人上你家门把吴家姑娘介绍给你，吴嫂说得很轻，我们以为阿秋睡着了，没有听到，等我把吴嫂送出门的时候，回到家就看到阿秋自己从床上滚下来了，倒在了地上，我去扶她，她一把推开了我，她发了疯似的哭着喊着，在地上四周乱摸，然后又朝柜子的方向爬。她把柜子里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撒在地上，将抽屉里相册里的你和她照片一张一张全部撕毁。后来她又哭喊着问我那件婚纱哪去了，要我把它立即烧掉……我抱着快要哭昏过去的阿秋，她倒在我怀里说：小伟要离开我了，我还可活什么劲儿呀！妈！我不活了，我去死了算了！！

小伟眼里含泪，无法自持。

阿秋母亲：好几天时间，她每天药不喝，饭不吃，觉不睡，不停地哭闹，一会不注意就自己爬厨房找剪刀菜刀绳子什么的，寻死觅活……

小伟：娘，我明天不去吴家，直接去广东，票都订好了！

13、阿秋家 日 内

阿秋坐躺在靠窗的木床上。外面街道的叫卖声和行人说话声依稀入耳。

阿秋含泪的眼。

阿秋母亲在灶台熬药，瓦罐咕咕作响，热气缭绕着屋子。

阿秋母亲揭开药罐的盖子：秋儿，你醒了？刚刚又做梦了吧？

阿秋母亲端着热水靠近，有泪珠从阿秋眼角溢出来。

阿秋母亲抓着阿秋的手，递过毛巾：洗洗吧！

阿秋母亲：小伟来过。他留下一些花儿，坐了很久，见你没醒就回去了。他每次来的时候你都睡着了。

阿秋用毛巾久久地捂住自己的脸：妈，叫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阿秋母亲：不是那场车祸，不然你们早就——……不是你挡着，小伟可能也——

阿秋：四五年了。我不想成为他心里的负累。

阿秋母亲：小伟是个重情知义的孩子，他说等你好点就——

阿秋身子慢慢往被子里缩：妈，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阿秋母亲掩面离开。

14、阿秋家 夜 内

微黄的灯光下，阿秋母亲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捧出一件白色的婚纱来。

婚纱扑棱棱地披散开来，阿秋母亲将婚纱捧在手中，眼睛里慢慢噙满泪水。

（镜头倒退特技：从倒在血地的阿秋返回到阿秋在街头等候。)

阿秋穿着婚纱站在街头等候买花的小伟小跑过来。

黑色小汽车疾驰过来。

阿秋惊叫：小伟，车！车！

小伟继续向前，阿秋提着婚纱边喊边向前推小伟。小车一声长长的急刹后戛然而止。

阿秋倒在地上。百合花撒落一地。

小伟抱着阿秋，慌乱地大喊着：快来救人啦！快叫救护车呀！

阿秋在小伟的怀里醒过来，虚弱的声音：小伟，别喊了，我没事！

小伟：你没事就好，你把我吓死了！我也没事！我们回去吧！

15、几组镜头连接

小伟与阿秋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举行了简朴而热烈的婚礼。阿秋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阿秋隆着肚子，阿秋母亲扶着她在桥头走来走去。乡亲们都热情地向阿秋母亲招呼，阿秋母亲高兴地一一应答。

小伟提着糖果与行李，阿秋抱着小孩朝家里走来，阿秋母亲在门口招呼着向前，满脸喜悦、热情地接过阿秋手中的孩子……

16、阿秋家 夜 内

阿秋母亲久久地注视着婚纱，神情发着呆。

阿秋画外音：妈，是药烧糊了吗？妈！屋子里有烧糊的味道！

阿秋母亲反应过来，顺手将婚纱丢在阿秋床头，起身关火，端下灶台正在熬着的药汤。

17、阿秋家 夜 内/外

阿秋在床头摸索着找东西，摸到了那件白色的婚纱。

阿秋:妈，我手里这是什么？丝丝顺顺的，这不是我穿的衣服呀？！

阿秋母亲从厨房口远远地看到了，紧张得难以应声：是婚……你的婚……纱。

阿秋突然狂躁起来，歇斯底里：我的婚纱？妈！我不是要你早把它烧掉吗！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妈！我不要看到它！赶紧把它烧掉！我连这两个字都不要听到！妈——妈——您不烧，我爬也要爬——

阿秋母亲扑过来，紧紧抓住阿秋的手，将她抱入怀中：秋儿，秋儿，别这样！妈赶紧烧！妈赶紧烧！好不好？别哭，孩子！！

阿秋呜咽着：妈，告诉小伟，叫他不要再等我了，去找寻他新的幸福。阿秋下辈子再做他的新娘！

阿秋母亲：小伟说，他要照顾你一辈子。妈妈也老啦！也有走的那一天。

阿秋哇哇大哭：呜呜——妈，我现在这样子，眼睛看不见，一条腿也没了，我还能嫁给小伟吗？妈，你说，我还能嫁给小伟吗？还能嫁给小伟吗？妈——呜呜……

阿秋母亲：孩子，是妈不好，是妈不好！孩子，把药喝了，去睡吧！

阿秋抱着母亲，继续抽噎，久久不能平静。

阿秋母亲用手轻轻拍打着阿秋的后背，眼中泪花闪动：秋，以后这苦日子，还长着呢，就像这药，还得慢慢熬呀！

窗外一轮圆圆的冷月，照进窗内，照着阿秋母亲不能入睡的脸。

灶膛内，阿秋那件白色的婚纱，在红红的火光中，一点一点渐渐化为灰烬……

18、阿秋家 日 外/内

小伟的歌声传进阿秋家的窗户：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朴树词/曲《生如夏花》）

阿秋试图慢慢挪移着身子向窗户靠近。

小伟的歌声越来越近，吉他声越来越清晰：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阿秋：妈，好像是小伟的声音！您出去看看！

阿秋母亲：不会是小伟！他回广东了，今天的火车。昨天他告诉我——

阿秋母亲小心翼翼端着汤药出来送给阿秋，她顺手推开窗户朝外瞅。

窗户外，小伟穿着崭新的礼服抱着吉他忘情地唱：不虚此行呀/不虚此行呀/惊鸿一般短暂/开放在你眼前/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要你来爱我不顾一切……

小伟的一旁，是一张崭新的轮椅，轮椅上放着一件洁白的婚纱，轮椅的中间，摆放着巨大的一捧百合与玫瑰组成的花束……

阿秋母亲既紧张又惊喜：秋儿，是小伟！是小伟！他还——

窗外有不少乡邻聚拢过来，一位老者发话：小伙子，别唱了，直接把她娶了吧！

周围的年轻人也大声加油：阿秋！小伟！阿秋！小伟！在一起！在一起！

小伟捧着百合走进屋内。

屋内到处是百合，床上，桌上，墙角……阿秋穿着洁白的婚纱坐在百合中间，流着泪在笑。

小伟抱着花走近：阿秋，我们结婚吧！

阿秋嗫喏：我……小伟我……

小伟：我为爱你我不顾一切，痴迷流连人间我为你而狂野（唱）……以后，我就是你的眼，是你手中的拐！

阿秋将手伸出来，小伟一把抱住。在场的人都感动鼓掌，阿秋的母亲偷偷躲着擦泪。

在众人的簇拥下，小伟抱起阿秋走出家门，放到轮椅上。

19、江南小镇街头 日 外

小伟推着穿着婚纱的阿秋在街头慢慢走，行人匆匆，很多汽车在身边穿梭而过……

街头拐角处，小伟父亲提着木棍怒气冲冲地从人群中跑出来，小伟母亲神情焦虑地紧随其后。

小伟父亲高举木棍：孙小伟！你给老子站住！昨天说得好好的，答应今天去提亲，原来闹的是这一出呀！敢瞒天过海！看老子今天抓住如何收拾你！你给我站住！孙小伟！……

小伟回头看到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父亲，他俯身对坐在轮椅上的阿秋：阿秋！抓好扶手！坐稳！一会我带你飞！快！抓稳！扶好！我们准备起飞了！

小伟快速地推着轮椅穿过人流往前，行人纷纷退让。

街头的人群渐渐被热闹吸引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互相追躲。

小伟父亲气急败坏地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小伟放慢轮椅车速，轮椅上的阿秋惊魂未定，花颜失色。

小伟回头看着父亲，调皮地：老爷子，快来呀！你追呀！跑不动啦？要不，我等等你？

小伟父亲：好呀！你还气老子！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小伟继续推着轮椅快跑。

街头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渐渐地，父子追逐淡出人们的视线……

镜头拉起，江南小镇，风和日丽，柳绿桃红，古街古巷，花团锦簇，流水人家，来来往往，一张张笑容满面的脸……

（全剧终，显字幕，朴树的《生如夏花》响起。

（刊载《汨罗江》2015年第15期）

短篇小说《春山空》

1

远木匠接了一趟省城家装的活儿，还需一个帮手，他再一次捎上冲里彩堂客的男人三柱子。

动身前，远木匠喊堂客林燕萍早点睡，把一些不放心的话又来一遍：堂客呃，秧田的水，我拜托了光嗲，要他帮忙去照看。堂客呃，菜园里的茄子、辣椒、黄瓜，都已经栽上了，你间天去浇浇水就行。堂客呃，茶园你就不要去了，茶树下蚊子、毛虫多。末了，又交代晚上要关窗锁门，黑炭他已经用铁链子栓好了，会一直守着门，不打野。

远木匠走了，林燕萍每天只弄一个人的早餐，好打发，一个鸡蛋，几根面条，简单到菜园门都不用进，甚至可以贪睡到晌午，慵懒不吃。

春已过，夏未至，冲里安静得要使劲用力才能拧出几滴响来。

门前半晌没一个人经过，锁在桩上的黑炭也闲得无聊，只好去欺负正在坪里啄食的两三只洋鸭和五六只鸡婆。林燕萍在水井旁摇着水泵，弯腰翘屁，一搭一搭汲水。

燕堂客，洗衣服呐！刘美云与灿堂客从拐弯路口冒出来，黑炭闻声掉头，窜出数米。嚯嚯两声，见是熟人，黑炭便停了吼，转身继续去挑逗那几只鸡鸭。

林燕萍停了汲水，转身进屋烧水。灿堂客从墙边抱着一把劈柴进去，在炉子旁帮忙添柴。烧着火，灿堂客问林燕萍远木匠几时回。林燕萍把茶具拿出来，压着井水利索冲洗，转身回屋，边洗锅，边应答：得有一两个月吧，估计端午才回。灿堂客侧身凑近林燕萍，面带诡笑，悄声试探：深夜老听见狗叫，好恶的声气，半夜有不少夜路鬼来敲你的门吧？

林燕萍用锅铲一仰一合熟练翻炒着黄豆，空气里弥漫着冲鼻的豆香，锅底金属碰撞，来来回回，清脆响耳。她挑着几粒正炒的豆子放到灿堂客嘴里，让她试试生熟，故作不知道：有吗？我睡得死沉，不知道。可能应该估计是过路的。灿堂客被几粒滚热的豆子烫得嘴巴张合难定， 半天出不来一个字。

刘美云打量着井旁的衣服桶，往里探了探，提起桶里还没浸水的紫色冰丝长裙，往胸前左右比划，拿在手里翻看着裙边线脚，敞着喉咙朝着屋里惊嚷：呀！燕堂客，你又买了新衣服呐！这两天没见你穿过。这件冰丝衣服，牌子货，网上要五六百呢！还是你屋里远木匠对你好，舍得在你身上花钱。

哔哔啵啵，锅里的芝麻跳得欢快。林燕萍忙着翻铲，顾不及和刘美云搭话。刘美云顺着香气进来，拿着桌上炒好的豆子，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眉眼“刺激”林燕萍：听说外面装修最赚钱，燕堂客，你家远木匠把钱都交给你不？他常年在外，几个月不回，要是荷包装到别人家的床头去了，那可就是和尚赚钱，木鱼吃亏呐！灿堂客探着身子用火钳去戳捅刘美云，刘美云躲躲闪闪，连打了几个哈哈。

林燕萍不慌不忙地擂姜，往三个茶杯里逐一放上茶叶、盐、芝麻、豆子，倒入滚烫的开水，匀了姜汁。端着泡好的姜盐芝麻豆子茶，将杯子推到刘美云的鼻子跟前，林燕萍故作不爽，沉着声说，你屋里的才是和尚敲木鱼！难怪你家军鬼在外当包头一年四季不回来，只怕是外面有路。顿了，又接着说，我屋里的，他不敢，一分钱都会交给我。

泡茶入口，刘美云自知被重重地将了一军。哇地一声将茶吐了一地。灿堂客端着茶喝了一口，低头看了看撒了一地的芝麻豆子，随后恁地醒悟了，幸灾乐祸冲着刘美云大笑。

不咸不淡，林燕萍重新给刘美云泡了一杯。

刘美云喝着茶，仔细看着一早拾掇利索的林燕萍：一个人在家，还描眉打粉，涂着口红，耳环项链闪着金光，手腕上一串鹅黄碎玉手链打眼得很。刘美云心里泛起的一股羡慕嫉妒未消，另一番自叹不如又涌了起来。她讪讪地说，燕堂客，远木匠看样子是交钱了，不然你也没有这么多钱三头两月老是买新衣服。林燕萍顺着刘美云的意思应着声，转身到外面开始搓洗衣服。

刘美云从屋里搬出椅子坐到地坪里，继续探问林燕萍：老实交代，你有么哩办法让你家远木匠乖乖交钱？林燕萍忍不住嘁嘁笑。灿堂客近前咯吱，林燕萍笑得更厉害了，胸前的两个皮球，隔着薄衫连蹦带跳。

林燕萍凑近灿堂客耳语，灿堂客皮实捂住嘴，还是没有管住一脸大笑的表情。

说了么哩？还背着不告诉我？！我看她是故意的。灿堂客你说！刘美云被林燕萍有意隔着板子吊起了胃口。

她说，燕堂客她说，远木匠回来不交钱，晚上就不让他拿枪！灿堂客哈哈了半天才匀过气来，把林燕萍悄声说的，婉转告诉了刘美云。

刘美云双手拍打燕堂客，浪声笑着说，你要是不同意他在屋里拿枪，你不怕他赌气，提着枪，瞒着去外面打野食？

嘿嘿！他敢？你也不看看我燕堂客的脸蛋、身材，还有那舞枪弄棒的功夫，他一回来就跟饿鬼一样。林燕萍站起身来，解了发卡，摆出一副花拳绣腿的样式，三个女人顿时笑作一团。

2

光老倌回来了！一个人在那边摘茶叶。灿堂客帮林燕萍在楼上阳台晾衣服，一下楼来就报告。

林燕萍伸手去拍打灿堂客的不礼貌：别老倌老倌的，人家是正正经经从省城银行退休的干部，不能按农村人的喊法，你可以喊他光嗲或者光叔。转身对刘美云招手，去喊光嗲进来喝一口歇气茶。

刘美云离开的空档，冲里的木爹、新爹、良老倌、薛石匠也前后脚来林燕萍家闲坐了。林燕萍又添了一壶冷水进屋烧茶。

人贤惠，水也甜！燕萍侄媳妇硬是蛮讨人喜欢呐！来了这么多人，茶水招待不赢！赵有光人未至，朗声先到。他脱下蒲帽，一头银白头发扑棱出来。一身蓝色咔叽布半旧衣裤，一双黑色高筒套鞋，把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

嚯嚯嚯！木桩旁躺着的黑炭突然蹿到赵有光面前，吼个不停。

林燕萍叫了好几声黑炭，黑炭还是吼。林燕萍只好操棍子吓唬，黑炭这才退到一旁，嘤嘤嚯嚯好一会才停歇。

刘美云大声笑了：看样子光嗲来得少，远木匠屋里的狗，只吼生人！说完，自己进门端出来一把木椅。

光嗲到底是有工作当干部的人，做点事还戴蒲帽，穿套鞋，包得严严实实，不让太阳晒。我们农蛮子就不注意这些，光脑壳晒，一身黑漆漆。木爹开着玩笑，递给光嗲一根烟，光嗲摆手。烟也不抽！还是嫌我烟不好？木爹转手把烟递给了新爹，两个人用烟头搭上火。良老倌问光嗲，屋里婆婆呢？没带回来？把她一个人留城里守保险柜？！光嗲把白头发拢了，往后摸了几把，笑着说，她一个人去郑州女儿家做长工去啦，我现在又重新打单身呢！

林燕萍端着刚刚泡好的茶水出来，挨个送至跟前。

新爹吧嗒了几口烟，抬手赶了赶周围的烟雾，朝林燕萍认真抬看了好几眼。他搭讪说，燕堂客，远山走了，你家田里打农药、禾打苞放水的事叫上我一声，算帮忙，不算工钱。新爹自顾说话，扬着的手碰到了林燕萍刚伸过来的端茶的手臂，滚烫的茶水一股脑都泼到了自己的裤怀里，新爹疼得哎哟爆跳起来。看到新爹裤裆处湿了一大块，一地坪的人都大笑起来。

林燕萍连说对不起，赶忙进屋拿了块干毛巾出来。众人更笑得前仰后合。

灿堂客指着新爹的湿处，笑到小肠岔气：脱不得！摸不得！擦不得！真是烫到了好地方啊！坐在新嗲对面的木爹、薛石匠，黝黑的脖子笑成了鹅颈，上下伸缩，眼睛直成了一线。

赵有光说，家里有烫伤膏，一会去拿。不能大意，搞不好那地方会脱皮的。众人止笑，看着新爹拍打着衣裤，狼狈离开。不久，木爹，良老倌，赵有光，薛石匠几个老倌都走了。半个上午的茶会，说笑着散场。

灿堂客也拉刘美云起身，愤愤地说：这个新爹，烫伤了好！省得芳婆娘管他不住。一天到晚在外面寻路，不着家。花脚猫，总偷腥，就是要治治。

3

林燕萍穿上紫色长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涂上口红、戴上耳环，捋顺了头发，摆肩，挺腰，变着各种姿势。灯光乳白，镜子里的林燕萍，瘦瘦的脖子上，一串崭新的金色项链，光闪晃眼。头发是上午坐赵有光的四个圈儿去镇上烫的，花了四百多，把笔直顺发烫了个蓬松大卷。她换着不同角度拍了几张发给灿堂客。灿堂客连说太美：绝对是关山冲的林紫薇，冲里的几十个堂客们，无人可以挨边，再配上一双高跟鞋，那就更时髦，更抖抻。

林燕萍不敢也不能跟灿堂客说，今晚的一身打扮，衣服和项链，还有烫头，都是赵有光付的钱。高跟鞋也有几双，平时放鞋架上。赵有光舍得出钱买东西给她，那双红色高跟鞋，牵媒搭线，从中帮了大忙。

赵有光的茶地紧挨着远木匠家的，中间只隔着两三垄。远木匠要出远门，家里两三亩田间农活，走了没人管，林燕萍和刘美云一起采茶时提过一嘴。赵有光隔茶有耳，歇气时找了侄儿，他说，田里的水，交给他，几分田也是看，两三亩也是看。一盏茶的功夫，赵有光把田间看水的活儿主动承揽了下来。远木匠感激地要林燕萍多敬叔叔几杯姜盐豆子芝麻茶。

午后的阳光，在树影里细细碎碎，清淡、明亮又温熙。天空浅蓝。

赵有光背着锄头从田间回来，在林燕萍的水井龙头洗洗手，准备开着四个圈儿回家。

叔，可以载我去镇上一趟么？买点东西。林燕萍身着低胸短袖碎花裙，穿着高跟鞋，打着伞，站在台阶前，一脸恳求。

赵有光歪着头望了林燕萍须臾，又看看手表，甩甩手上的水，同意了。

冲里的路，总是有些坡坳和左转右弯。赵有光稳妥握着方向盘，时急，时缓，林燕萍坐在软软的副驾驶位，摇下车窗，看着窗外连连倒退的绿树和田筹，她散下秀发，侧身吹着和煦的风。

赵有光指着前方几个侧身往后的摩托身影，说，当年这条路，春头下了几天雨，路面泥浆尺把深。在冲里那会，我这么高的个儿，骑一张矮矮的嘉陵坨，后座齐我膝盖高，出门一趟，简直就是水牛在泥潭里洗澡，原地扑腾，泥水四溅，每出一次门，就要骂一回天，咒一次地。后来我考了会计，招工进城，工作几年买了车。你也应该学会开车，兜风，购物，满世界自由跑，千方万便。

着一身漂亮裙衫，开一辆体面小车，在冲里那群堂客们羡慕嫉妒的眼光里，穿行在马路山林、灯海人流，林燕萍久未人知藏于内心的一点渴望被赵有光丝丝勾带了出来。林艳萍感慨说，现在坐叔叔小车的安稳舒适感，与平时坐远木匠摩托后座颠颠簸簸的滋味比，简直就是葱油饼与汉堡比高，差的不仅是几层。

心里想要远木匠也可以买上四个圈的美梦还没有做个囫囵，转眼就到了镇上。停下车，林燕萍开门落地，脚底发麻，身子一歪，脚踝崴了。倒身下地，疼得半晌没有直起腰来。

看着身边攒动的人群，赵有光思忖了一会，说，你需要买什么，拿单子给我，我帮你办了。林燕萍疼着应声，回到车上。

林燕萍柔软的一身被赵有光抱着托放在宽大的皮沙发上，就着靠背半躺半卧。他一只手轻托着林燕萍红肿的脚跟，另一只手在脚踝和脚底之间来回揉捏。在半痛半麻的感觉里，林燕萍的崴脚处舒服多了，渐渐有了睡意。

翌日，赵有光拿着一瓶喷雾剂来看林燕萍的恢复状况，说等脚好了教她开车。

林燕萍拿出买货的钱与赵有光推让了两轮，最后还是被赵有光捏着手挡回去了，林燕萍也就顺水作罢。林燕萍烧水泡茶的功夫，夸赞赵有光推拿的手法一流，央求还帮她推拿推拿，笑着的眼睛，弯成两轮鹅毛月。

数天下来，林燕萍享受着赵有光推拿带给她特别的腿脚痒痛感，恋恋难舍，就像风驰电掣的过山车，一次次快要越过极高点却又急速退回，欲达，就是不达。心里的渴望，像一只饿极的猫，看见一碗喷香的鱼摆在锁着门留着缝的隔壁，只能看，吃不到，挠、抓、啃、挤钻，穷极各法，垂涎难耐。

还有更令人舒服的穴位，想不想试试？有天午后，赵有光揉到半途发问。

只要舒服，尽管按。林燕萍睡眼惺忪，懒懒答道。

赵有光看着林燕萍短裙下两根雪白玉藕，胸前两座起伏的高山，他沿着手臂、后背、脑部慢慢推着，推着，渐渐地，两只手爬过山丘，淌过平原，朝着向往已久的森林洞穴小心行进……朦胧中的林燕萍不自觉被这无比神奇的温柔之术唤醒，融化，恍恍惚惚地，梦里的巫山，云山雾罩，极目飘渺。林燕萍双手紧紧抱住赵有光，身体渐渐像一匹开动的马达，奋力去爬一座陡坡，生怕掉下来，不停加速，赵有光也使劲加鞭助力，“光叔呀——！”林艳萍一声颤喊，两个人大汗淋漓，抵达峰顶。第二天，赵有光再一次带她去了福地洞天。

林燕萍好几天爬不起来，身体像被无形重物反复碾压，全身绵软无力，脑子空空，感觉就像恋爱时和赵远山的第一次。和远山的叔叔搅在一起，没有前兆，没有准备，没有拒绝，没有反抗，林燕萍觉得自己脑仁完全霉变，疯得无边无际，夜里做的下流梦也不会如此荒唐。赵有光斯文，有才，林燕萍嫁到赵家来就知道。远山父母早逝，婚宴全程都是叔叔一手操办，婚礼主持口才了得，喜字窗花剪得漂亮精致，喜联书写应景遒劲，祝酒词也赢得了满堂彩。平时叔叔很少来，每每端茶，说话，都像隔着一层栅栏，客气到话语都不多。叔叔是赵家的脸面，林燕萍每次见到都满怀欢喜，茶水也多泡几轮。脚痛那几天，身体的哪一个不该启动的开关被叔叔拔了线盒，搭错线？触电了，浑然不知。

林燕萍晚上常常打开窗户，裸着身子看窗外的月亮和夜空，看外面黝黑的团团树影，想借夜风吹凉身体里的狂奔燥热，想理理内心的一堆乱麻。无边的黑暗里，林燕萍常常觉得有两只巨型手掌在身体上来回不停。

赵有光捡着远木匠出门，打着田间放水、撒肥料的借口，常常来替他翻地耕作。林燕萍被赵有光一次次牵引带来飘飘欲仙想飞的快意征服，那快意，远木匠从来没给过。那快意，犹如火锅汤里偷放了罂粟，喝着美味爽口，过后焦渴，期待。

这搭子事，林燕萍瞒着远木匠有两年了。

4

林燕萍端着一罐半凉的茶水，出门四顾，瞅着无人，便朝茶园去了。整个茶园，只有赵有光一个身影。

茶园边树上的蝉鸣，茶树间各种虫类的聒噪，掩盖着一双男女的悄声细语。

我送你的衣服还喜欢么？男人悄声软语。女人柔声道，叔叔眼光好。颜色，质量都不错，摸着特舒服。男人停了摘茶的手，用罐里的茶水冲了冲，然后往女人的后背摩挲起来。女人背后突然一阵麻酥，缩紧身子，渐渐不能动弹。男人两只手顺势爬到了女人两座高高“山峰”的半山腰。

男人抱着女人往茶地倒下去。 一阵翻滚醒来，女人发现身下多了一张蓝色薄垫，她记得来时是没有的，只有新翻的草泥。男人瞅见了女人的疑惑，解释说，这地上的杂草，我来回利利索索清除了的。你看，我还带了塑料垫子。我早做好了准备，只等你来。

你胆子真大，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女人蹲着身子慌乱快速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茶树这么高，没人发现。现在已经立夏了，没几个人出来摘茶叶。男人穿裤子的动作慢慢嗦嗦。光天化日的，以后这样可不行。灿堂客她们几个，说来串门就来坐，找不到就会来茶园。经她看见了，全冲里的人都晓得了。女人埋怨道。男人一脸有理，说，去你家，白天晚上都不行呀！你家那狗叫唤得厉害！

下次还是去镇上的旅店。你装作买东西，我开车带你。男人戴上蒲帽，站着摘茶。女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从茶树斜伸的旁桠摘下几片新叶，在指尖捏转，半晌不做多语，须臾又蹲在地上，去采扯茶蔸底处的青草。扯了几下，手里那几株青草就断了茎，露了芯，一根根赤绿赤绿，像被剥了外衣。

镇上旅馆不好。要是遇见了熟人——。想了很久，女人还是不同意男人的建议。男人说，那你说，泥鳅想钻洞了怎么办？要让那狗不吼就好。女人说，你想弄死黑炭？那可不行。黑炭要是死了，远木匠回来会找我拼命。男人说，我来想想其他办法。茶园里久久寂静，只剩下一把花伞悬在两垄间。

5

打了几回野食，像久居出了几次远门，领略过江南水乡的秀美，感受过北国草原的空旷，回到自家门前的荒蛮粗犷，林燕萍内心的落差与胶着与日俱增。打从有了赵有光，林燕萍很不想赵远山以前在家“拿枪”的日子。远木匠一回来，交了钱，饭碗一放，就赶紧连连喊着“堂客，堂客”，迫不及待要“使枪”。多年的木匠营生，远木匠粗糙的十个指头，磨出一层厚厚的硬茧，皲裂粗厚，如枯树老枝，每次挨着皮肉，粗重地滑行，像黑熊拱地一般，刺痛到了林燕萍每寸肌肤深处，准备了很久的“舞枪弄棒”的念想，瞬间坍塌。

赵有光换用一双柔软细滑的手，把林燕萍那三分田地细细耕耘。像熟练的老把式，推着犁铧，赶着健壮的黄牛，一声声不紧不慢的吆喝，牛、犁、人，过去，一列列泥土，青草，合着水，被翻转出来，节奏那么舒缓，操作那么稳健。

林燕萍渴望这样令人心旌摇荡的耕耘。常常害怕远木匠不期而回。

离远木匠端午回来，不到二十天日子。

　　林燕萍切碎了小半粒赵有光弄来的安眠片，放肉汤里，搅拌在黑炭的饭食里，端到黑炭的面前，看着它毫无防备地一口口狼吞虎咽。几只鸡鸭也来争食，林燕萍也没有驱赶，她担心药物过量，鸡鸭正好来分担一些。

黑炭倒是主动驱赶鸡鸭，围着地坪来来回回追了好几圈，腿脚撒欢得很，不见异常。

半个时辰过去了，黑炭回到木桩旁，慢慢躺下，眼睛开始合闭。林燕萍担心黑炭怕是要死了，心里紧张得很，眼睛一刻不敢离开。

林燕萍忐忑不安盯着黑炭，眼睛和身子犯困得不行，直到赵有光提着半篮茶叶过来探听安眠片的效果虚实。

嚯嚯嚯！赵有光才站几分钟，黑炭猛地蹿起来，把林燕萍和赵有光俩人的魂魄差点震出五里远。

回过神来，林燕萍看了看手机，说，药效大约是两个小时。赵有光说，不要那么久，半个小时就够了。林燕萍悄声说，明天晚上九点多以后，冲里人走动少，你过来。

6

新搭的瓜架上刚结出泥鳅般长条大小的黄瓜，旁边的豆角苗也开始爬藤抽蔓了。辣椒与茄子的叶子倒是茂盛，叶枝间已经打着白花和紫花，却还没有挂果。林燕萍在沟垄间巡视了一番青菜的长势，摘了几片木耳和葱叶，打算回屋下一碗面条。

刚关了菜园门，灿堂客像幽灵似的闪到了跟前。林燕萍把南瓜叶子摘了两片下来，垫在两人屁股底下，坐在菜园田埂上说话。

灿堂客说，昨天在彩堂客屋里挖出一件特大新闻。林燕萍哪里相信，摇头说，彩堂客她一个连一百以外的加减乘除都弄不明白的人，能整出什么新闻来？灿堂客扯了一片木耳叶弄在手里，叹气说，越是脑壳不明白，就越容易被人搞——

彩堂客被谁搞了？！林燕萍掰着手指把冲里的新爹、木爹、薛石匠一一过滤，唯独没有列出“赵有光”三个字。

灿堂客说，一块骨头肉，两只狗抢食。结果会如何？林艳萍说，那准打架呀！关键这和彩堂客有么哩关系？你们又是怎么晓得的？灿堂客说，别人估计不知道，被我和刘美云诈出来的。她脑子不带刹片，一骨碌全带出来了。

灿堂客将身子移着靠近林燕萍，像亲自捏着凭据般解释道，芳婆娘的伯爷子罗二老倌，还有她屋里的新爹，两兄弟同时跟一个彩堂客，同一晚上“撞车”了！那天夜里，罗二老倌刚完事，提着裤子走出房间，被撬门而进的新爹碰个正着。

林燕萍哦着张大嘴巴，惊站起来。灿堂客拉着林燕萍蹲下身子，放低声音：原来只听说新爹和彩堂客的妯娌，骚气十足的敏婆婆暗地里有那么回事，猜想着新爹会不会与傻啦吧唧的彩堂客也有名堂？我和刘美云就使了一计，一本正经地在彩堂客面前撒了个谎：听说新爹跟敏婆婆睡觉，每次都给两百元，还往屋里送衣服鞋子什么的。没想到彩堂客蠢得谷桶没边，一把接过话去——200块呐！那我就吃大亏了，新爹只给了我一张红票子。灿堂客模仿着彩堂客说话的神情，笑得半天岔气不过来。半天扬着手，舒展了身子，拖着调子说，这新闻比今日头条还刺激吧？

林燕萍听完，没有跟着笑，突地将头前伸，倒出几口反胃的酸水来。

灿堂客惊得后退几步：燕堂客，你不会是有了吧？远木匠临走使枪，靶心打得这么准？

林燕萍伸手捶打灿堂客：我都四十出头一丈远了，女儿都打工的年纪了，还开不着边的玩笑！灿堂客脑子马上转弯：倒酸，那一定是饿坏了！怪我！到现在早饭还没到口。立即跟随林燕萍返回弄面条。

灿堂客一边帮忙烧火，一边对正在洗锅的林燕萍提着醒：罗二老倌两弟兄，都不是什么好人。特别是新爹，坏透了！你晚上可要提防着他来敲门、砸窗。还有那木爹、薛石匠一些人，平时不来你家，远木匠走了，一个个都来了，明显就是想打你的主意。林燕萍说，我不怕，我有黑炭守门呢！那些丑八怪们不敢来，不然放狗咬死他！灿堂客“嗯”了说，我床边时时刻刻准备着一把菜刀！

林燕萍抖抖索索往锅里下了一个半人的面。她看着灿堂客把面条呼呼哧哧往嘴里送，自己挑了半天挑了几根面，又放下了筷子。翻倒的胃口，一时半会没有恢复过来。

7

刘美云好几天没有露面。赵有光也几天不见在茶园。

冲里一群闲着没事的堂客们，围聚到林燕萍的门口地坪，一起喝茶，嗑南瓜子，听灿堂客“广播”。

灿堂客的口袋里，藏着很多料。灿堂客说，赵家坪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趁儿子不在家，赶儿媳洗澡，闯进去。一时过度兴奋紧张，两个人僵在一块，最后家人用柜子抬着俩人去的卫生院；还听说，张家湾有个三十几岁的“波癞子”，专门去偷女人的内衣裤衩，常常躲在墙根窗下偷看女人洗澡，还经常半路上突然冒出来搞偷袭，从裆里掏出一杆“鸟枪”。听了一阵，有人提议说,灿“喇叭”,这些旧闻重复了好几遍了，讲点新鲜的咯！还有人笑着说，来个劲爆一点的！

灿堂客将袖子撸到半天云中，拉了架势说，我现在这条，你们肯定没有听过，属灿喇叭广播电台独家爆料。众人哄笑。

顿了顿，灿堂客把一条啃了两口的菜瓜举在手里，说易家湾那边，有个麻将馆的老板娘，头发卷得像鸡窝，经常半夜三更化着尺把厚的妆，那个口红，涂得跟猪血似的，脸上像扑了斤半白面，眉毛描得跟碳棒一样粗。绘声绘色的描述，被几个听众打断：你说的是女鬼吧？半夜三更画着浓妆给谁看啊？还是装鬼去吓人？灿堂客就势把话拉过去，仰着脸鼻，一字一顿说，你问得对！回答正确！老板娘半夜三更化妆给谁看？她就是给那谁谁谁看的！每天夜里趁老公麻将正憨，她偷偷出门，过一会神不知鬼不觉又溜回家。

林燕萍捅捅灿堂客的腰：灿喇叭，你瞎编乱造说鬼故事吧？示意要她管住嘴。灿堂客正说在兴头上，不理林燕萍的手，继续举着菜瓜，说得愈发带劲：真人真事呢！这老板娘一个闺蜜透露，很多次老板娘邀请她四处旅游，在朋友圈发各种风景照片，其实都是幌子，避人耳目。林燕萍赶紧要灿喇叭收手，制止她：你别乱说，那老板娘就是刘美云的闺——！灿堂客才知自己说过了头，舌头刹住了车，脑子晃回神。众人也知道新闻播放到此结束，放了茶碗，找理由各自散去。

灿堂客意犹未尽，独自留下来，半天悠悠说，燕堂客，你晓得光老倌为什么突然要去省城吗？

我怎么知道？他又没有和我通告。林燕萍心里咯噔猛跳，心想是不是城里老婆发现了蛛丝马迹，后院起火？她把端到灿堂客面前的泡茶又端退回去，急急促促地催她回家做晚饭。

灿堂客走到门口又回头，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光老倌长得人模人样的，看上去也算一个有文化有修养的角色，怎么会和彩堂客。唉，真是人不可貌相，品行与文凭无关啊！林燕萍脚底发软，惊吓到身子差点偏歪，她顺势一把把灿堂客拉进屋里重新坐下。

林燕萍强压心里忐忑，说，我光叔和彩堂客，不可能吧？一个面子堂堂，一个宝里宝气。打死也不信！灿堂客摆手说，彩堂客桶里桶气，怎会讲假话？听说光老倌睡了她，只给了五十块，彩堂客嫌少，第二天讨上门去了，还听说，薛石匠的媳妇，也是因为与光老倌暗地里有鬼，两公婆闹着离婚。

灿堂客踩着夕阳暮色走了。林燕萍无力倒在水井旁，周围天旋地转，脑海里漫天繁星，胸口一阵翻腾，喝下的茶水杂物，喷涌而出。

8

灿堂客晌午一个人来闲坐。两番茶水后，林燕萍邀灿堂客在菜园里摘了一把辣椒、豆角，扒下两只茄子，留灿堂客吃午饭。

林燕萍没有午休。她将橱柜碗里磨碎的安眠粉末用纸包起来，沿着垄中小路，丢到数百米外远远的河流之中，看着它随水流往下冲。跟在她后面的，是黑炭。林燕萍特意松解了黑炭的锁链，下了项圈，在赵远山没有回家之前，提前给了它自由。

林燕萍坐在垄中的草地上，呆呆地看着远处，黑炭也跟着倚坐在旁边。林燕萍抱着黑炭的身子，抚在怀里，就像当年抱着自己的女儿玉珍一样。她觉得很亏欠黑炭，对不起这个不能说话的伴儿。要命的，这种愧疚，不能让冲里人知道，更不能与赵远山说。赵有光，他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趁着婆娘家里男人不在，在冲里四处拱墙翻院，自己怎么就被猪油蒙了眼睛？心甘情愿跟了两年多，竟然毫无察觉，冲里有多少堂客们被他灌了迷魂汤？幸好女儿一直在广州，不然那杀千刀的魔爪，会不会连年纪轻轻的少女姑娘也不放过。黑炭似懂非懂主人的心语，乖巧地倚躺在怀里，喉咙里嘤嘤嗡嗡，像是理解，也像是抚慰。

雨后的太阳不很强烈，晒在身上温暖而舒适。近前的河水涨起来了，河面宽绰了许多，密密的水草绿得冒油。一棵像半擎开伞一样的歪脖老槐树，有枝丫倾倒下来，叶子团团，斜伸进水里，极像一绿衣女子在河边弯腰漂洗衣物。瓦蓝的天，映在水里，朵朵棉花状的云，也在水里。数十米外，新爹屋里的芳堂客正赶着一大群鸭子嘎嘎嘎欢叫往河里觅食，镜子一样的水面，一列列渐渐被缓缓撕开。恍惚间，林艳萍看见那水面缓缓漂过来一双红色高跟鞋，接着来了一件紫色长裙，一把浅绿太阳伞，风啸的树林、垄垄的茶园。河面上，蓬头垢面的彩堂客、五花大脸的麻将馆老板娘、黑脸诡异的新爹、似笑非笑的罗二老倌、耍着高腔戴着面具的赵有光在雾气里逡巡而来，跟在最后的，是呆痴木钝的远木匠，恶狠狠地抡着双斧。

手机突然响铃，是灿堂客急促的求救声：好你个光老倌，敢吃老娘的豆腐！光畜生，也不看看我是谁！我要放肆广播，让你身败名裂！燕堂客你快来！快来帮忙呀！

林燕萍呼地起身往回赶，才想起来，出来的时候，门忘了关。

（刊发2022年《岳阳文学》第六期）

脱贫攻坚《蝶蜕》

章一：家呀，——家!

“还不起来？！摊尸呀！……十五六岁的人了，不懂事！……留黑等晚！”

天才蒙蒙亮，屋里还漆黑着，林晓敏在父亲几次如雷般的断喝后很不情愿地起床。头是昂着了，腰和小腿却像灌了铅似的，不肯离开吱吱呀呀作响的竹床。

放暑假五天了，林晓敏才从职校回到她极不想回的家。

去年快放寒假的时候，班上有个要好的同学提出想来她家玩，似乎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突然特别讨厌现在的家。房子是几十年前祖辈留下的泥砖墙，碎屋瓦，破损的窗户，冬夏漏风，荒草和乱石，杂乱地堆砌在房子四周，四壁漆黑的厨房，连灶台都没有，只有一个陶泥做的敞口缸灶，靠着几口窑砖，倚在墙角，母亲一日三餐靠它就着柴火炒菜煮饭。三间屋子，父母有一间床，床沿黑晃晃的，应该是结婚时准备的，有些年头了。林晓敏出生后，父母再也没有添置大的家具，林晓敏也没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家里甚至一直没有给她独立的床。林晓敏睡的所谓的“床”，就是堂屋那张年代十分久远的旧竹床。“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林晓敏在高中的语文课本里读到了杜甫诗句，突然觉得自己的家就像诗歌所言的“现代翻版”，读着读着，眼里偷偷止不住泪水哗哗，不敢再读。

林晓敏不敢把同学带到自己这样的家里来，也不敢在同学面前提及自己的父母。四十多岁的父亲，嘴上常常挂着说，自己有一身的病，干不了重体力活，常年懒散得很；母亲也没有多大能力，就连种菜、喂养鸡鸭这类轻快活儿她都打理不好……还有一点不能让林晓敏原谅，父母似乎也心安理得现在的境遇。高二那年寒假，林晓敏几次开口说想要一张自己的床，几次说要把厨房灶台垒起来，几次说要把屋漏捡拾好，几个月过去，暑假从学校回来，父母竟然无动于衷，家里依然还是原封原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学校有宿舍，干净，没有蚊蝇，每天可以睡个安稳觉。她想，学校要是长期不放假该有多好。真不想回家。

林晓敏跟着父亲出门的时候，西边天上的残月还在，沟渠旁的荆棘沾满了露水。田垄上，早稻收割旺季已过，大片的梯田，已被犁铧整过，水面连片如镜，远远看上去，只剩下林晓敏家一小块稻田没有收割，格外显得孤单，打眼。

“趁早上凉快，赶紧割完剩下的一亩三分地，弄完就回去吃饭。后天要把秧抛下去，双抢要赶时间。”父亲撸着裤管，一路赤脚，刚到田头就给林晓敏下达了一早的“劳动任务”。

“都机械化年代了，还用手工割！周围的人都是收割机，几亩田突突突突几个来回就搞好了，连稻草都不用捆扎，谷子干干索索送到自家晒坪里。犁田，现在也是机械化——”林晓敏不明白每年到了暑假父亲都要起早贪黑地“折磨”她，割禾，铲勘，插秧，薅禾……这些都是上一个世纪、上两辈子人的做法，现在都被机械操作替代了。同龄的人，连田里的稀泥都不曾沾染过，“双抢”的词汇都不曾听说过，这苦差事现在却偏偏落在林晓敏的头上。“这世界很不公平。”林晓敏在心里愤愤然，嘴上也年年反抗。

“你以为我不想喊收割机？叫耕田机？捞一轻松……请人收割、犁田，100多一亩，三四亩地，要花多少钱？没出去赚钱，钱从哪来？你的学费又从哪来？……说不要你读高中，还是职高，偏要读……这两年，搞得我东借西借……真是赔钱货！”父亲在前头直起身来，骂咧了几句，又弯腰奋力割禾。

林晓敏看着父亲手中的镰刀飞速地将一束束稻穗割倒，放下，她也弯下腰。稻禾有些粗壮，她幼嫩的右手，拖曳镰刀的动作，有些吃力。

林晓敏没有理由去怨恨父亲让自己受这些苦。职高的读书机会，是初三班主任老师上门与父母苦口婆心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才有的。班主任说，林晓敏平时成绩一直很好，重点高中也是有能力考上的，只是毕业考试出了一点意外。去职高，到那就是佼佼者，继续努力，将来一定能再考一个本科，也算是“曲线救国”。班主任还说，职高的学费也比重点高中少很多，还有一年1500元的国家补贴……临走，班主任留下500元钱，说是帮林晓敏预交的学费，父亲犹豫了几天，报到时终是答应。

林晓敏觉得，应该感谢父亲手下留情，没有把她摁倒在差一点就失去机会的求学门外。

章二：何老师来了@=！

如果不是何夏老师暑假来家走访，父亲在屋里东翻西找拿出一个小红本，林晓敏不知道自己家里一直是低保户。她很吃惊，也不相信这是事实。

林晓敏也才知道，父亲打算不让她再念高三了。理由让人无法驳回：这两年，为学费，亲戚家都借“翻脸”了，家里再也拿不出钱来供读了。

林晓敏暑假里收到了成绩单，计算机班上最高分的名字，写着“林晓敏”。

春天喂养的几只鸡鸭，都瘟死了，家里的猪圈，空荡荡的，连期许还能变钱的希望，也被掐死了。林晓敏躺在四周发着霉气的偏屋里，觉得自己恍如被放逐到了一个叫做“绝望”的荒岛，四周海水一望无涯，岛上荒无人烟，天地不应，欲呼不能。

林晓敏将成绩单一片一片撕毁，放入灶膛炉火里。

大炎热的天，何老师来了，第二次来林晓敏的家。

她带来了3000元的学费，还有一张崭新的木床：“有一个广东的阿姨，她是何老师的同学，她闻说了情况，想资助你上学。这张木床，是一位不想透漏姓名的叔叔送给你的。”

林晓敏接过何老师手中一叠滚烫烫的“救命钱”，深深鞠了一躬。

“一年时间不算长，对你来说，可以转变现在的命运，也可以断送你全部希望。面对现在的家庭困境，唯一的出路就是考上！你的家庭，也只有靠你，靠技术和知识，才能改变现状，才有你心里的未来。”

“老师给你搭建了一座桥，是一些好心人帮助撑起的爱心桥，如何走，还得靠你自己把握……”

何老师是林晓敏初中时期的地理老师，也是一名爱心志愿者。第一次走进林晓敏的家，大大出乎了何老师的本来所想。印象中，林晓敏是一个干净爱笑、学习优秀、喜欢交流的女孩，原来，笑容与努力背后，竟深深掩藏着一个花季少女想千方百计覆盖、不愿让人看见的“疮痍”。

“疮痍”揭开，有些生疼。林晓敏分明是感受到了隐隐的刺痛：“何老师，不要把我家的情况告诉其他人，千万别发到网上，求你！我怕我的同学看到！这样我会疯掉！”

“所拍的资料和照片，我们都是存档所用，会保护隐私，不会滥发。”何老师安抚着林晓敏绷了太久脆弱的心。

何老师的熟悉、善良和亲切，让林晓敏放下了心里戒备，她开始主动通过微信与何老师交流，启开紧闭的心扉。何老师特意避开谈家庭，与她聊学习方法，聊生活见闻，甚至还聊到了班上那个林晓敏偷偷的喜欢男生。何老师取得了林晓敏心里的完全信任。

高三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何老师，我考了622分！上了一本分数线！”林晓敏用最早最快的速度向何老师汇报，电话那头欢呼雀跃。

何老师将林晓敏的高考成绩告诉了广东的同学。同学说，林晓敏是个有志气能够朝着目标奋进的孩子，未来可期。同学还在微信里说，原本约定的一年资助，决定再加四年，愿意帮助林晓敏，直到大学毕业。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入大学前关键的一步，林晓敏想到了请何老师做指导和抉择：“何老师，商业学院和警察学院，我应该选择哪个志愿填报？您有经验，我听您的！”

“选择警察学院吧！将来还有机会考公务员，找工作也相对好一点！走一步，看三步，要想长远一些。”

九月，林晓敏按照何老师的指点，很顺利考入了警察学院，开始了崭新的大学生活。

军训结束后，何老师收到林晓敏发来的短信：

“何老师：

此时时刻，我静静坐在大学的宿舍里给您写信，心里突然很想叫您一声‘何妈妈’，虽然您只是我的老师，可是您比我妈妈还关心得细致，想得周到，把我从升学绝望中奇迹般送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大学，一路上，还有您不厌其烦的叮叮细语，开导，解惑……父母这些年，能够给我解决衣食问题尚且不易，我不能对他们有其他的苛求。在我最困惑和差点动摇的时候，是您来了！没有嫌弃我如此简陋的家，像对待女儿一样走近我的内心，打开我的心结，很耐烦听我细说心事，您对我比我亲妈还好……我还要特别感谢广东的那个彭阿姨，万千所援，泉涌之恩，将来大学毕业，我一定要当面对彭阿姨说声‘谢谢’……”

章三：打工敏，教授刘，城管苏……

何夏老师后来才知道，认识已久的文学好友刘锡进教授也在林晓敏所在的警察学院任教。

何老师赶紧与刘锡进教授联络林晓敏在校勤工俭学的事宜。

“照片上，这姑娘很漂亮，穿着朴素，但眉头紧蹙，脸没打开，虽然考上大学了，心里一定有心事，脸上的笑，是装出来的。”阅人无数、略懂心理学的刘教授分析说。

“是呀。对于林晓敏来说，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大学读书经济压力大呀！3000块的爱心资助，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还有很大部分的生活与学习费用亟待解决。”

“让她来找我吧！我来想想办法！我的工作室、还有学校总务处、食堂后勤等，应该没问题，只要她勤快、踏实肯干。”刘教授很爽快地答应，急人所难。

林晓敏很快在刘教授的帮助下找到了两份早午餐食堂帮工的“校园工作”。

“这份零工很好，虽然有点辛苦，但我自己的早餐午餐都免费解决了，食堂还给我一个月1500元的劳务费！周末的时候，刘教授要我帮他打印一些文件什么的，他人很好，还请我吃饭呢！”林晓敏第一时间给何老师的微信，字句里洋溢着满足、开心和充实。

“何老师，这是我穿着警服、戴着警帽和同学们在街头协助执勤的照片。我像一个警察不？”

“何老师，周末，我用自己赚的钱，和同学上街买了一条裙子。”

“何老师，这是我给妈妈买的一点礼物，过几天她生日。”

“何老师，暑假回家，我还想打工……”

林晓敏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忙碌穿梭于教室、食堂、图书室、工作室……新的环境，新的际遇，新的希望，让她终于露出了真实开心的笑容。五月，刘教授出差回来，见到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林晓敏，让他跌破眼镜，他对何老师说，现在的林晓敏，与上次照片对比，完全判若两人。

林晓敏放暑假回到家，看到有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陌生人在堂屋坐着与父母聊着天。她心里不由自主有些紧张和不安。

“我们是市城管队的，负责与你家结对帮扶。听说你今天放假回来，我们来接你，明天就去我们单位福利超市打零工，算是勤工俭学。”

林晓敏就这样马不停蹄跟着姓苏的城管叔叔来到了超市打零工。

“我开始很害怕超市的那些阿姨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这个临时工，还害怕她们会八卦地向我打听家里的情况，然而，我担心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她们都很照顾我，告诉我工作流程，耐心指导我，让我又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林晓敏有心事，总是与何老师倾诉：“苏叔叔说，一个月给我2000块工钱，我省着点花，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又有着落了。”

何夏老师勉励林晓敏：“自强，自立，这是一个大学生应有的姿态。你出身寒门，允许你有时可以含恨抱怨，同时你也可以选择含泪奋进！美国总统富兰克林说，贫穷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为是以为命中注定贫穷或者一定老死于贫穷的思想。你今天很幸运进了大学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贫困也是一所最好的大学，如果能够在这里修完所有学分的话，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还有什么不能超越与突破呢？”

章四：“我想有个新房子～～”

白露过后，天气开始变凉了。

林晓敏的父亲在自留地的荒山上给一大片油茶林开始除草、施肥。四月，政府送来了一批茶树苗，几袋化肥，还一起帮忙栽种。半年过去，茶树苗熬过了炎热的夏天，如今大部分都生枝长叶了，林子看上去绿油一片。

林晓敏的母亲在屋后的鸡圈里捡着鸡蛋。苏城管送来的100多只产蛋鸡苗，几个月过去，现在都开始扎堆产蛋了。技术人员说，鸡爱吃青菜，将米糠和白醋混着鸡食喂养，室外散养，保持卫生，可以防止鸡瘟……周围的村民来找林晓敏母亲买鸡和买蛋的人，每天都有。

林晓敏在大学也度过了三个年头。何夏老师给林晓敏送去广东同学转来的第五个3000学费。

大三的暑假，林晓敏留在学校，在导师的帮助下，开始接揽一些简单的设计业务了，和社会工作的接轨越来越近了。

“有了扶贫政策，爸爸妈妈现在日子开始有所好转了，可我现在寒暑假还是不想回家，看到那个依然破烂的家，心里就莫名的难受。……我已经20多岁了，在大学，不敢谈朋友，一有同学说想来我家玩，我立刻就胆战心惊……家里还是这个样子，面子上挂不住。我想把家里房子翻新重盖，可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林晓敏在何老师的微信里多次坦露着搁在心里很久的焦虑，还有一份无能为力的无奈。

“我去试试和你父母做做工作，去申请一个异地搬迁的补助。达到危房标准，政府就有这样的政策。”

“爸爸妈妈的观念有些陈旧，不想离开现在的地方。思想工作很难做……我很急呀！”

“慢慢来，说不定爸爸妈妈就改变主意了呢。……如果改变不了别人，就试着改变自己。你即将毕业和工作，未来的美好，我们都在期待你的盛大开启。”

林晓敏平复了自己的满腹忧虑，接受了何老师的暂缓建议。“这四五年里，一直是何老师在无私帮助我，帮我排忧解难，激励我，抚慰我，陪我走过风雨，走过泥泞……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如此好的老师呀！”

何夏老师说：“老师的关心，无须惦记。遇上，能够扶着走上一程，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也是大家的一份责任。别忘了，老师也是一位志愿者。”

2020年7月，是林晓敏大学毕业的日子。

何夏老师想，到那时，林晓敏的“新房子蓝图”应该也画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