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夕雾

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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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开的夕雾》

端午的粽子，余温尚存，一楼的丁老爷子却走的匆忙。全楼的人都去送他，唯独留下了丁老太太。

快九十的人了，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故留下陪她。

老太太似乎并不需要我安慰。自己从衣柜里取出一条紫色的羊毛编织披肩，披在深蓝色的外套上。然后独自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微仰着头一声不吭。

夕阳亲笔勾勒了她的侧影。瘦瘦的像一幅剪纸。偶尔有风路过，会撩起她的白发，像秋水旁的蒿草，阳光下却很耀眼。她的目光应该是落日的方向吧。

屋里很静，能清楚听到那台老式挂钟周而复始的踱步声。我没怎么打量室内陈设，就是多看了几眼老两口依在老镜框里的老照片。

老爷子和老太太，长相与穿着很大众，都是退休了的中学教师。老爷子教语文，老太太教历史，没人见他们吵过架、红过脸。平日里也很少出门与人交谈，邻里只知道老爷子叫丁剑秋，老太太叫俞书骧，有一个女儿在国外定居，其他就知之甚少了，邻里相见也就微笑着点点头，没多少往来。

送走老爷子后，亲戚朋友陆续回来。老太太示意我扶她到门口。她不是在看回来的人，而是在向他们的身后张望，目光呆呆的。直到没人再进来。也没能把目光从门外拽回。女儿几番要扶她在沙发上休息，她执意不肯。后来在外孙女再三劝说下才蹒跚地坐回到了阳台上，依旧一动不动，像一枚雕像。

片刻，有门铃响起。老太太急忙让外孙女开门，外孙女说是别人家的，老太太说万一是你外公按错了呢，他记性不好，好几次按错门铃。

当然，外婆终究没等回那个执意要走的人。

外孙女悄悄地问妈妈，外婆是不是老糊涂了。妈妈瞥了女儿一眼，又长叹了一口气 : “你外婆退休后一直都是外公照顾，外婆腿脚不好，外公看起来身体要硬朗的多，谁知外公会先走了，外婆或许是一时精神恍惚吧。哦，你看，外婆披的披肩就是外公好多年前给她买的，外公说她披上好看，像夕雾。可外婆却总说不喜欢紫色，买回来后一直挂在衣橱里。今天外婆一定是想披上给外公看……”话没落地，泪却下来了。她急忙背过身去，怕被女儿看见。

女儿把茫然的目光悄悄移向了外婆。

“外婆，你的这件披肩真好看，我给你盖腿上吧，你腿脚不好”外孙女说。老太太摇摇头将披肩往自己的怀里又拽了拽，然后转身让她将外公的照片递给她。但见她用衣袖揩拭了一下，随之靠在了身边的花盆上，花盆里的夕雾又吐了新枝。

没看到她流泪，也没听到她啜泣。她只是将头靠在外孙女的手臂上，对着外公的照片喃喃细语。她说其实很喜欢外公买的这件披肩，只是没舍得用，故意对外公说不喜欢。今天她想让外公看看，可惜晚了点，外婆有点哽咽。

外孙女揩了把泪，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外婆、连同她的夕雾一并揽在怀里。

向老人道别时，我依然支支吾吾寻不到安慰老人的措辞。谁知老人反倒拉着我的手 :

“孩子，甭管月亮圆还是不圆，只要还挂在那就好，人啊也是，在与不在，只要还留有念想，走的人就没有遗憾，留下的也会不孤独。”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尽管我们每个人都在书写自己的人生，可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断章。书写到最后，才发现我们忽略的正是我们真正需要的，但停下脚步后，竟然不知道这一生在寻找什么。我们错过了很多，却又无法弥补。这种后悔或许会折磨我们一生。

还好，夕阳走了后，月亮悄然升起，将一抹清辉留在了阳台上。留给了迟开的夕雾。让这个热烈想念、一往情深的花语，终于像紫色的雾一样弥漫开来，不管那个喜欢夕雾的人在，还是不在……



文图/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