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王进京

輝哥•上海

　　

刘宗敏刚要落坐金銮殿龙椅上，忽然想到这应该是大哥闯王李自成的龙座，慌忙站起，靠坐在龙椅的扶手上，怒目圆睁，指着大殿上稀稀拉拉跪着的十来个大娘一般的宫妃，吼道：“不是说后宫佳丽三千，怎么就来了这么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婆子？”

龟缩在一边的老太监躬身上前一步，嗫嚅地说：“昨天，听说李闯王的起义军攻克彰义门，正进攻内城各门，皇上拒绝投降条件，下令宫人自尽，逼迫皇后自杀，又亲手砍杀宠妃和女儿，自己跑到万岁山（景山），吊死在寿皇亭前的一棵海棠树上了。”

老太监说的昨天是崇禛十七年（公元1644年）三月十九日，这天官兵失守城门，闯王李自成率领起义军浩浩荡荡进京，由太祖朱元璋1368年开创的明朝统治，经历了二百七十六年后，随着崇禛帝明思宗朱由检的上吊自尽而寿终正寝。

正是这年的正月初一，李自成在西安建立了大顺政权，铁匠出身的刘宗敏骁勇善战，屡建奇功，多次救李自成于绝境之中，成了大顺政权的二号人物，随闯王进京后，他带领一支精兵率先进入已是一片肃杀的皇宫，不劳他动手，皇宫内除了眼前这些违旨没有自杀的宫妃，到处是自戕的屍体，忙着搬运宫中内帑的起义军不时被地上的屍体绊倒而骂骂咧咧。

刘宗敏跳下龙椅扶手，走到这些宫妃面前，逐一托起她们的下巴看了一眼，嘲讽般地咕噜了一句：“这些女人都是皇妃吗？没一个有点姿色的嘛，这崇禛皇帝也太没有眼光了吧！”

老太监讨好地解释：“年轻有点姿色的怕受凌辱之苦，所以都遵旨自杀了，这些宫妃年大色衰，知道起义军不一定看得上自己，就没遵照圣意自尽，偷藏起来侥幸活下来了，再说这几年国运衰弱，兵祸四起，皇上心力交瘁，无心思在女人上头，前二年田贵妃之父田弘遇在苏州买得一个江南歌妓陈圆圆，真是个国色天香的尤物，田弘遇因田贵妃亡故，担心自己因此失宠，就将陈圆圆献给皇上，以博取欢心，皇上正担忧国事，无心享用此等美色，入宫三月后将此女退回了田府。”

“竟有这等事儿？”刘宗敏精神一振，一把抓住老太监前胸，迫不及待地下令：“赶快前面带路，到田弘遇府第，本将军要见一见这位江南才女陈园园，究竟是一位如何国色天香的尤物。”

老太监所说确有其事，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原来皇上将陈圆圆退回田府以后，田弘遇为了在这乱世里有个强有力的靠山，请声望日隆且握有重兵的吳三桂到自己府上饮酒，席间让陈圆圆弹奏一曲，吳三桂见陈圆圆花容月貌，说一口吴侬软语的苏州话，又嗲又糯，即刻心荡神移，陈圆圆见吳三桂魁梧英武，又握有兵权，是乱世枭雄，一见钟情，秋波频传，田弘遇见他们两情相悦，就把陈圆圆作为重礼送到吳三桂府邸，自此英雄与美人琴瑟和鸣，夜夜笙歌，难舍难分，陈圆圆成了吳三桂专宠的爱姬，可是隔不久边关吃紧，崇祯帝下令京营提督吴襄留守京城，令其子吴三桂出关守边，军规姬妾不能随军，吳三桂虽然恋恋不舍，也只能让陈圓圆留在吴府，独自带兵赶赴山海关。

老太监引领刘宗敏先到了田府，知道了来意，田弘遇料知明朝气数已尽，起义军又得罪不得，对刘宗敏卑躬屈膝，亲自引领他到吴府，吴襄虽是京营提督，面对凶神恶煞般的刘宗敏及其起义军，早就胆颤心惊，知道了来意，想到陈圆圆不过是名歌妓，不值得因她而遭罪，乖人不吃眼前亏，只能唯命是从，让人请出陈圆圆，献给了刘宗敏。

得到这样的绝色美人，刘宗敏大喜过望，态度也出奇的和善，安慰说：“对大人这样的朝廷官员，只要识时务，咱自然不会为难，不过你还得做一件事，即刻写信给你儿子，说闯王有意拨银四万两，招降守卫山海关边隘的吳三桂军队，免得两军刀刃相见，大人跟着遭殃。”

吳襄唯唯诺诺，当即写书一封，信中有“崇禛已亡，朝廷无君，君不能使再生，父宁可以再生？不如归降为是”等规劝之语，刘宗敏见了十分满意，没有为难吳襄，取了他给儿子吳三桂的亲笔信，在起义军簇拥下带走了陈圆圆。

吳三桂收到父亲这封信已是半月以后，作为明朝的总兵，崇祯帝的亡故使他感到没有尽责一般的痛苦和悲哀，父亲及家属的安危也使他不安和担忧，尤其是爱姬陈圆圆被起义军凌辱的情境不时出现在脑海中，他似乎听到了陈圆圆惨厉的哭声，他要赶快回京去拯救他们，所以没有多加考虑，决意投诚，交卸关隘，以保全家平安。

李自成收到吳三桂愿意归降的书信十分高兴，隔不几天选派将领日夜兼程赶往山海关，带去了奖励的四万两白银，这些银两与皇宫国库中运出的三千七百万锭白银和一千万锭金子相比，是一笔微不足道的支出，为了让吴三桂投诚，加倍赏金他也不会吝惜的。

吳三桂向起义军接管山海关的将领交待关上的一切事务，向留守的手下将领作了一番训示，只挑选数千精兵随行，日夜兼任赶往京城，走到滦州一带，慌急赶路的吳府家丁见了吴三桂，卟嗵跪在马前，禀报说：“老爷派小的日夜兼程赶来，千叮万嘱少爷一定要守住山海关，千万不要回京城！”

“出了什么事？”让吴三桂归降闯王李自成是其父吳襄亲笔信上叮嘱的事，不过半个多月时间，他的态度一下反转，吴三桂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最担心的是爱姬陈圓圆有否被欺侮。

家丁声泪俱下，呜呜咽咽地诉说闯王进京这十多天来发生的事：百姓张灯结彩迎接闯王进京后，李自成下令“敢有伤人及掠人财物妇女者杀无赦！”因此起义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可是好景不长，隔不几天，起义军中的少量兵匪跟着百姓抄了一些民怨极大的官家，3月27日起拷掠明官、四处抄家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起义军竟明令规定官员助饷额，“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逐级七万、五万、三万，道科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二万、一万，部属以下以千计”，不从者施以酷刑，被封为汝侯主持拷掠索饷官吏的刘宗敏，特意让人制作五千具夹棍，木皆生棱，违令受此刑者无不骨碎，死者三百多人，起义军臣将骄奢淫逸日盛一日，士卒抢掠数不胜数。

吳三桂越听心里越来气，一股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这时的他心里最焦急的是自己家怎么样了，怒斥道：“该死的奴才，说了一大堆事，怎么不说家里怎么样了，老爷怎么样了，家里人怎么样了，我的爱姬陈圆圆呢，她怎么样了！”

“小的该死！”家丁磕头如蒜，结结巴巴诉说了一通，吴三桂才知父亲吳襄被索饷银二十万，还与家里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女人和姬妾都曾被李自成的起义军拘禁起来，收到吳三桂愿意归降的信件，才把他们放回，而他的爱姬陈圆圆，在李闯王起义军进京当天就被刘宗敏劫走，生死不明。

“大丈夫不能保一女人，何面目见人耶！”吳三桂怒发冲冠，发誓报仇雪恨，立即带领队伍回到山海关，杀了刚接管山海关的李自成派来的将领和他手下所有的兵士后，下令将士们为崇祯帝服丧，设座遥奠，歃血结盟，决心消灭李自成起义军，为明复仇。

“大人，前有虎，后有狼，鲁莽行事，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应该有个万全之策才是。”一位谋士的话使吴三桂很快冷静下来，凭他手下的几万守关将士怎么敌得过李自成的数十万起义军？再说山海关外还有以多尔衮为摄政王的清兵，他们虎视眈眈一直有入关的野心，近日多尔衮已亲自率十万兵马到达宁远，如果吳三桂带兵去与李自成的起义军拼命，不但没有胜算，还让多尔衮乘虚而入，山海关必然失守，自己就成了历史罪人。

“将军，崇祯帝已上吊自缢，你还效忠那个已消亡的明朝吗？”另一位将领提醒他说，“即使效忠朝廷，你手下区区几万兵力面对李自成的几十万起义军，不过是以卵击石，不如联合多尔衮的清兵，击败李自成的起义军，成就将军一番事业。”

吳三桂在手下将领们的鼓噪下，觉得这是目前唯一可走的活路，明已灭国，联合清兵已谈不上叛国，打败李闯王的起义军，既替崇禛帝消恨报仇，又成为清廷头号功臣，论功行赏，清朝决不会亏待自己，于是打定了主意，即刻派人去联络，早就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多尔衮，有如此良机怎能错过，爽快答应入关助阵，保证功成之日就是吴三桂升官进爵之时。

吳三桂反叛了，杀了起义军接管山海关守将的探报传来，闯王李自成勃然大怒，亲自率领十万大军日夜兼程开赴山海关，4月21日与吴三桂的守军恶战，兵戈相残，杀声震天，烟尘滾滚，血肉横飞，战之第三天，因兵力悬殊，吴三桂军队节节败退，闯王李自成正乘胜追击之时，忽起一阵旋风，多尔衮率领的清兵从侧面呼啸而来，战局于是急转直下，起义军大乱，如决堤之水一泻千里，主将刘宗敏受重伤，李自成急令徹退，起义军一路丢盔弃甲，26日逃回北京城时，十万兵马仅剩三万余人。

吴三桂投靠清兵，使起义军损失惨重，主将刘宗敏还受了重伤，这使闯王李自成怒火中烧，回京当天召见侄儿李过，铁青着脸命令说：“你速带兵赶往吳三桂府第，杀他父亲吳襄及其全家，不得留下一个活口，以解我心头之恨！”

 李过得令带队赶到吳府，见人就杀，鲜血四溅，尸横遍地，三桂父亲吳襄跪地求饶：“留我一条命，一定让我儿改邪归正，效忠闯王以赎罪身……”话未说完，李过一脚把他跌翻在地，抓住他的头发，一刀割下他的头颅，狠狠地丢在地上，吐一口唾沫说：“效忠阎王去吧！”除了吴三桂爱妾陈圆圆早被刘宗敏劫走，吳府一家三十四口人，全被起义军杀掉，满地是横七竖八流淌着鲜血的屍体。

此时的陈圆圆正小心侍奉着受了重伤躺着动弹不得的刘宗敏，她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她恨死眼前这个人了，怎么能不恨呢？刘宗敏强行抢走她的当天就粗暴地蹂躏了她，以后天天把她当作玩物任意糟蹋，与吴三桂待她的柔情蜜意相比，犹如羔羊和野兽，如今这头野兽只能躺着痛苦地哼哼，这是他的报应，这天夜深人静，趁刘宗敏已熟睡，值班卫士也放松了警惕，她悄悄溜出房间，打开后花园小门逃跑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已顾不上陈圆圆逃跑的事，因为探报传来消息，吴三桂的明军和多尔衮的清兵正浩浩荡荡向北京城进发，李自成内心十分复杂，初进北京城那天是3月19日，市民们张灯结彩，焚香设案，门上张贴“永昌元年顺天王万岁”的红签，整齐地站在街两旁迎候他李闯王，如今却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他怎么甘心？

这一天，1644年4月29日，李自成与手下将领来到紫京城武英殿登基称帝，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皇帝了，理由是堂堂正正的，这年正月他在西安建立大顺政权，穿上大顺皇袍，这年3月19日他率领起义军攻进北京城，崇祯帝自缢，明朝灭亡，他入住紫禁城，封宫女窦美仪为妃，已是真正的新帝，今日登基称帝是明正言顺的事，只可惜他不能在紫禁城住了，他让侄儿李过今晚烧掉紫禁城，给多尔衮和吴三桂来个下马威，明天一早他将率领起义军徹回西安去。

李过当晚举着火把焚烧紫禁城的时候，不知是被熊熊的火焰熏着了，还是心里很不好受，泪水充盈了他的双眼，从3月19日闯王李自成率领起义军浩浩荡荡开进北京城，“举城哗然皆喜，结彩焚香以迎”，至明日4月30日闯王李自成将要带着残兵败将灰溜溜地离开北京城逃往西安，总共才42天时间，他想不明白起义军已经攻进了京城，推翻了明王朝，造反取得了成功，可是失败竟来得这么快，是命该如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窝着一肚子的气，点燃最后一根火棒，使劲掷向象征威权的紫禁城，以发泄心里怨怒的时候，在熊熊大火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烈声中，他仿佛听见那些冤死的鬼魂正发出凄厉的惨叫，伸着双手向他扑来，他害怕极了，倒退了几步，转身落荒而逃……

1644年4月30日凌晨，在多尔衮的清兵即将到来之前，闯王李自成率领残兵、抬着重伤的刘宗敏离开了北京城，回他的老巢西安去了，与进京时的热烈气氖相比，显得无比的肃杀凄凉。

（完）

【后记】

（1） 起义军徹离北京两天后，多尔衮入京，顺治帝1644年10月从盛京来到北京，清朝从偏居东北的小朝廷成为定都北京的大清帝国，直至1911年在辛亥革命中被推翻。

（2） 李自成1645年被淸军红衣大炮攻破西安潼关后，率余部避战流窜，5月在江西再败，逃往湖北通山县，在九宫山被忠于明朝的程九阳地方武装杀死，年39岁；刘宗敏被俘，后被清军杀害，年38岁。

（3） 陈圆圆在战乱中被吳三桂找到，一直随他辗转征战，平定云南吳三桂立了大功，被封为平西王，陈圆圆入住平西王府，一度宠冠后宫，随着吴三桂穷奢极欲，另有宠姬，陈圆圆年老失宠，于是辞宫入道，礼佛以毕此生，年66岁，另一说年72岁。





闯王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