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义苏银楼村,是我的家乡。这里,曾经是一个偏僻闭塞且贫穷落后的地方;这里,是我儿时记忆最深蚀骨铭心的地方;这里,是我历经青春风雨慢慢成长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融入骨子里的故乡情结,容易触景生情,时时会泛起许多忧伤的回忆,浮现一串串熟悉的名字与远逝的身影……</p> <p class="ql-block"> 癸卯仲夏,6月14曰(农历四月二十七日)早晨,夜晚的一场大雨,将前一天35度的高温降到了23度,天气特别凉爽。我和二哥相约去牛牯岭坳上散散步。牛牯岭,有我们村里的茶山和田地,那时还有大队的一个集体林场,三面与郴州市永兴县乡镇田地山交杂在一起(80年代初离开家乡就没去过了)。</p> <p class="ql-block"> 从村里出发,到牛牯岭坳上,也就三四里远吧。沿着这条近年铺成的水泥路,一会儿就到山脚下,但前面已经没有了路(原来的上山小路已经被野树覆盖了),我在不断翻寻这里留下的童年记忆。</p><p class="ql-block"> “弟,你看,这个地方原来不就是召运嗲嗲(diadia,平声,家乡话爷爷)的屋场吗?你还记得不?”哥哥指了指左边坡上的一片长满草的荒地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嗯,我记得!”</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站在运嗲屋场边的塘坝上,兄弟俩回忆着运嗲相关的事情。当说到运嗲是哪一年去世时,具体时间却</span>都回忆不起来了,好像是在70年代初期吧。</p> <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召运嗲嗲的这幢房子是二层楼结构的青砖瓦屋。大人们告诉我,这房最早是三大间正房配左右厢房,房前有大院坪,条石板铺盖的小路通到大门口,房子后面还有猪牛圈,四周遍种花草果木。是典型的南方大户人家的庭院式结构。</p><p class="ql-block"> 在我记忆中,中间一大间是正厅堂,厅堂的大门是杉板木结构的双开门,大门板厚约有2寸;大门两边的长方形石墩(传统意义上也叫“门当”,许多大户常做成狮形与鼓形纹饰)与石头地槛牢牢相合,稳稳托起两个方木门柱,大门天槛上装有2个圆形木雕(也叫户对),与长方形石墩形成“门当户对”之义。厅堂正中靠后墙壁摆有神龛,供奉有祖先牌位,神龛上的油灯漆黑发亮,油渍斑斑,香炉里香纸灰满满的,祖先牌位也积满了灰尘。厅堂两边各有一大间正房,<span style="font-size: 18px;">每大间正房又分为前后两个小房间,前间都有土灶堂,桌椅碗柜等家具,后间一般用作卧室;</span>左边正房旁边有一厢房,是作厨房用,右边的厢房当时好像是倒塌了。 楼上一层是用储存粮食和住人的。</p><p class="ql-block"> 房子的后背面几百米远就是谷氏家族的祖坟地凤形岭山。</p><p class="ql-block"> 这房子单门独户,前后不着村,离最近的大古塘湾也有一两里多远。加上是山冲,路窄人稀。傍晚,干活的人出冲后,这里就显得异常清静凄冷,夜晚很少有一个人敢进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记事起,这栋房子里就只召运嗲嗲一个人了,他是村里的五保户。记得小时候母亲有时也让我带点好的食物送给他。长辈们说,召运嗲嗲祖上解放前置有一些田地,在当地算是富裕的,五二年土改时成分划得较高,但不是地主。召运嗲嗲曾经也有过幸福的家,他的儿子结了婚,约在三十岁左右病死了,他的老婆也病故了,儿媳改嫁了(待考证)……一连串的打击降到他这个家。</p> <p class="ql-block"> 印象中召运嗲嗲当时可能有60多岁年纪,瘦瘦的身材,个子1米7左右。精神有点不太正常,或许也有些老年痴呆症,或许是多种打击造成的,在那贫穷的年代,谁也沒法去照顾他这个与五类分子还沾点边的人。</p><p class="ql-block">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我们就坐在他家门口的石地槛石墩子上,听他说起我们父辈、祖辈,东家、西家的轶闻趣事;糊涂时,我们就躲避着他,趴在他窗户边,听他自言自语,说谁谁的爷爷土改拿走了他家的一张床,谁谁的爷爷牵走了他家几头牛,谁的爷爷把他塘里的鱼捞走了,谁的爷爷把他家的谷子挑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听后就会忍不住哈哈大笑,召运嗲嗲发现我们偷听后就冲岀来追,大家一溜烟就往牛牯岭脚下冲里跑去。</p> <p class="ql-block"> 每次一去牛牯岭坳上砍柴、搂猪草或干农活,山脚下召运嗲嗲的屋就是村民的歇脚处。只要夏天一到,他家的大门石墩子上总是摆着一个小木桶,桶里盛满了煮好的茶水,茶水里漂着一把黑黑的竹筒舀水勺,有时还会在茶桶旁边摆2个小碗。有时是他从茶树上采摘的茶叶,有时还有一粒粒茶叶籽沉在茶水中,有时用山上采的清热解毒的草药熬的凉茶。</p><p class="ql-block"> 村民们从山上扛着柴草重担下来,正好在他家歇口气。喝一碗清凉微甜的茶水,疲乏顿消。召运嗲嗲精神正常时,他会搬个高长凳坐在正厅堂门口,与坐在地槛上的村民聊聊天,听他说点掌故奇闻之类,说得高兴时,一帮人开怀一笑。等休息了一会,大人们养足精神了,抄起擦汗帕子往肩头后背一搭,走吧,明天再来听嗲嗲“港古”(讲故事)。等人走了,召运嗲嗲目送着大家离去,等着下一波村民“光临”。</p> <p class="ql-block"> 召运嗲嗲房子前坪后院四周都种植果树,有桃子李子石榴杨梅柿子等。到了结果的时候,就会被我们这些毛头小子盯上。从果子长大一点点,低一点容易采摘的都被我们偷摘光了。稍微长得高一些的,就要几个人配合,把树枝扳下来。树枝扳动的声音,往往会惊动在家里的召运嗲嗲。他抄起一根放鸭子用的长竹竿,从厅堂冲岀来,举起竹竿“啪”的一声打到坪里石板上,喊道:哪甲箢箕鬼又来偷果子啦!(箢箕鬼:家乡诅咒小孩的话)。大家手忙脚乱地拾起“战利品”四散逃跑。</p><p class="ql-block"> 等我们跑远点,他才走到树下,抬头看看树上的果子,然后摇摇头,再弯腰拾起被我们糟蹋的青果子,嘟嘟囔囔着,蹒跚着回到厅堂。</p> <p class="ql-block"> 等到树上果子成熟,果子也只剩下树顶上的一点点了。毛孩子们要“偷”摘就越来越不容易了。召运嗲嗲也就稍微放松了点警惕,中午有时也睡睡午觉。可他对于我们这些野毛孩子的“觊觎”之心低估了!为了得到这些挂在树上炫耀的香甜“诱惑”,先派2人抵近召运嗲嗲窗前侦察,看看他是否睡了。睡了,侦察兵就双手合十,行动队就接力把人往树高处推,摘了果子扔下,树下的人用衣服接住……</p><p class="ql-block"> 正摘得起劲,不知是谁扳断了一根树枝,响声还是惊醒了睡觉的召运嗲嗲。他像平时那样抄起竹竿冲岀来,举着刚要往下打,看到还有2个人在树顶上,他张着嘴,举起的竹竿也轻轻地丟在了一边,放低声音说道:“唉,嗯果两甲摆子鬼,慢慢哈粒,莫半死乃噢!”(你这两个不听话的小孩,慢慢下来,莫摔死了!)</p><p class="ql-block"> 当树上的2人下来后,我们的“小偷”特别行动组成员被召运嗲嗲抓获。大家围着向他求情,以后再不偷果子了,要他不要告诉我们的爸妈。这时,召运嗲嗲变得格外和蔼了。他说:“嗯粒果些鬼崽崽,我不准你们上树摘果子是怕你们摔坏了。要呷果果,熟了我摘给你们呷!”说完,从他卧室里提着一篮子熟了的果果,让我们每人抓一些吃。那桃子的味道,至今都感觉特别的脆甜……</p> <p class="ql-block"> 站在这里,望着眼前这空旷长满野草的荒坪,我有点泪奔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们的后代,他们生活在城市,怎能知道我们这辈的童年是一个缺衣少食的时代?又怎能知道这萋萋青草里曾经是一个辉煌家族的居住地,还有位似醒非醒的慈爱老者,他曾经在这里,并与他们的父辈发生过许多感人故事?运嗲嗲他生于何年,去于几时,已经被村民们忘记了,我也无从问起,等到来日,查查谷氏族谱吧。但即使有根溯源,觉得也毫无实际意义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中,召运嗲嗲永远是一位慈爱的长者,他没有离开这里!</p> <p class="ql-block"> 对着这空旷的荒野,我在心底呼唤:运嗲嗲,你在哪?当年的鬼崽崽们想你了,来看你啦!</p><p class="ql-block"> 我把扫露水夹着几朵白紫色马兰花的木棍,竖着放在草丛边,祭奠召运嗲嗲和这凤形岭山上列祖列宗的英灵。</p><p class="ql-block"> 安息吧,运嗲嗲!安息吧,先祖们!</p> <p class="ql-block"> 人世间的一遭,短短几十年。此情此景,正是:天回地转春犹在,物是人非意自惊。</p><p class="ql-block"> 好好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国泰民安的好日子吧!</p> <p class="ql-block"> 上山的路雾水太大,正准备原路返回时,碰到大古塘湾春平兄来了!他在前面为我兄弟俩开路,沿凤形岭右侧新修小路顺利上山,与别离40多年的牛牯岭再次亲密接触。</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i>图片:太初有道</i></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i>撰文:太初有道</i></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i>编辑:太初有道</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