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只要父亲在家,他不是站在画案前挥毫泼墨,就一定是在欣赏或评论眼前看的,手中拿的画。</p> <p class="ql-block">父亲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嗜好。和绘画有关的一切就是他唯一的爱好。我家的《美术》杂志从创刊就订有。后来,我到法国的卢浮宫看到的很多世界名画,都曾在那本杂志上看过。</p><p class="ql-block">翻阅《美术》杂志是父亲最幸福的事。每看到一幅好画,他会兴奋!会情不自禁地高声赞美、评论——如数家珍似地从用笔、用色、构图等多方面给我们分析。每画出一幅满意的画,他更是激动,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述自己的得意之处。哪怕面对的是还不会说话,还不会认字,根本不懂事的孩子。若见到不满意的画,他又会一条又一条地给我们分析:欠缺之处在哪里,应该怎样避免,应该怎样改····</p><p class="ql-block">母亲呢,总是习惯性地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眼睛里溢出的是欣赏和敬佩——母亲永远是父亲最终实的听众和粉丝。</p> <p class="ql-block">我从小生长的家庭就这样时时充盈着浓浓的书画的学术氛围。我们四姊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p><p class="ql-block">那是在我还没上学,还不会认字的时候,父亲就让我和姐姐一起写毛笔字。每当我们完成了作业,父亲在评点时,总会毫无忌讳地当着姐姐的面表扬我,夸我这笔写得好,那个字结构不错.....我从父亲的言语、态度和表情中得知:我是块写毛笔(那时根本不知什么是书法)的料。于是,我信心倍增。于是,我倍加努力。我当年的宏伟目标是:毛笔字一定要超过已上小学的姐姐,一定要比能认字的姐姐强。</p><p class="ql-block">而那时的姐姐,在这种氛围中,早已没了写好书法的信心,从而选择了放弃——其实,当初姐姐的班主任认为她的毛笔字写得不错,很有发展前途。</p> <p class="ql-block">小学二年级,父亲翻看我的美术作业后,觉得该教我画素描了。于是,在父母的卧室,父亲端坐在小竹椅子上,聚精会神、目不斜视地正对着静物,细细地极其耐心地给我讲,怎样观察要画的静物,怎样确定它的比例,怎样观察光源,先从哪里下笔·····我靠站在竹椅后,嘴里不时“嗯。嗯嗯”地应着父亲的话语,眼睛却低垂:紧盯着藏在竹椅背后的书:我正在快乐地阅读着一本又一本国内外的民间故事和童话故事·····因为,我知道,父亲在画画时和教我画画时,是我家最神圣的时候:其他的姐姐和弟妹都不能进这屋,包括母亲。他们即使路过门口,说话禁声,脚步也必须放轻。而只要我站在父亲的竹椅后学画,母亲绝不会叫我做任何事!而那时,我正迷上了“海的女儿”“豌豆上的公主”“骑鹅旅行记”“青蛙王子”“牛郎和织女”之类的美妙故事……于是,正好借父亲教画根本不回头或则头看人的习惯,快快乐乐地读了很多书(歪打正着,因为这样养成的爱读阅读课外书籍的习惯,让我在荒废了十多年学业的情况下,能在1978年考入四川大学中文系的原因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这些小动作,父亲始终全然不知。就这样教了我一个多月。最后,父亲看我画的画和一个月前根本没有丝毫进展(那是可想而知的)。于是,父亲摇摇头,想我在这方面不会有发展。于是,放弃了对我的单独而特殊的绘画训练。于是,我的不受干扰的快乐读书时间就此取消——于是,热爱读书的我又另找时间继续·····当然,随心所欲地胡乱涂鸦也是我常做的功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那时我最喜欢画的是小姐——犹其爱画聊斋和红楼梦里的小姐……</p> <p class="ql-block">但我对书法的爱好却一直持续着——一提笔,就想写毛笔字:写正楷,写隶书,写行书,写草书······对书法,我总是有不断想学的欲望,也能不断地找到值得自己改进的地方——我只觉得在笔墨的挥舞中乐趣无穷(到后来,练书法跟有无人表扬,有无人称赞,有无展示的场所和机会都没有了任何关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这种习惯和爱好一直持续文化大革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每当毛主席有新的指示出来,我就会和好朋友曹照琪、毛建华等人一块连夜,全城刷大标语:他们刷的刷浆糊,贴纸的贴纸。每贴好一张张,我就飞快地写上字。经常是我停笔站在旁边等他们······记得有次我们在春熙路旁的四川宾馆(现在的皇冠假日饭店)门前刷“长城卫我,我卫长城”这标语时,背后围成了人墙。还有老者大声维持次序:“前面的蹲下·····”还有人叹道:“唉,可惜了。这小孩有人教教就好了”(记得当时我是穿着红红的花童装)可我那时并不明白这是仕么意思。</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下乡到江油县石元公社当了知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石元公社,我仍然和曹照琪、毛建华等朋友一起在公社、在场镇、在水电站、在生产队,在所有能刷大标语的地方刷标语。在公社,在大队办墙报,用自己的特长尽力为农村服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里社员们的逻辑很奇怪:字写得好,学问就最高。其实,当初,我是我们那群知青中学历最低的,可他们却公认我的学问是全公社最高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因久久不能调出农村而到小学当代课老师时,校长要求,每周要捡查每个老师的备课笔记。我知道这是冲着我来的——给唯一没上过师范院校的知青一个下马威!唉,小学的语文算术有啥必要备课?!我感到很烦。于是,我决定反击:用王羲之的小草来写备课笔记——连算术都是用小草来写的。可想而知,这个偏僻边远地区的小学校长,哪能看懂啥草书?!因面子之故,又不便承认……于是,校长连查了两次后,查备课笔记之事便不了了之。书法让我初尝甜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致几十年后,我们知青组团回石元,还有社员拿出不知他们从什么地方搞到的我的钢笔信,告诉我,他们一直是将其作书法范本来练字。只听得我羞愧难当!</p> <p class="ql-block">当我正式学国画时,正因有对毛笔的熟练运用,对浓淡墨的掌握,让我得益菲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确实,父亲在教我书法和绘画上,比对其他子女用心些。</p> <p class="ql-block">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周回家都会带着画,让父亲指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父亲总能在我的画中找出应修改处……哪怕是我自己已非常滿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回家,我就一遍遍重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直到自己滿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直到父亲滿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才开始画另一幅画</p> <p class="ql-block">共同的对绘画的热爱和执着,拉近了我和父亲的距离。</p> <p class="ql-block">非常孝顺的弟弟经常开车带父母出去玩。后来,弟弟发觉,有我父亲会很高兴:我可以和父亲一起欣赏各种书法,品评所见的画作。(以下八幅是父亲的画)</p> <p class="ql-block">在对书法、绘画的欣赏和品评上,我能与晚年的父亲能站在同一平台上进行平等对话</p> <p class="ql-block">’后来,不只是绘画方面了,他的种种想法、困惑,都欲等着我回家诉说(母亲己90岁,自顾不暇。弟弟的工作太忙,女儿又小,照顾两人个老人的日常起居已累得他够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同样的话,要从我嘴里说出,父亲才认可……其实,父母能安然地活到九十多岁,极其孝顺的弟弟功不可没!</p> <p class="ql-block">晚年的父亲总是盼我回家。</p> <p class="ql-block">记得在父亲临走前的20多天,父亲己无法站立在画案前,已拿不起画笔,仍坐在沙发上,让姐姐端着贴着我的画的画板,边讲解,边用碳笔给我改画……这是父亲最后一次给我改画。</p> <p class="ql-block">远在北京定居的妹妹后来说“幸亏有你,父亲晚年的精神生活过得很充实”。</p> <p class="ql-block">以至2008年,父亲的离去,让我许久许久都难以自拔——每天一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爱我的人离开我了……再也不会有人这么爱我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久很久,对父亲的爱,对父亲的种种思念都是我和母亲共同的私密话题。</p><p class="ql-block">我们长谈不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