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遐思

暗香盈袖

今日又是粽叶飘香的端午节。每逢佳节倍思亲，昨晚梦见天堂的父亲了。他目光依旧是深沉而慈祥，身上依旧是白衬衣黑裤子，干净整洁。梦里父亲津津有味地吃着我从县城“向阳坊”买的粽子，边吃边夸味道不错。

端午节，按老家习俗惯例女儿出嫁后，端午节得带上礼品回娘家陪父母过节，俗称“送节”。今年的这个端午节，冷清得很！母亲离世四十九天了，而父亲十年前就和我们阴阳两隔了。想到此后年年的端午节，只能在梦中给父母“送节”，不觉又潸然泪下。

我们老家原先没有包粽子的习俗，端午节是蒸糯米糕或白米糕。我吃的第一个粽子是读高中时舍友送的。八十年代老家才流行端午吃粽子的。记忆中父亲在世时最爱吃我买的粽子。或许是这缘故吧，端午节才愈发想念故去的父亲。

父亲离开人世十年了，多少次午夜梦回，醒来心底空落落的，唯有泪两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梦中短暂的相聚，醒来愈感思念之痛。凌晨三点再无睡意，往事如风却历历在目。

父亲是千千万万个平凡人中的一个。他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载入史册，也没有可歌可泣的故事让人传颂。他的一生，善良勤劳、宽容大度、朴实坚韧。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子女的骄傲。

父亲年少时就失去我的爷爷，是奶奶一生守寡含辛茹苦把父亲养育成人。出身贫寒的父亲，一生保持着简朴的生活作风。夏天永远是两件白衬衣，两条黑裤子，一洗一换。逢年过节都很少添置新衣裳。儿女长大后，每每为父亲买新衣裳，他总是语气温和略带责怪地说：“不要为我破费，衣服干净整洁就好。”

父亲对子女要求十分严厉。孝顺长辈，爱护小字辈，姐妹要团结，不许讲脏话，不可挑食，自己的事自己做，要力所能及帮衬家人……这些要求我们做的父亲自己身先士卒，他的言行举止成为我们子女一生学习的榜样。传统优良的家风使我们姐妹在前年母亲手术住院一个月期间，受到了医务人员和病友的高度赞扬。母亲术后出院及新冠病毒感染出院后，都有我们姐妹日夜陪护，精心照料。九泉之下的父亲看到那一切，当倍感欣慰吧。

或许是我在姐妹中书读得最好的缘故，父亲对我格外严厉。依稀记得我读中学时，一次临中考，酷爱电影的我，背着老师和几位同学偷偷跑到离家几十里外的一个村庄去看电影。晚自习下课后，父亲见我迟迟未归，焦急万分，打着手电筒寻到学校。找不到我的父亲在回家的路上苦苦等了我两个小时。电影散场后，我和同学一路海阔天高，谈笑风生，还沉浸在电影精彩的情节故事中。一黑影猛得横在路中，只见父亲怒气冲冲，吓得我不敢吭声。他用厚厚的手掌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揍了几下，还说回来再和我算账。

果不其然，回家后又是一通训话。“马上就要中考了，天天说功课紧，你还有时间去看电影？还背着老师？”父亲骂后还让我写保证书，当时不懂事的我恨得牙痒痒。次日清晨不吃早饭就去学校了，父亲也不理睬我。放学回家，父亲怒气未消，也不和我说话。我偷偷瞥了一下父亲，只见父亲一脸疲惫，眼睛红肿，神情黯淡。每次想起当时的情景，我都会眼眶湿润，泪禁不住淌了下来。父亲的“恨铁不成钢”“望女成凤”只有为人母后方能真正体会到。

父亲因家境贫寒，没上过正规学校，所识之字全靠他自学。他热爱医学，刻苦拜师学医，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七十年代，乡村交通不便，那时家里连自行车也没有。父亲常常步行几十里为落后偏僻的村民医病。有时深夜有病人上门求诊，父亲总是二话不说，不管刮风下雨，不畏山路崎岖，背起药箱就走。对家境特别困难的病人，父亲不收药钱，甚至常为病人补贴生活费用。为这母亲闹过几回，父亲依旧“我行我素”，慢慢地母亲习惯了，偶尔还主动拿钱支持父亲的善举。医者仁心，为人诚实和医术精湛的父亲，也赢得了当地各村百姓的爱戴。

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孝子。奶奶晚年因病卧床不起，母亲忙于田间劳作，孩子忙于上学，于是给奶奶端汤喂饭，倒屎倒尿，擦洗身子，换洗衣服便成了父亲下班回家后的日常生活。

74岁那年，父亲一次在几个老年朋友家玩，由于坐的椅子螺丝松动，他从椅子上摔到了一米多高的天井下，摔断了肩胛骨。次年因高血压又摔了一次，从此便瘫在床上。母亲和姐姐妹妹辛苦照料父亲。无奈下半身不能动弹的父亲还是患了褥疮。那时我还在上班，离家远，只能每个周末回去探望一次。每次回去，看到母亲和妹妹为父亲擦洗伤口，挤压脓包，敷上药粉，再包扎伤口，心一阵一阵绞痛，泪不自觉流了下来。再看看父亲，卧床后身体每况日下，瘦骨嶙峋，面容憔悴，但坚强的父亲，生怕我们难过伤心，总是默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父亲瘫痪卧床那几年，喜欢吃我从县城买的无籽红提。当我亲手把一颗颗香甜的红提送到父亲嘴边时，父亲慈祥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欣慰而满足。

记得有次端午节，我从“向阳坊”买了一袋粽子。有红豆蜜枣馅的，蛋黄馅的，还有香菇肉馅的。母亲喜欢吃甜的，而父亲喜吃咸的，最爱吃蛋黄馅的粽子。他说这粽子如果再配上一碗馄饨，那简直是“山珍海味”了。后老家可以买到粽子，只是简单的糯米加上一丁点碎肉，父亲说“还是老二带的粽子好吃。馅儿料多，米糯味美”。

由于父亲年轻时一次生病用药过量，导致一条腿走路有点瘸，原本腿脚不利索的父亲摔倒后下半身基本瘫痪。尽管我们全家精心照料护理，因长期的卧床，父亲还是得了褥疮。妹妹每天清晨从隔壁村坐我妹夫的摩托车来家里，和母亲一道帮我父亲擦洗伤口，涂药水，敷药粉。可我们的孝心未能感动上苍，各个脏器功能衰竭的父亲，卧床四年后最后还是撒手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

记忆中端午节那天，父亲会在中午12点整准时从古井里打水，说“午时水”能治病。母亲则烧好一大锅水，里面放些药草和鸡蛋。蛋熟后捞起来，每人一个，用编织的小网兜挂在胸前。小孩洗药澡后换上新衣裳，安静地等父亲用雄黄在孩子额头上写上一个工整的“王”字。据说这样可以驱毒辟邪，平安无事。我觉得不好看，也不喜欢那雄黄的味，父亲了解我的脾气，从不强求我做不喜欢的事。

物质匮乏的年代，凡是用钱买的东西都是稀罕物。记得小时候添置新衣服，一年最多两次，一次是春节，一次便是端午节。于是端午节是家家户户孩子望穿秋水渴盼的佳节。父亲说，大人无所谓，不能寒碜孩子。每年端午节，他把平时积攒的工资交给母亲，交代母亲为四个孩子添置新衣服。记得我读五年级吧，父母为我们姐妹添了一件白衬衣。我嫌弃太素了不好看，说也要漂亮的裙子。父亲严厉地批评了我：“人要知足，还有多少孩子的父母买不起新衣服呢。你如果不要，送给别人。”长大后，慢慢体会到父亲那时的艰辛，懂得了知足的内涵。

又是粽叶飘香时，冰箱里有孩子单位分发的粽子，桌上有儿媳“向阳坊”买的粽子。品尝着蛋黄馅的粽子，想起这是父亲曾经最爱吃的；想起以前只有端午才能吃到粽子，品种也没那么多；想到现在不但品种繁多，而且啥时想吃都可以。只是不知是物质富裕了，还是味蕾变化了，再也吃不出父亲母亲在世时的那种味道了。

一年一端午，一岁一安康。愿天下所有的子女，趁父母健在，回家和父母一起吃粽子，一起看龙舟赛，一起过端午节吧。

十年了，思念如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水，静静地在我心田的每一个角落流淌着，流淌着……千百个痛失父亲的日子，思念如空气弥漫着我。想父亲时，他很远，也很近。在脑海，在心田，唯独不在身边……愿天堂父亲母亲端午安康！

文字：暗香盈袖

图片：网络（致谢）

创作：2023.0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