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五月的乡村是疯狂的,微微泛青的菜籽和金黄的麦子以泛滥的姿势在满山遍野的弥漫,和田埂上的青绿、山坡里的苍翠相互纠缠在一起,仿佛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一夜之间就在乡村的大地上铺卷开来。太阳一改春天里的羞涩,以张扬的姿态早早地来到窗前,催起了还蜷缩在自家男人怀抱里做美梦的小媳妇,随着一缕缕炊烟的升起,整个乡村的田野便开始显得生动起来。</p><p class="ql-block">天还未大亮,婆婆也早早地起了床,开始磨镰刀、修竹碾盖、打草腰子、准备茶水,在院子里的那个忙活劲儿,绝不亚于正在准备迎接一场盛事。</p><p class="ql-block">正午,太阳像一个大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婆婆任凭汗水在脸上流淌,把竹碾盖高高地举起又拍下,一颗颗圆润油亮的菜籽,就在婆婆的视野里以一种爆发的姿态从张开的菜籽茄里飞溅而出。婆婆惊喜地捧起一把菜籽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对我说:“你看,今年的菜籽多好啊,都是大颗!”看着婆婆因兴奋而更加涨红的脸,忽然一种隐隐的心痛硬是被生生地牵扯出来。</p><p class="ql-block">八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当婆婆黑着脸很不屑地从护士手中接过我的女儿时,我和襁褓中的女儿就如同两粒菜籽一样被随手一撒,便开始在这个世界上艰难地生根发芽。月子里的我,因难产失血过多,还不能坐立,也不得不和女儿看着婆婆的眼色,甚至是呵斥而小心翼翼地开始生活。在这种不被婆婆待见的日子里,我亦用惊人的毅力与坚韧很快学会了独自为女儿穿衣、洗澡、换尿布。</p><p class="ql-block">一个月后,身子单薄的我带着干净清爽的女儿回到了母亲的家里。虽然母亲看着我略显苍白的脸心疼不已,但是她也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孩子啊,女人就是一颗菜籽命,撒在肥田里,你就享福,撒在了瘦田里,你就该认命啊!”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用农村里最精辟最直接的语言宽慰着我。望着母亲无奈的眼神,我给出生已经40天还没有名字的女儿取名为“籽润”。</p><p class="ql-block">再冷的心只要用力去捂,它终归会被捂热,直至融化。我那不谙世事的女儿很快就用她的乖巧与伶俐获得了婆婆的欢心,成了婆婆手心里的一块宝。而我,一个出生在菜籽收割季节的女人,又在这个季节里生下了一个女孩的女人,也许注定了就是一颗菜籽命,只能随风而生,随风而长。因为不管我怎么对婆婆赔尽笑脸,婆婆好像都不太领情,就如同菜籽花即使以花海的姿态出现在婆婆的视野里的时候,婆婆也只当她是乡村里一场最普通的花事。</p><p class="ql-block">直到女儿三岁那年,先生从单位出来做生意,他在花光了我们全部的积蓄之后,却一无所获时,婆婆开始对我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随着先生的又一次投资失利,婆婆在我面前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甚至有时候会看着我的眼色说话,在家中我和婆婆的位置好像完全被倒置。</p><p class="ql-block">我的心,又开始痛了。这种痛,也深深地戳在了我心中某个最柔软的地方。我能做的,是仍然和从前一样亲热地叫婆婆“妈”,仍然在节假日里给婆婆在内的所有婆家人买一点小礼物,仍然抽时间去陪婆婆逛街。慢慢的,婆婆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与愉快,在家里她还是会呵斥我,不过这种呵斥不再是不屑与排斥,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怜爱与接纳。连有时候最受婆婆宠爱的先生也会一脸嫉妒地对我说:“你现在可是撒在肥田里的菜籽哟,过得比我可滋润多了!”我把先生这句话,权当是对我为人媳妇以来最好的夸奖。</p><p class="ql-block">也许是母凭子贵,也许是我的隐忍与宽容,婆婆终于全身心地接纳了我,对我越来越好,她用包揽全部的家务来表达对我最真的爱,我就如同一颗在冬天里等待发芽的菜籽,在经过了严冬的肃杀之后终于以一种强劲的姿态开花结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