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散章

青松长青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阿爸的架子车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星香兰</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阿爸满心欢喜地给阿妈复述着昨夜的梦境——他牵着他的大黑骡,大黑骡上套着他的架子车……</p><p class="ql-block"> 在生产队的时侯,阿爸是生产队的饲养员。清晨赶着队里的牲口浩浩荡荡地去山里放牧,傍晚回饲养院。晚上就住在饲养院,给牲口们添草料。亏他的照顾,大队里的牲口个个膘肥体壮,毛色鲜亮。因而他的饲养员一职也一直干到了包产到户那年。</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一个午后,全大队的人都聚集在饲养院里,用抓阄的形式分配着集体的农具、牲口和土地。阿爸手气背,抓农具时只抓到了他平时在饲养院往外拉粪的那辆近乎散架的架子车和一柄铁锨、一把镐头。抓牲口时没抓到那头身强力壮乖巧听话的大青驴,却抓到了犟板筋母马刚下的黑骡驹子。因为小骡娃正在吃奶,阿爸便央求母马的新主人把它寄养一段日子,并把分给的一袋豆子都送给了那个人。</p><p class="ql-block"> 回家时,阿爸用那缺了半根辕条的架子车载着我和瘦瘦小小的妹妹往家走,阿妈扛着铁锨镐头跟在后面。隔壁的五九叔开着抓来的拖拉机“叭哒哒……”地从我们身旁驶过,烟筒里冒出的黑烟喷在我们身上,将我们笼在一片青灰色里。</p> <p class="ql-block">  回家后,阿爸便开始捣鼓他的架子车。他找来一根木棒,用铁丝拧在那根断了的辕条上;用旧木板补上车箱上的的窟窿;求三叔替换了断掉的辐条,给车轴抹了黄油,补齐了车箍里的钢弹儿。那辆打满“补丁”的架子车便手脚齐全地立在院子中央,严阵以待,仿佛主人一声令下,便可冲锋陷阵。</p><p class="ql-block"> 有了架子车,阿爸的目光便扫向了东山深处的几处荒滩。他和阿妈拉着架子车早出晚归,开荒造田,硬是将几块荒滩开垦成了可引水灌溉的两亩麦田。春天时,他用架子车一趟趟地将积攒的农家肥拉到田里,施肥播种,引水浇田,耙耱除草……秋天时,望着翻涌的麦浪,阿爸的笑声在山谷回荡。挥动镰刀收割,胖嘟嘟的麦捆一排排立在田里,早已牵回家的骡娃儿打着稚嫩的响鼻在田埂边吃草,阿爸坐在高高的土丘上,用袖子揩拭着额头的汗珠,眯缝着眼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活像一位凯旋的将军。阿爸将麦捆装上架子车,将车绳勒进自己的肩膊,弯腰蹬地,阿妈和我撅着屁股在后面搡车,妹妹牵着比她还高的小黑骡紧跟其后。一家人将一车车小山似的麦捆拉到打麦场。碾场时,阿爸赶着从外婆家借来的大白骡拉着大碌碡走在前面,我牵着小黑骡拖着小碌碡走在后面。因我家多开了两亩地,那年交完公粮,我家还有几袋余粮,终于能天天吃上白面馍馍了。</p> <p class="ql-block"> 冬天的清晨,等阿妈叫醒在烧炕上熟睡的我们时,阿爸已打了满满一背斗烧柴(被砍伐掉的树木的根)回来了。他用唇边上白白的霜花蹭蹭我和妹妹的脸,笑呵呵地听我俩“阿秋唉……阿秋唉……”(土语:好冷的意思)地叫唤。在灶火上烤一烤手,就挑着水桶牵着膀大腰圆的黑骡到泉边饮牲口去了。</p><p class="ql-block"> 吃过早饭,阿爸给黑骡戴上辔头,驮上鞍子,架上车,准备出门去了。车上是阿爸和阿妈在晚上编的柳条背斗、芨芨草背斗、笸箩,有时还有自家种的胡萝卜。阿爸走村串巷,用自己编的背斗笸箩换来洋芋、青稞、菜籽,再把换来的粮食拉到平安换成钱。后来他从平安批发芹菜萝卜等蔬菜,去其他村子叫卖或换废铜烂铁,鞋底子、骨头等废品。为了能拉更多的货物,阿爸请站家村的李木匠用白杨木打造了一辆崭新的大轱辘的加重马车,为他的年轻的伙计黑骡置办了全套的马具。驾车时,阿爸“塞塞塞……”地高声吆喝着将高昂着头颅的黑骡推进辕条间,坐上“秋”,扣好“围脖”和“肚带”……阿爸牵着缰绳,甩动皮鞭,鞭梢“啪”的炸出一声脆响,大黑骡迈开四蹄,拉着满车的货物出了巷道口。</p><p class="ql-block"> 阿爸和大黑骡的足迹遍布红崖子沟、五十和松多乡的沟沟坎坎,阿爸的车辙几乎丈量过东山和西山的每条小路。哪个村有几户人家,哪里的路平坦好走,拐过那个弯上坡会比较陡,阿爸都一清二楚。几载寒暑,家里便有了火炉,炕上的铺盖,大红的面柜,以及准备给我和妹妹的学费。</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到县城读书,每次给家里写信,无非就是两个内容:一是汇报考试的成绩,二是索要生活费。为了满足我读书的费用,阿爸除了农闲时继续走村串巷做买卖之外,他在自家地里种了洋葱、菜瓜等时令蔬菜。在农忙的间隙用架子车拉到上寨或下寨等邻村售卖。七月里割黄田,阿爸总是天麻麻亮时拔几捆带着露水的葱秧、菠菜推着架子车出发,早饭前回来去地里割麦子,拔菜籽。下午收工后,阿爸又会摘几筐菜瓜去吆喝售卖。有一会天下大雨,阿爸回家时如同一只落汤鸡。也许是太累,他割麦时一不留神,锋利的镰刀尖差点割断他的手指,皮开肉绽,深可见骨,鲜血淋漓,但他却没有片刻休息,草草包扎,继续割麦。晚上照样去买菜。月光下,车把儿上斑驳的血迹显出一片黑紫色。</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好好读书,将来挣钱,不要让爸妈受苦。每当我读书甚至工作倦怠时,脑中便会浮起阿爸驾着黑骡,拉着架子车走在山间小路上的身影,他手中挥动的鞭梢便会猛抽在我的心上,警醒我不停地迈步。</p><p class="ql-block"> 等我和妹妹参加工作后,阿爸便不再驾车了。年迈的大黑骡去山上吃草时滚下了山崖,摔断了脊梁。阿爸颤抖着身子,用黝黑的脸颊蹭着黑骡的额头,两行浊泪流进了黑骡的眼睛,混着黑骡的泪水滴进脚下的泥土。那天去放牲口的邻居大哥把卖骡子肉的钱交给阿妈时,阿妈放声大哭,全家人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恸中。阿爸去佑宁寺点灯诵经,烧了芒尖(土语:一种用于超度法事)。</p><p class="ql-block"> 老家拆迁时,阿爸找人拆了只住了两三年的松木大房,贱卖了家中的农具和家具。收购的人要把两辆架子车的轴承轮子放在称上的时候,阿爸伛偻着腰,背过了身子,我想,他肯定是流了泪的。</p><p class="ql-block"> 如今,父母已经习惯了在县城的生活。有国家发的养老金,他俩再也不用辛苦劳作。坐在楼房里的榻榻米炕上,诵诵经,拉拉闲话,说着说着,无一例外地会说到家里的大黑骡,想起架子车,追忆起那些辛劳而光辉的岁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父亲勤快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落尘</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何时变得那么勤快的,没有一点印象。只是每次回家,早晨我们还在酣然大睡时,他已经在生火、扫地、拖地。</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我们年少时,这些活都是母亲来干。等我们大一点了,就由我和大姐来干了。自然,那时候的地是泥地,洒上水,扫干净就可以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从来不会干家务的,农忙时,忙着地里的活。和母亲一起从地里回来,他早早的躺炕上歇着了,母亲还在喂猪、喂鸡、做饭。农闲时,忙着搞副业挣钱。</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我总在想,为什么同样劳动了一天,女人回家还有忙不完的家务,男人就可以当甩手掌柜呢?</p><p class="ql-block">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变得如此勤快呢?不仅打扫卫生,而且煨炕、喂猪、母亲去看侄子时自己做饭,一切都做的那么自然。仿佛他从未在这些琐碎的日子里缺席过。</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父亲,看上去比以前更忙了,忙那一亩三分地,忙家里的琐碎日常。</p> <p class="ql-block">  突然明白,父亲并不是一个懒惰的人。军人出身的父亲甚至比许多农村的男人更自律,更注重生活的品质。</p><p class="ql-block"> 只是因为年龄不同,所要承担的责任不同。年轻时,子女年幼,生活困苦,作为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他所承担的是养育之责。他没有精力去顾及那些鸡零狗碎的日常。</p><p class="ql-block"> 考虑的大多是如何尽快的把种子种下去,在收割之前的几个月空闲时间里挣点钱,让家里的外债少一些,孩子们的生活好一些。</p><p class="ql-block"> 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他的另一面。</p><p class="ql-block">当岁月悄悄流逝,孩子们慢慢长大,可以承担起生活的重担的时候,父亲也老了。</p><p class="ql-block"> 但是,忙碌奔波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习惯突然而至的清闲时光呢?</p> <p class="ql-block">  于是,他的战场从外面转移到了家里。虽然地早已没有那时候多了,但一亩三分地足以安置他一辈子不曾停歇过的脚步。</p><p class="ql-block"> 农忙时节,他骑着他的三轮摩托车,往返于家和地头。往地里拉粪,往家里拉草、拉粮食。就这样,把一年四季变换成不同的颜色和物种,在家和土地之间进行着换算。</p><p class="ql-block"> 他的内心也因此获得巨大的成就和幸福感。他大概也会在心里偷偷的骄傲着,他的儿女们虽然都已年届不惑,却依然能够吃到他们亲手种下的洋芋和青稞,还有亲手榨的清油。</p><p class="ql-block"> 他们能从孩子们需要的眼神里,能从装满的后备箱里获得巨大的幸福。他们是被需要的,因此,他们忙碌的义无反顾。</p><p class="ql-block"> 每个人都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承担着属于自己的职责,活得疲惫而委屈。但只有回家时,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忘记。</p> <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里,,我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家的儿媳妇,不是谁的母亲。我只是她们的女儿,我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吃母亲变着花样做的一日三餐。</p><p class="ql-block"> 和朋友闲聊,说起各自的父母,推算他们的年龄,猛然间发现,我的父亲已经七十有二了。按照旧时说法,已年逾古稀了。</p><p class="ql-block"> 心头突然一惊,时间这个贼是如何将我们的日子一点一点的盗去的?</p><p class="ql-block"> 当它把偷去的时间换算成各自眉间的皱纹时,我们并不曾察觉。总以为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变。</p><p class="ql-block"> 而父亲依然如那时一般,忙碌于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忙碌于我们不曾参与的老年生活。在夕阳缓慢下沉的每一个黄昏,只剩下一个步履缓慢的背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