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先生的宽厚与仁爱

华汉

<p class="ql-block">  研究生三年,最为劳心的事就是写论文、找工作了。写论文需要选题新、资料新、思维新、观点新,而所有的新又都需要首先得到导师的认可和拔高;找工作离不开名人名家推荐,而最有力的推荐便是自己导师深切的书信评语了。因此,导师的名望和品德对于他的学生非常重要,在某种时期或时刻,甚至决定着他们的命运。十分幸运的是,我遇上了德高望重的好导师,范伯群先生就是其中的代表。</p><p class="ql-block"> 我初见范先生,是在苏州大学现代文学教研室。那是1987年的夏天,我们十名考生前往接受四位导师的面试。范先生是导师组组长,自然是主考官,只见他气宇轩昂、精神抖擞地坐在对面,话不多,却很周全,语不重,却铿锵有力。先是询问了我的旅途情况和到达苏州的住宿情况,对我从遥远的东北赶来表达了特别的关心和慰问;然后切入正题让我回答了几个问题,语言、表情温和有力,就像是一次讨论而非一场考试;在结束时还不忘叮嘱我回程注意安全,并要我代向他所认识的我的本科老师问好。于是,一位有风度又有温度的学者形像便在我的脑海初步生成。</p> <p class="ql-block">  正式成为范先生的弟子之后,和他的接触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最多时候便是上他的课了。他授课的内容很广,既有俗文学,也有雅文学,既包括近现代,也涉及当代甚至当下。看得出,他是在用一种大的文学观发现和纠正中国现代文学史,用作品论、作家论和现象研究、思潮研究、流派研究等最根本的文学研究方法,帮我们夯基础、拓思路、树观念。所有课程都是他研究过或正在研究的,已经成文成书的他叫我们课下自己阅读,课堂上则把正在研究的作为重点,并将这些领域的前沿性问题抛给大家,让我们做出独立的思考。这使得我们眼界大开,并迅速有了高度。授课形式也很活泼,主讲、讨论、写文章兼而有之。先生和我们闲聊话较少,但讲起课来则滔滔不绝,且有着很强的感染力。讨论课时,他便听多说少,主要是激发和鼓励我们。印象最深的便是“陆文夫作品讨论会”了。会前,范先生只是出了个题目,让我们自己查找作品阅读;会中,认真听我们发言,没有半句插话;会后,他在归纳大家观点时,不是作出对与错的评判,而是有针对性地提出了些建设性的意见。我当时还没有读全读透陆文夫作品,说出了“陆文夫是名家不是大家”的看法。先生没有进行反驳,只是说名家和大家的标准有待讨论。事后,一个师弟告诉我,先生对陆文夫曾作过系统论述,我的看法和先生的观点正好相反,难免有“对立”的嫌疑。为此,我感到十分紧张与不安。</p><p class="ql-block"> 课下和范先生接触,主要是到家拜访。当时,先生在担任系主任,每天工作很忙,加上晚上还要做学术研究,我们只有利用晚饭时间到他家坐上一会儿。一般都是师兄弟和师妹结伴而去,最长时间都不会超过一小时,过了一小时,先生就会主动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好的,就这样”,开始下“逐客令”了。和其他导师相比,范先生的这种方式显得有点冷,但看到他白天忙碌的身影,想到他晚上要做学问到深夜,大家便欣然接受了。不仅如此,背后大家都敬佩地说,先生是做统帅的材,当个校长也会绰绰有余。</p> <p class="ql-block">  转眼来到了第二学年下半学期,开始了学位论文的准备。四位导师对论文选题没有任何指定,只是强调要有个性和新意。我在反复斟酌之后,拟将“日本影视在中国新时期”作为题目。理由有三:1、改革开放以来,日本影视在中国的影响巨大,已经构成一种重要的文化艺术现象;2、自大学本科以来,我一直在学日语,已具备读日文资料和一般听说水平;3、此问题领域国内尚无人作专门研究。但顾虑始终伴随着,担心这一题目超出了中国近现代文学范围,不会为导师认可。特别是想到我曾有过“对立”范先生,更加叫我心里没底。为此,在正式开题前我下了一番功夫,让理由有了更加坚实的基础,并分别和四位导师作了汇报沟通。范先生听了我的汇报后,先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这个选题确实超出了当年招生所确定的专业范围,也离我们几位导师的研究领域相去很远”。“但很有价值,也相信你能很好完成,我支持”。“你好好准备好好写,答辩时我将我的老师贾植芳先生请来,他在此方面是有建树的”。先生的这番话,让我着实感动,数日的紧张和不安顿然而去。果然,范先生说到做到,在我们师兄弟的论文答辩会上,请来了大名鼎鼎的复旦大学教授贾植芳先生,我的学位论文顺利通过。事后,其他系科同学们都说,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你的导师很了不起!</p> <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一届的毕业时间是1990年夏。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刻,导师们为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合适的工作,将我们的论文答辩时间提前了半年。于是,论文答辩会后,我们九名同学纷纷开始联系单位了。我因为研究题目曾和北京电影资料馆(中国电影研究中心)日本电影专家王秀媛先生有过接触,她在积极帮助我看电影资料的同时,还努力向单位推荐我去工作。得知这一消息后,范先生立刻找到了我,告诉我他有个校友在电影资料馆当副馆长,他已写好一封推荐信,让我去找她。同时,他还给电影资料馆写了封推荐信,说可能会需要,叫我一并带上。无疑,这两封信产生效果,电影资料馆经研究决定接受我去从事日本电影研究工作。意想不到的是,当年外地院校毕业生进京几近不能,我的调入报告未被上级批准。先生写给校友的信我递交本人了,写给单位的推荐信却因不舍而留存下来。先生过世后,我把它找了出来,那飞扬的字体,那厚重的情怀,那满满的爱,让我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该同志是我系1987级现代文学专业研究生,由于在入学前有较长一段时间的社会实践经验和业务锤炼的积累,在政治表现和专业学习方面都显得很为成熟(政治方面另有专门鉴定)。平时能刻苦学习,成绩优秀,在同届同专业中,他是唯一获得香港朱敬文先生在我校设立的奖学金的学生。由于他有独立思考和探索研究问题的能力,已发表论文多篇,有的文章能以新的视角揳入,发前人所未发的见解。他的硕士论文的题目是《日本影视在中国新时期的文化传播与理论启示》,在教研室全体教师中作“开题报告”时,得到好评,认为是前期准备最充分,搜集资料也很扎实的论文提纲,一致同意他开题,事后他又利用暑假,求师请教,表现了勤恳踏实的学风。</p><p class="ql-block"> 该同志为人诚朴,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善于团结同志,也热心于公益劳动,深得师生信赖。他的人品是好的,就学习和研究的势头看,也显示他是一位有后劲的优等生。</p><p class="ql-block"> 范伯群&nbsp;</p> <p class="ql-block">  一般而言,学生在校时应帮助导师做些科研方面的事,范先生从未要求过我们,我没有做过;毕业后应尽力在专业上有所建树,以壮大师门的力量,拓展师门的影响,我因研究方向也变得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导师可以不写推荐信,也可以简简单单写封推荐信。可范先生却是主动、认真地为我写推荐信,且写得如此情深意切,字里行间浸透着宽厚与仁爱。</p><p class="ql-block"> 毕业后曾和先生有过四次见面,三次在苏州,一次在大连。在苏州有两次是到上海、杭州开会学习,专门去看望几位导师;一次是参加“多元共生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学术研讨会暨范伯群教授八十华诞”活动。在大连是先生来参加“2006中国现代文学年会”并领取“第二届王瑶学术奖优秀著作一等奖”。每次见面,都让我觉得先生精神饱满、风度如初,那爽朗的笑声,那自信的神态,那敏锐的思维,那谦和的举止,那温暖的情怀,都让我感到欣喜、振奋和感动。交谈中,他总要详细询问我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并叮嘱我“不要丢掉学术”。事实上,我因后来走上了管理岗位,加之环境和资料的限制,在从事日本戏剧影视研究一段时间以后,已基本停写学术文章了。先生则说,“专业可以因工作而变换,但学术思维不能停止”。“管理中也有学问,只要你保持一个良好的理论头脑,就会取得更好的工作成绩”。这句话,深刻烙在了我的心上,并成为我工作的指南。</p> <p class="ql-block">  除了见面,和先生还有过多次书信和电话联系。书信联系多为先生有新著问世寄送予我,书的扉页总是很谦虚地写上“延平老弟指正”“延平老友惠存”“延平老友指正”,落款为“范伯群敬赠”,令我汗颜和崇敬。电话联系一般为逢年过节时候,我向先生表示问候和祝愿。2017年春节,当我询问他的身体情况并邀请他再来大连时,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弱,说自己老了,腰已弯,腿脚变得没力量,还拄上了手杖,怕是不成了。这些话让我听得有些心酸,简单安慰几句后,便匆匆放下了电话。没成想,这竟是我和先生的最后一次通话,等我再想给他打电话时,他已经不能开口,再见到他时,他已静静地躺在花丛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范先生,您是我们的榜样和骄傲,学生永远怀念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