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家有两件“文物”,一个旧皮夹,已斑驳,一个粗布袋,口是抽绳的那种,它们是爸爸妈妈留下的遗物。</p> <p class="ql-block"> 旧皮夾中有老爸唯一的一张军装照,很小,是135相机拍成的那种。小时候我曾问过老爸:”您有枪吗?杀过敌人吗?”他淡然笑到“那是自然,不过我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县委里工作,不是在前线打仗。”老爸应该是三八式,他告诉我们由于自已记不清具体的参加革的日期,只记得是三八年夏季,为了便于自已记忆,在以后的岁月里填任何表格,参加革命时间一栏他都填的是一九三九年一月一日。他曾非常认真地告戒我们填报履历,时间一定要前后统一,要注意保存底稿,经得起组织的随时查看。</p> <p class="ql-block"> 老爸平曰里沉默寡言,很少讲述自已的革命生涯,他是解放后京西矿区第一任区长,这消息我还是从同学口中得知的,她是在单位组织参观展览中看到后告诉我的。我直到有机会参观了门头沟区党史展览,才有幸记录下了这些珍贵的历史镜头。</p> <p class="ql-block"> 这张照片中有几位我比较熟悉,陈士林(文革前为门头沟区委书记),李长顺(文革前是门头沟区区长,我们都住邻居。</p><p class="ql-block"> 我至今记得文革中有一天半夜造反派突然闯入李长顺大叔家中要抓他去开批斗会,但没有抓到人。第二天早晨我才知道李大叔那天夜里就躲在我爸妈屋内。当然后来他还是被抓去关了牛棚。</p> <p class="ql-block"> 以后的岁月里,根据工作需要,京西矿区又分成了门头沟区委和京西矿务局党委两班人马。这是旧皮夾中存放着的,老爸被分配到京西矿务局时装有上级仼命书文件的信封。</p> <p class="ql-block"> 任命书。由时任燃化部陈郁部长签发。</p> <p class="ql-block">旧皮夹中还有老爸老妈的结婚证书。</p> <p class="ql-block">当年他们的结婚照。</p> <p class="ql-block">一九五三年有了我姐姐。</p> <p class="ql-block">一九五五年有了我哥哥。</p> <p class="ql-block">一九五八年生下了我。</p> <p class="ql-block"> 1969年,姐姐到了内蒙兵团,走时候爸爸还被关在牛棚里,没有条件照张全家福,从此我们家就没再照过全家福了,据说照了一定会少个人的。</p> <p class="ql-block">八三年我们陪老爸老妈在北戴河。</p> <p class="ql-block"> 老爸生于一九0六年,具体日期他说连我奶奶都说不清,他曾跟我们说:算一算他应该是生于光绪末年。</p><p class="ql-block"> 老爸故于一九八六年六月二十日,享年八十岁。</p> <p class="ql-block"> 这个粗布袋中是若干份文革中老爸写下的“检查”材料。今天读着它们我仍能感觉到当时的爸爸心中无尽的屈辱与无奈。</p> <p class="ql-block"> 王秋芳,张颜俊,赵栓英,老爸,龙文跃,老几位都曾是局领导,这张应该是他们被“解放后”不久的合影。 </p><p class="ql-block"> 王伯伯曾任矿务局党委书记,脾气超好,见人未曾开口先笑,小时候他见了我就会说:我救了你一命,我是你的恩人。厡来妈妈在有了姐姐哥哥后又发现怀了我,考虑到自已年龄偏大生产困难,一心想把我做掉,是王伯伯的再三说服,妈妈才终于把我留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 仔细阅读,老爸检查里主要涉及三大问题:一是做主抓人事工资副局长期间,曾执行旧北京市委指示大量提拨了知识分子充任企业各级领导,不曾重视提拨工农干部,是阶级立场问题;二是迫于压力签发了不符合政策规定的人员工资待遇丶奖金发放的文件,助长了部分人“经济主义妖风”;三是在下放劳动期间不敢坚持原则,曾“怕”字当头。</p> <p class="ql-block"> 事实是当年北京市委确有文件要求,要注重从大专院校毕业生中提拨干部充实企业各级领导岗位,国家认为培养的知识分子已是自己人了,可以委以重任了。老爸做为主管人事工作的领导一定会尊照上级组织的意见办事吧。</p> <p class="ql-block"> 有关“经济主义妖风”,我只记得当年一些“五七连”的工人为了其福利待遇每天都会到家里围攻老爸,她们上班时去机关下班后就来我家,分若干组轮流排班,不让老爸正常吃饭睡觉,任凭老爸怎么和她们解释说她们的要求是不合理的,在政策上是不允许的,但总也说不通,她们口囗声声说就“要造政策的反”。记得一天有一个机关工人家属在我家吵闹时被她丈夫拽走了,回到了她家里仍大哭大闹还要喝火柴头寻死,听说后把我吓得不轻。最后迫于各种压力老爸无奈签了字,但几个月后被中央文革定性为“经济主义妖风”,老爸算没顶住妖风的压力,犯了错呗。</p><p class="ql-block"> 所列第三桩“罪行”就是在“五七”干校下放期间,老爸被分在食堂曾主管大家的政治学习,因为当时所有单位的政治学习都被安排在下班之后,一天下班后,老爸要求食堂人员留下来学习批判文章,有的人就说:“又摆你那局长的臭架子!工作累了,要休息了”,于是扬长而去,老爸无可奈何就没再坚持,这行为被批为“不能同歪风邪气作斗争”,呵呵。</p> <p class="ql-block"> 老爸一生清正廉洁,最鄙视趋炎附势之人,虽早年就与一些名人为伍,但从未听他炫耀过,我只是听老妈说:我小的时候曾经把当年已成高官来家中与老爸叙旧的焦若愚同志的高级毛料裤子给尿湿了,不好意思,谁让我当时还是个婴儿呢?记得长大以后逢年过节老爸都会去看望他旧相识的遗属们,却从不拜访在台上的官员。有回我听老妈说,孩子们渐渐长大,你是不是也应该带他们去认识一下你的故人?爸说:“没必要,我的孩子们只要生活自立,身心健康就是在我身边卖酱油也不错”。</p><p class="ql-block"> 老爸社交极简,至亲多已投身革命很早家乡就没了亲人。于是我们家与家乡人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小时侯看同学们都有老家能回我挺羡慕的,总想让他也带我回去,他却说,“不好,咱们回去会打扰到很多人的”。那年甚至出现时任斋堂公社领导到局机关看望老爸却意外得知老爸已于前几天去世的消息,他们被局里人引到家中悼念老爸对我们讲:原本打算认识认识老爸,想让老爸帮忙给公社戏班弄几身行头来着,当时听得我眼泪就掉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印象中与老爸交往的家乡人只有“刺儿”大爷,爸说他当年是村干部,曾帮忙秘密掩埋了我们死去的爷爷奶奶,因为他们是抗属,要埋到常人不知道的地方,以防汉奸破坏坟墓,当时老爸和叔叔们都在外面“闹革命”,老人去世时无法留在身边。“刺儿”大爷一生未婚,无儿无女是五保户,每年秋收时节,他一大清早就会来到我们家,带来嫩玉米丶茄子丶柿子椒丶冬瓜丶南瓜什么的一大堆,每逢此刻,爸就会嘱咐崔大妈赶紧买上十几根油条再给他做上一大碗挂面卧鸡蛋。记得“刺儿”大爷每次都能吃十多根油条,爸还老说:“刺儿哥,到了我这儿你一定要吃饱要吃饱”。毎次“刺儿”大爷走的时候,还会让他带上十子挂面和一些钱。后来老爸被打倒后,“刺儿”大爷就不方便再来家里了。</p><p class="ql-block"> 老爸这是薄情寡义吗?!不,他是讲原则。他怕自已会徇私情,乱用职权,也怕做岀违反政策的事情,更怕亲友期望过高,失望太深。</p><p class="ql-block"> 我还想起一位,周治道院长,他是矿务局医院里属一属二的外科大夫,在北京市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专家,从年轻时候起他就多次要求调回城里工作,也曾几次来家里找老爸请求批准放行,但记得老爸总劝人家让人家“留下来吧,这里更需要你呀!”还发了狠话说“安心下来吧,只要我还做一天管人事的局长,我就不会放你走的!”人家周院长真的就坚持了很多年,为北京矿务局的职工家属救死扶伤贡献了自已的最宝贵年华,向周治道院长致敬!</p> <p class="ql-block"> 仔细阅读这几页文稿,明显看岀是妈妈的笔迹。怱想起当年也是夏天,老爸在灯下拧眉写检查,老妈总是在一旁忙着帮誊抄润色,她不时会提岀自已的修改意见,可只要一用上诸如反党丶犯罪等这类“关键词语”,老爸就会拍案而起:“说老子是反党反毛主席,我就是不能承认!我们都是把脑袋捌到裤腰带上闹革命的,怎么会对党有二心?!”“至多是认识问题,怎么还成了立埸问题了?!”“为什么不能尊重历史事实呢?”,毎到了这种时候每个家人的心都提溜到嗓子眼了,当然毎每在老妈和风细雨的规劝下,老爸只得屈从了!不然老爸的“检查”仍不会被通过,也不会被“解放”了,老爸算是被解放比较晚的一批!呵呵!</p> <p class="ql-block"> 关于老爸真是越忆越有,越写越多,不觉已到了黎明,就先记叙到这里吧。 </p><p class="ql-block"> 老爸,您永远活在女儿心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3年6月20日黎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