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江 “岩”绵不绝

头发蓬蓬

那些如“恐怖大游行”的假期旅游是如何吸引那么多人前往的，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乐趣……真不如去到无人打扰的幽幽秘境里，汲取大自然的灵气，在自己的心里打一张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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瓯江是浙江省第二大水系，自西北向东南贯穿整个浙南山区，两岸山峦起伏，“岩”绵不绝，山光水色交相辉映，形成一条醉人心弦的风光带。

季春，正是花开叶绿时，我去了瓯江。

石桅岩

游瓯江山水，第一站我选的是永嘉的石桅岩。

石桅岩是一座由整块火山岩形成的山峰，高306米，比美国怀俄明州的“魔鬼塔”还要高。在当地人眼中，它是楠溪江所经之处最壮美、最雄奇的景象了。汪曾祺在他的《初识楠溪江》一文中，曾把石桅岩称为“永恒的帆桅”，并写下《石桅铭》：“石桅停泊，历千万载，阅几沧桑，青颜不改。”

诗人说得真好。“历千万载，阅几沧桑”，而能“青颜不改”，确实可以称为“永恒”了！好比一个人，如能历尽沧桑而坚持初心不改，不是也足以成为楷模了吗？

 石桅岩位于鹤盛镇下岙村北约500米处的峡谷中，三面涧水环绕，四周群山环抱。它外形酷似船帆，无声地滑过水面。近观，傲然挺立，直插云天；远望，倒映水中的石桅，仿佛一艘巨型艨艟的帆影，从容不迫，气势如虹。





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光线正好。站在下岙大桥上，脚下溪水缓缓流淌，水面夕阳斜射、波光粼粼；艄公不晓何处去，空弃竹筏在江中；落日余晖与竹林山影相映，一条小路，两篷茅屋，三五竹筏，无人，无声，一派静谧景象。

沿栈道穿过溪水，一路尽是竹林；竹林中水汽氤氲，遍地春笋破土，有的竟长到一人多高。到了这里，才真的悟到，小学课本中的“雨后春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栈道沿石桅盘旋而上，透过松与竹的空隙望出去，火山岩在斜阳的照射下，金红的颜色显得更加的厚重；

　　

转过一道崖壁，对面山岩上一幅巨大的人像霍然眼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这幽谷神潭平添了一分神秘；

从山顶向脚下俯瞰，碧波如镜，松竹似海，一两尾小船静泊岸边；因为无人，山间的亭台也带着一种安宁、幽远的气氛。这一切，都给人以世外桃源的美感。

石桅岩景区精致、紧凑，傍晚时分，景区里好像只有我们一行三人。空山鸟语，凉风习习，攀山过水，听涛赏竹，整个游玩过程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饱了眼福，松了身体，让人无比的惬意和松弛，心理上和生理上的感觉都刚刚好，不缺、不乏，满足。

这意境，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

楠溪水

从石桅岩出来，天色已晚，因计划下一站去崖下库，就把投宿点选在了中途的岩头镇下日川村。

沿大楠溪（楠溪江上游支流）右岸，自东北向西南顺流而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到达目的地了。旅店就在路边，与大楠溪隔路相望。楠溪江，古称瓯水，是瓯江的第二大支流，素来以风景秀美著称。只是当日谷雨，正值朔月，无缘一睹春江月夜的美景。

第二天早早起身，从吱吱作响的木楼梯上拾级而下，穿过大堂的回廊步向江边。

旭日尚未露头，露珠儿还在草叶上打盹儿；晨曦中雾影迷蒙，湿润的空气带着微微的凉意；道路上几无行人车辆，就连偶尔唱和的几声鸟啼鸡鸣，都显得那么空泛、遥远。

小村的早晨，真是宁静。

跨过不宽的公路，一条雾气昭昭的清江横亘眼前——这便是汪曾祺当年盛赞的“楠溪之水”了：

“楠溪之水清，

欲濯我无缨。

虽则我无缨，

亦不负尔清。

手持碧玉杓，

分江入夜瓶。

三年开瓶香，

化作青水晶。”

上面这番话，是汪老1991年写下的。20年后，我追随诗人的脚步亲访楠溪，只觉在晚春的清晨，那江水更多出了几分妩媚。

水面弥漫的雾气正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渐渐消散，恰是这将散未散的一刻，美得最是撩人。淡淡的雾，让江面和两岸所有的景物都变得影影绰绰，似有似无，若即若离。周遭，昼与夜、动与静正悄悄地更替、转换：夜的平静，一点一点，无声地退去；昼的生动，这里、那里，慢慢地聚拢。

女人们三三两两来到江边，为家人洗濯衣衫，她们总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

路边树下那一对忙碌的父女，教会了我“挂面”二字的来历；

背着花背包的小囡拉紧爷爷的大手，她早已习惯和爷爷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

路边竹笼里的鸡仔在“啾啾”地鸣叫、躁动，也许一会儿，它们就会去到新的家园。

鸭掌拨水，酉禽漫步，细浪拍案，舟艇轻摇，柴门半开，人语呢喃。楠溪江，正慢慢地醒来。



崖下库

在瓯江的永嘉流域，我们去的第二处景区叫“崖下库”。

崖下库在大若岩镇小若口西北的一条山谷中。

刚进六月，鹅黄色的油菜花还在迎风起舞，桑蚕似的油菜荚却已长满田野。山脚下，农舍隐现，蜂箱列列，家养的土鸡，在悠闲地踱步、啄食，一片升平景象。

站在景区的大门外，放眼望去，只见峭壁高耸、栈道缠腰；山门里绿树遮天，一条小路在树荫中沿山溪蜿蜒深入；山径两旁野花盛开，绿草如茵；山野之间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从大门开始，各处景点都有明确的路牌指示，沿步道一路走去，保证即能看到主要景点，又不会走冤枉路。



好像那些自然天成的山崖也有灵性，配合着游山人的步履，渐次地绽出柳暗花明。刚刚沿着之字形的阶梯爬到山腰，转头却发现一旁的峭壁之巅建有一座亭台，走进去既可以稍作休息、调匀喘息，又可以俯瞰脚下惊心动魄的万丈深渊；



贴着山崖的栈道前行，看见对面的山峰，正嗟叹过去看看多好，转过一道弯便见双峰之间有索桥相连，于是“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颤巍巍跨过索桥，回头看人生来路，才生出百感千情。

崖下库景区里有两多，第一个多就是花多。

春末夏初的崖下库，各色野花争相怒放。一簇簇的杜鹃花，红的似火焰，紫的如水晶，吐着长长的、卷曲的花蕊，遍布山野，生长在北方城市里的孩子，从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美的杜鹃花。

看着杜鹃聚在一起叫闹，含笑却在一边静静地微笑。含笑，这花名多好，只听这名字我就喜欢。我还喜欢含笑文静的气质，听说她的花语是矜持、含蓄、高洁、端庄呢。

油桐花和她们又不同。除了杜鹃，山里的油桐花最多，白色的小花中间，像人的血管一样渗出红色的脉络。她们斜探着身子，一簇簇地挤在一起，不像高傲的金樱子，总是小心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如大家的少妇，不肯降尊纡贵的。

女人如花，花一样，也如女人，姣妍、妩媚中透出几分温婉、坚忍。我爱花，有人说这是“顾影自怜”，我不管，反正就是喜欢，尤其喜欢山水间的野花。

野花与园林、宅邸中家养的花朵是不同的。她们的生来不是为了给人看、讨人喜欢的，她们也不需要人们的呵护与关照，只是在山石草莽中恣意地生长，毫不在意他人的品评；她们的娇颜不是为了取悦于人，只是自我个性的任意挥洒，与蜂蝶共舞，为日月增辉。

崖下库里的第二个多，就是瀑布多。

崖下库里的瀑布，有大有小，时隐时现，常常拐一个弯就可以看到一处。有瀑就有潭。山里的潭总是有些灵气，也总有人把它们和龙连在一起，“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吧。而这位独自爬山的老人，面对着潭水思索的，定是李白的诗意：“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吧。

崖下库众多的瀑布中，最为壮观的当属“含羞瀑”。

含羞瀑隐藏在山坳之中，老远就能听到如雷的涛声，但却看不到瀑布在哪里，所以当地人给它起名“含羞”。但我看不合适，哪有含羞脉脉的会搞出那么大动静？恐怕还是故作羞态，内心里其实急着“出阁”呢！

到“含羞瀑”有专门的步道通达。循声而去，沿小径辗转攀爬，转过一个弯，豁然见到含羞瀑惊现眼前。几十米高的瀑布自高空一泻而下，砸在瀑脚下的水潭中，发出隆隆的响声，飘洒的水雾很快打湿了衣衫，使人不敢久留。

东西岩

去往瓯江上游的丽水，第一个看的是东西岩。

东西岩景区在丽水西北方向的畲族乡老竹镇境内，属于南方湿润、临水型丹霞地貌，黑褐色的岩体被覆着丰富的植被，将危岩耸立的险峻与青山绿水的秀美融为一体。

进入景区大门，不远处就是东西岩十景之一的“玉甑岩”。当地有首民谣：“玉甑冒气，五谷丰登。玉甑冒气长，家家米饭香”，据说如果天晴，岩顶上会有蒸腾的热气冒出呢。

玉甑岩还有个名字叫“将军岩”。那黑褐色的山岩，经过漫长岁月的销蚀与风雕雨凿，布满了道道凹下的伤痕与隆起的瘤体；看着它，你可以想象：这里是鼻，这里是口，这里是紧皱的眉……确乎有点儿像戴着头盔的武士。

威严的将军俯瞰的，便是秀美的西明湖。

西明湖十几亩的水面，显得很是玲珑秀丽。那湖里荡漾的不是水，而是东西岩的乳汁，富含各种矿物质营养成分，远比城里的纯净水更加清冽甘甜。



从西明湖畔看向西南，两座山岩平地而起——东岩山顶平整，其形如鼓，也叫赤石楼；西岩顶端浑圆，其状像钟，也叫天师楼。它们就是构成景区的两座丹霞山峰。

登山途中，平整的石板路在茂密的林木间穿梭，石板上绿色的苔藓，像是久已无人著足，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幽静；山风拂过，身旁竹林里传来飒飒涛声，仿佛是在大海荡舟；满眼的绿中，忽而闪出一抹红，像姑娘脸上羞涩的红晕；





白的油桐花落在黑的石阶上，雪一样，惹人怜爱，如有多情的种子吟一句“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那可真是“怜香惜玉”了；



过了刀劈石、一线天之类山岩中常有的景致，不要忘了从石缝中回望脚下的娘娘庙；远眺西岩，必会发出“风景这边独好”的慨叹。

东西两岩之间有一处平坝，游人攀过一道岩下来，总归要在这里歇歇脚的。于是就有山民在这里搭了茅舍，建了凉亭和茶肆——方便了游客，自己也可赚些家用。就连他家饲养的雄鸡，也是那样高傲而矜持，似乎山间的生活给了他足够的自信，与山下的同类自有不同。

南尖岩

南尖岩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里的云雾。

那天出门之前天气晴好，刚一上车却下起了大雨。出发后不久，雨却停了，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一路上的烟雨蒙蒙，凸显出江南景色的独有韵味。江南的景，就像江南的人，总带有一种微藏浅露、收敛三分的含蓄。其实要我看，在这山道弯弯、深谷幽幽的莽莽林间，纵使响晴薄日、碧空如洗，又能看出多远？反倒令山景显得轻薄而少了分量。不如在这云遮雾绕之下，一切犹如梦中，处于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半虚半实，亦真亦幻之间，那才耐人琢磨。

行进间，发现路边茶园中有几个采茶女正在采茶。她们的腰间系着一只巨大的布袋，带着手套的双手在茶树顶端上下翻飞，像两只蝴蝶一样，真像 “采茶舞曲”中所唱的：“左采茶来右采茶，双手两眼一齐下，一手先来一手后，好比那两只公鸡争米上又下。”



南尖岩景区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民俗摄影协会共同授予的“国际民俗摄影创作基地”，2008年7月，又荣膺“最令上海人向往的风光摄影圣地”和“最受杭州人欢迎的十条自驾车线路”、国家一级摄影基地，比前两天游览的石桅岩、东西岩要热闹得多。

我们的车到达停车场时，里面大大小小的车辆已经停了不少，从旅游大巴上下来的游客成群结队地走向大门，不少人肩背各种摄影器材，像是摄影发烧友，专门来此拍照、创作的。

雨后，山区，夏日清晨，那凉爽的，带着松针、竹叶、山花、野草香气的山风，通过鼻腔、气管钻进肺腑，从浑身的每一个毛孔渗入骨髓，这时的你，定会放下所有对身外世界的芥蒂和警觉，变得如一抔散沙般松软。

南尖岩主峰海拔1626米，山峰的四周都被浓云迷雾笼罩着，平添了一分神秘感。

进入大门后，对面就是一个观景台，从那里可以俯瞰山下的梯田。但雨后的云遮雾绕，使得摄影的效果不大理想，几个大约等候多时的摄影发烧友因看日出无望，已在准备拔寨收兵了。然而我，心里却没有丝丝的遗憾，反而觉得四周和脚下的云雾缭绕，给那苍翠的远山近地平添了几分神秘、几分空灵，不由得想起了那首《诏问山中何所有》：

“山中何所有?

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

不堪持赠君。”

只在此时，对于陶弘景的诗作方才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沿着山路一直走下去，才发现，南尖岩确乎比前几日去过的景区大些，也险些——随着山势的起伏，我们一会儿向上攀登，一会儿拾级而下，没多久就汗湿衣衫了。

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有价的，辛苦自有辛苦的收获。于山岩的登攀中，那收获便是满眼的美景——索子桥山风横吹；天柱峰一柱擎天；木栈道凉亭挂壁；刀劈石碎石悬空。沿途，不少摄影人背负长枪短炮、相机脚架，看到入眼的画面就支起架子一通扫射，令不宽的山径经常出现“交通拥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路人对这种情况倒也都能体谅有加。

十年了，浙南山水那种深藏不露的优雅秀丽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中。越是这样，我越是奇怪那些如“恐怖大游行”的假期旅游是如何吸引那么多人前往的；我真的搞不懂，如此宁愿住厕所，宁愿被人流裹挟忍饥挨饿走马还观不到花，也要去晒一张连自己在哪里都找不到的自拍，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乐趣……真不如去到林坑古村、楠溪碧水、泰顺桥乡和瓯江岩壁这类无人打扰的幽幽秘境里，于青山绿水、松竹挂瀑中，悠哉游哉，汲取大自然的灵气，在自己的心里打一张卡！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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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乐：You Changed My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