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父亲

雪莲花

一到端午节我就特别想念父亲，因为这一天也是父亲的寿辰。

父亲在世时，每年端午节我们几姊妹都会回家给父亲庆生。父亲总是调一大碗雄黄酒，洒在屋子的边边角角，相传这样可以驱虫防蛇。

农村都有端午节喝雄黄酒的习俗。父亲去世后，洒雄黄酒的仪式就由母亲来完成。每次洒过雄黄酒，母亲总会留一杯祭父亲。

爷爷是个文弱书生，做了一辈子会计，不太会干农活。父亲是长子，十二岁就开始驾犁耙田，帮忙抚养弟弟妹妹。结婚后又养育了六个儿女，操劳一生，未得半点清闲。

我是家里的第四个女儿。母亲告诉我，刚出生时，有人建议将我送人，父亲不同意，他说：“一滴露水一篼草，总会养大的，不送！”

为了养活一家人，父亲学了很多手艺，木工、瓦工、石匠、篾匠、酿酒、做纸，样样精通。生活生生把父亲逼成了一个全能型的手艺人。

父亲去世多年了，至今母亲每每遇到什么东西坏掉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总还习惯性地念叨一句：“老头儿，你帮我弄哈啦！”说来也神奇，念叨一句之后再弄，嘿！居然修好了。这么多年了，母亲一直坚信父亲从未远离，始终在身边护佑着她。

都说“能者多劳”，父亲会这么多手艺，邻里乡亲便经常找他帮忙。父亲又是一个忠厚人，随叫随到。自己家里本来就有一大堆事忙不完，母亲难免抱怨。邻居夏奶奶就跟母亲打趣：“你干脆给孟儿吃点呆药，他什么都不会也就没人再叫唤了。”

父亲还会织渔网，做扳罾，他会想尽一切办法为我们改善生活。小时候家里虽然穷，但是父母在生活上却从来没有苦过我们。

周围同龄的小孩，大都上完小学就辍学了。有人劝我父亲：“一群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干什么？”父亲却不以为然，回答道：“女儿更要读书，将来才不会受欺负。”所以我家六姊妹，除了大弟弟因为身体原因没有上学，其余五个都读了十多年书。后来，周围的人都称赞父亲有远见。

也许是生活的压力太大了，我很少看到父亲笑。父亲虽然对我们颇为严厉，但是从来不曾打过我们，即便如此我们也轻易不敢跟他开玩笑。

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桌上有一大盆菜瓜——夏日里农村最多的就是瓜，品种也多，随便撒一把籽，遍地都是——起初大家都闷头吃饭，桌上只听得到吃瓜的呱唧呱唧声。我转头看了身边的父亲一眼，立刻“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姊妹们都朝我望过来，我悄悄地向父亲努努嘴。只见父亲低垂着眼睛，一大块菜瓜塞在嘴里，一脸严肃地嚼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本来也没什么好笑的，主要是父亲一本正经咀嚼的样子惹人发笑。

姊妹们见了都憋着笑，有的将脸埋在碗里，有的扭过身去笑。母亲看见了，也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父亲呵斥道：“不好好吃饭，都干什么呢？！”

我笑道：“您吃瓜的样子实在太搞笑了！”

一桌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趴在桌子上，有人抱着碗蹲在地上，大家笑作一团。

父亲也绷不住了，笑道：“笑得没名堂！”

那少有的欢乐场景，如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记忆中，从小到大，父亲似乎都没有与我们牵过手，他实在是太忙了。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大弟弟因病去世了，众人都围着呼天抢地的母亲劝慰着。大姐哭着回头吩咐我照顾好父亲。我哭着找到父亲时，他正靠在屋角的一架长梯上，紧闭双眼，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脸部肌肉痛苦地抽搐着，欲哭无泪。他浑身颤抖着，慢慢弓下身子，似乎已经站不稳了，我赶紧拉一把凳子给他坐下。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满是老茧的大手，陪在他身边嘤嘤地哭泣。

父亲虽然不善言辞，但我知道，父亲的爱是刻在骨子里的，如高山大海一般粗犷而深远。

眼见着一群儿女都长大成人了，好日子就在眼前，父亲却因积劳成疾病倒了，被病痛折磨了三年之后还是撒手去了。他辛苦了一辈子，一天福也没有享到。每每忆及，痛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