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日记

轩辕剑

一 时节夏至，一年正半。事物凡为半者，大多正处于上升阶段，且要上升到顶峰了。顶峰四顾，经历不同，心境不同，则所见自有不同，而心情在欣然张扬中，其实已暗藏了不自觉的一丝黯然。可正是风光时，谁又会在乎那丝黯然，却不知这丝黯然终会如暮色般吞天没地，连我们自己也一并吞没。 此时，日正烈，风正热，天正蓝，云正白，鸟声正悠扬，一切正装饰着入眼最多的、曾在初春时无比珍稀的绿。 绿色一直在生长，一切也都在生长，向着颠峰向着极限向着最好最高最深最广生长。生命也在生长，生长着活力，生长着衰败，也生长着死亡。一切从没停止生长，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按照着它们自己的节奏，不快不慢不可阻挡的生长着，既非我们以为的向前也非我们以为的向后，一切都按照着它们不自觉中以为的方向生长着。 生长极限之后是连着死亡的衰败（其实衰败与死亡从来没离开过）。死亡是我们认知的另一种极限。如此，总是盛极而衰，衰极而盛，总是循环往复，我以为。 我以为生命是有轮回的，虽然不知前生，也不知来世。很多时候会想，来生我愿是什么？有时我想自己愿是一枝花，只要能极度的灿烂一瞬便凋谢吧；有时想，做一抹绿吧，安安静静的融与万万千千的绿中，彼此不惊扰；有时想，成为一棵树吧，在一个远离尘世的悬崖边立脚存身，无声的看日升月落，无声的看岁月苍桑，直到无声的被腐朽湮灭；也有时想，我去做一只流浪的鸟吧，张着翅膀，翻山过河，乘风嬉云，一直飞一直飞，直到飞向衰竭飞向死亡，只为流浪，只为让一切灿烂死亡都是眼中、心里的过客。 我以为的以为，只是我的以为，我愿这以为可以成真。 而此时的夏阳夏风正浩浩荡荡的袭卷着天地，无边的绿从山底一直飘荡到山顶，如往日一样，一切正浓烈一切正好，生呀衰败呀死亡呀，以可见不可见的形式，同往日一样的浓烈同往日一样的浩荡，一刻也不曾停。 夏至，满眼葳蕤繁祉。看呀，那遍地的绿中正演译着我们的人生，正演译着我们的心情，正演译着我们愿望。 相信每一刻都是生命的极致。且让我于这无时不在的极致中平复心情吧，于热烈中感受阳光的静，于繁祉中感受绿色的幽，也不避嫌的于茂盛里感受无时不在的衰败，甚至死亡。 　　二 一层一层的绿，无边无际的绿，从来都不单调，因为他们自会于这绿的天地中做着适当的调节，就如画家做画时对颜色的处理，总是显出各种意想不到的变化。 小时候，村里夏天的玉米地，夹在两山之间开宽的川道里，从高处望去，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山脚，风吹过时便摇拽的哗哗作响，叶片翻飞的变化着色泽，象是一条宽而浅的河流，与谷子、糜子等各种庄稼衔接交织，又与两侧的山连接，整个川道就是宽而浅的河，生长着绿色，流淌着流色。而那条流淌着清水的小河则被映衬成一条曲曲湾湾的线一样，被遮掩的陷在绿色里，既看不见也听不见。成片的玉米，风吹来虽也摇的哗哗作响，又像水面一样的泛着粼光，但真要比做波浪还是差了那么点。 真正如水波一样，动起来绵绵不绝让人看着有些头晕眼化的，其实是山上的麦田。村里的小麦多种在山上，抽穗灌浆期，看起来略带一丝灰的绿杆绿穗密密的，山风一来，一道道波纹便从地里漾起，又斜斜的向远处荡去，湮灭了又生起，生起了又湮灭，从这面坡传到那道梁，从这个岇连到那个洼，一个又一个波纹，一个又一个传递，一刻不停，以至站在地边看这麦田的绿波，悠悠然如站在不绝的波浪中。 关于绿波的记忆，最早最久的，总是缠绵在小时川道里的玉米地和山上的小麦地里。 　　三 前段时间与媳妇和嘟嘟捋槐花，专门走了几十里山路，为的是很长时间没到山野里去了。在小城讨生活，时间久了人便会不自觉的要俗起来了，去到少有人迹的山野一趟，是可以抖落一下蒙在心里的灰尘的。 从山脚、山腰、山脊、山头不断的走过，山高高低低的顶着天。站在高处，天在更远的地方和山连绵合成了一条线。 每一个山头都是大小不等的绿色丰腴，浑厚霸气沉默不语如伟夫夫，却又如一个个绿色的浪一样连绵，旖旎着一种别样的柔。那一刻，我理解了苍翠的群山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汹涌澎湃，雄伟壮丽。这些山啊，连绵着从不曾断绝，又一个个独立着，延伸到天的尽头，延伸成一条线。 这与天相连的绿色山头们，表现的是一种壮观恢宏的气势，也有着几份苍桑的味道，天的尽头是山，山的波浪托着天宇的空阔。 看呀，那壮阔浑厚的山，渐远渐小渐有些飘渺，看去竟有些烟水浩渺的感觉，并在更远的地方飘渺成一抹微微的灰白色痕迹，与天接触与天交融，与天成为一体，在天空的映衬下，好像那些云是山峦们在天空的印痕，好象那山峦是云朵们坠落时溅起的浪花。 那天的尽头是什么，那山峦的尽头是什么。那大概就是可以让人意欲出尘意欲飞扬的诱惑吧。正是这诱惑鼓舞了人心，涤荡了人心。正是这天地空旷的无限，让人臆想的心胸也空阔开来，从而有一种莫明的振奋，心生一种说不清楚想往的无限。 望向那遥远的天际，望着天空的变幻的云，望着洒在山峦的光芒，却又有些惭愧自卑，自卑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自卑自己连一只鸟也不如，自卑自己只是一粒微尘。天地何其宏大无际，自己何其渺小微茫啊，那里还敢有狂妄之心。 登高壮观天地间。天地的空阔高远使我这一凡俗之人，心里也不知不觉有了一种豪壮豪迈，有一种羽化飞天的念头。也难怪人们总结说天下名山僧道占尽，我想，除了景色优美远离凡俗的纷扰外，那种于高处远望、近天摸云带来的脱凡飞升的感觉和心境怕也是一个能坚固道心的一个重要原因吧。我在这平凡不过的山顶尚有一丝别样的心态，那些站在高耸入云山顶的修行者们，又怎能不生与天地同在的求道之心呢。 但天地的空阔苍茫，也隐约的包含着一种孤寂和悲伤。而这孤寂悲伤和无力的漫想，也许这才是我们从这高天厚地中最后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