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

春风夏雨

来省城住院，新建的如此偌大的医院，病房一如既往地紧张。虽然认识科主任，也得先安排在病房角落的“壁难间”先过渡一下。这间不大的房间，挨挨挨挤挤有四个病号，外加家属陪护，住了得有六七人之多。

病房内的人大多心事重重，罕有打招呼的。而我邻床这位来自尤溪，年龄与我相仿的男人却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一来就不停地和人搭讪，且声音宏亮，看不出是个生病的人。

果然，从他与人交谈中很快了解到：他姓蔡，小时候得过乙肝，好了之后从未检查过身体。这次因为医疗下乡，免费体检，B超发现有阴影，然后到县里复查。县医院建议他转市医院，他的亲戚认识这个医院的院长，写了条子才住进这个医院的。

看他的心情，整天乐呵呵的，我反而觉得自己有些怯懦。大不了就割个胆囊，好像压力比他还大？

住院后的头两天，按照大医院的惯例，自然是全面的抽血化验，B超CT等等检查。他的检查项目和我毫无二致。感觉我俩同病相怜，关系又进了一步。

过没两天，我从手机下载的医院app中，查到检查结果，依旧只是胆囊腺肌症，其它一概正常。我紧张的心情又平复了一大半。而老蔡每天抱着手机不是刷抖音就是和人视频，仿佛他是来住宾馆的不是来看病。我忍不住问他检查结果。

原来他听医生说结果要下周一出来，因此没有去问。而这两天医生又开了肠胃镜，骨穿刺等等检查。并且医生一再要求他要有人陪护。他说：“我能吃能睡能走，要什么陪护？”

我大概猜到他就是肝癌了，并且怀疑可能转移。但我实在不敢也不忍把猜测说出来。于是，我帮他下载了医院app，输入他身份证号后，稍微看了一眼，果然几项报告都赫然在目：肝硬化晚期，肝细胞癌。

我正在担心他知道结果以后，会如何剧烈反应。正考虑怎么通知他家人。见他若无其事地半躺着，似乎很认真地看每一份报告。许久，他却自言自语又似乎对我说：“反正我也看不懂，医生自己会跟我说”。

原来他没读过书，或者读书少，看不懂“癌”字？也许，一向身体棒棒的他压根儿不相信有什么病能压倒他？包括“癌”！或许，在他心里完全相信这座以本地医学泰斗命名的医院能治好所有的病！

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不懂“癌”。因为，他后来又说他的姐姐和弟弟也都有“长东西”。我不忍再追问“东西”是什么东西。也不敢问姐弟俩还好不好？

但是，周一晚上他的小儿子和大儿媳来了。他有两个儿子，每家来一人，公平。小儿子有些木讷，大儿媳妇却倒像父女一样，挺有话说。一家人有说有笑。全然不像医院里其它患者那样阴沉着。趁着公公上厕所当儿，儿媳妇和我说：“公公的病很严重，已经不能开腹手术了，准备试试介入治疗。我们不敢让公公知道病情”。我的心又紧缩了一下。

当天晚上，他迁床了。回到他的病区去，因为第二天他就要做介入手术了。他的床位又来了一位患者，因为新来的，我们都没打招呼。但是早些天进来的，挨在窗户那床的患者却主动和我说话了。

他说老蔡很乐观，他的病虽然严重，但是这种心态有可能治好。于是他说起自己的十年抗癌经历：

他是宁德人，年轻时开夜店。开夜店烟酒自然少不了。因为自己有乙肝，经常查了身体。省里一个著名医生每次开了一些药，和他说没事。但是，三十六岁那年，他就变成肝硬化晚期加肝癌。于是，开夜店积累的财富全部交给医院了，一次次手术，一次次化疗……

这次来复查，肝区又长了东西。他说，这次如果是癌，也是新癌。之前的癌症经过十年，已经临床治愈。

久病成医，他说的我信。而他的坚强，信心，还有财富，也是他能活着的重要资本。

第二天上午，我到三楼老蔡的病区转转。老蔡一家叽叽喳喳大声说着什么。我走过来打招呼。老蔡说昨天医生做了抗原，他二阳了。不能做介入手术，他的小儿子和大媳妇没空陪老蔡，要回去了。他儿媳妇很有礼貌和我打招呼，挥了挥手对我说：“谢谢你关心照顾我公公，祝你早日回家”！小儿子连忙跟着说“祝你早日回家！”

我愣了一下。唉，瞧这一家子，说话真不讲究。但心里知道祝我早日康复！我不计较。

……

2023/6/15下午割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