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临工的往事

李长安

<p class="ql-block">  一生中有多次做临时工的经历,最难忘的是1971年夏天的那次。那年我上初中二年级,刚刚15周岁。</p> <p class="ql-block">  母亲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一直在西安市北大街菜场工作,先后在北大街、莲花池街、西华门、北院门蔬菜门市部做营业员。母亲工作认真敬业,不怕吃苦,深受领导和同事的好评。</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夏天刚刚放暑假,母亲对我说,菜场领导专门找她谈话,说夏季是蔬菜大量上市季节,需要找几个临时工送菜。考虑到母亲现实工作表现和家境贫寒的现状,把一个指标给了我们家。没等母亲讲完,我急切的说,“我去。”我家六口人,在四个孩子中自己排行老大。当时父母的工资十分微薄,两个人的月收入不到90元,每年还要给居住在陕北农村的爷爷家、姥爷家寄生活费。所以,在儿时的记忆里,家中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全家勉强吃饱肚子是常态。现在有了一个挣钱的机会,怎么能不去呢?</p><p class="ql-block"> 送菜?怎么送?累不累?想了一下午都没有个结论。晚上8点整,天刚擦黑,一个人兴冲冲地来到北门里曹家巷“北大街菜场”。只见诺大的场地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几盏落满灰尘的大灯泡💡 在夏季的阵风中摇曳。看到院子后边拐角一间房子亮着灯,想了许久,壮着胆子,敲了几下门。好久才从屋里传出椅子挪动的咯吱声,一段不耐烦的语音飞了过来,“敲什么敲?烦死人了!敲一下就行啦!”接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有气无力地走了出来。</p> <p class="ql-block">  “就你一个?那两个呢?”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这个中年男人。他个子很高,有点偏瘦,头发很长,有点凌乱,脸盘很大,眼睛很小,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紧张地不停搓手,手心都冒出汗。</p><p class="ql-block">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小青年来到跟前。“曹主任好,我们来报到了。”这银铃般的声音让中年男人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清理了一下嗓子,转过身吐了一口痰。把身上汗渍斑斑的白衬衣扯了两下,双手背在后面,声音洪亮的说,“好,人齐了,你们三个人自报家门。”然后就站在原地发表讲话,布置工作。曹主任讲得简明扼要,我们三个不停地点头。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三个临时工里,那个女孩叫苗苗,男孩叫宝宝。他俩同年,都是16岁,两人的母亲也是菜场的职工。曹主任指定苗苗为组长,每天从他那里领取工作任务。</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工作就是送菜。在计划经济时代,蔬菜的种植品种和数量都是有计划的。北大街菜场储存和售卖的蔬菜来自政府定点的北郊龙首村附近的几个生产大队。由于“限行”,每天晚上八点以后,装满西红柿🍅 、黄瓜、豆角、西葫芦、莲花白、茄子🍆 的几辆马车才能进入曹家巷的菜场。等菜场核算员过磅后,送菜的几个社员从马车上卸下一筐筐西红柿、豆角、黄瓜等易损菜品。其它莲花白、园茄子等不怕野蛮装卸的大路菜由马车直接送到各个门市部。</p><p class="ql-block"> 曹主任把一串钥匙🔑 和一张纸片交给苗苗,然后指着两辆三轮车说,宝宝和长安一人一辆,按单子上列得数量,把这些菜分别送到四个门市部就可以收工回家。看我还愣在那里,又冲着我说,“你妈说你16岁了,我才同意你干临时工。这装满菜的三轮车二百多斤,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拉动吗?”“没事,他在前边蹬,我在后边推,肯定完成任务。”说话的人是苗苗。我慌不迭的附会着,“能拉动,能拉动。”我可不想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曹主任一改威严的态度,点点头,回办公室去了。</p> <p class="ql-block">  曹主任走了,宝宝却活跃了。宝宝虽然年龄不大,但在他居住的西涝巷小有名气。从小练武术,一身腱子肉,打起架来像《水浒传》中的拼命三郎石秀,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宝宝郑重其事的说,“今后干活方面都听我的,我说送那个门市部就送那。我多装一点,长安少装一点。路上遇到偷菜的,交给我,你们两个躲在一边就行了。”我感激地点头称是,苗苗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几下,抿了一下嘴唇。我感到这两个人虽然年龄不大,但都是有主见的主。果不其然,还没有出发,两人就争执起来。宝宝说送菜路线先远后近,苗苗执意先近后远。我与他俩都不熟悉,不好相劝,就躲在一边。苗苗大声问我,“你的想法?”我小声回答“先远后近。”“为什么?”“刚上班有力气走远点,累了走近点。”苗苗无语。</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送菜,经验不足,费了些周折才完成工作,回到菜场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三个人都感到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把三轮车停好,坐在菜筐子上不想动弹。休息片刻,相视一笑,原来每个人都是大花脸,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脖子上的毛巾也是五马六道,失去原来的色彩。苗苗拿出个脸盆,端了半盆凉水躲在阴暗处擦洗身子。我与宝宝脱得剩下个裤头,站在自来水龙头旁,从头到脚冲了个遍。随后把那串钥匙放在曹主任办公室窗台上,锁好大门相伴回家。宝宝提议先送苗苗再送我。这次苗苗没有反对。</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苗苗与宝宝又产生了矛盾。那天晚上收工后,苗苗发现宝宝的三轮车上有几个西红柿和几根黄瓜,就问怎么回事?宝宝毫不掩饰的说,“干了一晚上,肚子早饿了,留给咱们三个人吃的。”“这是公家的,怎么能随便吃?”两人互不相让,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把已经睡着了的曹主任吵醒了。曹主任揉着困的睁不开的眼睛,走到他们俩个中间,“完好无损的不能吃,挤压裂口的可以吃。不吃,放到明天也坏了。小祖宗们洗洗快回家吧!” 宝宝洋洋得意的笑了,苗苗一脸的茫然。</p> <p class="ql-block">  此后,苗苗与宝宝再也没有发生矛盾,她对我也是倍加照顾。每次在送菜的路上,都倾尽全力帮我推车。卸菜筐时,不惜力,不怕脏,不娇气,帮我卸完又去帮宝宝,像花丛中飞来飞去的不知疲倦的蜜蜂。同时,不用我和宝宝操心,每次收工后她都会把留下食用的西红柿、黄瓜洗的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晚上十点多,我们送菜走到西华门社会路口时,突然发现四个年龄相仿的男青年围了上来,堵住前行的路。看到此情,我大喊一声,“让开,这是公家的蔬菜。谁都不能拿。”“谁要你的烂菜!要得是这漂亮的女孩儿。”话音刚落,其中两个就伸手拽苗苗衣服。这时只见宝宝飞身上前,刹那间就把那两个小青年摔倒在地上。另外两个见状,越过我向宝宝扑了过去,我想都没想也投入了打斗。那个年代,那个男孩子没有打过架?我曾经与大杂院的同龄人打了个遍。记得一个名人曾经说过:“没有打过架的男人就不是真男儿。”六个人的打斗声,苗苗的呐喊声,把远处路灯下正在下象棋的一老一少惊动了。两人走过来围观了一会,那个20多岁的男青年大喊一声,“暂停!四个打两个不公平。要想继续打,两个对两个。”看到那四个男孩子有点不服气的样子。他接着说,“不服气?那好,我也加入,三个对四个怎么样?”对方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高个子喊了声“踮起”,几个人撒腿就跑了。</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发生后,我们三人的关系有了质的变化,亲热的像亲兄妹。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到了告别临时工的时候。临走的那天晚上,曹主任又站在那个老地方召集我们开会。说了三层意思,其它的印象不深,只记得要把工资表签一下,每个晚上0.8元/人,每人30天合计24元。再三叮咛一定把钱装好,不要弄丢了。</p><p class="ql-block"> 当把几张钞票攥着手里的时候,我们都有点激动。我的鼻子开始发酸,不争气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让它流出来。我激动的原因是,感到自己长大成人了,人生第一次通过自己的辛苦劳动获得了一笔报酬,这叫喜极而泣。苗苗的眼圈也红了,一串泪水扑簌簌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她边抽泣边说,“人家都说我是花季少女,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家里女孩子太多,为了生计,几年来姐妹几人每天放学后都要糊火柴盒,根本没有时间出去踢毽子,跳大绳。放暑假了,班上有的女同学穿上新衣服,跟着父母去避暑胜地疗养了。我却与两个不熟悉的男生一起送菜,每次送菜的路上我都低着头,担心碰见老师和同学,让他们瞧不起我。”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宝宝也流泪了,他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p> <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分手时,我们三个人都有点恋恋不舍,尽管没有一个人说出离别赠言之类的词句,但每个人的情感都溢于言表。苗苗温情的说,你们两个再送一次我吧,让我把两个优秀的男生永远记在心里,如果有缘分,明年夏天咱们三个再组队再送菜。我和宝宝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夜深人静,明月高挂,满天繁星,我们在月色下沐浴着夏日的微风,肩并着肩缓慢地行走,道路上的三个身影渐渐由长变短,一会就消失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之中。</p> <p class="ql-block"> 写于2023年阴历五月初五端午节。</p><p class="ql-block">共计3145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感谢您的阅读</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