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波县民驱逐县长雷义荣始末

张振常

春到牛吃水（唐晓军提供）

　　

编者按：内江人雷义荣继任雷波县长后，并未吸取前任教训，继续推行苛政，搜刮民脂民膏，造成官民对立，引发民变，重蹈覆辙，终被驱逐出雷波。本节接续为大家推出民国时期雷波县民“驱逐县长雷义荣始末”。



驱逐县长雷义荣始末

（一）

民国二十三年（1934）5月26日，雷波国民政府县长吴峻之以“不察边情，激起民变”的罪由被撤职后，四川军务督办公署委任了四川内江人雷义荣继任雷波县长。

雷义荣是反动军人出身，迷信武力对民众的威慑作用。他受委后，以前任雷波县长吴峻之因没有武力致招民变为由，呈准督办公署，由21军刘湘部派兵一营进驻雷波，归其指挥。

雷义荣到雷波后，第一把“火”就是召开全县乡镇长会议，提出“约法三章”：一是为了防备“夷患”，保障治安，各乡民团未经县府批准，不得随意结集，如有“夷匪”滋扰，概由驻军出击；二是为了维持军政费用的开支，要增收田赋税一成，并增收见十抽一的百货捐；三是各区、乡、镇应严防异党分子勾结边民蠢动。

雷义荣是一个独断专横的人，他以为这个“施政纲领”是一经宣布就会顺利施行的，没想到城厢镇镇长刘纬武在会上立即提出反对意见。刘纬武说：第一，匪夷出扰有如雷鸣电闪，一瞬即过，只能由民团立予反击，决不能坐待驻军的姗姗而来；第二，边地人民穷苦已甚，增加捐税将导致民不聊生，变生肘腋（比喻事变就发生在身边），前任县长可作前车之鉴；第三，边地汉人也不懂什么叫共产党，夷人连汉话都不懂，怎么会被“异党分子”勾结呢？其他乡镇长觉得刘纬武说得有理，也都表示附和。但雷义荣自恃他手中有枪，并不采纳乡镇长的意见，不仅对田赋强行增收，而且下令驻军士兵，对农民进城卖鸡蛋的见十抽一，卖木柴的每背抽3块，卖草把的也要酌抽十分之一。最使人民感到不满的是：一些卖布匹和针头麻线赶溜溜场的小商贩，背货进城，商品被抽十分之一，在城里当然卖不完，第二天出城去赶乡场又要抽收十分之一。一进一出都要抽收一成。小商贩们为了保住血本，只好在商品上提高售价。这样一来，不到3个月就弄得天怒人怨了。

乐水湖夜景（唐晓军 摄）



（二）

1934年5月，县长吴峻之被撤职时，县府对黄昌俊和文乾庚的“通缉令”虽同时得到撤销，但他俩在外地没有办法谋得一个合适的差事，只得回家乡来。在决定回雷波前，他俩曾商量过：回去把情况弄清楚，再向中共乐山中心县委廖旭岑、杨韬同志进行联系，在未取得联系前多做些启发民众的工作，发展实业，从事开发，积蓄武装力量，不要再轻举妄动。

农历六月底，黄昌俊和文乾庚回到雷波。乡亲们都为他们两人“大难不死”而庆幸，但对李葆全和李树浓、李树芬的牺牲却掩不住怀念和痛恨官府的心情。特别是顺城乡原来经过他们训练的那五、六十个年轻人，并不因为撤换了县长就平息了怨气，他们把怨气集中在“县衙门”，说要寻找机会为李家叔侄报仇。黄、文二人虽然对葆全叔侄的牺牲很痛心，但经历了几个月的磨炼，他们更懂得没有同共产党取得联系，没有共产党的领导，绝不能意气用事，因而我们劝这些人说：冤有头，债有主，吴峻之已经去了，只要雷义荣能吸取教训，关心民众的休养生息，大家勉强活得过去，就暂时让这个“衙门”存在。

但树欲静而风不息，黄昌俊和文乾庚原先商定的，是争取在一个比较平和的社会环境中对民众开展革命启发宣传教育，看来已经不切合实际了。七月中旬的一天，县政府来人口头通知文乾庚和黄昌俊说：明天上午，雷县长在县府二堂客厅约见。当天晚上，文乾庚同黄昌俊估计，雷义荣找他们见面，主要是想看看他们是两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商定应付的原则是：态度和顺，答话简单，多听少说。第二天他俩到了县府二堂，雷义荣很礼貌地把两人迎入客厅就坐。差役送上烟茶后，雷义荣做起很关心的样子，询问了一些在外面的生活和家庭情况。大概是见他俩都是后生小子，用不着太谦虚，随后转入正题就摆起架势来了。他说：雷波是蛮夷之地，随时应防止野夷出扰，加上动乱之后，亟需安定，故上峰特派兵一营由本县长亲率来雷，以靖边防。他说：李葆全叔侄事件已成过去，请转达本县长对他们的家属表示慰问。他说：你们是县中英才，上峰也是知道的，今后希望多做些安定地方的工作。切不可听信异党分子宣传，对乡梓不利。最后他还说：如有什么问题，可直接来找本县长，我一定予以解决。文乾庚和黄昌俊听完他的讲演，唯唯点头，随即告辞了。

牛吃水旧貌

（三）

在雷义荣约见黄、文二人之前，由于他强行增收税捐，已经使全县民众怨声载道。刘纬武因是第一个在会上反对雷义荣的措施，与雷义荣之间的关系也已弄得很紧张，他早已在同李仲云积极组织顺城（南田）、顺河、乌角三乡农民进行对抗。这种情况大家是知道的。因此，黄、文二人离开县府后，立即去找刘纬武、李仲云两位前辈，把雷义荣的谈话内容向他们汇报。刘是文的七舅父，李是葆全的二哥，说话可以毫不隐讳。经过分析讨论，他们一致认为：雷义荣对地方人士，不只是消极防范的问题，到了他需要时一定会使用武力镇压的。因此，我们应当针锋相对，争取主动，先发制人。或者消灭他，或者迫使其缴械投降后将其驱逐出境，使省上意识到雷波县的老百姓是不好欺侮的。

当天晚上他们商定，起义工作由刘纬武、李仲云总负责，并派黄、文二人赴汶水、黄琅、永盛3个区乡进行宣传联络，共同抵制雷义荣的苛政。他们在各乡的同学和青年朋友多，通过他们进行工作，效果很好。尤其是黄琅乡的朋友们表示，只要县城起事，他们立即组织人枪阻断大岩洞、金刚背一线险关，外拒来兵增援，内阻雷义荣逃走。九月初，黄、文二人回到县城，刘纬武和李仲云听了各区乡的表态，都很高兴。

卡哈洛乡旧貌



（四）

农历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文、黄二人坐在正街曾克襄家门口和几个朋友闲谈，突然来了十几个手持武器的士兵将街堵截，其中一人指他俩喊叫：就是他两个，捉住！好在他俩熟悉地势，立即退入天井，从屋后晒楼跳下，经过林家院子由后门回到文乾庚的家里。他俩知道城里不能住了，随即出大门穿过禹王宫，在武庙前面跳下城墙，直奔天堂庙孙绍斌家，叫他立即组织附近十几个青年武装，向城里的来路进行警戒。他俩即去到离那儿不远的李仲云家，把情况告知了他。

第二天晚上，刘纬武来到李家，说昨夜城内通宵戒严，捉拿“异党分子”，使他通夜未眠，今天早上李仲云进城，他才知道我们已安全脱险。刘纬武是一个外表粗犷，脑筋细致的人。他说：雷义荣自恃手下有一营兵力，要在地方出事了，抓你们两个就是一个信号。他认为先下手为强，要赶在雷义荣刷出屠刀前将他击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认为一切都用不着去考虑了，只有立即行动一条路可走了。我们决定：如准备顺利，在九月底就举事，最迟也不能拖过十月上旬。当时确定的具体计划是：城内组织50—100人为内应；城外以顺城、顺河、乌角3乡民团为主力。并派人通知外三区，应于九月底作好响应县城起事的准备。

马湖金龟岛旧貌



（五）

乡绅举义（武装暴动）的消息大概是被雷义荣察知了。农历九月二十七日，他借口城内甘、刘、谢、郭四大绅粮反对他的加税抽捐等措施，将所有头面人物一律拘捕监禁（仅刘纬武一人溜出城外）。同时把他的兵力全部集中在城内。白天对进出城门的人一律施行搜身检查，夜间全城戒严不许通行。空气异常紧张。

二十八日，城区3乡1镇负责人齐集清海子李仲云家开会。会议由刘纬武、李仲云主持。会上决定十月初二凌晨开始攻城。并推定以刘纬武为总指挥，李仲云为副指挥。黄昌俊协助策划联络。

在上次起义中，黄昌俊是主要的策划者和组织者。当时他的指导思想是按照乐山中心县委廖旭岑同志的指示：暴动成功后即宣布雷波独立，并立即与余泽鸿领导的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进行联系，建立川南革命根据地。但由于没有斗争经验，过分顾惜群众，企图刀不刃血就获得成功，结果失败了。这次，他虽不是地方的当事人，不担任什么名义，但在组织动员上，他还是核心人物，在攻城时他是3个临阵指挥之一。

马湖乡旧貌



（六）

十月初二凌晨，攻城开始。初一夜晚，所有预定参加暴动的各乡团队，均在南田坝天堂庙（今金沙镇中心校）集中，接受任务。

乌角乡汉、夷团队200人，由黄昌俊指挥直攻西门。

顺城、顺河2乡各300人，由刘纬武指挥直攻南门，并以一部分兵力佯攻东门。

在顺城乡团队里选出50人为敢死队，由文乾庚率领，从武庙前用楼梯强登城墙，侧击南门一带之敌。并相机直捣县府。

外东靖远（海湾）乡本是附城最富强的乡，他们的武器和乡丁体质都比其他各乡好，但由于上次起义驱逐吴峻之时，他们出卖了我们，事后并曾为虎作伥，扶持吴峻之卷土重来，致使李树浓弟兄惨遭杀害。为防他们再度浑水摸鱼，举事指挥部并没有动员他们参加，但临起事前夕也委托顺城乡保长吴应才去进行解说，希望他们保持中立。吴应才是城内商家谢洪猷的外侄，谢与靖远乡张瑞才、傅正兴2家关系密切，吴是暗中倾向靖远乡的。指挥部委托他去说，他是懂得这个用意的，所以在大家举事中吴应才虽没有出过力，但也没有进行破坏。

里平（杉树堡）乡原只是这次举义的团结对象，虽然将起义的时间通知了他们，是没有给他们什么任务的。但初一晚上，他们却派了100人进驻城东制高点梓橦宫。一听到枪声，他们就直下猪市坝，阻断半边街、唐家院子一带，防堵城内敌人外逃，成为独挡一面的力量。

瓦岗旧貌



（七）

雷义荣在扣捕城内士绅后，他知道一场惨酷的较量是不可避免的了。他把重兵布署在南门。西门的防守力量就比较薄弱。攻城开始后，南门守敌利用其比较好的武器进行顽抗。直到午后三时左右，黄昌俊指挥的乌角汉、夷团队首先攻开了西门，立即直扑城中心。南门守敌感到腹背受敌，乃放弃南门经南街、正街向衙门撤退。城里的内应人员，在乌角团队攻破西门时即进占八角楼、西栅子，截击由南门撤回之敌。敢死队乘敌慌乱之际，由禹王宫穿过青龙巷，直扑县衙门。敌人虽曾在头门和大堂等处进行抵抗，但敢死队因地势熟悉，进入正街即从衙门坝右侧出吴家茶馆后门，绕到防守头门的敌人之后，很快就占领了仪门东面衙神庙的武器库。守卫县府的敌人见大势已去，纷纷经敖家院子向东街及守备衙门一带退走。文乾庚率领的50人敢死队，一个伤亡也没有，在占领了全部县衙后立即从事搜查。文乾庚同乌角乡夷保保长蔡德贤搜到平夷楼侧的档案室内，在一个文件柜后面发现了雷义荣。他见了文乾庚，站起来问：你要做什么？本来文右手是紧握住上了槽的手枪的，但看到他是空手，文也就将手枪插入腰间。没想到他竟然装模作样地指着我说：你个共产党，要造反了！文一时怒从心上起，顺手从背上拨下马刀，向他劈去。不料蔡德贤胆小，他怕把“县长”砍死了，顺手将他的小披毡一挡，雷义荣又躲闪了一下，没有砍中他。几个敢死队员冲上来把雷捆住，带到大堂同其他俘虏一起看守着。并继续在敖家院子向东街一带搜查。在李翠翠家的一个柴堆中，文乾庚又发现了雷义荣的贴身马弁，就是那天带人在街上想抓捕我和黄昌俊的那个家伙。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他的手枪还没有举起来，我已先给他一枪，打断了他的右手。

听到雷义荣已经被捉住，他的士兵都放下了武器。还没到黄昏，城内的敌人已全部肃清。战斗完全结束。

解放前雷波驿道上的背夫（孙明经 摄）



（八）

“雷义荣被活捉了”，雷波人民胜利了，全城一片欢腾。

第二天，由刘纬武和李仲云出面，邀请参加暴动的有关人员和地方各界头面人物在县政府开会，商定暴动后的善后问题。

　　一是组织一个代表县政府的临时机构来维持秩序。黄昌俊虽是暴动的组织者，但他是个幼而丧父的贫苦孤儿，在县里没有地位。文乾庚虽然祖辈父辈都有点小名气，又是粮户，上一次反吴峻之的暴动中又出了名，但毕竟太年轻。更主要的是并没有宣布“雷波独立”，所以这个临时机构中文乾庚和黄昌俊都没有挂名。除了刘纬武、李仲云外，还有从监狱中放出来的谢宏文、甘静夫等组成。县政府那个摊子就推定一个姓柯的司法去看管。

二是关于雷义荣的处理问题。由于文乾庚当时没有把雷义荣砍死，又不能进行公开审判把他枪决，文乾庚和黄昌俊就不好再下他的手了。雷义荣已提出要求，希望保障他的生命安全，并请求从汶水、黄琅、大岩洞送他出境。文乾庚表示为了雷波人的尊严，反对雷义荣经过本县的地方出境，坚持雷义荣只能由燕子岩渡口过云南。他说：如果地方诸公答应了雷的要求，派人押送他经黄琅出境，那我就要追到箐口山上把他杀掉。结果决定由燕子岩将雷义荣驱逐出境。

三是关于缴获枪枝的处理。雷义荣带来的部队，名为一个营，实际只有二百多人枪。会议决定，参加暴动的各乡，破城后缴到的武器，各乡归各乡，作为公枪，发归私人（缴获者）使用。但不得转卖。乌角、顺河两乡团队的夷族，打仗勇敢，得枪最多。城厢“内应”也缴得一些枪。文乾庚个人也夺得手枪和汉阳步枪各一支，把它送给了顺城乡。

四是关于雷义荣带来的官兵的处置。打死了的，一律给予棺材安埋；伤的，给予医治；其余人员由公款内资遣出境。

五是关于上次暴动的有关案卷问题。我和黄昌俊提出，在反对吴峻之时，有关李葆全等“共产党”案卷，应全部清出，彻底销毁，免遗后患。

六是在顺城乡清海子边修建的李烈士祠，应从速完工，入祠李葆全、李树浓、李树芬叔侄。

七是各乡镇应继续组织力量，加强训练，严防敌人的后台进行反扑。

八是对雷义荣的劣迹和暴行除专呈报省外，并通电全省各大报纸。

原南田乡清海子（大约20余亩见方），大跃进时期（1959年）被放干蓄水，填平造田。



（九）

驱逐雷义荣成功了。被雷义荣关押的士绅自由了。全县各乡镇的头面人物也都来到县城进行各种活动，真是鱼龙混杂，各显神通。

过几天，省府刘湘来了电报，略带威胁地说：省里已选定贤员由部队护送前来接替雷义荣的县长职务。

不久，新县长夏有勋轻装简从前来上任，随后二十军部队才陆续到来。

雷波在紧接的两个年头中，连续爆发了两次农民起义，不但使邻近各县怵目，省里也感到惊心了。省里为了不再刺激雷波人民，指示新县长上任不再用“三把火”，而用一张安民布告：为使边地民众得到休养生息，田赋仍按原来的定额征收，前两届新增的所有赋税苛捐一律取销；今后县里应兴应革事项，应于事前邀请地方各界代表商量后再办。

东方欲晓天将明（卢泯全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