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松（二）

周自衡

三

吴双吉林警校毕业回延寿当了警察局长以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为父亲报仇，也不知道英子啥样了。别看是警察局长，而且县里还有保安大队，要想铲平胡子谈何容易。别说延寿县地界上大大小小有十几伙绺子，就长寿山这一伙黑风队就弹弄不了。别看黑风队也就二十几号人，警察局也是二十几号人，再说渉及到缴匪时，保安大队兰大队长他们也能凑上三十几号人，可这要不是上边组织的统一行动，谁能支使动谁呀。年年喊缴匪，从未看减少过，而且越缴越多。吴双到任后内抓队伍建设，开展大练兵，整顿风纪，提高警员能力，外抓治安，肃毒治毒。

吴双心里一直装着如何为家父报仇的事。他看警察局的武器装备都是些老掉牙的货，跟个烧火棍差不多。换装备得有钱呀，钱从哪儿出呢？就两个渠道，一是向上边要，二是加收税捐。延寿的大厂小店的税捐本来就是归警察局管辖的，可是原局长是宾县调来的，人也不常来，税捐收缴大部分让保安大队兰队长他们收去了。吴双刚回来脚跟还没站稳，这要插手税捐就是抢了兰大队长的饭碗，吴双一直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保安大队长兰大脑袋兰金甲远近闻名，是个坐地炮，在延寿街西头一走东头乱颤的主。听人说早先就熊警察局，有香油的事都是保安大队的，鸡毛蒜皮的事都推给警察局。宾县来的这个警察局长是王八钻灶坑——连憋气带窝火。兰金甲早就听说青山屯吴家大院的吴小子吉林警校毕业派回来当这个警察局长的。一个毛孩子他兰大脑袋掐半拉眼珠子没瞧上，可是瞧不上归瞧不上，兰大脑袋是啥人呀。那天兰金甲在义兴隆饭莊安排一桌给吴双接风，除了保安大队的人，县公署的县长副县长悉数到场。这个恭维他年轻有为，那个回敬他前途远大，都是些逢场作戏的瞎忽悠。吴双酒量不行，假装模喝多了，借着给兰大队长敬酒的机会把要说的话抖落给他。本来嘛警察局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两条腿的不管眼镜，四条腿的不管板凳。说得兰大队长哼哼哼呜呜呜，没说出个子午卯酉。然后跟县长说，我们警察局要开展税捐大清查了。县长正愁着如何增加县公署的收入呢，听吴双一说，连忙点头好好好行行行。这本是工作上的事，不该在酒桌上说，吴双这点还是知道的，但这个场合说出来可是一箭双雕，既得到了县长的点头，让他兰大脑袋知道这个行动是县公署批准的，同时又向兰大队长表示我们警察局可要动手了。兰金甲这时大脑袋也不转个了，这吴小子还真不是个等闲之辈，挺尿性，历害历害，听说他省厅还有人呢。

那晚，吴双领人突击清查庙胡同。庙胡同是延寿街的商业中心，南北长不过百十米，东西宽不过十几米。早年小街上有一个观音阁，不知何故迁走了。街两旁百来家商铺，有杂货铺、剃头棚、皮货店、中药铺，还有一家烘炉。从北头进来，道东第一个小胡同里开着几家窑子房，最红火也是最大的就属怡春里了。窑姐头牌叫大白梨，远远近近的都是慕名而来。吴双领着几个警察直奔大白梨的二楼房间，一脚把门给踹开，只见大白梨正陪着一位先生抽大烟。歪打正着，要说警察局管着管不着窑子，只要窑子和窑姐按章办证手续齐全并不违法，但是你销售大烟捣登烟土那可是重罪呀。

正在此时，抽大烟的那位先生忙用衣袖挡脸。吴双一眼就认出来，二毛愣，你还认识我不！二毛愣自打帮着黑风队叫开了吴家大院的大门，得了孙二愣的一百块大洋，装卸队就不干了也不敢干了，跑到哈尔滨捣登大烟土去了。这次回来就是推销大烟土，来顺便玩玩大白梨，冤家路窄，让个吴双给撞上。二毛愣马上起身头磕得像捣蒜，求吴家少爷饶了我吧，我是被逼无奈，我不去黑风队要杀我全家。吴双那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凝聚在枪口上，怒目圆瞪了一会儿，下令把二毛愣、老鸨连同几家窑子经营大烟的东家一并带走。

经审，二毛愣还交待黑风队的二当家花100块大洋，雇他假扮秧歌队拉场子的，叫开了吴家大院的大门便发生了血案。审讯中的意外收获就是二毛愣供出，义兴隆饭莊就是黑风队孙二愣开的。吴双派人盯住义兴隆，他要活捉孙二愣。无奈的是把义兴隆饭莊上上下下的厨师、后厨、面案和店小二审了个遍，没有人认识孙二愣。

吴双说二毛愣这么着，抛开我家的恩怨不说，就你捣卖大烟也是重罪，最低也要坐10几年牢，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家父是孙二愣杀死的，我的仇恨只针对孙二愣，你把他引出来，我保你不坐牢也保你一条狗命。二毛愣连忙磕头作揖的行行行行行。第二天二毛愣只身前往长寿山去面见孙二愣。

见到孙二愣，二毛愣说这回我弄了点上好的烟土给孙二爷您留着呢。孙二愣说你咋不直接带来呢？二毛愣说我知道你隔三差五就去延寿庙胡同逛窑子抽大烟，挺沉的还用我给你背来呀。孙二愣也好这口，但没有那么大的瘾。打去年开始隔三差五的不抽上一口就哈欠连天，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一听二毛愣说有好烟土当然就有点急不可耐了。

第二天等到天黑透了，开始孙二愣不想让二当家去，可又一想领二当家出去玩玩的时候并不多，跟着自己东一头西一头也够辛苦了，这二毛愣又整来了好烟土，就让二当家跟着一起去。这样孙二愣、二当家和二毛愣各自骑上一匹马朝延寿飞奔而来。

三人把马匹拴在义兴隆饭莊后院的大车店，步行去了庙胡同的怡春里。当然是大白梨陪孙二愣了。二毛愣不知搁哪儿抠扯出来一包烟土，假装得得瑟瑟地孝敬给孙二爷。一个时辰后，孙二愣伸着懒腰从大白梨的房间出来，二当家和二毛愣都凑过去。孙二愣对二毛愣说你这烟土也不纯呀，掺假太多劲小。二毛愣马上陪着笑脸，下回我给二爷讨唤点烟膏子。孙二愣就愿意听这话，心里自然又多了几分高兴。二当家马上说，回饭莊吧师傅们都等着呢。

一整天吴双就研究孙二愣的抓捕方案。三人不仅有几分力气，而且孙二愣和二当家身上都有枪。最后敲定在他们三人酒后从饭莊后门出来去马棚，待孙二愣走到马棚门，伸手开门为令。警察局的多人都埋伏在饭莊后院，前门和后门都分别留有打增援的。

孙二愣、二当家和二毛愣喝完酒，醉意朦胧地出了后门。孙二愣刚走到马棚前要伸手开门，还没等孙二愣反应过来，早已被人按在了地上。在延寿街大十字街上召开的公审大会。会后孙二愣和二当家被拉到西门外刑场伏法，二毛愣也被判了有期徒刑。

四

孙二愣、二当家伏法后，原来黑风队是三个头，这回变成英子一个人了。那天延寿街召开公审大会，她本想去劫法场，可是她转念一想，力量对比太悬殊呀。黑风队拢共才20多人，还不到30人，而延寿警察局就20多人，还有保安大队30多人，武器也比不上呀。公审那天，英子巧装打扮混在开会的人群中，看到了孙二愣和二当家站在台子上，脖子上挂着大牌子，名字上画着红叉。和他们朝夕相处也好几年了，说没有感情那是瞎扯。自己要是被抓了，同样也是站在那里，也会被拉去刑场吃那颗花生豆的。看着想着，自己低下头默默地离开了。

这几年英子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历练成一个坚毅豁达仗义疏财的女豪杰。她在孙二愣面前一贯主张办事要留后路，只抢大户，不抢穷苦百姓。她不会忘记和爹沿街乞讨的日子。每次抢得或绑票送来的赎金，她和孙二愣二当家的意见有时又不一致。她主张是所得财物平均分给弟兄们，大家都很拥护她，一个心眼跟着她干。

霹雳一声震天响。九一八事变小鬼子打进来了，不久听说打到哈尔滨了。

一天，放哨的弟兄领进来一个蒙着眼睛略有书卷气的中年男人。除去蒙眼，看了看英子对她说，我是共产党领导的赵尚志抗联队伍上的人，是专门打鬼子的，我来就是劝诫你们能参加我们的队伍，和我们一道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去。英子告诉他，这么大的事，得容我和弟兄们商量商量，得给我们时间好好考虑考虑。英子留来人吃了饭，饭后派人把他送出了山。

这几天小鬼子还没打到延寿，延寿街就已是一派无政府状态了。县公署黄了，警察局黄了，保安大队也黄了，街面上的店铺都关了门。吴双回到了青山屯。吴双还是个血气方刚的中国男儿，不能让小日本占了我们的家园。他手里有一长一短两颗枪，他考虑现在要打鬼子唯一的办法就是上长寿山联合英子的黑风队一块干。

他跟娘说娘也答应了，只身上长寿山找英子去了。这些年吴双当警察局长，提亲的也有，他都没有搭拢，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英子。两人在长寿山上见了面，岁月蹉跎，物是人非，两人抱头痛哭。吴双决定和英子他们一起打鬼子了。

一天，他们来到延寿街。街边有一些房子已经被鬼子烧成焦黑的断壁残垣，路上时而可以看到送葬撒下的纸钱。鬼子已经在县公署的位置成立了维持会，大门有鬼子荷枪实弹在站岗。自从警察局接管了税费，保安大队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啥不像啥了，待遇也没有了，人心涣散，弄得兰大脑袋一筹莫展。正好小鬼子一来，兰金甲来个华丽转身，仍然干他的县保安大队的大队长。没有了警察局，他兰大脑袋正好一手遮天，开始到处招兵买马置枪买炮，变成一个人人唾弃数典忘祖的大汉奸。

吴双召集到几个原警察局的警员来参加了黑风队，英子要小不点去兰大脑袋的保安大队应聘保安队员。吴双把散落在原警察局人员手中的枪支搜罗起来有十几杆，真是解决了大问题。这时黑风队的主要头头就是英子和吴双两人了。黑风队也由打家劫舍的胡子帮变成了专打鬼子的不是抗联的抗联队伍了。

鬼子占了延寿后，把各个部门重新成立起来。为首的都安插的是中国人，副职才是日本人，不说小鬼子鬼嘛，那可真是鬼呀，哪个大事小情不问他们行呢。县公署参事官藤原次郎，在延寿的日本驻军是天野师团，此时兰大脑袋的保安大队已经扩展到100多人。

黑风队此后的两次行动就把鬼子打得狗急跳了墙。一次是小不点报信称，后天有两辆大卡车从珠河往延寿给天野师团送给养。如今黑风队加上原警察局人员的加入已经发展到40来人，武器装备也比以前充实多了。大家磨拳擦掌，做好了准备。

到了那天，吴双和英子把伏击地点定在延寿西的一座桥上。尽管路两旁都是树林，但是十冬腊月，树上的叶子早就掉光了，隐蔽性很差。冬天天黑得早，大家分乘五张马爬犁向延寿西进发。到那儿后把马爬犁隐蔽在不远的亮珠河的河堤下。黑风队的人都披着白斗篷埋伏到桥下，不多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待汽车到跟前时，一阵激烈的枪声过后，两辆汽车都栽进路边的雪沟里。等驻扎在延寿街里的天野师团队伍赶到，黑风队的人已经不知去向了。延寿西一仗消灭了押车的鬼子十余人，缴获枪支弹药棉被大衣罐头大米装满了三张马爬犁，黑风队的士气由此大振。

还有一次。日本鬼子来的急，天野师团的弹药库其实就是用刺滚圈了一块地。弹药武器都是露天堆放，然后用苫布盖上，仅有一个班的兵力把守。英子派小不点多次去侦察，并画了草图。一个漆黑的夜晚，吴双和英子领几位精干的队友剪断刺滚偷偷爬进院子。从汽车上偷来汽油洒在蒙弹药的帆布上，然后远远地用自制的弓箭，把蘸上汽油的苞米瓤子扎在箭头上点燃后射向洒有汽油的帆布上。不一会儿，日本鬼子的弹药库便火光冲天，一连串的爆炸声震得地动山摇。

日本鬼子哪里想到会是这样，气急败坏到了顶点，派出密探四处侦查，终于发现了黑风队的密营。数九隆冬，鬼子纠集了上百辆的马爬犁，载着天野师团和兰大脑袋的保安大队向长寿山进发。全部队伍到达长寿山后，把个长寿山团团围住，然后用六零炮和山地野炮轮番轰击，整整轰击了一个下午。长寿山黑风队的40余名队员突围不成全部壮烈牺牲。鬼子撤离后人们纷纷爬上山顶，看到黑风队人的残肢断臂。吴双和英子紧紧抱在一起，躺在并立的两棵松树下，下半身和双腿都已经没有了。小不点听到信从延寿街赶过来，含泪掩埋了英子姐吴双和黑风队队友们的遗体。小不点已经在延寿保安大队辞职了，他要继承英子姐的遗志，去珠河投奔赵尚志的抗联队伍打鬼子去。为了纪念吴双和英子的爱情和抗击日寇的壮举，人们把他们牺牲地生长着的两棵比肩携手紧紧相依的松树称为“情侣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