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松（一）

周自衡

一

黑风队两次都没有拿下吴家大院，还搭上好几个弟兄，大当家孙二愣心里憋屈。二当家看大当家的这几天光是喝闷酒，心里也在反复琢磨着这个事。

孙二愣是关里家人，穷得叮当响不说，还受地主老财那些王八鳖犊子气，一气之下杀了财主闯了关东到了哈尔滨。起先在老道外码头上扛大个。天下乌鸦一般黑。老板拖欠工钱不给还欺负人，孙二愣半夜放了一把火，领着一帮穷哥们跑到延寿县长寿山落草为寇当了胡子，报号黑风队。

离长寿山十几里有个青山屯，屯子里有个吴家大院。吴家大院四面大坯垒的一丈来高五六尺宽的围墙，四角修有四个炮台。养着十几个炮手，个个枪法娴熟，多是百步穿杨的手。吴家大院不仅在这一带有几百垧的土地，在珠河宾县一带也有大片良田。秋后佃户们都把粮食换成银元来交地租，一个年前吴家的进账何止几千大洋，把个孙二愣馋得哈喇子多长，早就惦记干他一票。

要说吴家人，过来的早也就算是坐地户吧，其实吴家最早也是从关里家随龙闯关东过来落脚吉林榆树，二把吴家哥俩老大吴凤山老二吴凤岐又来到这青山屯。哥俩拉套子跑山打猎，啥挣钱干啥，几年下来家业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正月十五天半晌前儿，青山屯吴家大院的大门前敲锣打鼓来了一伙花花緑緑的秧歌队。吴家二掌柜吴凤岐登上围墙对着门外秧歌队喊，哪儿的秧歌？延寿街的，来给大掌柜大奶奶二掌柜二奶奶拜年来了。二掌柜站在门楼上仔细一看领头的原来是二毛愣。二毛愣曾在吴家大院当过伙计，后来听说在延寿街拉起一伙子人搞了个装卸队说是干装车卸货的活，其实什么活都干。原来今个这一出是长寿山黑风队二当家出的主意。两次失利，黑风队的人是又恨又急，孙二愣气得咬牙切齿，发狠不拿下吴家大院就洗手不干了，听了二当家的主意，把延寿街原来在吴家干过的二毛愣请来，其他的都还是长寿山黑风队的人。

二掌柜立刻差人回屋去给大掌柜禀报。大掌柜一听是二毛愣从延寿街来给拜年，马上召唤屋里众人出去迎接。二掌柜差人立马把大门打开，秧歌队进了院，锣鼓敲得山响。大掌柜等一众家眷都来到院子里看秧歌，忙让人找来鞭炮点着，噼噼啪啪纸屑烟雾满天飞。大掌柜站在房前一看，这二毛愣领的秧歌队的人怎么都只露着两个眼睛呀，他意识到不妙刚要喊人。这时二掌柜已领人从围墙上下到当院。突然只见秧歌队呼喇一下散开。乒地一声枪响，孙二愣抬手一枪，一个炮手一头从围墙上栽了下来。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孙二愣奔向吴家大掌柜，一把把他按在地上。二当家奔向吴家二掌柜，喊道，大家都不要动，俺们是黑风队的，大家伙只要老老实实，俺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完了，吴家大掌柜心想，知道这是胡子破了院，没招了，马上喊大家都不要动。然后对孙二愣嚷道，我是吴家大掌柜的，有啥事冲我说。孙二愣拧着大掌柜的胳膊按在地上，听大掌柜这么一说，松开手让大掌柜站了起来。大掌柜一想鸡蛋不能往石头上硬碰呀，连忙喊炮台上的炮手们都下来缴了枪，然后在院子里站成一排。吴家大掌柜知道黑风队的人心狠手黑啥事都能干得出来就说，有啥事跟我说。

孙二愣说好！爽快人，上两回我们死那几个弟兄怎么办？说着抬手一枪把站成一排的炮手又打死一个。大掌柜一看都死了两个人了，立刻声嘶力竭，这和他们没关系，你们都有什么条件跟我说，几个弟兄的命我来抵。

那好，孙二愣差人把大掌柜绑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又让人把炮手们都绑了起来拉到上屋一间屋子里让人看着，家眷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胡子们开始到各个屋子里翻箱倒柜，翻出银元银票、金银首饰，还有猪肉小鸡，装了满满两马爬犁。

孙二愣在院子里大声喊道谁是管事的，大掌柜被绑在树上喊是我。还有没有管事的了，二掌柜站在屋檐下喊道我。告诉你往后每年过年给我们长寿山黑风队送500大洋2口肥猪。说完孙二愣抬手一枪打死了大掌柜，又把大奶奶身边的贴身丫头英子绑上拽上爬犁抢走了。

这一次吴家大院遭黑风队这么一抢元气大伤。大掌柜和两名炮手死于非命，还被孙二愣一伙抢走现大洋1000来块，还有银票等细软。吴家大掌柜的儿子吴双过了年回吉林上学，刚走没几天。他要是在家看到自己爹被胡子杀害还不得跟孙二愣拼命呀，保不准会出啥大事呢，也说不上孙二愣一不做二不休连根除了呢。大奶奶吴双娘知道，自己的贴身丫头英子和大小子吴双挺对脾气，看出来他俩愿意在一块，说不上青梅竹马也是你有情我有意呀。吴双回来知道英子让黑风队的人抢走了，还不得上长寿山找黑风队要人去呀。

英子那年跟爹沿街要饭，吴家大奶奶看孩子可怜用5块大洋把她买了下来。丫头进了吴家门就在大奶奶身边端茶递水，扫地捂被，啥活都干。小孩心眼活泛，手脚勤快，深得大奶奶喜欢。几年一晃就过去，英子如今出落得面色粉白，双峰微耸，腿圆臀翘，是远远近近闻名的大美人了。

自打英子到了吴家以后，跟吴家大小子吴双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吴家虽然算不上书香门第，可吴家哥俩在关里家打小也念过几天私塾。吴家无论大掌柜二掌柜还是大奶奶二奶奶都非常重视读书。不为别的，这世道家里没个在衙门口干事的，哪会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呀。吴双打小就在延寿街读的私塾，接着又念的国高，国高毕业后赶上吉林警察学校招生就考了学校。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马上派人去吉林送信给吴双，吴双连夜赶回来。吴双回来后先是给爹料理了后事，又到延寿警察局报了案。这年头兵荒马乱，警察局保安队的人都是些酒色之徒，干不了正经事。胡子小偷遍地都是，没看到警察局保安队抓到过一个。吴双爹去世英子又被抢，吴双心里受到打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心里还是明镜的，没人能管得了这事。无奈自己也是两手攥空拳能把长寿山黑风队那伙胡子奈何得了吗，吴双在家待了几天安慰安慰他娘就返回学校去了。

二

这次端了吴家大院，黑风队收获满满。不仅抢得了金银财宝，还抢来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压寨夫人。孙二愣美得睡不着觉，全体弟兄放假三天，每人分得20块大洋。要知道干一年伙计也挣不来20块大洋呀，来干胡子的人多半都是想弄点钱置地买房洗手后能过上好日子。也有的想说不上哪天吃了花生米呢，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一窝蜂似的跑延寿街庙胡同逛窑子去了。

孙二愣逛窑子强奸民女的事也没少干，早就听说吴家大院有个大美人叫英子，指派人给英子一个人倒出一个地窨子。别人都疯去了，差一个叫小不点的胡子专门伺候看管英子。小不点才十九，爹妈双亡在奶奶跟前长大，又没有土地就投奔了黑风队。小不点把个地窨子烧得热热乎乎，按时把饭送过去，三天孙二愣没去露一个脸。

英子命苦，十二那年，娘得急病死了。娘活着时会看点小病，街坊邻居前屯后屯有人闹个小病小灾的都来找娘。英子跟着跑前跑后也是看在眼里。那年吴双从学校回青山屯过年，半夜前儿肚子疼得在炕上直滚，吴家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慌了手脚。英子一看症状告诉大奶奶好像是羊毛疔。男女授受不亲呀，何况英子还是个十五六岁的黄花大闺女。吴双一听也百般不肯，等到吴双疼得实在不行了，早也听说南北二屯得这种病治疗不及时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吴双这才勉强答应让英子治疗。这治疗过程就是把肛门扒开把里面的紫色的血泡用针挑开，再用火罐把里面的黑血拔出来就好了。可这一下吴双的零零碎碎就都让英子这个大姑娘给看去了，羞得英子满脸通红。打那以后，英子和吴双都跟大奶奶表白过，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可谁又能想到如今闹出这档子事来。

第四天头，孙二愣来到了英子的地窨子。地窨子的门是在棚上面开的。孙二愣打开门，一缕阳光照射进去，孙二愣踩着木梯下到里面。地上一个炉子烧得呜呜作响，靠里边是一铺大炕，英子就蜷缩在炕上。

孙二愣大字不识一麻袋，但除了他心狠手辣这一方面，他还特别地讲义气。对英子说你就从了我吧，你从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说了就是我现在把你放了，你一个从土匪窝里出去的人，吴双能要你了吗？我喜欢你可是我不能勉强你，看你的意见我等着你。

吴家大院经过这么一折腾，大掌柜的没了，老嫂比母呀，当家的顺理成章就是大奶奶了。吴家大院是二进院，一进院一溜五间喇哈鞭子拧的正房。东大西小，大奶奶自然住的东屋，上屋里间有大奶奶供奉的佛龛，初一十五有点啥事不忘上柱香。平素里也是烧香拜佛虔诚的很，老太太虽说五十出头岁数不大，但吃素念佛满像那么回事。这乱巴地的年月，谁也说不准明个就会发生什么事。对平安的希冀就都寄托在对神佛的顶礼膜拜、上香和那嘟嘟囔囔谁也听不懂的咒语里边。

虽然吴家让黑风队这么一闹，主心骨没了，老爷精心置办看家护院的枪支也让黑风队抢走了。大奶奶和二掌柜商量着，剩下的炮手先一人一把红缨扎枪先用着，咱们到时候把大洋肥猪按时按晌送过去，黑风队还能来闹扯吗？孙二愣临走可是扔下一句话，只要按时如数把大洋肥猪送过去，今后你们吴家大院的安全之事俺们黑风队包了。

二月二龙抬头很快就过去了，英子架不住孙二愣的软磨硬泡，英子也想如今这样就算能出去吴双也不会要她了。再说出得去吗？这长寿山山高林密，大片的森林绵延几百里，山顶四周都是悬崖峭壁，站岗放哨看得又紧，插翅也难飞呀。再看孙二愣，几番接触下来，英子感觉他并不烦人。虽说是一个胡子可对自己没有霸王硬上弓，说明孙二愣多少还有些良知，至少是打心里喜欢自己，经过反复的思量也就答应了孙二愣的请求。

这天，长寿山的大地窨子里张灯结彩，全黑风队的人都聚集在地窨子里。孙二愣头戴礼帽斜挎绶带，英子一身红衣裤，全黑风队的人杀鸡滴血盟誓，利用和英子拜天地之机，孙二愣又一次发誓言表心迹聚人心，一直闹腾到大半夜。从此英子死心塌地跟着孙二愣打家劫舍，过起了脑袋别裤腰上的土匪日子。

英子毕竟在大户人家待过，颇有些豪侠之气。黑风队的小不点，前些日子奶奶有病没钱看。正赶上黑风队把延寿一家烧锅老板的儿子绑了，勒索现大洋200块。英子把分得的10块大洋，自己又备上10块送给了小不点，让他连夜送回家给奶奶看病去。英子的豪侠仗义大家都很佩服。

孙二愣也有自己个的小九九，他知道这样打打杀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利用积攒下来的银两在延寿街盘了一家四个幌的大酒店，后面带大车店的那种店面，取名义兴隆饭莊。择日把街面上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都请了来，正式开张营业了。你看孙二愣没啥文化，可事情头上远远近近考虑得周到细致。黑风队的人出去打砸都是戴着黑面罩。平时孙二愣单人匹马出去时，没人知道他干什么，逢人报号就是哈尔滨道外洋行的，延寿街面的人也没谁知道他。

两年一晃就过去了，吴双读书的警察学校是东北警察系统的最高学府。吴双在学校有个要好的同学，恰好是吉林省警察厅长的儿子，这样吴双一毕业就拿到了延寿县警察局长的委任状。吴双告别了同学老师骑马跑了五六天，赶到延寿时已是掌灯时分眼擦黑了。又饥又渴旅途劳顿，吴双想在延寿吃了饭喂喂马再回青山屯。

一进延寿街，吴双远远地看见挂着四个幌的店，便来到了孙二愣开的义兴隆饭莊。他把马到后院大车店拴好喂上，来到前厅点了两个小菜一碗汤。不一会儿工夫，店小二胳膊上托着两盘菜来到桌前。一看桌前坐着的是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根本就没把吴双放在眼里，然后一盘一盘地出溜到吴双面前。吴双哪受过这个，憋了一肚子气。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又端来一碗汤放在桌子上。吴双立刻吼道把汤端起来，店小二问为什么，吴双说两盘菜你都是出溜过来的，这汤也应该出溜过来。店小二一看这是碰着茬子了，但他知道店大压客呀，你这不是找茬嘛！我找的就是你这个茬，吴双冲上去揪住店小二的脖领子就是几个大嘴巴子。打人啦！打人啦！店小二挣开吴双的手跑去叫人，吴双一把把桌子掫了，拿起凳子乒乓一阵乱砸。正砸得起劲进来几个穿黑衣的警察，上来两个一人抓住吴双的一只胳膊。吴双！吴双一看领头的是在延寿念国高时的同学又是好哥们。吴双你怎么在这儿，说着拉起吴双嘴上叨叨着，走走跟我喝酒去。

赶巧孙二愣不在，就是在他们也是谁也不认识谁。孙二愣出去打劫都戴面罩，吴双这些年也是在外读书。孙二愣一听是吴双回来了，又当上了警察局长，他便一般情况下就不过来了，有个大事小情地就让二当家的跑跑。跟英子说起这些，英子也是一脸的愁怅。如今又能说什么呢？她心里有吴双，她猜吴双心里也会有自己，不过有些拿不准，如今自己落到这步天地，人家可是大局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