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

晓雷同理心

今天是2023年6月18日，是父亲离开的第175天。

一大早看到微信的朋友圈，才知道今天是父亲节。

这是父亲离开后的第一个父亲节。 去年11月29日，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你爸今天上厕所时腿软站不住，滑落到了地上，我一个人搀不动他，只好叫了小区的保安来家里帮忙。你爸最近吃饭不太好，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前一天还吐了黑水。

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担心，母亲年纪也大了，她一个人在西安家里恐怕照顾不过来，如果要去医院的话，总要有2个人才行。我知道，不是特别的情况，母亲一般不会打扰我。

于是我赶紧订机票。由于疫情还没结束，航班比较少，就连夜先飞到南京，30号上午再从南京飞回到西安。 30号下午，在大雪中，我回到了西安家。父亲已被送进了ICU。由于疫情关系，我无法进入医院。

等了两天，父亲的情况好转，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我做好了核酸去医院把母亲换了回来。

又过了2天，似乎各项指标相对正常了，父亲在医院吃饭也还可以了，就办理了出院，回家休养。

回到家里，他又不怎么想吃东西，吃一点东西就会吐。于是，我和母亲商量还是找以前的一个老中医给他看看，用中药来调理。

吃了几天中药，有一次他又吐了很多黑水。我和母亲担心他会不会是胃出血，也担心他的营养跟不上，就再一次把他送进了医院。又重新进行了一遍各种检查，还好不是胃出血，但是咳嗽似乎严重了，尤其是到了晚上。

这时疫情放开了，几乎一两天之内，医院住院部的病人似乎都阳了。母亲也阳了，医院也进不去了。

那几天，我在医院里，看到护士小姐姐一个一个都阳了，有的声音已经哑了，有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看到她们在自己极度不舒服的情况下还要照顾那么多的病人，真心感觉心疼，也真是不容易。医院那时也没有退烧药了，医护人员都是在硬挺着。

我也开始发高烧39度多，晚上值班护士从急救室的一个患者那里帮我要了一片退烧药。

第二天晚上，母亲电话坚决要求带父亲回家休养，说这样大家还能休息好。她是怕我病倒了有什么意外，又怕我不同意，还让三叔专门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端，三叔的嗓音因为前几天咳嗽已经完全哑了。那个时间段，全国人民都在生病，感觉每个人都不容易，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当天晚上，我和母亲把父亲带回了家。

24号，在微信里看到樊登老师发的文章，他的父亲刚刚去世。樊登也是西安人，而且比我还小一岁。我看着身边每隔10几分钟就因为口干难受而呼喊一次的父亲，很是难受。

2022年是很多中国人的一道坎。

姐姐几经周折，在厦门隔离了一周，终于在25号从美国回到了西安家里。那天也是在下雪。

她是个虔诚的佛弟子。一回来就焚香诵经，日夜不断。父亲似乎也逐渐平静了一些。

28号凌晨4点多，父亲在姐姐的诵经声中离开了。他走的很安详，也很安静，一家人都在身旁。

我记得27号那一天，我还坐在他的床边问他：爸，你有什么特别想做还没做的事情没有？他说，我唯一遗憾的就是写的一手好字，没派上什么用场。

他是一个书画家。

父亲自幼体弱身体不是很好，小时候还休过学。

他小时候喜欢画画，后来考上了西安美术专科学校，毕业时专科学校升级为西安美院，他也成为了一名大学生了。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陕西省黄陵县文化局下的县电影院工作，他是当时黄陵县分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以前电影院的外墙大幅广告海报都是人工画出来的，而他就是干这个的。

印象中的父亲，那时常常站在高高地架子上，旁边是颜料桶，在空中一点一点地描画。

后来，文化局说要重新修葺黄帝庙，希望给黄帝弄个画像，找到了父亲。

父亲翻查了一些旧书籍，最后画了一个侧面的黄帝像交给了文化局。我们现在每年国家清明祭祖时，就可以看到的黄帝陵大殿里那个侧面站立的黄帝像。

舅舅一直在黄陵县工作，他和我说，有其他人说黄帝像是他们创作的，但我知道这就是你爸最早画出来的。你爸就是那样的人，什么也不争。

父亲在黄陵工作期间认识了在县招待所工作的母亲，后来就有了姐姐和我。我们在人文初祖的轩辕黄帝陵前长大，从小就围绕着那颗有5000年历史的黄帝手植柏玩耍。

去年在家里陪伴父亲，翻看家里的《许氏家谱》，才发现许姓的源头是炎帝。突然间，我和炎黄子孙这个词有了深厚的连接。

在我四岁多的时候，父亲调到了咸阳陶瓷厂——这是当时西北五省最大的陶瓷厂。

国营单位，一般都有自己的家属区、幼儿园、学校。那时的秦都区人民路街道两侧一边是工厂一边是家属区。

我是来到了咸阳才第一次上幼儿园。一个从小县城来的孩子，好像和城市里的孩子不太一样，我经常是最后一个被父母接回家的小朋友。因为他们都经常加班。

为此，我常常感到很羞愧，我害怕自己给老师带来麻烦和不便。

父亲在陶瓷厂的实验室工作，主要是负责画陶瓷壁画。据说那时也创作了好几副国内最早的最大的陶瓷壁画。

他的工作室，是一间很大的房子，有一张非常大的书画案桌，有很大一整堵墙面用来做陶瓷壁画。里面还隔了一间小房，他有时忙了就睡在那里。

后来，那个小房间就经常住一些从美院毕业来实习的大学生。

小的时候，我经常去父亲的工作室。趴在那张大大的案子上学写毛笔字和刻印章。

刻章是我当时很喜欢的一项活动。

我常和父亲一起去厂里的原料石材堆场，去挑选用来刻章的滑石。把选好的石头用锯子切成一个长方体，再用砂纸打磨平整，父亲用毛笔先写好印章的文字，再反过来贴在石头一侧的平面上，把字印在石头上。之后就选用不同的刻刀，来精工细雕。一不小心，刻坏了，就要报废重新来过。

做事细致小心的我，也许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吧。

父亲最擅长的是水彩、国画和书法。家里的各种名人大辞典、书画家名录里都有他的名字。家里人都觉得他特别容易上当受骗，他身上的钱，基本上都是用来参加各种比赛、出画册、办展览、或者参与什么名人作品收录集了。

有一年，父亲用了几个月去九寨沟写生。这是他认为画的最好的一些作品。结果，他一边画，就有人一边买。回来的时候，手里只有几幅作品了。问他卖了多少钱？他说几百块钱，因为别人喜欢，就给别人好了，自己也开心。

就这样出去了几个月，回来身上还是没什么钱。

父亲不善于理财，家里的收入都是由母亲控制和安排。也是因为如此，在母亲的精打细算之下，在80年代，每年家里可以添置一件新东西，从最早的缝纫机、自行车、风扇，到录音机和电视机等。

父亲还是一名党员，是民主党派——民革（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一员。母亲是中共党员。我们家算是国共合作的典范，在共产党领导下的民主党派，具有一定范围内的参政议政权利。

父亲在家比较少说话，他和母亲经常吵架。但他往往吵不过母亲，就自己忍者，时间长了，他好像也习惯了，也就不怎么计较了。

父母吵吵闹闹一辈子，但始终相伴而行。最后的这些年，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一步都没有离开过父亲。我常说母亲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父亲还会演奏一些乐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的。

记得小时候作为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有一天我拿回来一把小铜号。结果，父亲拿起来就吹了一曲，我当时就很羡慕。我一度认为绘画和音乐可能是相通的，会画画可能就会演奏。他还会吹口琴，现在还能想起他用口琴吹出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喀秋莎》的优美旋律。

在我上中学阶段的时候，父亲酷爱交谊舞，几乎每天晚上都出去跳舞。他把这当成一项锻炼身体的运动，我母亲好像当时也没反对。

交谊舞给我带来了影响。

在高一的时候，因为父亲的一个舞伴，我就从一所普通中学的普通班级转到了当时市重点中学的重点班级。

尽管我在原先学校的学习成绩已经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拿到了第一，但是来到了新的班级，还是成了垫底的。

我突然发现，周围有这么多优秀的学生，不仅聪明，而且比我还努力，我一度十分绝望。

父亲曾经尝试过多次创业。

他自己开过陶瓷店，也开过书画店，还做私教给小朋友们教画画和书法。

有不少他教出来的学生拿到了比赛大奖，但也没见到他给家里拿回来多少钱。也许他的钱都用来办画展了吧。

他还经常尝试创新创作，比如在洗澡盆子里放入颜料和墨汁，然后再用宣纸去吸附创作；把墨汁从远处泼在纸上搞创作；在白色的瓷盘子做雕刻；自己装裱书画作品；和我一起糊大裤衩风筝……这些活动，我都能参与其中，增添了小时候不少的乐趣。

父亲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他好像从不担心未来的生活，也好像从未顾虑过我和姐姐未来的生活，他似乎很放心母亲对家庭生活的安排，也很相信子女自有子女的福报。因此，也常常被母亲批评说不关心家庭。

他喜欢读书。每次来深圳，会把我书架上的书都看一遍。然后还要我去图书馆给他借一大堆的小说和历史人物传记等。

年纪大了以后，由于身体原因，他的注意力很难保持专注，看一会儿电视就低头眯一会儿，有时吃饭吃着吃着眼睛就闭上了。

我有时开玩笑和他说，你这以前写字和画画的时候，会不会写着写着就睡着了啊？！他笑着说，有时候也会，这是小时候烙下的病根。

爷爷去世前，父亲一个人在咸阳家里照顾了他5年。那时母亲和姐姐住在西安，要照顾姐姐的孩子。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发了一个愿：希望用10年时间，重新培养自己写毛笔字的这个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