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熏风自南至,吹我池上林。”夏日渐浓,麦浪归于沉寂,金黄的麦茬还没来得及与褐色的土壤混合,灿然的毕业季便悄然而来。一年有四季,做老师的却和毕业生一样,多了一季,拥有“五季”。从孩子们的毕业季里穿过,见到各各不同的风景,情愫自然缱绻忘年。如果说大学老师的潇洒是在毕业典礼上扶正“流苏”,那么我们这些从事基础教育的就是“流苏”的编织者。为他们的成长“摆渡”,于我已三十四个流年,年年有“五季”,无异于延展了生命的长度和宽度。我在新校供职也过三年,面对着一手招来、双手呵护的首届毕业生,这个毕业季显得尤为稀罕,他们的身上闪动着我的教育梦境,在微凉的薰风下,天澄澈,叶摇曳,花浮香,孩子们烂漫的笑靥在心湖荡漾,这让我不禁感慨:一辈子当老师,并努力做一名称职的老师,这种“消业”真是享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三年前的初夏,麦子初芒,疫情刚有松动,我们筹备组三人便投入到新校的招生中。那时县域的民办初中异常突出,家长择校普遍存在着“选‘民’不选‘公’”的倾向。为了让新校有吸引力,筹备组推出了系列宣传活动,也许是硬件条件,抑或是与安徽师范大学教育集团共建,这所还在建设中的学校,一下子涌来了很多家长,一周报名愈千人,这给只有三百名招生计划的“工地”学校形成了很大的压力。筹备组赵永峰关了手机,吴兴奇关了手机,我也关了手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有一天,刚打开手机,一条短信挤了进来:“老师,我们是带着两个孩子在芜湖开出租的夫妻,孩子想回老家读书,我们也想回家了,您能帮帮我们吗?”一句“想回家”触动了我。我的父亲在我上高中时,为了养活我们姊妹五人,去武汉打工,一去就是两三年,直至我有了工作,父亲才踏上归程。父母为生存背井离乡,从我们这一代就开始了,到又一代,他们的孩子大都在他们奋斗的城市出生,现在想回家,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啊,应该尽其所能为他们铺设好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这位学生叫薛思琪。在那个小荷露角的夏日,我们接纳了这个孩子,我又出面帮她弟弟联系好了小学。有人问:“是你亲戚吗?”我说,教育者有了仁心,不是亲戚也是亲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记得去年火云如烧的暑假,我们去泉山坳里家访,尽管我们有思想准备,还是被农村孩子的家庭状况震惊到了:父亲车祸而亡,母亲失踪,爷爷奶奶年老多病,孩子手机上瘾,胆小不敢说话,木讷得连父亲母亲的名字都说不出来,这时我才理解“扶贫先扶教”的含义了。回来后,又赶到市区和朋友小聚,恰巧遇到了四十五中的校长。他给我们描述了他们学校八十年校庆的盛况,说到了知名高校在读校友组团发来的祝贺视频,因为太多,只能选择性地展示,国内的机会留给清北,外加中科大少年班,国外的只能给世界排名前二十的大学。那种做教育的自豪和荣耀起伏在他的语调里,架挂在他的眉梢间,浸透在他的幽默的表达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想起了这一届628名学生,虽然我不能叫出每一位同学的名字,但朝夕相处,他们的面孔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有85位来自单亲家庭,54%住的不是商品房,47%家庭没有私家车,72%的家长初中以下学历。难道我们也把培养“精英”当作教育的唯一追求吗?</p><p class="ql-block">那晚,我循着南淝河岸边醒酒。河岸高楼林立,晚风从楼宇间,从河面上,向我聚拢,迅疾又四散开来,揉碎在城市的轰响中。辅道上的电瓶车流,主干道上的汽车流,街道两旁的灯火流,还有眼前的河水流,投射成一泻千里的心流。我想起了肥东安乐路口早起的“寻工”人,想起了瑶海站塘攒动的“知更鸟”,是他们用汗水浇灌出文明的胚胎,支撑起城市的繁华,可现在大都五六十岁了,接下来,谁心甘情愿地承传这份责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告诉自己,教育不只是培养精英,而是让每个生命拔节孕穗,让他们会用劳动书写自己幸福的人生。我们的生源比不上名校,但这些平凡的生命更需要教育的引导,我们工作的意义感并不比名校差。</p><p class="ql-block">三年来,我们的工作性质注定与所谓的“捣蛋”的孩子打交道最多,和他们的谎言较量,与“反复”比耐心,在“事上磨”中修得仁爱与情怀。</p><p class="ql-block">他叫昊昊,对篮球近乎痴迷,在学校玩,到社会上去玩,玩着玩着就开始厌学了,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散漫的习气,他竟然把自己的QQ号改成我的名字建群,号召同学加群。父母教育,不听,并与他们对抗起来。班主任龚琴芝老师却不言弃,她以师爱加母爱的温暖去感化他,从不倦怠;我呢,有时站到台前,有时躲在幕后,使出教育者的浑身解数,与其“斗智斗勇”。毕业离校那天,他特意送来一杯奶茶,可惜我当时不在,没有对上话,但喝上一口,甜甜的,凉凉的,仿佛登上庐山之巅,周身通透,爽心怡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办学质量的关键在于学生“管得住”,老师的课堂“管得了”,双管齐下,便会妙笔生花。我们是做德育的,学生能否“管得住”是衡量德育是否有效的标尺,14位班主任就是中坚力量。他们真是够拼的:晚上睡到学生寝室里,是他们干的;白天从早读到课外活动,时时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是他们创造的。临毕业,学生的心理负担较重,怎样纾解?来一场二十公里的毅行活动吧,老师们陪着孩子们走,走出友谊,走出团结,走出精气神。每位同学再把感受凝结成文字,结集在《青葵》校刊上,一个不落,一个不能少。每位班主任留下寄语的文章,其情真真,其意切切,其愿殷殷,流淌的不仅是对生命成长的欢喜,更是对职业价值的理解和珍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六月十一日,那是同学们离校的一天。这一天,天蓝得深邃,云卷得舒畅,绿叶轻抚,像摇着蒲扇,喷泉在丽日下焕化成七彩虹霓。当《毕业歌》想起来的时候,同学们拿到了四样东西:一张准考证、一张合影照、一本毕业纪念册、一件小礼物。级部主任徐黎明告诉我,准考证通向未来,合影照绾紧友谊的结扣,纪念册唤醒生命的张力,而那刻着祝福语的小礼物便寄存了老师嘱托。有个镜头永远定格在我的心头:一个帅气的男生默默翻看着《青葵》纪念册,轻轻地合上,又忐忑地翻开,再合上,再翻开,然后静静擦拭着眼角的泪。为这间教室?为这群伙伴?为修枝整叶的园丁?被同事们称为“红姐”的陈红芹老师在群里这样描写孩子们离开时的状态:“本来我控制的好好的,想着我要解放了,想着他们一个个多么不省事,我还在和伢们开玩笑,慢悠悠忘了时间。集合的大喇叭一响,我转身拿起班牌和班旗交给学生,一刹那没控制住,挥手让他们都走……我拍了一张空荡荡的教室照片,做了一次值日生,关了灯和风扇,眼泪还是直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在我结缀这些文字的时候,考试分数不断传来。群里爆竹烂漫,掌声闪亮,拇指飞动。我知道,对教育的评价有两把尺子,一把明尺,有教无类,全面育人;一把暗尺,学校分等次,学生靠分数。而这两把尺子不仅存在于社会和家长,还存在于领导手中,会议上用明尺,私底下用暗尺。但我与我的同事们相信:教育的价值在于为迷途的孩子找到知返的路,为阳光的孩子迈向更加璀璨未来;衡量教育的成功在于让人成为会创造幸福、并会感受幸福的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以这个标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p><p class="ql-block">我一言不发。这一届还有几个孩子时常突破“底线”,不时触摸“高压线”,中考前就和社区民警约定,来一次个别谈话。虽然他们毕业了,但教育没有“毕业”……</p><p class="ql-block"> “东风有意留人住,薰风无意催人去。”又一届新生乘着微凉可人的薰风降临校园,我们又要重复昨日的动作,在这重复中,我听到了生命拔节的声音,珠圆玉润,舜弦和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