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移防</p> <p class="ql-block">接到通知时,我和赵晓燕正受命在河北省围场县四合永公社卫生院帮助(地方同志说是指导)工作。电话两个内容:一是通知我们俩立即归队,准备接受新的任务;二是宣读我为铁八师医院医务处助理员的任命书。这两项命令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我当时有点懵圈。那是1977年的夏末。</p> <p class="ql-block"> 我和晓燕在沙通线四合永铁路大桥下</p> <p class="ql-block">我对许世仁副政委说:我做不了机关工作,除了当医生写病历我啥都不会。副政委说:晚啦,命令都下了!命令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再说了不会可以学,谁也不是生下来什么都会嘛。</p><p class="ql-block">去医务处报到,凳子还没坐热乎,就接到第一个任务:随医院先遣队移防到科尔沁右翼中旗,部队要在那里修建通霍铁路。还有谁?医务处先去你一个,再带一辆车。懵!</p><p class="ql-block">这次先头部队以二所(外科)为主体,调配一所(内科)、辅诊所(检验、放射、药剂、五官)、三所(传染)、劳卫所(防疫)、院办、政治处、医务处、供管处等部门的人员参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搭起来又是一个医院的架子。二所留一部分医护人员、手术室、麻醉医生以及拖家带口的留下来充实一所,确保外科工作正常运转。</p><p class="ql-block">庆幸的是仍和自己熟悉的领导、熟悉的同志们在一起,哈哈,嫁出去的姑娘泼不出去的水!我跟姚敦理所长唧歪:我不想当助理员,那活我干不了!所长说,当初让你去四合永你也说干不了,后来不是干的挺好的?</p><p class="ql-block">因为派系斗争,自文革后期四合永卫生院一直处于瘫痪状态,地方政府求上门来,请部队派人去帮助整顿,使医院尽快开门营业。围场地区是“大粗脖子病”(地方性甲状腺肿)高发地区,听前一批回来的吴信甫医生说,你只要甲状腺手术做的漂亮,人家才信服你,你就能站住脚。<span style="font-size:18px;">所长派我和手术室的赵晓燕去执行任务,我有点打怵:穷山僻壤的连血源都没有,万一术中发生大出血怎么办?所长说,有咱们医院,有我们给你做后盾,你怕啥?有事我亲自带人去支援,抽我的血(笑)。依靠组织,相信群众,也要相信自己!事实证明,连续做了六台甲状腺包膜内次全切除术,啥事也没发生。这事要搁现在,借几个胆我也不敢去。</span></p> <p class="ql-block"> 通霍铁路修建示意图</p> <p class="ql-block">接下来就是:召开全院动员大会,传达上级文件、部署行动计划、宣布第一批先遣队组织结构和人员名单。名单里,女干部只有我一人,还有十四名女兵,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当年入伍的新兵。(经几位战友回忆,十四名中有:于秀琴、余秀艳、刘渭娥、周祥梅、杨玉兰、葛华、顾华英、蓬书花、薛淑华、李金枝、周志恒…还有三位对不上号了,哪位战友知道请举手告之。)</p><p class="ql-block">根据国民经济发展“五.五”计划中开发霍林河煤矿的部署,1977年6月,国务院下达了修建通霍铁路的命令,确定由铁道兵担负施工任务。通霍线自通辽到霍林河矿区,全长419.2公里,共投入九、八、十四,三个师的部分兵力。我们八师承担毛告吐至海力根土145.6公里的地段。任务下达时已是夏末秋初,草原入冬早,各部队要赶在冰冻之前做好施工准备,以便翌年开春顺利上马。</p> <p class="ql-block">时间紧迫,医院里的气氛瞬时紧张起来,每个人都表情严肃,行色匆匆,连绰号“大吹”的老吴医生也变得不苟言笑。医院搬迁不比一般野战部队,大型医疗器械多,易燃易碎物品多,装箱打包既是力气活,又是技术活,需要手轻心细。玻璃器皿每一件都用报纸包好,整齐地码入箱内,空隙用木屑或者刨花填满,再捆扎打包;贵重器械用棉被裹紧装箱后用浸湿的草绳捆扎,再放进板条箱钉死;留下的病人与内科所一一交接合并;平时手术中切下来的大型标本,经无害化后深埋处理。</p><p class="ql-block">其中有一个出生几天的婴儿,因为无尿、高热惊厥和臀部囊性肿物住院,手术中发现是一例罕见的先天性泌尿系统畸形:单侧肾脏、输尿管呈肥皂泡状、后面那个大囊肿是异位的膀胱、尿道闭锁。后来,病人家属把孩子尸体扔到传染科后面的乱坟岗上,当天夜里,我带两个男兵打着手电筒把尸体抱回来,洗干净以后,泡在福尔马林大玻璃瓶里了。(要是现在有这样的病例,肯定会第一时间向国际权威医学杂志投稿的。)我们点了两支烟,对着标本拜了拜,祈福这孩子来世投胎健康无病。</p> <p class="ql-block">既然就我一个女干部,女兵车厢义不容辞我负责。凭借自己近23年的人生阅历,我搜肠刮肚地设想着途中可能发生的困难和意外,尽量做到有备无患。鉴于新兵娃娃多,保暖、铺盖、洗漱、换洗衣物……还准备了两个新月经带,卫生纸也多带了几包,携带药品更是面面俱到。</p><p class="ql-block">听说新区风沙大,用水困难,我决定把养了五、六年的大辫子剪掉!这消息不异于往油锅里洒了一滴水,立马就炸开了。一群年轻姑娘围着我,七嘴八舌地劝:“别剪啊,太可惜啦!”“你剪完就会后悔的!”“看啊,哭了,哭了…”弄的帮我剪发的人迟迟不敢下手,剪刀比划着说:“我剪啦啊,真的剪了啊!”我觉得好笑,干嘛呀这是?割辫子又不是割脑袋,至于的吗?剪!嘁哩喀喳,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还没落地,就分别被姑娘们抢走拍照片去了。(你们去翻翻过去的相册,都谁还保存有续着我辫子的倩影?)</p> <p class="ql-block"> 我和苏丹在四合永车站附近的轨道上</p> <p class="ql-block">一切准备停当,我又去了一趟四合永。部队行动是军事秘密,没敢去卫生院告别。39团卫生队驻四合永,那里有我最好的闺蜜—苏丹。我们默默地沿着自己修建的沙通铁路走了好远,那是一个雨霁初晴的下午,我们坐在铁轨上,看流云正袅袅地从山坳里涌出,空气清新极了。</p> <p class="ql-block">9月13日,晚饭后出发。到四合永火车站装车时,天色已暗。没有欢送的人群,没有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车将要开的时候,只见一群人抬着几筐水果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一边说着:还好,还好,赶上了。一边不由分说地将水果往车厢里塞。是四合永卫生院的同志,不知打哪儿得到的消息,为我们送行来了。没来得及感谢,汽笛一声长鸣,车轮启动了。</p> <p class="ql-block"> “闷罐子”车</p> <p class="ql-block">我们乘坐的是军用运输车,俗称“闷罐子”。车厢内无车灯、无座椅、无厕所。车门宽大,双向横拉,几个巴掌大的小窗权做通风口。白天车内闷热如做桑拿,夜间气温下降寒气逼人。车厢之间互不相通,与别的车厢联系,必须在停车时从一节车厢下来,再上另一节车厢。为了保障新区生活,我们连猪都带上了,中途临时停车时,炊事班一位小战士到装猪的车厢去给猪喂食,车突然就开了,他来不及下车,和八戒们共度了一个通宵。(后来,给小战士报请了三等功。)</p> <p class="ql-block">乘坐“闷罐子”的情景。(照片源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我们在车厢地板上铺棕垫,脚对脚形成两排通铺,在车厢的一个角落卸掉一块木地板,用检诊室的屏风遮挡一下就是临时厕所。里面放一桶水,一把笤帚,桶里放一只舀子,如厕时不小心溅到外面,要及时清理干净;咱们只有一个保温桶的水,大家要节约点用,还不知到哪里才能加上水呢;白天车门打开,从里面用梯子固定牢,不要在车门向外张望,以防突然急刹车门关闭撞击,造成严重事故。“这么重的车门,脑袋都能给你挤扁!”连嘱咐带吓唬的把注意事项强调完毕,已经是后半夜了。</p> <p class="ql-block"> 车皮之间的连接装置</p> <p class="ql-block">这趟列车运行的沙通铁路那时还没有全线通车(当年12月4号举行的通车典礼),车站等配套设施不完善,路基松软,火车行进时车体摇摆幅度大,噪音强,速度慢。而且不在车站停靠,没有月台,车门距离地面一人多高,上下都不方便。由于我们不是专列,中途随时可能停车装卸物资、增减车厢、更换车头。车厢是依靠车钩连接在一起的,每次连挂或解体,撞击声震耳欲聋,车身震动得惊心动魄。</p> <p class="ql-block">天亮时,车在一处货场停下。跳下车才发现,夜里几次叮里哐当之后,我们这节车厢被夹在其它货车车皮中间,离大部队很远。没有运行时刻表,火车随时可能会开动,便没敢跟别的车联系。</p><p class="ql-block">列车继续行进。</p><p class="ql-block">简单洗漱毕,早餐是临行前配发的面包和压缩饼干,女孩子当然少不了零食。虽然觉睡的不安稳,姑娘们精神都还不错,留下一路歌声笑语。</p><p class="ql-block">可惜百密一疏,那几筐没在预料之中的拥军水果惹了大祸。因为节约用水,水果洗的不大干净,陆陆续续有人开始腹痛、腹泻,严重的还呕吐。准备的黄连素、痢特灵、热水袋都派上了用场。冲洗厕所的水也用光了,车厢里臭气熏人。喉咙痛的、嗓子哑的也都来了。好容易盼到一次较长时间停车,驻地部队有人用汽车拉来了水,阿弥陀佛,真是雪中送碳啊!</p> <p class="ql-block">夜幕再次降临,<span style="font-size:18px;">昏暗的油灯渲染着浓浓的睡意。火车经过隧道群,行进的车轮声时而像滚雷,时而像爆炸,时而又像呼啸的风声。突然大伙被浓烟呛醒:“着火了!着火了!”“什么东西烧着了?”一阵慌乱。透过微弱的黄褐色的灯亮,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烟。是燃煤机车在经过长隧道时排放的煤烟,透过通风口钻进车厢内,散不出去越积越多。</span>大家立即把车门打开,挥舞着衣服、被子驱赶烟雾。</p><p class="ql-block">过了隧道群,又一次临时停车,货运车长拿着小旗在夜色中向车头方向走去。“小广东”(余秀艳)扒着窗口稚声嫩气地朝外喊:“摆旗师傅,摆旗师傅!”列车长听出叫他,连忙走过来。“摆旗师傅,你跟司机说,叫他不要放那么多气,我们大家都受不了啦!”列车长一脸的莫名其妙,摇摇头走开了,车厢里已经笑成了团。</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铁路与赤峰城近在咫尺(图片源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车到赤峰,照例停站外。跟兵站送给养的战士聊天,得知赤峰城就近在咫尺,而且,听说火车还要停4、5个钟头!(最终停了7个多小时)姑娘们立马来了精神:这两天“闷罐子”实在闷坏了,闹肚子的也都康复了。啥意思?你说啥意思,逛街去啊!</p> <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的赤峰商场(图片源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末期,赤峰还是塞外的一个小城。一群年轻女兵嘻嘻哈哈地走在民族气息浓郁的街上,引来所有路人的驻足观看。我特地在民族专柜买了两块绸缎,售货员好奇的问:是要做蒙古袍吗?我说: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后来的后来,妈妈用这两块料子给我做了褥子面。</p><p class="ql-block">毕竟是不假外出,心里慌慌的,怕火车突然开走丢下我们,又怕领导知道了挨批评。玩了一会儿,就催促大家赶快回去吧,回了!大伙正悻悻然往停车场走,远远望见姚所长盘着腿坐在车厢门口,走近点,一张脸虎得吓人。</p><p class="ql-block">所长用手指着我,跳下来,把我叫到一边,噼里啪啦一顿训:“你也是老兵了,啊?组织纪律性呢,啊?你好大的胆儿啊,六支步枪扔在车上,门大开着全跑了!六支啊,还有子弹!你负得起责任吗?啊?!”刹时,像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呆看着所长背着手的身影。我怎么这么笨,怎么没想到留两个人值岗,万一,万一枪支和弹药弄丢了,后果… 太可怕了,不敢想。本来姚所长是来巡查的,见空无一人,便没敢离开,一直替我们看守着车厢。这个教训太深刻了,以致于以后的很多年我总是做类似的梦:火车开了,我下车了行李落在车上,再不就是行李递下去了,我没来得及下车…</p> <p class="ql-block">通辽是沙通铁路的终点站。火车到达时已近黄昏,我们要在这里将物资设备从火车上卸下来,再装上汽车。要命的是——我,开始拉肚子了。抓紧停车前的几分钟,我迅速吞了8片黄连素,又在内裤里垫上了厚厚的卫生纸。</p><p class="ql-block">天空飘着雨。虽然穿着雨衣,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还要忍受一阵阵剧烈的腹痛和强烈的便意,这是我一生最狼狈的经历,不堪回首。</p><p class="ql-block">通辽兵站正在修建中尚未完善,可还是给大家准备了热乎乎的饭菜。饭后,男同志在刚才就餐的大屋里就地休息,女同志被领到另一间小点的空房子,也是没有床铺。疲惫不堪的姑娘们简单洗漱一下,将潮湿的衣服晾在堆放的行李上,很快入睡了。我抓紧时间去厕所处理个人卫生,用军用水壶接着冷水擦洗干净身体,把污染的短裤丢掉,换洗了秋裤。明知干不了也只能如此。幸好,在那8颗黄连素的震慑下,腹痛和腹泻止住了。和衣靠在行李上,感觉刚打了个盹儿,起床的哨音就响了。</p> <p class="ql-block">通辽到科尔沁右翼中旗,现在走高速是230.51公里。那时还没听说过高速公路这个名词,十几辆解放牌汽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广袤的草原上。对草原,我并不陌生,支边时我到过呼伦贝尔大草原,见识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丽。可眼前的草原草场退化严重,一片片裸露着沙土,像皮癣、疥虫感染的瘌痢头。</p><p class="ql-block">我们女兵被安排在装被服的敞篷汽车,昨晚没有晾干的军装穿在身上,风一吹,透心凉。大家赶忙调整车上被服包的位置,以抵挡风的袭击。有好长一段公路尚未修好,汽车扭着大秧歌慢慢通过,好几次差点把人甩出去。</p><p class="ql-block">这几天太累了,太睏了!一车人随着汽车的节奏,摇头晃脑地打着瞌睡。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汽车戛然停止,哨声响起,一个声音郑重地宣布:到家了!</p> <p class="ql-block"> 科尔沁草原 (图片源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到了?这是哪儿?极目远眺四周都是地平线,东边百米开外,一棵看不出品种的树孤零零的站着,眼下有两排支零欲坠的土屋,之所以说眼下,是因为土屋太矮小,我们在车上居高临下。听说这儿曾是农机学校旧址,废弃了多年,破败不堪。</p> <p class="ql-block">距科尔沁右翼中旗所在地、白音胡硕镇1.5公里的草原上,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第八师医院将要在这里安营扎寨、续写新的辉煌!</p> <p class="ql-block">(向文中所用图片的原作者致谢!向和我一起回忆、补充那段历史的沃洪印、王贵钦、宋小青、余秀艳、余健康老战友致谢!)</p> <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