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怀父亲

流泉（牛蕴）

此为父母亲1988年春节合影 目录 散文: 父亲的回忆 七律: 父亲节怀父亲 七绝: 父亲轶事（十则） 散文 父亲的回忆牛蕴 我的父亲逝世于1991年，离开我们已经32年了。父亲是得脑卒中猝然离世的，享寿仅66岁，那年我37岁。 父亲去世后，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后来忙于工作与生计，渐渐地有些淡化了。但逢年过节，会引起强烈的思念。 本次，由写父亲轶事十绝开始。写作过程中，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言行举止，又活灵活现地在我眼前晃动起来了。不知何时，我的眼睛湿润了。终于，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了。 父亲少时读过几年私塾，又喜欢写毛笔字，算是我村的文化人。村里凡红白喜事，修房盖屋，都要由我父亲去书写对联，去帮助操办。我清楚地记得，少时我们村办小学大门口上的校名横额也出自父亲之手。 大约我六岁左右，父亲就教我学写毛笔字，他是当然的老师。个子低够不着桌子，就在脚下垫一个矮凳子。父亲教学是很严厉的，若哪一笔画书写不到位，他会沉着脸猛一下捣你的手或额头，还不让哭。所以我练习时总是心惊胆战，不敢有丝毫马虎。当然，如果写字合他的意，他会喜笑颜开地表扬，我又增加一点自信。 练习一两年后，又手把手教我学写春联，包括如何研墨，如何叠格，如何大小搭配协调，写错了如何补救，等等。 许多时候，我若下笔写错了，父亲总是悠然说着“别慌，别急，我想想”，然后他开动脑子，将错就错地重新编写新联新词，再让我继续书写。如果错得实在无法更改，就用我家准备好的备用红纸顶上重新书写。 再后来，父亲让我和哥哥一起，端着瓦质砚台，带着毛笔、墨块和小刀，于春节前十几天挨家挨户地跑，问爷爷奶奶伯伯大娘叔叔婶婶你家写不写春联。多数人家是非常欢迎我们登门写春联的，因为我村整体文化落后，文盲不少，识字人不多。即便建国后生人文化大都脱盲了，但顶多也就是高小毕业，拿不起毛笔的。村里只有一个高中生，还在县里其他地方工作。所以说，我们上门服务的活计很多。 一旦有活儿，立即动手，从裁纸开始，从春联到出门见喜、满院春光、树木兴旺、身卧福地、春字福字等“小杂画”，一一写好，晾干，最后与横额配套区分上下联折叠对联及全部“小杂画”，一起按序卷起扎好。然后再去下一家。 忙了一天到家，仍然不能歇着——家里有堆积如山的对联卷儿，那是村人送来请我家书写的。赶紧吃过饭，灯下加班，往往忙到半夜。此时父亲很少批评我，更多的是对我表扬和欣赏。母亲疼我们辛苦，半夜时分，有时候还做锅白菜粉条面疙瘩汤。 前几年，父亲是书写主力。后来，随着我的年龄渐大和书写进步，书写主力逐渐向我转移——这是后话。 每年腊月，我家写春联都要忙到大年三十。甚至到除夕夜了，个别为生计忙碌的人拿着几整张红纸匆忙赶来，说忘了准备春联了。我们马上投入裁纸、书写…… 年复年年腊月，在父亲的教育和影响下，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就是这样度过的。夜晚街上响着同龄人做抓坏蛋游戏震天的“缴枪不杀”声，我在家里专心致志地为村人写春联，从未感到厌烦过。 到了大年初一，半个多月紧张的劳顿，每每使得我上火，嘴角、鼻子都长了疖子。但在随父亲挨家挨户给长辈拜年时，看到村里大多数春联书写出自我家，甚至出自我手，心里是非常愉快和自豪的。后来我一直喜欢文学、书法，来源于父亲直接的教育和影响力。 当时，限于环境和眼光，父亲没有让我背诵唐诗宋词。但我清楚地记得，文革时期，父亲与我一边拉着架子车，或一边干农活，一边背诵毛主席诗词37首，背得滚瓜烂熟。还有，“老三篇”、《反对自由主义》等毛选名篇，我都能背诵得一字不错。这都得益于父亲的亲力亲为和榜样引导。 父亲还是调解邻里矛盾的高手。邻里纠纷或家庭纠纷，父亲往往主动充当调解的角色。村民有了纠纷与摩擦，就会立即来请我父亲评理、来做“和事佬”。为了和事，有时矛盾双方出现了胶着状态，父亲甚至自贴财物息事宁人。 父亲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这里仅举一例。村里有个特贫户，老弱病残所致。我家养的母猪下崽满月后，那户人过来了，欲捉猪崽养猪却没钱，嗫嚅着说要赊购，父亲二话不说，就挑一头壮猪崽给他掂走。一年后，这家的猪长大出栏卖掉了，此人又到我家，一分钱也不还，反而提出再赊购一头。“捉走吧！”父亲又赊他一头猪崽。如此反复赊账四五头，这家仍然一分不还。他又来了，“五叔，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嘴了，以前欠账没还过——不过，我还想再养猪……”父亲竟然再赊给他一头猪崽。多少年过去了，父亲从来没有向这家要过债。这家赊账的猪崽钱也从来没有还，黄了。 父亲的勤劳简朴是有名的。总能看到他披星戴月劳动的身影。为了挣几个零花钱，大年初一与许多乡亲一道，拉着架子车往返30公里，往新乡市工地送砖，父亲扶辕驾车，我和哥哥在一旁拉偏套。 一次我随父亲一道去新乡拉酒糟（喂猪），正是酷暑天，自带干粮排队两三天装好了酒糟，在市区舍不得买碗面吃，父亲说走吧，到路上饿了再吃。正是中午头，烈日烤得柏油马路发软，出新乡连上两个大坡，早已气喘吁吁，口渴难忍。想找个浇地的龙沟（毛渠）喝点凉水吧，走了一路没见一条龙沟有水。至于饭馆，更无一处。当时哪有个体餐馆啊，都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路边更无一个卖水的。负重千斤以上，像蜗牛一样爬行，走不远就实在拉不动了，在路边的树荫下躺着休息一会儿，然后再爬行。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是怎样一步一步捱过来的。几个小时后，终于到了离我家还有三里地的邻村，万幸这里路边有家饭馆。我们已处于严重脱水状态，如濒死的人见到了救星，向饭馆厨师要了免费开水，我与父亲开怀牛饮。清楚地记得，我一连喝了七大碗，喝得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一般大汗奔流。难忘的岁月啊！ 文革期间，父亲以莫须有的罪名惨遭批斗，挂黑牌游街，造反派甚至命令父亲到家里也不准摘下黑牌。母亲害怕父亲受不了迫害自杀，谁知父亲说，放心吧，我不会自杀，像刘少奇这样的国家主席都被打倒了，我一个小小老百姓受点罪算得了什么！想不到，是刘少奇救了父亲的命，因为父亲也有个精神胜利法啊！即便是文革最艰难的时期，父亲一刻不停地劳作着，引导我背诵毛主席诗词，学写不讲格律的诗词…… 文革结束，拨乱反正，村支书在全村唱戏的舞台上公开宣布了为我父亲平反的消息，然后让我父亲讲话。父亲登台只念了一首他自己写的感谢党感谢政府的四句诗，就热泪盈眶地走下了舞台。 后来，我有了孩子，父亲来郑州帮着带孙子，含饴弄孙，煞是幸福。我们期望着父亲晚年安享清福，健康长寿。 谁知，1991年5月的一个清晨，父亲突发脑溢血，再也没有醒来…… 父亲，您是我事业的启蒙者和领路人，生活上的保护神。尽管您的教育也有偏颇之处，比如生硬、过于严厉，甚至因我夜晚痴迷听艺人说书而被罚跪。您不明白，民间艺人的说书也是文学艺术啊，也是对我进行艺术熏陶、艺术启蒙的好场所啊！但，父亲是鲜活的人，父亲的勤劳、节俭、善良、正直、刚毅、好学……种种优良品质影响了我，教育了我，使我在人生旅途中，攀过一座座山峰，涉过一条条河流，跨过一道道低谷……想到此，我愈加怀念敬爱的父亲。 岁月如树叶般稠密，故事如星星般闪烁。这里只能略举几例，挂一漏万是肯定的。父亲，愿您在天堂安息、快乐！ 2023年6月17日动笔，18日晨写就 　　此为父亲1985年为别人撰写的家谱手稿（局部），文字编纂与书法皆为父亲所为。 律绝 父亲节怀父亲牛蕴父亲逝世于1991年，离开我们已32年了……别梦椿亲驾鹤还，惊魂三十二年前。童真心骋八方地，父爱情支一片天。难得位卑言必信，贵兼德厚品尤贤。而今我亦古稀近，不忘严教泻瀑泉。 2023年6月17日 父亲轶事（十则）牛蕴 教毛笔字油布当宣水当墨，亲教习字两童孩。节前少幼挨家去，砚笔书联自剪裁。 听书罚跪贫村星月挤成堆，痴听艺人书几回。入戏正深揪耳痛，返家一喝跪砖来。 禁当戏子豫剧痴迷一百年，学腔拴宝说银环。忘情入戏两三曲，父叱顿如寒噤蝉。 托人买二胡被骗（新韵）儿羡他人弄管弦，咬牙父数苦劳钱。托人琴购终成梦，巨款水漂失卅元。 注: 巨款: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对于贫穷农民来说，30元等于一人两三个月的口粮。 过节父亲严教甚于宽，春节孩童不禁烟。破五良宵敛容诫: 收心明日套笼环。 护儿怕儿玩水出灾殃，腿上笔书监督强。偶见深坑儿善泳，笑容堆上黒颜庞。 赊猪仔街邻特困赊猪仔，出卖成猪债不还。如此连赊过四五，于荒漠处洒甘泉。 盛夏随父到新乡拉酒糟喂猪（新韵）不舍市区吃顿面，三十里路蜗行慢。烈阳油路水脱人，牛饮近乡七大碗。 文革受难（新韵）祖连几代老贫农，不料一朝降罪名。挨斗挂牌殃后代，生何如死奈何生。 缅怀父亲伸冤平反得安居，孙弄饴含好墨书。孰料遽然乘鹤去，长教儿女自欷歔。 （以上十绝写于2023年6月17日） 此为父母亲和他们的儿女们于1988年春节合影 牛蕴制作并发布本美篇 于2023年6月18日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