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大碴子粥·蒜茄子和炊事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69年8月22日我从北京来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师44团机炮连,从此在北大荒呆了整整8年,度过了我的整个青葱时代,在这8年短暂而又漫长的时光中,北大荒有两样食物给我印象深刻,至今依然让我念念不忘,这就是大碴子粥和蒜茄子。</p><p class="ql-block">在北大荒广袤肥沃的黑土地上,到处都种着大片大片的玉米,东北人称之为“苞米”,玉米是北大荒最常见最普通的粮食品种,它种植简单,加工容易,营养丰富,食用方便,是老少皆宜的一种食品。</p><p class="ql-block">在北大荒玉米有着各种各样的吃法,嫩玉米可以煮着吃,老玉米可以炖着吃,玉米粒可以炒酥脆的玉米豆,还可以用铁锅蹦爆米花,玉米还可以加工成粗细不等的玉米面,再用玉米面制作成玉米面饼子、玉米面窝头、玉米面发糕,玉米面条等各种各样的食品,如果把玉米粒脱皮后再压碎成大一点的颗粒,就是东北人俗称的“大碴子”,而用玉米大碴子煮出来的粥,就是东北人最喜欢吃的“大碴子粥”了。</p><p class="ql-block">大碴子粥是北大荒人最常见的食物之一,它虽然口感粗糙但富有营养,干稀搭配食用简单,劲造抗饿饱腹感强,因此也深受广大兵团战友们的青睐。据说真正做的好的大碴子粥不能稀汤寡水,要做到粘稠相宜汤饭适中,因此做饭的人也要有一些掌握火候的本事和技巧,有的人家在熬粥时还会放进一把花脸饭豆或者红芸豆,然后再用小火慢慢地糊熟,待到粥熟米烂之时掀开锅盖,那满屋的米香豆香会引逗得全家人心情愉悦食欲大开。大碴子粥是东北人一年四季炕桌上的饭食,在冰天雪地的严冬,东北人喜欢盘腿坐在温暖的火炕上,边欣赏着窗户上的冰凌花,边端着一碗热呼呼香喷喷熬的粘稠的大碴子粥吃得满身是汗,而到了炎热的夏天,东北人又喜欢将熬好的大碴子粥用凉水多淘几遍,变成清凉爽口的“水饭”,或用井水把大碴子粥拔到冰凉,吃到嘴里能一直凉到心里,那是东北人又一种爽利舒服的夏日享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刘玉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吃大碴子粥还是在1970年的春末夏初时节,这时我们机炮连已经从四营边境地区移防到了三营锅盔山脚下,正在进行紧张的营房建设,一天上午我徒步去永安乡火车站街角的邮局给战友们取家信,来回走了十几里路出一身汗,路过食堂门口时就想进去讨口水喝,一进门正看见炊事员刘玉琴在面案上和面,我们炊事班的面案是用两寸多厚的紫椴木板拼接而成,大概有2米长一米五宽,厚实的面案被两个长条木凳架在地上,显得十分结实牢靠,那会儿我们锅盔山驻地还未通电,更没有什么和面机、压面机,因此全连一百五六十人的面食都要在这块面案上靠炊事员的两只手制作完成,那时候和面在炊事班里是个实实在在的力气活,不但体力消耗大还需要有极大的耐性,当一个巨大的又湿又重还粘手的面团躺在案板上时,就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看见了有时也会心里打怵,但这难不倒炊事班的战友们,他们动脑筋想办法集思广益,用钢筋做了一个铁环固定在案板顶端,又用柞木做了一根两米长的压面杠,把木杠的一头插进圆环里,另一头抓在自己的手里,再利用杠杆的原理,用压面杠一点一点一遍一遍地压在面团上,经过无数次反复地碾压直到把面和好。</p><p class="ql-block">刘玉琴浓眉大眼性格开朗,梳着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因为长时间用力压面的缘故,她这时已累的满脸通红,额头上也挂了一层细碎的汗珠,胳膊和肩膀恐怕也有些酸痛,为了把面团压得更加匀实细腻,她有时甚至把上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压面杠上,利用身体的重量来增加手臂压面的力量,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们的工作状态,很难感受到她们的劳累和辛苦,刘玉琴见到我没有说话,站起身子笑了笑,她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臂膀,就扭过身子又用力地压起面来。</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张丽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这时已干渴难忍顾不上说话,看见厨房的地上放着两桶刚打上来的井水,就急匆匆的走了过去,顺手抄起水舀子,弯腰从水桶里舀了半瓢水,一抬头就灌进了嘴里,那冰冷的井水似一股寒流,刹那间就从喉咙一直凉到了心底,使身上的劳累和汗意一扫而光。“司号员,有我们炊事班的信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向我打着招呼,我放下水舀子扭头一看,见到张丽英正在灶台旁微笑地看着我,刘玉琴、张丽英都是原8510农场的子弟,她们俩性格爽朗麻利能干,现在都是炊事班的骨干,她们平时爱说爱笑,和我们连部的几大员都很熟悉,我放下了水舀子,快步走到灶台旁,看见张丽英正蹲坐在灶坑里烧火,那硕大的铁锅里不知煮着什么东西,散发着一阵阵炙人的热气,张丽英侧着身子,用手中捅火的铁钎子在灶膛里拨来拨去,那灶膛里的火苗像是在和她藏猫猫,一会儿藏进了灶膛,一会儿又探出了灶口,一闪一闪地映红了她的脸,她嘴角微翘着,眯着笑眼看着灶底的火,几丝乌发挣脱了橡皮筋的约束,俏皮的挂在她的鬓颊上,宽敞的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灶底下偶尔传出几声噼啪的声响,散发着一种木柴燃烧后的味道,空气中有一层淡淡的烟雾在漂浮着,随着灶火的光亮一会儿浓一会儿淡,在高大阴暗的屋顶笼罩下,那场景竟像是一幅色彩清晰轮廓分明的油画展现在我的眼前,让我瞬间有了一种创作的冲动感,事后我曾在《赠炊事员》这首诗中稚嫩地写道:</p><p class="ql-block">一位年轻的战士,</p><p class="ql-block">站在熊熊的炉火旁,</p><p class="ql-block">手里握着火钎,</p><p class="ql-block">就像握着一支钢枪。</p><p class="ql-block">为了同志们吃的好,</p><p class="ql-block">愿终生把这“总捅”当,</p><p class="ql-block">烟熏火烤算不了什么,</p><p class="ql-block">只要那革命烈火正旺。</p><p class="ql-block">我站在灶台旁轻声的问了一句,“今天中午做什么好吃的”?张丽英笑着放下火钎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手上的烟灰,轻轻的掀开了大铁锅上那木制的锅盖,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水蒸汽扑面而来,遮住了我的视线,待蒸汽散去我定睛一看,竟是一大锅金黄的玉米粒在水中上下翻滚着,发出一阵阵水米沸腾的声音,当我正在莫明奇妙时,张丽英用饭铲子在铁锅里用力搅了搅大声的说道:“吃咱们东北特有的大碴子粥”!自此以后,我才与大碴子粥这种东北特有的食物结了缘。</p> <p class="ql-block">这是一九七零年我写给炊事员的诗,词语中的时代痕迹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东北人在做大碴子粥时喜欢放一些豆子提香,尤其青睐咱们黑龙江的奶白花脸饭豆,我们机炮连也曾做过饭豆大碴子粥,记得高敏连长让我去永安粮库买饭豆时一再嘱咐我,豆类和粮食属于国家统购统销,你千万别说买饭豆是用来吃的,只说咱们买饭豆是做种子的,按照高连长的嘱咐,我果然顺利的买回了20斤奶白花脸饭豆,这奶白花脸饭豆颜色似奶有手指头大小,光滑的外皮上有着丝丝紫色花纹,煮熟以后有着一种特殊的豆香味,煮在大碴子粥里确实好吃,也为连里的伙食增色不少,受到了战友们的一致赞赏,但是20斤饭豆很快就吃完了,于是高敏连长又派通讯员王海军去买饭豆,谁知王海军在粮库不小心说了大实话,刚说了一句“这饭豆太好吃了,我们吃了好几顿”,就被粮库的人员赶出了大门,此事后来也成为大家取笑他的笑料一桩,从此以后,我们再也吃不上这香喷喷的花脸饭豆大碴子粥了。</p><p class="ql-block">人们常说看问题要一分为二,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大碴子粥虽然好吃但也有缺点,一是熬制时间太长,二是太费火费柴。东北人在做饭时常用一个“糊”字来形容煮制时间较长又费火费柴的饭食,例如:糊苞米、糊土豆、糊地瓜、糊大碴子粥等等。大碴子颗粒大且质地坚硬,因此在糊粥之前需要长时间用水浸泡,尤其是在做大锅饭时需要浸泡六七个小时,使其充分吸水膨胀后再糊粥,下锅后要先用大火烧开,再用小火慢熬,需要一两个小时才能糊至绵软熟透,制作时间太长并且实在是耗费大量的柴火。</p><p class="ql-block">在北大荒寒冷的冬天,柴和火是生存的重中之重,谁家如果缺少了柴火就好比在全家人的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利剑,随时都会处于危险的境地。记得机炮连刚到锅盔山那年的冬天,连着几天大雪后又刮起了大烟炮,天气异常寒冷,连里做饭和烧炕的木柴眼看着就要用完了,断炊断暖的危险迫在眉睫,情急之下连里组织了一次武装拉练,全体人员紧急出动,踏着没膝的大雪,顶着呼啸的寒风,穿过皑皑的雪原,跨越冰冻的锅盔河,一路向北长途奔波十几里地,来到了处于完达山脚下的农业十四连的山场上,这个山包上长着各种粗细不等高矮不齐的杂树,高连长一声令下,大家有锯的用锯,有斧的用斧,一起动手砍树,没有工具的人用背包带套住小树的上端,几个人齐心合力把树拉断,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张作业,很快就装了满满一马车的木柴回到了驻地,现在来看这件事当时随情有可原,却也确是无奈之举,这就是大碴子粥虽然好吃,但在那个年代也不能常做常吃的原因之一。</p><p class="ql-block">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时过境迁,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大幅度提高,超市里各种食物琳琅满目丰富多彩,人们平时多以大米白面的细粮为主,在解决了温饱以后,又开始追求养生,寻求健康食品,在这种大环境下,玉米大碴子粥又被唤回到餐桌上,现在已经成了各地粗粮饭馆里最受欢迎的主食之一,北京城里就有一家名为“粗粮人家”的东北饭馆,每当宾客落座时,饭馆都会赠送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碴子粥,这已经成了这家饭馆迎宾待客的特色招牌。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各种炊事用具也有了飞跃式的发展,现在家家户户都用上了高压锅甚至电高压锅,做大碴子粥省时省力,再也不用担心费时费柴了,只要设定好时间按下电钮,时间一到就会吃到香稠糯蜜的大碴子粥。</p><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的北大荒生活条件艰苦,平时不可能颠仨炒四大鱼大肉,因此喝大碴子粥最好的佐餐菜肴就是各种各样的咸菜,什么腌萝卜、腌黄瓜、腌芥菜疙瘩,如果谁家拿出个咸鸭蛋或一块豆腐乳,那就是神仙一般的生活了,而我却只对一种咸菜情有独钟,这就是腌“蒜茄子”。</p><p class="ql-block">我来到北大荒以后才知道,东北人管西红柿叫洋柿子,东北种黄瓜不爬架长在垄背上,东北的茄子都是一拃多长的长茄子,几乎见不到圆形的茄子。每年的冬天到来之前,我们机炮连都要忙碌着做两件事,一个是挖菜窖,一个是腌咸菜,为度过漫长寒冷的严冬做充分的准备,而在腌制的各种咸菜中,只有腌蒜茄子相对麻烦一些,每到这个季节炊事班的战友们就会采摘大量的茄子,他们把茄子去掉茄柄后清洗干净,带皮放进笼屉把它蒸熟蒸软,然后把茄子晾凉晾干,再用刀把每个茄身划开,把调制后的蒜末一个一个的填抹到切开的茄子里去,然后再把茄子整齐地码到大缸里,码一层茄子撒一层盐直至码到缸满,有时候还会找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经过十几天的腌制,那咸淡适口蒜香扑鼻的蒜茄子就腌好了,当把蒜茄子端上餐桌时,受到了全连战友的一致好评,据说有的战友在夜间站岗时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还跑到食堂去偷吃蒜茄子,可见这蒜茄子对我们的吸引力有多大。我回京以后,也多次尝试着自己腌制蒜茄子,尽管添加了不少香料佐料,但总觉得和在机炮连吃的蒜茄子不是一个味道。</p> <p class="ql-block">机炮连炊事班在锅盔山下野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到大碴子粥和蒜茄子,就不能不说我们机炮连的炊事班,我们机炮连的炊事班那真是一个特别能战斗的青年群体。他们只有区区八九个人,却担负着全连一百五六十人的伙食工作,机炮连全部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再加上那时候大家肚子里没什么油水,每天基建、训练的任务又很重,因此每个人都特别能吃,据说有的人曾一口气吃了十三个牛肉馅的大包子,可见炊事班的工作量有多大。他们一年四季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做饭,不论春夏秋冬都要守在灶台旁,他们想办法粗粮细作调剂副食,不但要让全连的战友们吃的饱,还尽量能让大家吃的好一些,有力的保障了连队的各项工作任务顺利完成。</p><p class="ql-block">炊事班的战友们不但烧火做饭还经常参加军事训练,在武装拉练的队伍中,也时常见到他们背着沉重的行军锅行走的身影,每到宿营休息的时候,他们还要拖着疲劳的身体给大家烧水做饭。有一次我们机炮连武装拉练攀登大锅盔山,大锅盔山距我们驻地有五六里路,是火山爆发后形成的孤立山体,山的南北两侧山势略陡,东侧是乱石层叠的石砬子,西边是个大大的漫坡,山上怪石嶙峋杂树丛生,山麓的东侧有一幢独立农舍,农舍后边有一口水井,我和战友们从农舍后面沿着石砬子攀登上山,爬到山顶以后我跟在高敏连长身后四处查看,大锅盔山海拔三百多米,站在山上极目远望周围几十里一览无余,向南可以看见穆棱河水闪着亮光由西向东蜿蜒流过,向西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向东可以看见十几里外的永安乡火车站,一列火车正冒着浓烟向西开过来,而北方的景色最为奇特,远看是完达山脉莽莽苍苍横亘大地,近看只见二锅盔山、三锅盔山、四锅盔山一个比一个小,形状像削尖了的铅笔头蹲在地上,每座山相隔几里地成半月形自南向北依次排列,不禁令人感叹大自然的造化似鬼斧神工。我看见山脚下的水井旁,炊事班正在埋锅造饭,班长张占利带着王兆生正在仔细地开挖无烟灶,其他人有的打水有的拾柴都在紧张地忙碌着,过了一会灶火点着了,炊烟顺着几条长长的散烟道渐渐疏散开来,从远处几乎看不见一点火光和烟雾的痕迹,一个小时左右,一锅热气腾腾的高粱米饭就端到了我们面前。说实话,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但我依然从心底佩服并感谢炊事班的战友们。</p> <p class="ql-block">东北腌蒜茄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天早上和老伴说好去北海公园游玩,临走前我把前几天买的东北大碴子随手抓了一把放在了电高压锅里,又放了一些花脸饭豆和红芸豆,老伴嫌我太小气,又伸手添了一把白莲子,放好了水以后设定了时间,按下电钮以后我们就出门了。中午回到家以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高压锅,刹那间一股米、豆、莲子的混合香味扑面而来,一锅香糯可口的大碴子粥已经做好了,老伴又端上了一盘蒜香扑鼻的凉拌茄泥,面对着香喷喷的大碴子粥和凉拌茄泥,我似乎有些陶醉,坐在饭桌旁久久不忍下箸,恍惚中仿佛又想起了炊事班的那些战友们,并祝福他们健康快乐!幸福长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