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奔跑着的父亲

李艳娥

今天是6月18日，是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天，是父亲节。我却忘记了今天是父亲节。

我只记得，早上第一节是我的晨读课，我和学生约好要背诵道德与法治第13课；我只记得今天是18日，距离中考还有不到2天，距离端午节也只有4天，意味着，今天念完就要放5天假；我只记得，放假就要布置作业，就要安排学生的假期安全；我只记得，18日距离高考出分的日子不远，我心中祈祷我儿能考个满意的成绩。可我却唯独忘记了今天是父亲节。

在生命成长的过程中，人的情感也会不断移情别恋。年幼时对父母十分依赖，青年时可以独行，后来，伴随着新的生命和使命的出现，如今成为别人的依赖，父亲母亲已经在我的生命中越来越淡，直到偶尔提起，他们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被我遗忘到了生命的角落里。

父亲不太爱说话，总是默默地垂着头，默默地吧嗒着旱烟袋。他的节日也如他一般默默地，悄然到无人发觉。

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没有装上电灯，每天吃完晚饭，一家人就围坐在煤油灯下，母亲纳着鞋底，父亲抽着旱烟袋，吧嗒吧嗒的，我们姐弟三人趴在灯下写作业。不知道几点，作业写完了，父亲羡慕地拿过我们的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他识字不多，写的字也不多，却喜欢在纸上画画。儿时的记忆中，父亲画的人物非常生动，跳的、跑的、扭秧歌的，他画的花鸟也特别传神。

父亲的画影响了我，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画画，画人物、画风景、画花草。小学时，班上有个女孩，他父亲是高阳煤矿的工人，每次回来时都会带一些彩色的油画棒，可是，她不会画画，就找我给她画。借着同学的油画棒，我画画的天赋好像极好似的，先用铅笔勾出图案的轮廓，再涂上颜色，画中跳绳的女孩格外漂亮，周边的风景也特别优美，尤其是得到小伙伴们的夸赞，我心中更是喜悦。于是，画画成了我的最爱，别人都说我是无师自通，其实，我知道这是遗传了父亲的优点，受了父亲的影响。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没有什么技术活，只会种地。他能看看天气就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他看看云就能知道能不能出门，他能根据太阳把时间猜得准准的，他能依着节令种谷栽瓜，他在我心中就是一个谜，那么神秘。

他待庄稼犹如对待一个朋友，甚至是孩子。他一颗一颗地播种，再用锄头一下一下地盖上土，轻轻地拍一拍。他除草也是极小心地，遇到距离禾苗近的杂草，父亲就弯下腰，拨开禾苗，拔掉杂草，这种情况他绝不会轻易拿锄头锄。他给庄稼施肥，从来都是用手的，不多不少，用三个指头一捏，再轻轻地放到庄稼根部，用他的话说，肥料多了怕腐烂根部，少了怕养分不足。

父亲喜欢研究庄稼。哪块地适合种谷子哪块地适合种玉米，父亲从不含糊。村里很多人一到春种时节就来找父亲商量，父亲也极愿意给他们分享。哪块地里的玉米营养不足需要施肥了，哪些蓖麻上生了虫子了，父亲通过看叶子就能知道，还能知道用什么办法治疗，他简直就是庄稼的医生。

父亲可以用生命来维护他的庄稼。记得在我还是小学的时候，夏天的一天，突然父亲住院了。听大人们说，那天父亲在锄草，邻地的一家父子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地把我家的禾苗拔掉，种上了别的庄稼，那片地也归他家所有。父亲发现后跟他家理论，于是他们家父子三人抡起锄头向父亲砍来，父亲当场晕倒。这件事还惊动了法院，最终结果当然是那家人输了官司。可是，父亲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至今头上的疤痕还清晰可见。

后来，别人家霸占我家土地的事时有发生，我一再劝说父亲，不要为了一点土地跟别人计较，他们要就给他们算了。可是，父亲说，土地都是大队按人口分好的，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如果连自己的地都守不好还怎么守住一个家？父亲守着他的庄稼地，一守就是一辈子，如今，73岁的他还在地里操劳，虽然一年下来没有多少收成，但他却视土地如生命。

父亲，除了喜欢研究庄稼，更喜欢研究动物。他养猪，养牛，养驴，养鸡还养过兔子。即使他从野地里捉来一只鸟雀，他也能训得服服帖帖。如今，父亲73岁了，又矮又瘦，他养不了牛羊，又迷上了养蜂。母亲一再唠叨不让养蜂了，可父亲倔强得很，非要养，由刚开始的一箱蜂，现在繁殖成三十几箱。每年春天、夏天，槐树和枣树开花的季节，父亲都要把蜂箱带上到很远的山里放蜂采蜜。

父亲好像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新衣裳，73岁的他，依然不会穿新衣裳。即使穿着了一件，用不了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旧的，衣服从上至下都会沾满泥土。母亲经常骂骂咧咧，说父亲不讲卫生，走哪就坐哪，也不看看地上有没有土。可是，用父亲的话说，农村没有土就不叫农村，农民身上不沾土哪里还是农民。

父亲一生好像从来没有歇息过，总是忙碌着。他的身影总是晃动着的，从我眼前晃过，晃动在田间地头，肩上扛着锄头，腿上挽着裤腿，鞋上沾着泥巴。他吧嗒着旱烟袋，抽完在鞋底上磕一磕，绾在腰间，又匆匆地离去了。

有一段时间，父亲的影子没有在我眼前晃动了。那几年，我和妹妹上了师范，弟弟读了高中。听母亲说，父亲去了磁砖厂打工了，打一块砖挣3毛钱，打砖比种庄稼挣钱快。我的鼻子酸了。父亲从来没有打过工，他没有文化，只靠地里的庄稼实在没法供我们上学，是我们把父亲逼上了打工的境地。一块砖3毛钱，父亲从来没有做过，人又老实不会耍滑，一天打到胳膊酸痛肿胀，也打不到100块砖。父亲咬着牙，坚持着，他用自己的辛苦和汗水在浇灌着我们长大。

父亲很节俭，挣的钱从来不舍得乱花，更不舍得买一件衣服，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总是一身褴褛，夏天从来不穿短袖，背总是光着，被太阳晒得嘿呦嘿呦的，估计是没有太多的鞋吧，他时常光着脚。因此，村里有些有钱人就产生了异样的眼光，对父亲指指点点，甚至对我们姐弟三个也是说三道四，言语中带着酸味，带着轻蔑。

父亲虽然穷，但是心里明白，跟明镜似的。他有自尊，发面对大家的嘲弄，他忍气吞声。每到晚上，我们聚在煤油灯下，父亲就会语重心长地讲起来他小时候的故事，他饿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填饱肚子，偷过大队的土豆被批斗，他梦想去学校，却被伯伯夺了书包，硬生生地拉回来成了一个农民。因为穷，父亲没有读书，他就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他鼓励我们好好读书，教育我们吃得苦头，才能考上学校，改变命运。

父亲虽然是个农民，没有文化，但是，他最通情达理。他受尽生活的磨难，历经岁月的洗礼，吃尽非人的苦痛，他只想成就他的孩子，让他们少受点苦。

记得，在师范三年级的寒假，我放假了，带着行李徒步来到了姑姑家，晚上，姑姑让我睡在暖炕上，深怕把我冻着。没想到，半夜碳火出了问题，我被烟闷着了，昏迷不醒，姑姑把我连夜送到医院抢救。第二天，父亲赶到医院，看到我昏迷的样子早已泣不成声。大概九点多，我才醒来，父亲又一次哭得像个小孩。我第一次见父亲哭得这么厉害，总以为他就是个铁人。

我的病好了，出院了，和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爬坡，父亲总是伸出手来牵着我，遇到难走的路，父亲又搀着我，虽然是搀着，但我感觉我的身体几乎被父亲扛起来了，脚根本不用费力，那年我已经19岁，可是，父亲却依然把我当成一个小孩。

如今，父亲已经老了，73岁的年纪，但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劳动。73岁的年纪，能骑着耕地机器耕地，能驾驶拖拉机拉粮食，能骑着摩托奔跑在田间地头，能带着蜂箱在山林与家之间奔跑。我跟他说别再操劳了，可他每次都拒绝。父亲，也许奔跑就是他的职业，劳动就是他的本能，吃苦受罪好像就是他分内的事。

到后来，我干脆这样想，奔跑吧，父亲，只要你跑着，你的身体就永远健康，只要你运动着，你的生命就永远生气如春。今天是父亲节，愿您健康长寿！

2023年6月18日

（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