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亲》用朴素真挚的文字记录了梁晓声与自己父亲之间真实发生的故事。全家人都靠他出卖体力供吃穿,不善于表达的父亲总是默默吞下生活中所有的苦。他的愚昧与狭隘曾让自己的孩子遭受磨难、让家人之间有了隔阂,但当他开始老了他也终于慢慢对自己和家人有了新的理解。当一个儿子也步入中年时,父亲在他眼里已需要依附于自己的人格才能继续在社会上存在,这时如何让父亲重新获得与自己并存的人格已是父子关系中的头等大事。</p> <p class="ql-block">关于父亲,我写下这篇忠实的文字,为一个由农民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树碑立传”,也为一个儿子保存将来献给儿子的记忆……</p><p class="ql-block">小时候,父亲在我心目中,是严厉的一家之主,绝对权威,靠出卖体力供我吃穿的人,恩人,令我惧怕的人。</p><p class="ql-block">父亲板起脸,母亲和我们弟兄四个,就忐忑不安,如对大风暴有感应的鸟儿。</p><p class="ql-block">父亲难得心里高兴,表情开朗。</p><p class="ql-block">那时妹妹未降生,爷爷在世,老得无法行动了,整天躺在炕上咳嗽不止,但还很能吃。全家七口人高效率的消化系统,仅靠吮咂一个三级抹灰工的汗水。用母亲的话说,全家天天都在“吃”父亲。</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个刚强的山东汉子,从不抱怨生活,也不叹气。父亲板着脸任我们“吃”他。父亲的生活原则——万事不求人。邻居说我们家:“房顶开门,屋地打井。”</p><p class="ql-block">我常常祈祷,希望父亲也抱怨点什么,也唉声叹气。因为我听一位会算命的邻居老太太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人胸中一口气。”按照我的天真幼稚的想法,父亲如果能唉声叹气,则会少发脾气了。</p><p class="ql-block">父亲就是不肯唉声叹气。</p><p class="ql-block">这大概是父亲的“命”所决定的吧?真很不幸!我替父亲感到不幸,也替全家感到不幸。但父亲发脾气的时候,我却非常能谅解他,甚至同情他。一个人对自己的“命”是没办法的,别人对这个人的“命”也是没办法的。何况我们天天在“吃”父亲,难道还不允许天天被我们“吃”的人对我们发点脾气吗?</p><p class="ql-block">父亲第一次对我发脾气,就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一个惯于欺负弱小的大孩子,用碎玻璃在我刚穿到身上的新衣服背后划了两道口子。父亲不容我分说,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我没哭,没敢哭,却委屈极了,三天没说话。在拥挤着七口人的不足十六平方米的空间内,生活绝不会因为四个孩子中的一个三天没说话而变得异常的。全家都没注意我三天没说话。</p><p class="ql-block">第四天,在学校,在课堂,老师点名,要我站起来读课文。那是一篇我早已读熟了的课文。我站起来后,许久未开口。老师急了,同学们也急了。老师和同学,都用焦急的目光看着我,教室的最后一排,坐着七八位外校的听课老师。</p><p class="ql-block">我不是不想读,不是存心要使我的班级丢尽荣誉。我是读不出来,读不出课文题目的第一个字。我心里比我的老师,比我的同学们还焦急。</p><p class="ql-block">“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开口读?”老师生气了,脸都气红了。</p><p class="ql-block">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从此我们小学二年级三班,少了一名老师喜爱的“领读生”,多了一个“结巴磕子”,我也从此失掉了一个孩子的自尊心……</p><p class="ql-block">我的口吃,直至上中学以后,才自我矫正过来。我变成了一个说话慢言慢语的人。有人因此把我看得很“成熟”,有人因此把我看得“胸有城府”。而在需要“据理力争”的时候,我往往成了一个“结巴磕子”,或是一个“理屈词穷”者。父亲从来也没对我表示过歉意。因为他从来也没将他打我那一耳光和我以后的口吃联系在一起……</p><p class="ql-block">爷爷的脾气也特火暴。父亲发怒时,爷爷不开骂,便很值得我们庆幸了。</p><p class="ql-block">值得庆幸的时候不多。</p><p class="ql-block">母亲属羊,像只羊那么驯服,完全被父亲所“统治”。如若反过来,我相信对我们几个孩子是有益处的。因为母亲是一位农村私塾先生的女儿,颇识一点文字。遗憾的是,在家庭中,父亲的自我意识,起码比“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条理论早形成二十年。</p><p class="ql-block">中国的贫穷家庭的主妇,对困苦生活的适应力和忍耐力是极可敬的。她们凭一种本能对未来充满憧憬。虽然这憧憬是朦胧的,盲目的,带有浪漫的主观色彩的。期望孩子长大成人后都有出息,是她们这种憧憬的萌发基础。我的母亲在这方面的自觉性和自信心,我认为是高于许多母亲们的。</p><p class="ql-block">关于“出息”,父亲是有他独到的理解的。</p><p class="ql-block">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喝光了一碗苞谷面粥,端着碗又要去盛,瞥见父亲在瞪我。我胆怯了,犹犹豫豫地站在粥盆旁,不敢再盛。</p><p class="ql-block">父亲却鼓励我:“盛呀!再吃一碗!”</p><p class="ql-block">父亲见我只盛了半碗,又说:“盛满!”接着,用筷子指着哥哥和两个弟弟,异常严肃地说:“你们都要能吃!能吃,才长力气!你们眼下靠我的力气吃饭,将来,你们是都要靠自己的力气吃饭的!”</p><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发现,父亲脸上呈现出一种真实的慈祥、一种由衷的喜悦、一种殷切的期望、一种欣慰、一种光彩、一种爱。</p><p class="ql-block">我将那满满一大碗苞谷面粥喝下去了,还强吃掉半个窝窝头。为了报答父亲,报答父亲脸上那种稀罕的慈祥和光彩。尽管撑得够呛,但心里幸福。因为我体验到了一次父爱。我被这次宝贵的体验深深感动。</p><p class="ql-block">我以一个小学生的理解力,将父亲那番话理解为对我的一次教导、一次具有征服性的教导、一次不容置疑的现身说法。我心领神会,虔诚之至地接受这种教导。从那一天起我饭量大了,觉得自己的肌肉也仿佛日渐发达,力气也似乎有所增长。</p><p class="ql-block">“老梁家的孩子,一个个都像小狼崽子似的!窝窝头,苞谷面粥,咸菜疙瘩,瞧一顿顿吃得多欢,吃得多馋人哟!”这是邻居对我们家的唯一羡慕之处。父亲引以为豪。</p><p class="ql-block">选自《父亲》第一章</p> <p class="ql-block">刘仪,男,安徽滁州来安人,70后生人,大学本科函授毕业;一家小型的智能化、信息化科技型公司的老板;喜爱中国传统文化、喜爱文学及朗诵等艺术创作,具有一定的基础条件;具有教育情怀,热爱和实践公益事业,是一个具备高尚情操和思想理念的企业主。他创建了该区域、该行业中少有的独特的企业文化,更是提出了“在社会,做一个高尚的普通人;在公司,做一个合格的职业人!”以及“对内成就员工,对外成就客户”等很有高度和深度的企业文化精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