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訴心思：祈願父親再作頑童，陪我直到永遠

快活林

6月18日，父親節，也是父親離世35周年的忌日。把酒問蒼天：爸爸，您在那兒好嗎？！

走在生命隧道中，看得到餘光，帶著追憶，先回到快樂的童年。

童年眼中的父親，額頭上戴著一副咖啡色的眼鏡，個子不高，永遠忙碌於工作，很少回家，也很難親近……但父親是慈祥的，回來與家人相處時總是和顏悅色，言談風趣，在孩子面前常會用幽默來逗趣。

小時，爬上外婆住的擱樓上，看到那布滿灰塵的箱子，裝滿的是很多英文字的書藉一一或永遠也不再能打開的書藉。但我知道了，父親是愛讀書的，要不然，父親不會把這些書千辛萬苦地從南昌搬到修水。說＂千辛萬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前，修水是無公路的，父母是逆水行舟半月從省城來到這偏遠的小縣城的。父親彭希渠，被謂為那時修水唯有的＂三學士＂之一。可惜，外婆在文革開始被廹返回老家，從此孤獨到死。而外婆離開修水再搬家時，那些書藉好像也不翼而飛了。

父親有愛好，那就是書、茶、酒。而酒，留給我印象最深。

父親愛好喝茶，那是他專業所致，但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喜酒一一因喝酒，常會逗著我們這些個孩子陪著他喝，說：喝了四兩酒，醉倒茅廁裏了。然後笑咪咪把小酒抿上一囗，慢慢喝下去，心滿意足，再裝著醉醺醺樣子身子搖晃著。也許，父親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的喜好及與孩子們相處的童心與歡趣。

那年頭，雖物資短缺，但每逢佳節，媽媽都會準備點酒，父親會有節制地喝，也會用筷子蘸點小酒放孩子們嘴裏讓嘗嘗滋味：是辣的？還是甜的？

又不知從何時起，我們姊妹幾個在父親回家的節日，聚餐時能端起杯斯文地喝點小酒了，這大概與父親的性情與喝酒的習性有關。

到後來，姊妹幾個都能大方地端杯敬酒了，佳節的餐桌上必備有甜酒供我們幾個。端午、中秋、春節，國慶、五一勞動節，姊妹五個加上父親、母親、外婆，滿滿的一桌八人，圍坐在外婆居住的魏家祠那間不光亮的灰喑小屋裏，小小方桌上，飯菜雖不豐盛，但有了酒，一家人團團圓圓、熱熱鬧鬧、開開心心在一起，這應是父母在世留在我心中最美妙的一段光陰。

成年後，結婚成家，劉大哥對酒過敏，獨酌也無歡趣，飲酒也就只是偶有所為了。但姊妹相聚時仍會小酌一二杯紅酒過把酒癮。

有酒基因的我既不好酒，也不研究酒，但是知道，酒過量不行，適量喝點酒應對身體有益。在酒桌上理性的我，醉是什麼感覺從無真切體驗。

只是，我喝酒的膽子慢慢壯了起來。雖不嗜好，甚至也會拒絕某人敬的酒，但端上杯了，酒桌上從不怯場。

1985年，劉道玉校長在武漢大學開創了插班生制度，這是全國首創的教育制度。我有幸憑著大專學歷與在武漢電子儀器三廠工作時榮獲的武漢市科技進步一等獎、湖北省科技成果二等獎的獲得者榮譽（條件），並經考試等環節二度進入武漢大學經濟管理專業學習。與我同時考入武漢大學經濟管理專業學習的共八人，我是唯一的＂大姐大＂。畢業之季，同學田啟新老大哥舉辦了一場告別宴，席間，男同學較勁地猛喝，讓我也不得閑。不知覺間，我也喝下了啤酒三瓶。到最後，興頭上互敬不讓，我竟只好與他們睹上了：我還可以來三瓶，你們如何？！男同學面面相覷無人作答。這次告別宴也就在嘻嘻哈哈氣氛中結束並留下了難忘的記憶。其實，當時，我也不知自己有多大酒量，卻義無反顧地與男生們賭了一把，或還算贏了一一但這個膽量應歸於父親的培養與酒文化的傳承。

父親的喝酒，想是公公的遺傳，或也是他排解孤獨的方式。今天，當我也老去時，才體會到為人父母之難之痛之需要是什麼一一是孤獨！是人性之善之美之近！可惜，父親在世時，在至高無上的＂革命＂理念培養中長大的我們一一無法真切理解＂人性＂這個詞，＂在世界是你們的＂魔法澆灌憧憬中更無法理解＂孤獨＂這二字。

我們雖長大了，但仍心智殘缺不全。

一一父親，這不是你的錯，也不該是我們的錯。是時代的造就。

不論何時，想起父親心頭總是痛，會流淚。一腔熱血，滿懷專業報國情懷的他，拋家不顧……然而，命運卻無情作弄了他。

人生苦短，選擇無二，遺憾總在。

記得小時，父親在江西省修水縣茶葉試驗站工作，時任管技術業務的副站長，但為單位進入茶業研究專業前列，他一直在東跑西顛的奔波中。搞技術工作的人，大概是腦子會短路，不善顧及人際關係方面。父親一個勁進行技術開發與改造，卻暗中被人一巴掌打成了泡影，文革一開始他就成了最早的＂白專＂耙子一一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最先被揪鬥挨鬥，並停職下放勞動。父親鬥私批修的寫下了N多本日記，也被抄家掠走。文革將父親生命最旺盛年代的夢想砸得粉碎。文革後，恢復工作，身體本壯碩的父親卻因積鬱積勞成疾，犯上了高血壓病。

那年代，工資都不高。母親說，工作20多年沒加過一級工資。家中日孑過得緊巴巴。而父親好酒，商店裏的瓶裝酒貴，他舍不得花錢買，但會用塑料桶去酒家打上一壺老酒然後慢慢地喝。因血壓高，姊妹也多不敢給他買什麽酒了。母親則把父親買的酒偷偷地藏起來不讓他喝，父親滿處找呀找，找得讓人心痛。

89年6月17日，接到父親病危的電報，頭天晩上就有種不安的感覺真的是應靈了。我從深圳趕到廣州機場，找到機場負責人，憑電報補票上了飛機，又轉車到九江，趕到九江第一醫院住院部時，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他已不能言語，只是十分難受地大口喘著氣……

今天父親節，想起那時作為父親的女兒雖然精神上還能理解父親，支持他上廬山植物園去工作……可我從沒在父親面前撒過嬌，長大後也沒緊緊擁抱過父親一次。父親一輩子也沒喝過女兒我買的高檔酒（茅台酒之類的），也沒穿過我買的什麼真絲皮毛類的高檔衣服，那是因為貧窮，也因為生命總是在追逐虛幻，在永遠停不下來的忙碌中。以為工作、學習重要，以為孩子與小家庭重要，以為父母會天長地久。更為遺憾的是，父親臨終前留下的一封長信我稀裏糊塗燒掉了，竟不知道應珍藏保留下來……在那一聲長長嘆息中，父親永遠撒手人寰。從此，再也沒了他的笑容和幽默，沒有了他的書信，沒有了父親的愛和無微不至的關切。現在，我有好酒珍藏，而父親品酒意滿的蹤影卻永遠消失了。

89年春節，父親與我們合影，留下的最後的一張全家福

父親節的今天，養生谷裏老人自發結伴成立的歌友會在鷺鳴湖亭k歌，歡歌笑語總有。但回到家，身邊只有老伴，還是孤單地獨酌。與父親那一輩人不同，我們現在是“空巢老人”一一這是當下創造的很貼切的新詞。只是，空巢的日子久了，已深切地體會孤獨，熟悉孤獨，學會與孤獨坦然從容相處，再在孤獨中慢慢地自然從容地走向永恆。

父親節，端上二杯九江封缸酒（這甜甜的糯香酒，是比葡萄美酒更爽口的酒），一杯敬天地，一杯敬父親：

一杯酒，叩謝誠待人間良善父母的蒼天，願天地間沒有貧窮與欺詐，沒有恐懼與不公！願蒼天庇護天下父母心願：子孫繁榮昌盛。

一杯酒，敬遠在天堂的父親，女兒的思念與您永遠同在！願天堂的父親，有母親的陪伴，心不再孤獨，您的遺願姐妹已助實現。安心吧父親，嘆息應不再。女兒還祈願您：再作頑童，陪著我們直到永遠，永遠！！

昨夜，在路邊，拍下遠處重疊迷霧中的山巒，帶上我的思念，在量子糾纏中，送給遠在天堂裏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