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随风 金石缘在——父亲张迪《金石缘》序 张素文

月出东斗

<p class="ql-block">宽大的窗台上放着三大盒石刻印章,因为父亲不经常使用这些印章,所以四妹不久前将其清洗干净后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并摆放在窗台上。看着这些石刻印章,我想起几年前曾为父亲整理过它们,印象里这些印章并不是全部,于是便向坐在写字台前正在写书法的父亲发问:“爸,我记得以前的那些篆刻比这要多呀?”</p><p class="ql-block">“好像还有一些在老楼那边呢吧!”父亲说罢起身也来到了窗前,用他那已经消瘦的手慢慢地抚摸着盒子里的石刻印章,高高低低,有钮没钮的,从一个盒子抚摸到另一个盒子,像一个远行的慈父抚摸自己儿女们的头一样的不舍与温柔。“记着,将来你们把这些印章封存起来,别让它们无所归处。”</p><p class="ql-block">我知道父亲的话是有所指的,为了驱散他的伤感便开玩笑地说,“记住了,我们绝不会让它们流离失所,我们会打个板,将它们当宝贝一样供起来!”</p><p class="ql-block">玩笑过后,我将父亲的话和弟弟充吕、三妹晓婷说了。因为父亲对这些印章的眷眷之情和篆刻的精美,我们商量过后作出了一个决定:我们要为父亲出一本书,将他曾经用过和收藏的主要篆刻作品收录其中,以此留作永久的纪念。</p><p class="ql-block">决定作出后,我们便分头行动起来。我在老楼里找出了一大盒印章,充吕和晓婷又各自从家里带来一些父亲送给他们作画时用的闲章,清点出来共计203方印,分属18位篆刻家的作品。在彻底清洗过后,充吕用上等的朱砂印泥将它们钤印在连史纸上,并请篆刻家汪占革拓印了主要印章边款共计28份。最后白色宣纸上的红色印章和黑色拓片被充吕扫描到电脑里,这些精美的篆刻作品也纷纷落户在我们的手机里。</p><p class="ql-block">在欣赏、整理和准备出书的过程中,病中的父亲用他那沙哑的声音给我们讲述了许多故事——金石缘与印章的故事,弟弟为我介绍了父亲这些印章所呈现出的丰赡的艺术风格,这些印章看似简单的分朱布白,回味却如此的绵延悠长,我被深深地感动与感染。作为父亲的女儿,我觉得应该与有机会欣赏此书的读者分享这些故事,以及我观赏作品后的深切感受。</p><p class="ql-block">肖志勇先生是父亲最早结识的书法同道好友,他比父亲小十岁,是齐齐哈尔市书法家协会早期的副秘书长。父亲清楚地记得那是1978年盛夏的一天,父亲正在地处郊区王屯的单位上班,突然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出现在父亲的面前。他穿着厚厚的深色衣裳,汗水正如小溪般沿着他的发际流淌下来,流过黑黝黝的脸庞,流过黑漆漆的胡茬,直抵他的衣领里面。他自称慕名前来拜访善写书法的父亲,因为不会骑自行车,徒步从城南的新工地来到城北的王屯。</p><p class="ql-block">肖先生的拜访不仅让父亲非常感动,而且让他终生难忘。试想,在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正值文化复兴的初期,在齐齐哈尔这个书法与篆刻文化较为荒芜的城市里,肖先生如同荒漠里的跋涉者一样,为寻同路知己,不畏难、不怕艰,这种相识的基础没有丝毫的物质因素,只为精神交流的需求,因而它弥足珍贵。</p><p class="ql-block">自从在城北相识之后,他们来往便较为频密,特别是父亲的工作调到华齐公司之后,肖先生在父亲单位对面开了一个出售文房四宝的齐宝斋,父亲经常在午饭后光顾他的小店,与他聊聊书法、篆刻,或者交流有关书法活动的一些信息。有时离开小店前肖先生会送父亲两方篆刻名章或闲章,多年下来,他送给父亲的高品位、高质量的印章12方,就连晓婷、充吕与我都存有肖先生为我们刻的印章。</p><p class="ql-block">父亲高度评价肖先生,称他是美髯美发公,说他聪明、有才华,能书善画,篆刻尤为上乘,他多才多艺,是龙沙的才俊。他左手奏刀,干净利落,在秦汉印章结构严谨、朴实浑厚的基础上,吸收明清及近代诸家之长,形成了自己既厚重稳健,又婉转流通的印风。至今父亲还保留着肖先生三十年前用小行书写给父亲的两页信件,信里有为父亲篆刻的印章印迹,还有两首写给父亲的诗,其中一首题为“笔底云烟”的诗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终日耕耘在砚田,惯将墨海化云烟。</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长街短巷留倩影,风采永存天地间。</i>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肖先生已故去多年,但父亲谈起与他的友谊,谈起他的才华,谈起他的家庭困顿,谈起他不如意的人生,谈起他最后的自闭,依旧唏嘘不已。从父亲的讲述中我似乎看到了肖先生在人生和艺术道路上踽踽独行跋涉者的背影,他奋力疾行,步履蹒跚,最终踉跄倒地……</p><p class="ql-block">古道荒荒,书道茫茫。</p><p class="ql-block">浦澄,他是父亲另一位因金石结缘多年的友人,也是齐齐哈尔市书法家协会早期的副主席。20世纪70年代末父亲通过同事浦虹认识了她的哥哥浦澄。</p><p class="ql-block">浦澄与父亲认识之后来往很密切,经常来家喝酒。那时我还在家,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高瘦清癯,略带鹰钩的鼻子尤为突出。他与父亲不仅因金石结缘,也因酒结缘。他的做派有点魏晋风度,不拘小节,进屋便直呼拿酒来,不等上菜便手握酒瓶子嗞嗞畅饮两口。不久,母亲就端上几碟小菜放在小几上,他跷着二郎腿与父亲分别坐在白色的布沙发上,谈笑风生起来。每当走时,父亲总会为这个魏晋名士带点酒,而且是好酒,半瓶、一瓶、两瓶,或更多,他从不拒绝,甚至高呼多多益善。</p><p class="ql-block">浦澄主动为父亲刻了36方印,而且都是上好的石材。“风格即人”,浦澄的印风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粗犷、豪放,不受传统框架的束缚,不拘小节。他也是左手奏刀,起刀稳狠,果敢有力,拐弯处毫不犹豫,这是篆刻上千方印章练就的功夫。浦澄强烈的个人风格弥补了其传统学习的不足,这也恰好成就了他个人印风的形成。他的印风似白石老人,白石老人的篆刻也是下刀狠辣,果敢有力。</p><p class="ql-block">谭颜翘,是一位学者型的篆刻家。谭老是父亲非常尊重的一位长者,父亲与他相识于20世纪80年代。那时谭老在市档案局的市志办工作,担任《齐齐哈尔市志》的副编审。</p><p class="ql-block">谭老为人低调,有学者风范,书画、篆刻、诗词、文章样样有高度、有风格、有品味。父亲与谭老的交往是文人之间相互吸引与相互崇拜的结果。父亲说,他将谭老视为前辈,谭老家学渊源,读书甚多,尊崇传统,他的山水画有四王遗风,从他送给父亲的扇面来看,他的山水画的确笔墨醇厚,书法也很传统,有书卷气。谭老知识丰富,与其交往的过程也是学习和受教育的过程。</p><p class="ql-block">谭老为父亲刻过许多印章,各类印章总计39方。谭老从六十多岁起为父亲治印,直至年老力衰的耄耋之年,他为这些印章付出的体力与心力,父亲感恩在心。这些印章之中,有很多精美的篆刻作品是谭老创作高峰时期的艺术经典,也是父亲印章里的精品。</p><p class="ql-block">关于谭老的印风,弟弟充吕说他的印章兼蓄秦汉经典与明清大家的精髓,稳健扎实而形制多样。有人评价说:“谭彦翘先生必然是黑龙江书法篆刻史,乃至于我国边疆书法篆刻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词条之一,”我想,当读者欣赏过后,一定也会深信不疑。</p><p class="ql-block">汪占革,20世纪90年代初父亲与他相识。那时父亲已近退休,占革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帅小伙,他们成了忘年交。</p><p class="ql-block">他们相识之后,占革经常来家看望父亲,到了中午或傍晚便留下陪父亲小酌。冬日里,小窗前,四个小菜一壶酒——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酸菜粉、一碟白菜炒干豆腐、一碟摊鸡蛋,虽然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在那个年代亦足以畅怀。酒中他们谈论书法,讨论篆刻,只谈艺术,不论世事,一壶白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最多的时候是一人一瓶北大仓。在父亲生病的日子里,占革为父亲刻了三方印章,以“金石缘”为内容,来纪念他们长达二十多年的友谊。而这二十多年来,父亲看着占革一步步成长,为他在书法和篆刻上取得的优异成就而欣慰与骄傲。</p><p class="ql-block">占革为父亲治印最多,多达77方——从名章到闲章,从生肖印到图像印,从时令印到祝寿印,从小的名章,到大的肖形印,林林总总几乎占据了父亲篆刻印章的半壁江山。弟弟充吕和占革也是好朋友,他对占革的印风有所了解,他说占革最初是学邓散木,学得惟妙惟肖,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境地,进而博学秦汉、明清诸家,在此基础上借鉴现代篆刻名家如熊伯齐、王镛、石开、李刚田、葛冰华等,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对各种印风都很擅长,比如古玺、汉印、圆朱文、鸟虫篆都妙得其神,也注重边款的布局,很好地与印面和谐统一。他的印章设计巧妙,刀法娴熟、精炼,有粗放的,有精巧的,有拙朴的,有飘逸的……他是一位非常全面的印家。</p><p class="ql-block">占革篆刻出品量大,足有几千方印章。他的印章从量到质的飞跃过程,不仅靠他的聪慧,更靠他的勤奋与执着。他通过全国的各种大赛积累了很多经验,也获得了无数的奖项,影响最大的是在首届“杏花村汾酒集团杯”全国电视大赛上获得了铜奖。书法篆刻改变了占革的命运,也成就了他今天的辉煌,他不再是一位默默无闻的普通工人,从此一跃成为专业的艺术创作人员,成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书法家协会理事、篆刻艺委会委员、齐齐哈尔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国家一级美术师,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有着一定影响力的专业篆刻家。</p><p class="ql-block">除上述篆刻家外,父亲还有些因金石结缘的朋友,如陈轻舟、哈普都·隽明、李忠杰、亓石城、张玉杰、孙志文、牟中虎、张晓月、崔武卿、刘学安、傅骁勇、何鑫、张涛、刘广旭等篆刻家,他们送给父亲的印章被父亲收藏,有的还是父亲案头上的常用印章。</p><p class="ql-block">行文至此,我想特别说一个印章的故事。这个印章是父亲在花鸟早市的地摊买的一个印章。摆摊的小贩说它是从印章主人的子女手中以二十元的价格买的,一公分半见方赭石色的寿山石印章已被磨去一部分,据说这种破坏也是为了其父的名誉而为。尽管如此,小贩为了出售这个印章还是说出来了印章的主人,原来他是父亲已故的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书画家朋友。睹物思人,不胜感慨。在父亲的眼里,那印章仿佛是被人贩子插上草标待沽的一个残疾的孩子,那刻刀刻下的横竖撇捺发出的已不是金石之声,而是嘤嘤的哭声——带我回家!带我回家!父亲不忍心置之不理,为了让这个流离失所的“残疾孩子”有个好的归处,便用五十元钱将它带回了家。这个印章的故事,是我文章开篇与父亲对话的题解,也是我们萌发出版此书的因素之一。</p><p class="ql-block">金石缘,有先有后,有长有短,有深有浅;金石缘,已被深深浅浅地刻在了石头上,绝不会随岁月的流逝而飘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6年8月24—25日 </p><p class="ql-block">于建华医院看护父亲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2016年在医院陪护父亲时,病重的父亲和我讲了有关“金石缘”的故事。我在病床前用了两天的时间完成了这篇文字,经过弟弟充吕不懈的努力,于去年年终付梓。</p><p class="ql-block">今日是父亲节,思念如潮,父亲永存!</p> <h3>2016年在陪护父亲的病床前,我听着父亲的讲述,用拍的写成《金石缘》一书的序,经过弟弟充吕的不懈的努力,终将父亲有关“金石缘”的故事和那些篆刻的印章在2022年的年末付梓与读者见面。父亲节用此书纪念父亲,是我们最佳的方式。思念如潮,父亲在我们心中永存!</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