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纪实——三闯关东

孙宝田

清末，朝政腐败。山东、河北交界的乐陵地区，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一马平川的黄土地上，自古盛产着闻名全国的甜脆小枣，称为“乐陵小枣″，这里勤劳的农民除了种枣树，还耕种五谷杂粮。乐陵的杨盘镇房屋毗连，有东、西衔之分，东街上有几家小本钱的店铺，住着一户孙姓人家，当家的老爷子叫孙文有，夫妻膝下子女中有一子，名叫孙有忠，就是我的爷爷，娶妻孙赵氏，就是我的奶奶，孙有忠先靠打短工养活家小，后又种点地，用以糊口。

一九O四年二月七日，孙赵氏生下一子，时为龙年，起名叫孙广玉，就是我的父亲，后又相继生下二子一女，家中人丁兴旺，相依为命。孙文有病故后，孙有忠和孙赵氏担负起了全家十来口人的生活，俩人日夜操劳，也难做到让全家人过上温饱的日子。家中的难处，被年令尚小的广玉看在眼中，心想:″我啥时能长大，能帮爹娘一把呢。"

一九一一年，广玉八岁时上了私塾，识字能力较强，毛筆字写得也很有长劲。可是，由于家境贫困，只上了一年学。回到家中后，帮着爹爹种地。那时他身小体弱，常常累得手腿酸痛，可从不叫一声苦，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倔强性格。

随岁月的流逝，广玉渐渐长大，白天在地里劳作，晚饭后常到镇头的树下随着一些小伙伴练习拳脚，逐渐地成长为一个体强敏捷的壮小伙。

一九二0年，乐陵地区大旱，孙有忠家中生活越发困难，时下有一些老乡去关外谋生。十七岁的广玉年令虽不大，但不甘心让全家人日日掙扎在贫困线上，心想外出干点啥，好资助爹娘和弟妹。听说关外好混一些，就萌生了闯关东的念头。爹娘出于无奈，只有不放心地把他送上闯关东之路，并委托几个同去的年令大些的人照顾他。

广玉随乡亲笫一次闯关东

广玉随几个乡亲历尽艰辛，来到了哈尔滨。初到大城市，广玉目不暇接，处处感到新奇，处处是那么陌生。经先去的老乡介绍，到十三道街三合园包子铺做零活，烧火、备料，什么活都干。经常剁一筐一筐的白菜及其他蔬菜，作包子馅用，手累酸了，也不能休息，起早贪晚地干了三年，因老板又招了他的远房亲戚作伙计，就把广玉辞退了。

后来，广玉见有一个煎饼铺是山东人开的，就上门问老板:“你招人不？我什么活都能干。″老板见他年轻、身体又好，就把他留下了。从此，他在这做起了零活，其中最累的是推磨磨面，经常干到半夜，将第二天备用的面都磨完了，才能睡觉。

时光冉冉，一晃二年多时间又过去了，广玉已经二十六岁了。快到一九二九年春节时，爹娘来信想叫他回老家，他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也实在太想爹娘和弟妹了，就辞了煎饼铺的活，回到离别多年的老家。

广玉走进熟悉的院落，见了爹娘弟妹，一家人悲喜交加。爹娘知道广玉已经二十六岁，该是成家的时侯了，就张罗起了婚事。

离杨盘东街𣎴远处有一户人家，有一个姑娘姓王，从小没了爹娘，被她姑姑养大，现今十七岁，一直帮大人干零活，聪明俊俏，能吃苦耐劳，爹娘就求媒人去说合，把婚事定了下来。

结婚后，广玉媳妇孙王氏就操起了家务，广玉也边种地边在镇上做点零活，俩人担起了维持全家人生活的重担。

这样过了几年，其间发生过几次旱灾，全家人生活得很艰难。这时乡亲们都很贫困，广玉的零活越来越难找，即使找到点活，挣的钱也很少。此时闯关东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认为关东挣钱比较容易些。广玉心想:“在家实在困难，不如出去闯一闯，自已有的是力气，让媳妇在家照顾老人孩子，自己掙着钱了，寄回家，补贴补贴，家里玍活许能好些。"于是，就辞别了亲人，怀着希望第二次踏上了闯关东之路。

广玉独身第二次闯关东

广玉回到哈尔滨后，干上了收破烂的买卖，将收来的一些东西修理好后再卖出去，主要是收买破旧皮毛，然后煮蒸好了，缝制成皮袄等衣物，出售出去。一买一卖，略有收入，能时常给老家寄回点钱，算是不错了。后来，由于做此项活计的人越来越多，皮毛越来越难收，就干不下去了。广玉只好又给人家卖小工，干些伺候瓦匠的活，干了一年多，收入甚微。

一九三三年，广玉三十岁时，因劳累过度得了重病，因无钱医治，只用些廉价的药品应付。不干活无收入，只靠些好心的熟悉的老乡贴补勉强度日。

过了近一年时间，广玉的病稍好一点后，就日夜惦记着老家的亲人，于一九三四年三十一岁时回到杨盘老家。

广玉两次闯关东，虽然都不顺利，但艰苦的闯荡生活开阔了他的视野，锤炼了他的身心，养成了他勇于克服困难、刚正不屈的性格。

广玉回到杨盘后，和妻子、弟弟妹妹一起照顾爹娘，维持全家生话。一九三四年广玉媳妇生了一个女儿。一九三五年女儿两岁时，胳膊窝生了个疮，接着又得了痢疾，因无钱买好药，久治不愈，病亡。后来又生下一子，取名为孙树田，就是我的哥哥。树田从小就机灵懂事，跟随爹娘养成了不怕困难、吃苦耐劳的品行。在日本鬼子进犯华北平原、烧杀抢掠时，常到杨盘镇扫荡，从树田七个月时起，广玉夫妻就抱着孩子同全家人一起逃亡，常是深夜到杨盘镇外荒地的壕沟中躲藏，终日提心吊胆。

一九三八年，广玉爹爹孙有忠六十三岁时病故。

一九三九年，乐陵地区大旱，庄稼枯死，各家各户都早早地断了粮食，人们看不到希望，纷纷结队逃荒。广玉娘对他说:“你和媳妇孩子逃荒去吧！不能等着在家里都饿死。″广玉要带娘和弟妹一起逃荒，可娘倔犟得很，坚决不同意，要把广玉的弟妹留在家中。广玉无奈，只好带着妻子孩子，辞別了娘和弟妹，开始了逃荒生涯。

一九四0年，广玉三十七岁，孙王氏二十八岁，身无分文，娘给广玉的钱，让广玉偷偷地把钱留在娘的屋中。广玉夫妻带着树田一路乞讨，走到秦皇岛，再也走不动了，只得留了下来。

广玉出去卖小工，挣点钱，租了间破煤棚住了下来。后来，又到火车站找了给车装卸货的活，从早忙到晚，全家人也吃不饱、穿不暖，勉强糊口。此时，从老家传来广玉的二弟遭日本鬼子害死的消息，广玉离开老家的第二年，即一九四一年二弟十八岁时给八路军带路，回来被汉奸出卖，遭到日本鬼子毒打，宁死也不说出八路军的去向，被活埋牺牲。广玉的大弟见二弟被害，心中悲痛，不久也病故了。

广玉听说二弟三弟都没有了，悲痛万分，心中充滿了仇恨。在火车站给日本人干活时，常和几个工人背着日本人坐着闲谈。有一次被鬼子发现，用枪托没头没脸地毒打他们，打得鲜血直流。𣎴久，广玉因饥饿劳累，上货时从跳板上摔了下来，腿肿得下不了炕，工头却说，用草汁上上就好了，把工辞掉了，更谈不上给治腿了。

广玉有病卧炕，家中没有收入，没有吃的，怎么办呢？时值寒冬，孙王氏把自已仅有的两件衣服和广玉的棉袍送到当铺，才买点高粮米，借邻居的磨拉成面，熬了点粥，全家人喝了。那些日子，全家三口人开始一天能有一斤面吃，后来就买糠吃了。由于无钱买柴煤，不能点火，广玉的腿伤不得养，越来越重，树田冻得满屋跑。孙王氏就跟邻居去捡煤核儿生火，又找到钉纽扣、洗衣服等活，掙点钱，以维持全家生活。广玉看着着急，腿还没好，就一瘸一拐地找零活干，那时的生活真难哪！

广玉的腿好点时，眼见混不下去了，听几个老乡说，千金寨好混些。于是，广玉就把屋里的东西都卖了，换几个钱，决定离开秦皇岛，到关外去，到千金寨去谋生，带着妻子孩子笫三次闯了关东。

广玉带着妻子孩子第三次闯关东

到了秦皇岛火车站，排队买票时，有个人对广玉说:“你给我钱，我给你买，用不着排队。″广玉知道这个人是骗钱的，就拒绝了。可是，他却突然喊:“不让他买！″立刻上来几个人往队外拉广玉。广玉十分生气，上去几脚，就把他们都踢倒了，他们见广玉有功夫，惹不了，就跑了。

在等车时，因没钱买吃的，树田饿得老叫唤:“娘，人家买面条了。″“娘，人家买豆腐脑了。"孙王氏说:“孩子咱没钱，不能买。娘这有半个窝头，给你吃吧！"广玉夫妻俩也好长时间没吃一点东西了。

进车站时，日本人和汉奸毒得狠，借检查为名，翻包袱，搜衣兜，见好衣物和钱就掠走。检查广玉夫妻时，他们翻了翻，见没有钱物，骂道:′穷小子！”打了广玉两耳光。

全家人坐了一段火车，再没钱买车票了，就徒步乞讨，辗转来到千金寨，即抚顺。

落脚后，广玉开始卖小工，挣了钱，租了三町目四胡同一个大院中的西廂房北面的半间房住下，艰难地维持全家生活。冬天买不起粮，广玉就扛回一袋子冻土豆吃。后来广玉在钢厂找了点活，上班时就包一手巾冻土豆作午饭。家中没钱买煤，广玉就推来人家不要的臭油烧。一次，树田八岁时，娘对他说:“你到房后刨点臭油点火。"他说:“我还饿呢。″在房后他一边刨臭油，一边饿得哭。娘听着心象针扎得一样难受。为了生计，广玉不断地找活干，推车卖过炒焖孑、卖过煤。

一九四三年，广玉被日本人抓去，做了二年劳工，那是苦累交加、度日如年的日子。

一九四五年，广玉跟一个老乡学会了磨剪子。从此，吆喝着“磨剪孑嘞——抢菜刀。″，走遍了新抚顺一带的大街小巷。

国民党统治时期，粮食短缺，物价飞涨。广玉挣的钱不能应付全家吃饭，就常用一些东西跑到几十里以外的乡下，换点粮食。那时粮价瞬间万变，一次孙王氏拿钱去粮店买粮，觉得太贵，就又跑了一家粮店，一问更贵，就返到原到的粮店，想不到一会儿功夫，粮价就飞涨上去了，只得就地买了点粮。树田十二岁时，就跟邻居去捡煤，午饭只带一个小窝头，捡一天拉回一小袋煤，只换了四个茄孑。全家整日处在饥饿中，有时买点豆饼、米糠吃。

一九四六年六月，孙王氏又生一子，名为孙宝田，就是我，我二岁时饿得老哭，同院的邻居看着难受，经常拿些东西给我吃。

广玉带妻子孩子笫三次闯关东经历了几年苦难，于一九四八年终于迎来了解放，毛主席、共产党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关东大地。

不久从老家传来消息说，老家土改了，我奶奶孙赵氏，因我爹爹孙广玉的二弟牺牲，定为烈属，得到了农会的照顾。我和爹娘哥哥全家四口人虽不富裕，但生活安定，不愁吃穿了，日子越过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