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

暗香盈袖

姐姐，遗传了我妈的基因，身材小巧玲珑，瓜子脸，皮肤白里透红。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她说话嗓门大，常常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时候扎着两条乌黑发亮的马尾辫，走起路来，秀发上的蝴蝶结，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姐姐出生于六三年，六七十年代，在“张铁生交白卷成英雄”“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动荡时局下，姐勉强读到高中，没考上大学就待业在家了。

姐摄于1980年

经医院朋友介绍，姐最初在医院学接生。妇产科医生说姐姐灵活，学东西快，喜欢孩子，热爱助产，是棵好苗子。可惜两年后，院领导安排自己的女儿进去了，姐姐就被辞退了。

姐一度痛苦，但很快心态就调整好了。那时村里为了解决就业问题，几乎每个村庄都办了绣花坊，姐报名参加了。半年学艺出师后，她的绣品，或风景、或人物、或花鸟，活灵活现，逼真漂亮。之后被安排到一村里当绣花指导员。名师出高徒，她所在村的绣花坊被评为先进绣花坊。经她指导的绣花学徒，后走出去到别的村庄当师傅，个个都是“强兵猛将”，抢手得很。

天有不测风云，风风火火的五年绣花生活，终因费时费功夫等技术的局限，被电脑绣取代了，手工绣逐渐退出它的舞台，姐姐再一次失业了。

　　2021年摄于老家门口

不甘屈服命运的姐姐，托人买了一本裁缝书，没日没夜地跟一位好朋友学裁缝。没想到，心灵手巧的她，三个月后竟然会裁剪衣服了。于是，父母买了缝纫机，姐姐又开始她的另一门谋生手艺——当裁缝师傅。

刚开始姐姐担心裁坏别人的布料，就按着图纸为家人先尝试制作。记得姐为我裁剪的第一件粉色上衣，虽然看上去略显粗糙些，做工不那么精致，但也不难看。父母鼓励她说第一次能做到如此已是不错了。由于姐为人热情大方，人又长得漂亮，有一定的审美观，加上姐卖的布料价格、做工费用都比别人稍低点，慢慢地学校、供销社、信用社、医院等单位都找她做衣服，生意很是红火。

姐的裁缝师傅，开裁缝店五六年来生意一直不错。自姐在离她家不远处开店以后，她的生意日益冷清。看着我姐青出于蓝胜于蓝，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心生嫉妒。一天趁我姐不注意，把裁缝图样书偷偷放进自己的包里。姐找了半天没找到。几天后只好又托朋友从省城书店（当时我们乡下买不到此书的）买一本邮寄给她。

一月后的一天晚上，姐空闲时觉得好久没去看师傅了，不能学好本领后就忘了师傅。不料就在那晚，姐无意间发现丢失的书竟然在师傅家。那一刻，两人都傻眼了。姐又伤心又生气地走了。

姐和小女儿

事后，朋友羞愧后悔不已，登门道歉，请求姐原谅她。我劝姐这种人不值得交往，可姐说：“算了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相识一场，知错能改，还是好朋友。”以德报怨，宽容大度是我姐一贯的作风，类似的事枚不胜举。

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19岁那年，第一次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在隔壁镇供销社上班的员工。不料婚后两人没有共同语言，对方偶尔发脾气时有点家暴行为。聪明好强的姐哪里受得了这气，坚决要离婚。八十年代初的偏僻农村，离婚被视为稀奇事。父亲虽好面子，但为了女儿的幸福，也支持姐尽快结束那一段婚姻。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姐离婚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多数人认为姐这辈子算完了，离过婚的女人谁还会娶她？

1991年姐和大女儿满月留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次婚姻失败后，姐再不相信媒婆了，对婚姻也有自己的看法了。她说若再婚，定要自己找。

离婚五年后，姐应聘去一家具厂当电话接听员，认识了现在的姐夫。

姐夫是霞浦人，比姐小三岁，是个帅小伙。姐顾虑自己的年龄，姐夫穷追不舍，最终博得姐的芳心。

出嫁后姐跟随当油漆工的姐夫到浙江、山东等地做生意。据说当时他们是浙江独家经营用喷枪油漆家具的。经过三年的打拼，1993年他们花了三十多万就在霞浦牙城镇买了一栋人人羡慕的五层楼高的房子。那年姐才三十出头，是三个姐妹中经济最富裕的。这个阶段的姐衣食无忧，婚姻美满，家庭幸福。

那时弟弟和妹夫正愁工作没着落，于是姐夫就带上他俩，从此家里多了两位油漆工师傅。一直到现在，油漆家具仍是弟弟妹夫两家主要谋生手艺。那时他们手头比我当老师的宽裕多了，都在老家盖了宽敞漂亮的楼房。

姐夫生意越做越大，在外面闯荡六年后决定自己独干——办油漆厂。由于缺乏办厂经验，加上后来会喷枪油漆的人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淡。空闲时间多了，人就无聊了。一次他跟随邻居几个好赌的去赌场，想碰碰运气。结果输了一点钱了。他不仅不吸取教训，反而欲罢不能，越陷越深，一步步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短短几个月，当姐得知情况后，已欠了近百万的债。姐夫卖掉厂子，离家赚钱还债了。

　　陪姐和两个女儿及外孙女逛厦门南普陀

一时间，听说我姐夫“失踪”了，所有债主都蜂拥而上，堵在姐姐家门口，姐被逼得差点卖掉住房。本来生活挺滋润的姐，一下子坠入深谷。她怨过姐夫，但当亲人劝她干脆离婚就不用还债时，她说：“人难免会犯错误，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从此，姐开始了漫长的辛酸的还债日子。姐的不离不弃令姐夫及姐夫的兄弟姐妹感动不已。

为了帮姐夫还债，姐姐去鞋厂上班。因长期低头干活，导致严重肩周炎，视力也大不如前。2018年去厦门当保姆。一年后为方便回老家看母亲，在离我家不远的县城当了四年的保姆。周末遇上我有空，就约她带上孩子去公园走走。姐一天除了带好孩子外，还得买菜、洗衣服，负责二楼的卫生。看着她辛苦劳累样子，我心疼却也帮不上忙。她却说：“现在生活很充实，有点收入，可以帮你姐夫还点债务，欠下的债越来越少了，再过几年还清就轻松了”。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八年过去了，欠下的债务尚未完全还清。目前为帮女儿带孩子，姐辞去保姆工作，在家带两个外孙。去年为照顾母亲，姐把外孙送去幼儿园。如今，母亲离世了，姐又回去带外孙了。为还清剩下的债务，姐已找了另一份工作，在幼儿园照看孩子，兼当保洁员。

姐姐很孝顺父母。虽然远嫁，但每年寒暑假都会带着孩子回娘家看望父母。逢年过节，都会发红包（刚开始是邮寄）给我，让我转交给父母。父亲摔断肩胛骨住院，姐都陪伴在身边。母亲动手术住院一个月，姐几乎和我一样，全程陪护母亲。尤其是去年母亲新冠出院后，姐都没回家过年，还把两个需要她照顾的外孙送去幼儿园，一刻不离地陪在母亲身边。母亲因得少吃多餐，姐每天夜里都得起夜煮点心，在简陋的百年老屋里，陪伴母亲直至母亲离世。

姐训练术后母亲走路

姐不但对父母孝顺，对公婆尤其是和婆婆的关系亲如母女。她婆婆不会说普通话，姐不会霞浦话，但不影响她婆媳交流。婆婆重病卧床，姐姐擦身子，端屎端尿，从不嫌弃。

姐姐和婆婆的亲密关系，让两位小姑感激不尽。她有两个小姑——翠玉和翠芳。她们常说要不是我姐，她们的哥哥不会那么孝顺她们的父母。据姐夫自己说，一次他母亲训了他几句，他不但不听劝，还差点动手打他母亲，是我姐制止了他。姐的孝顺改变了姐夫与他父母的关系，也影响了姐的几个妯娌对公婆的关系。

姐和两个小姑的关系极好。翠玉后嫁到我们仙游，夫妻俩对我父母特别尊敬，说我父母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女儿。我父母生病时，翠玉夫妻都会百忙之中乘车去看望我爸妈，这一切都是姐的功劳吧。

姐和两个女儿及外孙女

姐没上过大学，老说自己读书时记性不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所有人的生日她都会记得一清二楚。每次谁生日到了，她都会在家族群里发信息祝贺。我就不行，除了父母和孩子外，别的都不记得。有时忙，连自己孩子的生日都会忘。对比之下，我对家人的关心与姐不可同日而语。

姐是我们三姐妹中最豁达乐观的。我和妹妹都是多愁善感性格，遇事常夜不能寐。姐说“想也没用时，就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

姐生了两女一男，小儿子学烹饪手艺，两个女儿都是大学生，现在都已参加工作了。大女儿是一所幼儿园的副园长，小女儿在一家制药厂上班。女儿秉承姐孝顺的品质，我父母在世时，每逢端午、中秋、生日、春节，姐俩都会发红包给外婆。外婆住院时，两人买了好多营养品给外婆，小女儿还特地请假去医院探望外婆。

姐是个平凡的女人，文化不高，可她的思想境界并不逊于高学历的人。她心地善良，胸怀若谷，孝敬长辈，疼爱子女。最难能可贵的是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都能保持豁达乐观的心态。顺境时帮衬家人，逆境时坦然面对。晴也好，雨也罢，皆能“一蓑烟雨任平生”。

或许有喜有悲才是人生，有苦有甜才是生活。人的一生，极少有人一帆风顺，只有笑对人生，方能穿透生活中的迷雾；只有直面挫折，才能享受生活的欢乐和美丽。愿姐的日子越过越好！笑靥如花，美丽一生。

文字：暗香盈袖

图片：暗香盈袖

封面：来自网络（致谢）

创作：2023.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