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江风光 丽江黑龙潭 赵成章被国际学术界认为可能是二十世纪初最多产的西方植物探险家。当然,“西方”这个词可能不准确,因为赵成章从来没到过西方,但恰好表达了赵成章对西方植物学的卓越贡献。因为赵成章的植物探险活动位于漫长的林奈事业的尾端,欧洲植物学家和赵成章领导的雪蒿村纳西族探险队深度合作,对世界植物群进行编目。福雷斯特的成绩大多是建立在赵成章的采集成果之上,没有赵成章,就没有福雷斯特大师的地位,或者说,很大程度上,福雷斯特是坐享其成,占据了赵成章的所有探险成果,成就了自己在学术界上的崇高地位,也成就了他“杜鹃花之王”的英名。反观赵成章,他的一切基本都被福雷斯刻意抹去,成为福雷斯特身后的隐身人,学术界更是知之甚少,不能不说是个巨大的遗憾。 赵成章<br>爱丁堡皇家植物园 赵成章是云南省丽江市玉龙雪山下雪蒿村的村民,对于赵成章,美国人类学家埃里克·穆格勒在《纸路》中写道:“直到现在,赵成章的全名还没有被记录下来。在他的主顾所写的数千页文章中,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而且福雷斯特真的也不可能写下这个名字。福雷斯特总是称他为老赵,这也是所有福雷斯特的传记作者给他的名字。”因此经过穆格勒的一番考证,认为老赵叫赵成章,因为《纸路》这本书在国际上影响力比较大,为此现在国内外学术界都认为福雷斯特的探险队长叫赵成章。那么老赵真的叫赵成章吗?国内的档案资料是否有关于老赵的记载呢?1938年12月,因为战争,秦仁昌来到丽江建立庐山森林植物园丽江工作站,经过俞德浚的介绍,雇用了雪蒿村为福雷斯特采集标本的赵致光,同时赵致光又召集当时给洛克采集过标本的八九个人给秦仁昌采集标本,秦仁昌制定的三年调查计划,当年赵致光就带领着考察队将丽江及中甸两地植物予以详尽之搜集,可见多么能干。这次事件被写进1938年《庐山森林植物园年报》。1942年吴征镒来到丽江,除了拜访秦仁昌外,还拜访了同在这里的冯国楣。吴征镒在后来纪念冯国楣的文章中写道,冯国楣带领他去雪蒿村拜访了给福雷斯特采集过标本的赵致光等赵氏兄弟、叔侄,由此可以知道,老赵真实的名字叫赵致光而不是赵成章。秦仁昌、冯国楣不但认识赵致光,还让他再次带领采集人员为他们采集了多年标本,这也是为什么冯国楣在1980年在腾冲寻找大树杜鹃无果后要到丽江雪蒿村寻找老赵的原因,因为他们很熟悉。不过外国研究者很难见到国内这么冷门的资料,加上穆格勒的书籍,所以现在国内外学者都认为老赵就叫赵成章,为了不引起误会,我也沿用这个名字。尽管赵成章被福雷斯特刻意抹去,不过国际学术界没有忘记这位伟大的植物探险家,一些研究人员从爱丁堡皇家植物园和英国其他科研机构中关于赵成章的零星资料,为我们拼凑起一位坚韧不拔、百折不挠、有学识、懂得团队合作、懂得标本制作、懂得标本标签填写、懂得对标本进行详尽描写以及如何寻找珍稀标本的大师。 玉龙雪山 1906年夏天的某一天,福雷斯特从大理来到丽江玉龙雪山下面的雪蒿村。凭借着自己对植物的敏感,他立刻意识到这里是一处植物种类异常丰富的地区,于是决定在雪蒿村设置标本采集基地,开始雇用这个村子里的人为他采集植物标本。他发现队员里面的赵成章擅长协调各种关系,非常能干,于是提拔赵成章就成为自己植物探险队的队长。福雷斯特称赵成章为“老赵”。对于赵成章的生平,学术界知之甚少,因为赵成章在1978年去世,估计跟福雷斯特的年龄相差约20岁,从他留下为数不多的手迹来看,他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 怒江上游风光 福雷斯特出身普通阶层家庭,31岁之前碌碌无为,当他遇到爱丁堡皇家植物园园长巴尔弗之后,福雷斯特接受巴尔弗的推荐,给英国的上流社会到云南横断山脉未知区域进行植物探险,并以此为契机突破自己的阶层限制,走进上流社会。福雷斯特做事坚韧不拔,不屈不挠、倔强、要强,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最终成就了他在植物界的英名。 怒江上游风光 高黎贡山杜鹃花 要想考察云南西部横断山脉地区的植物类型,福雷斯特必须深入这些地区,可是当时这些地区的状况就连中国当地的长官都不知晓具体情况,就别说地图了,所以在中国西南地区的采集完全要靠自己去探索。福雷斯特在雪蒿村,对村民进行标本采集业务培训,经过培训,大家很快就熟练了标本采集的各项业务,然后开始到不同地区采集标本。在探险过程中,探险队要进行标本采集、制作、填写标签、对植物形态描写、生长环境、土壤的记录以及标本所在地的经纬度测量,赵成章还要根据需要绘制地图。赵成章率领着探险队按照地图某个范围,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进行采集,给标本贴上标签,然后在地图上进行标注。将采集回来的标本保存起来,最后交给福雷斯特。福雷斯特一边鉴别标本,一边向赵成章仔细询问标本的产地,再根据赵成章地图上的标注,将标本的标签和地图上的地名改成英文,彻底将赵成章的名字抹掉,仿佛两人只是雇主与雇工的关系,一方付钱,一方卖东西,轻松将赵成章的所有发现和科研成果全部据为己有。 云南西部,赵成章著,乔治-福雷斯特补充,1925年<br>爱丁堡皇家植物园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路上(赵成章在左边)<br>爱丁堡皇家植物园 旅行后,带着标本(赵成章为左起第六位)<br>爱丁堡皇家植物园 赵成章的探险队为了采集到独特、优质的标本,以及为了福雷斯特的学术研究,远离家乡,深入险境。在探险途中,他们要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睡在露天的地方,忍受着探险活动中各种危险地形、崎岖道路上的所带来的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为了给福雷斯特探寻杜鹃花起源中心寻找标本证据,赵成章还和他的六到八个业务能力极强的队员组成的 “特别小组” 进行了最艰难的旅行,前往遥远的西北山区和其他地方探险。福雷斯特脾气暴躁,强势,经常暴虐地对待探险队员。不过,经过多年的磨合,福雷斯特还是和许多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对少数人表示真诚的尊重。 报春花 大树杜鹃模式标本<br>收集者:乔治·福雷斯特,1921年3月<br>爱丁堡皇家植物园 福雷斯特在1910-1911年第二次和1912-1915-第三次到云南西部地区的探险考察时,他与巴尔弗紧密合作,开始寻找杜鹃花属植物的起源中心。巴尔弗利用福雷斯特的标本和描述,对杜鹃花属进行了新的分类,首先根据花蕾的构造和叶内膜的显微镜调查,将其分为鳞片状和无鳞片状系列。他的工作成为所有对杜鹃花属大约九百个物种进一步分类的基础。 玉龙雪山 随着巴尔弗在杜鹃花分类学方面工作的进展,他开始将地理环境视为解决该属最棘手问题的关键。他翻阅了印度测量局出版的云南地图,将标本、地名和地理特征联系起来,并推测分散和分化的路径。福雷斯特对位置的准确定位使巴尔弗能够在不同规模的结构之间建立联系:显微镜下的毛细胞、可见的生殖器官和区域分布图。福雷斯特在和巴尔弗一起寻找杜鹃花起源中心时,通过对采集标本的比对,发现中国西南地区杜鹃的分布规律,越向西北,杜鹃花的种类越多,分布面积越广泛,有的地区木本植物基本上都是杜鹃花,而东南地区杜鹃花数量稀少。不过要抵达这里却危险重重,这里成为福雷斯特一生的向往之地。 怒江上游风光 1919年3月,福雷斯特决定派人向北和向西进入察荣。他开始认为,这个地区不仅是杜鹃花的起源中心,也是整个大陆植物群的中心。“在我看来,察荣(左贡县扎玉镇)和昌都拥有亚洲植物群的精华,在那里首先进入的队伍将获得丰收。我曾在他们的东部边疆这里一点点调查,那里一点点调查,但从来没有幸运地进入过,而我所获得的东西与这个国家一旦开放进行系统探索时将发现的东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不过随后探险队采集回来的标本却让福雷斯特很是失望,同时也很是不解。最后福雷斯特发现独龙江-怒江分水岭的高黎贡山地区是地球上杜鹃花种类最丰富的地区,这里以北到左贡县可能是杜鹃花的起源中心。 怒江上游石月亮 1921年3月,福雷斯特抵达八莫。在上一次探险结束后,雪蒿村的一队人马留在腾越,自发地在怒江-龙江分水岭工作,发现并采集了开花的大树杜鹃标本,大树杜鹃被认为是杜鹃花最重大的发现之一。当赵成章的探险队越过怒江,第一次爬到高黎贡山北部地区的时候,赵成章和他的队伍似乎有一种感觉,他们正在闯入人类的极限。而这里以北的广大地区,一直是福雷斯特认为的“应许之地”,杜鹃花的起源中心。 独龙江地区的杜鹃林 1922年,巴尔弗去世,福雷斯特因此结束了他对杜鹃花起源中心的探索。巴尔弗的继任者,威廉-赖特-史密斯最终接手了他的工作,并以《杜鹃花的种类》(1930年)的形式出版。史密斯是爱丁堡的另一个大型属种报春花的专家,他与福雷斯特一起完成了他的七次探险。 怒江第一湾 当福雷斯特于1923年离开云南时,赵成章领导的雪蒿村的植物探险队员继续在云南西部地区、西藏东南部、四川西南这些地区工作。福雷斯特在丽江的中国内地代表为赵成章留下了30英镑作为他们的工资。1923年秋天,福雷斯特又寄来了50英镑,用于进一步的工作和将他们采集的标本运到仰光,然后由仰光的人接手运抵爱丁堡。1924年春天,福雷斯特在J.C.威廉姆斯和雷金纳德-科里的赞助下回到了云南。因为这时雪蒿村的植物探险队采集和描述标本的技艺早已炉火纯青,许多时候,福雷斯特只是待在营地等待各组探险队员将标本带回来,然后再将标本的中文标签替换成英文标签就可以了,可以说是坐享其成。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都认为是公平买卖,福雷斯特获得标本,获得学术威望;赵成章的等人获得很高的报酬,盖起了新房,在乡里也备受尊重,没有在意也不会在意这些标本的学术价值。 金沙江虎跳峡 怒江老虎跳 1929年,赵成章为四位富有的苏格兰园艺爱好者进行了一次大型探险活动,他购买物资,决定路线,给标本和种子贴上标签和运输。福雷斯特从爱丁堡给他写了一封信,并给他寄去了赞助商的钱,对于这项工作,福雷斯特募集了50英镑一起赊购了他所有的发现。 独龙江地区风光 1930年11月福雷斯特第七次来到云南探险之前,赵成章和他的队员依旧在丽江、中甸和木里附近工作,收集了400多个物种的标本和大约250个物种的种子,福雷斯特一并买下。直到1932年1月5日,福雷斯特因为心脏衰竭突然去世。赵成章和他的探险队员们帮助腾越英国领事馆将他安葬,他们又在腾越呆了一个月,完成了12箱标本和5箱鸟类的包装。领事馆从福雷斯特的资产中支付给他们工钱,赵成章和他的探险队才返回丽江雪蒿村的家里。因为福雷斯特突然去世,因此这些标签仍然完好地保存在特灵,成为赵成章位福雷斯特工作了几十年中唯一留下的笔迹,是我们今天能够看到赵成章探险成果的明证。 丽江蓝月谷 赵成章、福雷斯特和来自雪蒿村的人总共向爱丁堡皇家植物园和一些英国收藏家那里送去了数万份植物标本和数百种鸟类、蝴蝶、蛇类和哺乳动物标本。其中数千种植物,许多昆虫和动物都是科学界的新物种,许多物种都是动植物界的重大发现。超过150种植物仍在栽培中,仅杜鹃花就成为数百种杂交种的亲本。192个属的物种都有福雷斯特的名字。这些植物深刻地改变了不列颠群岛的花园风貌,也让世界认识到一个生物多样性极其丰富的云南西南地区。福雷斯特因此在国际学术界获得了崇高的威望,被誉为“杜鹃花之王”。由于福雷斯特刻意抹去了赵成章的一切,占据了他的所有探险成果,使得赵成章在国际学术界被雪藏,直到这些年学术界重新审视福雷斯特的探险成果,发现了赵成章的存在,重新认为他是二十世纪初最多产的西方植物探险家,赵成章才逐渐为世人所知。为了纪念赵成章,几年前,国际植物学界把赵成章发现的一种小檗属植物用他的名字命名Berberis Zhaoi,赵成章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br><br><br>参考资料:<br>[1]胡宗刚.云南植物研究史略[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2018年.<br>[2]耿玉英.乔治·福雷斯特在中国采集的杜鹃花属植物[J].广西植物.2010-01.<br>[3]Erik Mueggler.The Paper Road:Ar-chive and Experience in the Botanical Explo-ration of West China and Tibet[M].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