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家屋后是一座形似圆椅的山陂,坐西朝东,每天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太阳从面前的羊角尖后面磅礴升起,傍晚则斜晖脉脉,最后悄悄在屋后的山陂上隐去。我不懂风水,但我猜测这片山陂应该是个长眠的好地方,要不然它怎么能成为我们傅家的祖坟山呢,这里满山满洼不知道睡着多少老人。今年清明那天,我正在院子里做点杂事,发现屋后山上有人上坟。一老一少,老叟年过八旬,一身褪色却整齐的中山装,杵着一根拐杖,走路踉踉跄跄一边喘着粗气,少的也有三十左右,左手拎着一只竹篮,右手捏着几株假花。竹篮里盛着碗碟酒茶壶和水果(祭祀的贡品)。老叟辈分高,我喊他“细爹”,少的是他侄子。叔侄俩轻车熟路,动作麻利,三茶五酒斟上,焚香叩拜,神情庄重却毫无悲伤。我好奇的问老叟:躺在这里的是您祖上何人?老叟的回答却颇出人意料:我也不记得,我只知道他是我们傅家的老人。再看碑文,更是让我吃惊,墓主人卒于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距今快两百年了!又问: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每年祭祀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答曰:缅怀一下先人。话毕,叔侄俩又继续陟彼高冈,在一个叫“樟树嘴”的地方,两人停了下来,原来这也是他家的祖坟。这个坟我倒是记得,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骑在上面玩耍,还朝上面撒过尿,真是罪过。老叟听后倒也不生气,笑道:年少无知,菩萨也会原谅。边说边继续他的祭祀活动。看得出叔侄俩今天的任务还很繁重,因为除了祖坟山,别处还有先人等着他们祭拜,为了不影响他们的正事,我不再叨扰,知趣离开。</p><p class="ql-block"> 风烛之年的老叟携着晚辈在杂草淹没的荒冢前祭拜,这让我对眼前的叔侄肃然起敬,也刷新了我对今日农村今不如昔的印象。曾经以为传统习俗已经被时代洪流冲刷得徒有其表,没想到农民骨子里还是这么传统。这已经超出了孝的范围,是潜在的根土意识。寻根祭祖不是糟粕,不是封建迷信,而是我们这个民族独有的文化,融入到国人的骨髓,无论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还是身居高位者。我的一位叔父少小离家,虽然在外儿孙满堂,但依然羁鸟恋旧林,临终前唯一的愿望是乞骸骨归葬故乡。</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老家兴起一股编修“家谱”的热潮。我母亲也很热衷于是,为了拿到一本家谱,一向节俭的她慷慨捐了二百元。有一次母亲还兴致勃勃地拿出家谱展示给我看,那时我很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赶时髦。如今看来,家谱风的兴起,不是跟风,而是值得肯定的。首先,家谱可以让我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虽然这和哲学三大终极问题之一的“我从哪里来”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人类学的范畴,但意义同样不可小觑。很多次和陌生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为了避免别人误会,我总是主动说:我姓的是那个程咬金的程。别人很快会意,应和道:嗯,程咬金的三板斧。久而久之,仿佛自己和程咬金真的有关。其实程咬金是山东人,和我八竿子打不着。但不管怎么说,能忝列“骠骑将军”门墙也是脸上贴金的好事。其次,家谱能让后代以先人为榜样规范自己行为,胡亥之杀蒙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信于秦三世矣;今 臣将兵三十余万,其势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 教以忘先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虽说人生不过几十年,如飞鸿踏雪,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等些小之辈,死后不过是一堆荒冢,更别说千百年之后谁还记得谁。但祖先崇拜不失为厚风俗,存纲纪的有效手段,至少不会数典忘祖,放在当下也有现实意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