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我于天

晓刚

隆冬。

清晨的阳光洒在平坦的巴塘草原上，前些天的雪还没有融化，不见牧民的帐篷，远处有几头牦牛在慢慢游走。

站在一处斜坡上，我缓缓扭动玛米亚相机的焦距齿轮，取景框里的景致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也许，今天的早起不会浪费，可以拍出满意的图片。

不远处的天葬台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厚厚僧袍的喇嘛，他在念诵经文。没有风，煨桑燃起的青烟向上飘了很远才散去。不一会儿，几只鹫出现在了天上。

我静静地走上了天葬台的大坡，在距离喇嘛二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喇嘛看见了我，站起身来，向着我走来。

喇嘛的汉语说的很烂，跟我的藏语一样，我们用汉语夹杂着藏语的方式交流，不顺畅，但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喇嘛叫丁布江才，是囊谦县保日寺的活佛。他说，逝者是曲麻莱秋智乡的一位牧民，女性，因病去世，年仅23岁。

天上的鹫，灰色的，伸展巨大的翅膀，向着地面滑翔而来，落地时翅膀依旧煽动着，鼓起一阵风，双爪向前紧跑几步，随即收起翅膀，停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一只，两只，三只……五六十只鹫落了下来，伸长脖子张望着……

三十分钟以后，一切都结束了。鹫跑起来，煽动着翅膀。一只，两只，三只……五六十只鹫飞了起来，翱翔于天际，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你要回州上吗？”丁布江才问我。

“回州上。”我说。

“我坐你的车，你到我家里做客。”丁布江才发出了邀请。

“太好了。”我说。

丁布江才的家是一幢小楼，到了楼上，有人端来了龙碗，倒上了奶茶。

盛夏。

刮着风，虽是夏天，但这高原上的天气并不热。登额曲对岸，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跟在一群牦牛的后面，甩动着手中的沃嘎，远远传来一声响亮的鞭哨声。

我隔河看着她，她却并没有注意到我，自顾自地走着。我想，也许她并不知道，眼前的这条河流进了一条更大的河，而这条河把她与千里之外的我联系到了一起。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我又想，在这空旷草原上的孤独的牧人，如果没有信仰，将如何生存下去。人与天、地、山、河、牦牛一样，都是自然的一份子。在这高冷的草原上，没有树木，土层冰冻，将逝去的人葬之于天也许是最好的归宿。

红衣女孩和她的牦牛渐渐远去，我的车向着河的上游驶去，那里更高，更冷。

暮春。

小积石山深处的旦斗寺的庭院里，我向寺院的管家久美克智请教了一些问题，其中就有丧葬的习俗。

久美克智：人是灵魂与肉体的结合，肉体是灵魂的寄托。人死以后，灵魂离开肉体再次轮回，采取这样的丧葬方式处理肉体，是将自己奉献给世界，这是佛教的信仰。

“以身饲虎？”我说。

“是的，舍身布施。”久美克智说。

家里的一盆蟹爪兰，前段时间一直病恹恹的，我觉得它一定会死，活不过来了。我放弃了它，将它放在角落里，不再管它。

不料想，这盆被我放弃的植物竟然开出了一朵花。它活了过来，这让我很是惊讶。

窗外的天空由多云而阴沉下来，傍晚时分，却又蓝了。

端起茶杯，坐在书桌前，纵贯多年的一些场景在脑海里串联了起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