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我的外婆

包赛

　　我的外婆姓黄，名雪梅，在今年二月份仙逝，享年94岁。外婆现有14个儿女辈，28个孙辈，20个曾孙辈，四世同堂。每当外婆说到后人多时，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笑。尤其是看到小小孩，外婆的眼里就充满温暖，从孩子的身上，外婆看到自己的童年。

童年是爱做梦的年龄，外婆小时候的梦应该很简单：就是希望自己的爹不要死那么早。那样，自己的娘就不会改嫁，她就不至于那么早就没有疼爱，不至于要寄养在别的人家里，做牛做马，受别人的辱骂毒打，也不会至于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后还要饿着肚子去干活，还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有人看不下去了，给外婆说了一门亲事，苦水里泡着的外婆脱离苦海了。即使，只是半间临时搭建的类似帐篷的棚子，终于，外婆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即使，家徒四壁，日子里难得见到半点油星，但年轻的外公有的是力气，而外婆夫唱妇随，共度时艰。即使，外公的脾气有点冲，有时候会骂人，甚至也会动手，外婆在隐忍中憧憬着：这些算什么，比起寄人篱下的生活，那要好多了。好好生活，尽心尽力把孩子带大，老了就可以享福了。

　　孩子一个一个，似楼梯般排着队出来，那边坐在坐篮里，这边在地上沿着墙壁走，手上还抱着一个。外公是家里的主劳力，一家的生活都在他肩上，带孩子他根本无暇顾及。家里没有别的帮手，外婆一个人手忙脚乱应付着。一直，外婆很歉意的跟我说：“唉，如果那个时候屋里条件稍好一点，我就不会去烤被尿湿的铺盖，你大姨就不会被烧着，她的手就不会烧伤成那样。要是那时候有人帮我一把，你娘就不会在坐篮里坐那么久，以至于把背脊骨都坐变形了。”我猜想，那个时候的外婆肯定梦想：“要是我有超级法力，能把每个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没病没灾的。”尤其当她的两个孩子因病却无药治疗而在她怀里去世时，这种梦想更加的强烈。

那时候医疗条件有限，病了三个孩子，只有一份药剂，就给了当时最大的孩子，最大的孩子存活下来了，这就是大舅。幸存的大舅长大了，当兵去了。听说要去前线打仗，外婆很担心，也很害怕，害怕自己的儿子回不来，整天以泪洗面，眼睛都差点哭瞎了。大舅寄了压缩饼干回来了，是用墨绿色的长方体的铁皮桶装着。外婆泪眼婆娑，叨念着：“这是你大舅用命换来的。你看，他们当兵好苦诶，专门吃这个，菜都冇得。”无边的牵挂和希冀乘着梦境，穿过千山万水，送给远方的孩子：“你要平安归家哪！”当大舅复原后，讲起战场上的惊险场面，睡觉都只能睡到汽车下面时，外婆一脸的愕然，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幸亏回来了。”老人，就图个平平安安。平安是福，这也是外婆最大的梦想吧！

孩子一个个长大，成家，孙辈们也相继出生。外婆也更忙碌了。要带孙、外孙了。

　　从小，我就在外婆的笑容中长大。

外婆从来就没有骂过我，更不用说打我了。记忆中，无论外婆多忙，只要母亲或父亲把我送到外婆面前，她首先就是微笑着，张开双手接着我，那笑里，有份足足的安心。

父母肯定不用担心饿着我的。因为，外婆很会做菜，即使是家常小菜，外婆做出来就是不一样的味道，外婆的味道让我很胃口很好，每次看到我津津有味的把碗吃个底朝天，外婆就笑得很开心。

因为外婆很会做糯米饭。小时候，一遇到队上社员开晚班，外婆为他们煮糯米饭。锅底的锅巴也是金黄金黄的，这是记忆中最好吃的零食之一，咬一口，咯嘣脆。我开心的吃着，也看到外婆在队上社员的赞美声中甜甜的笑着。

米豆腐是记忆中的美食。外婆做出来的米豆腐味道就是不一样。有米的清香，有葱花的脆香。每次做好米豆腐，外婆总是端出来，放到我面前，“晒群子，快点趁热吃。”热气腾腾中，我看到外婆慈爱的笑。

外婆的味道里，还有甜酒甜甜糯糯的味，还有洋姜酸酸甜甜的味，还有……

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外婆，却用双手为她的孩子和她的孙辈们酿造了甜甜的温暖的家的味道。所以，尽管她的孩子多，又经历了大灾荒的岁月，但到现在八个孩子都还完完整整的在。我想：这也是一个母亲应该感到骄傲的地方！

在外婆的照顾下，我已经长大，您的晚辈也越来越多，外婆渐渐更老。

　　年迈的外婆，经常叨念家人的好，叨念街坊邻里的照顾贴心，叨念晚辈对她的孝敬。这双鞋是谁谁买的，那套内衣服是谁谁添置的，还有好吃的水果是谁谁买给她的……每次我去看望她，她都要数罗一番！

　　辛辛苦苦一辈子的外婆，忙忙碌碌了一辈子的老人啊，您付出的更多更多呀！您咀嚼着生活的苦涩，却还对生活中尘芥般甜美如此记挂，如此感恩！您是豁达的老人！

体弱的外婆，八十岁时，耳背，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但她善于察言观色，从别人的表情猜出个十之八九，知道却不道破，只是笑笑而已，您是睿智的老人！

外婆的人生信念里就是：宁愿自己多做点，多吃点苦、吃点亏，尽量不向别人开口，不给别人添麻烦。从4岁开始，就没有父亲为她遮风挡雨，6岁就失去了母亲的照顾，跌跌撞撞带大8个孩子成家立业，麻麻利利的为17个孙辈出生打包照顾出月，风风雨雨走过94载。一辈子没有读过书的外婆，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的外婆，生活简简单单，但她做的饭菜总让人交口称赞；她平平凡凡，却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普普通通，但时常会妙语连珠，透露出智慧的机锋。

94岁的外婆，世道沧桑，尽阅于眼；人间冷暖，皆铭于心；慈眉善目，宅心仁厚，以德报怨，乐善好施。

雪梅老人，我的外婆，人如其名，您是一个灵魂有梅花香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