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怀念

舒至诚（ 5807575）

　　【 妈妈八十岁时的黑白照】

　　 我早就想写一篇文章，来纪念仙逝已久的母亲。可几次提起笔，却都搁了下来。我怕自己文字功底浅，任凭绞尽脑汁，掏尽词库，也不足以把她的好表现出来，愧对她老人家。每一次都是笔未动而泪先流，双眼模糊，情绪失控，无法继续。   

     今天是五月初六，窗外刮起了阵阵的风，天空布满云雾，大地阴沉沉的。

我独自一人呆在家里，一大早就弄好了饭菜。

准备用餐时，我习惯地叫了一声：“妈妈，来吃饭了！”

      等了良许，没有回应。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住进了县城的新房里。而母亲却躺在老家墓地二十多年，再也唤不醒，再也叫不回，再也不能疼爱我们了！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思绪成了识途的马，沿着熟悉的方向疯狂地奔驰。

      不知是母亲的灵魂感应了我，还是我的思念幻化出了她，母亲的形象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了：满是银发的头上，缠挽着一个发髻。罩着黑丝网的髻球里，别着一根锃亮的银簪。弓驼的腰背，记录了曾经的凄凉；鼓胀的皱纹，刻画了饱经的沧桑；慈祥的笑容，满溢了一生的善良。此时她穿着布扣满襟，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深情地把我打量。

  我的心湖，顿时汹涌起曾经的过往—— 

       妈妈，您是伟大而敬爱的妈妈！我的心中装足了对您的敬意，骨子间充满了对您的感恩，灵魂上存留了对您的愧疚，血液里流淌着对您的怀念……  

      民国十年（公元1921年）的二月十一日，您降生在交溪郑家冲一户刘氏农户里。两岁的时候，外公溘然离世，扔下姥姥和幼小的您。到了五六岁，家里穷得熬不下去了，姥姥带您去逃荒。她用棕皮裹着尖足，拄着拐棍，穿得破破烂烂，常常蹒跚地行走在冷风寒雨中。而您也打着赤脚，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拽着姥姥的另一只手，伴着她踉跄地行走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有时实在走不动了，两母女就抱成一团，相拥着哭在了一起。  

      十岁那年，姥姥改嫁到了夏家湾。为了不让您成为累赘，继外公把您许配给凤形地的舒家做了童养媳。您幼小的心灵，就像被一把尖刀深深地划过，留下了终生伤痛的记忆。  

      十一岁，您个子还没灶台高，就独自承担了做饭、喂猪、洗衣服等繁杂的家务。垫脚用的条子凳，见证了您那段艰难的历程。   

     年轻时，父亲长年在外。您白天背着患病的大哥，一手赶着牛、一手扶着犁，两脚艰难地跋涉在水田里。入夜，您把孩子一个一个地哄睡，深更半夜还在纺纱、织布、纳鞋垫，洗衣服……有一次您起得太早，在朦胧的月光下去晾晒孩子的衣服，您不小心踩空了脚，跌落了一丈多高的石坎下，摔断了脊椎骨。我本来好漂亮的妈妈，因此变成了驼背，落下了终生的残疾！    

     小时候常见您一个人默默地哭泣。当时我年幼无知，不明白您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心疼地拿来毛巾，给您擦拭眼泪。长大了我才知道，原来是您经历了两次很大的不幸——您的两任前夫，均由于疾病的摧残而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撂下您和四个幼小的孩子。我的生父十分欣赏您的聪明能干和良心，就不顾自己处子身份毅然跟你结婚，一肩挑起了抚养四个继子女和五个亲生孩子的重任。看到他那么辛苦，您十分感激和怜爱，常常默默流泪。为了我们，您勤俭持家，不离不弃，在当时那么极差的经济和医疗条件下，把我们同母异父的九个兄弟姊妹都抚养成人，无一夭折。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在我们七邻八乡是十分罕见的。长大了还给我们娶嫁、建房和安家。很难想象，您一生为我们付出了多少？

     您亲手抱大了十五个孙子孙女。对每一个都很关心疼爱。有一个夏天，您给孙子涵琦喂米粉糍粑，小孩吃得快活，手舞足蹬，一不小心，把勺里还没吹凉的糍粑舞到了他的后背上，烫起了一个小水泡。您自责不已，在我面前老泪纵横，哭得那么伤心。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问，才知道您是心疼孙子！

     您对乡里乡邻也十分友好。 记得集体化时代，好久没有吃上荤菜了。爸爸托人买了点肉回来。炒熟了，您借口忙事，哄着我们先吃。等我们吃饱了，您才把两个菜碗里的剩菜打点一下，准备吃些残存。刚开始吃，来了一位大婶。您赶紧叫住她，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股劲儿地把肉往她嘴里送。那大婶也好久没吃上肉了，吃得喜笑颜开。可我回头，看见您的碗里却一块肉也没有了，这一顿，您根本就没吃上一块肉。我的眼角，顿时湿润了。

     更让我感动和不能忘怀的是：我辞掉教师工作以后，因为个小体弱、不适合干粗重的体力活。托同学之福，在天津给安排了一份轻松舒适的工作。那一年，我特意请假回去看望您。就在假期临满，前去跟您道别的那个晚上，您把我叫到床前，轻轻地拽着我的手，流着泪，深情地对我说：“儿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一份工作，它是你养家糊口的资本，你可要好好珍惜啊。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在黄泉之下也是不会安心的。好好去吧，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了你自己的前途和全家的生计。你大老远的回家来看我，我很知足了！我是长病，走无定期。这么多年，你和哥嫂们对我的照顾够好了，我很满意。天遥地远，麻烦太多，我死的时候你就别回来了。妈不会怪你的。我会吩咐你哥嫂他们别叫你回来的。你听我的话，啊。离开的时候，你就绕道走，别再来看我了，以免看见了忍不住流泪，影响你远行的心情。你去发财，啊……”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鼻子一酸，喉头一硬，眼泪喷涌而出。妈妈，您都快要告别人世了，还在牵挂着我，关心着我；而对您自己，怎么就这么容易满足？我是多么不想离开您，希望能陪伴在您的身边，细心地照顾您，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啊！可我是一家之主，重担压身，必须挣钱，因而不能放弃那份工作。我身不由己，还是离开了您。心想挣了一笔钱就一定回去，带您上大医院把病治好，然后不再离开，陪伴着您，让您开心到老。

     谁知才离开八天，也就是农历二零零一年正月十六日，冷风肆虑，天色昏暗，大地一片凄寒！晚饭时分，我正在朋友家里吃请，忽然亮光一闪，一颗流星从天宇中划过，我的心头立刻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不一会儿，哥哥打来电话告诉我：就在流星陨落的时候，您走了！   

    我一下子近乎疯狂了，恨不得立刻化身飞燕，昼夜兼程，避开购票、坐车的延误，快速赶往您的身边，轻轻地抚合您的双眼，眷眷地吻一下您的额头，然后长跪于您的膝下，虔诚地为您献上深深的一拜！继而静静地守候着您，直到您入土为安。可是我刚回公司，身兼数职，无法抽身。又恰逢春运，来回要倒十次车，更是一票难求。哥哥们遵照您的嘱咐，忍痛叫我别回了。我万般无奈，在朋友王俊的主动帮助下，凑足了一笔钱寄回去，作为您的安葬费，算是对你最后的尽孝。却未能亲身看您最后一眼……我万箭穿心，柔肠寸断！一连好几天，我把自己封闭在宿舍里，孤独地倚靠着窗户的边框，傻傻地凝视着流星陨落的苍穹，呆呆地眺望着家的方向，痴痴地看着飘落的寒雪，幻想着亲人陪您上路的场面，推测着您安睡在灵柩里的模样，默默地用泪水为您送行……   

      妈妈，都说养儿为防老。您把我们养育大了，却从未把我们禁困在家里，也从来没有要求我们对您怎么样；直到瞑目前还鼓励我出去，希望我过得好。可我在您久病需要陪护的时候，为生活所窘迫，远远地离开了您，尽管常常寄钱回去给您治病，也一再嘱咐妻子好好照顾您，却无奈于客观现实的窘迫，不能亲自守护在您的身边，陪伴您说说话，给您敲敲背、揉揉肩；也不能亲自给您打一瓶热水，为您洗洗脚、擦擦身；甚至在您离开的时候，也不能为您守灵……金钱，可以买得到其他一切，可买不到母子的骨肉深情啊！想到这，我就锥心刺股地痛，悔不该当初离开您！     

     光阴荏苒，时过境迁。等我们条件好了，想好好报答您时，却一切都为时过晚。印证了那“子欲孝，而亲不待”。您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爱。带走的，只是一辈子的辛酸。您的好，我用再多的语言也无法说完。您走了，不再给我们孝敬您的机会了，我感到终生遗憾！恳求您下辈子还做我的妈妈吧，在您需要孩儿的时候，不管遇到多大事，我都不会离开您！  

      妈妈，前年的清明，因为想您，我几个通宵没睡好。去年的清明，我回到老家给您扫墓，夜里眼皮都哭肿了。今年的清明，我冒着倾盆大雨专程回故乡给您扫暮。今天，我依然是满脸泪水，把文字作了些许修改，合成了这略表心意的文字。不知您在天之灵是否能够看到？    

妈妈，您安息吧！托您的保佑，儿子现在过得很好。孙子、孙媳妇、孙女、孙女婿也都过得很好，曾孙儿、曾孙女以及曾外孙儿也都长得蛮好的。您高兴吧？   

     一阵冷风刮过，云散了，雨也停了。可我的泪水却依然还在流淌着。我知道：妈妈是我永远的怀念。这泪水，一直要流到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天了！    

       

                  儿子：桃生

  二零一二年七月十二日写于天津，二零二三年五月初六日 改于溆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