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不绝于缕的烟斗 ——送别文坛前辈黄永玉老先生

昕米~

作者:阿古拉泰 <h5></h5><h5>前天晚上还在看黄老人家的视频。他斜倚在卧榻上与记者聊天儿。精神很好,脸上泛着慈爱的光泽,硕大的烟斗缭绕着不紧不慢的青丝,不时露出孩童般顽皮的笑。从容不迫的对答,好玩,他太会聊天。聊百年画展,聊曾经少年的浪迹天涯,聊生命里的人猿意马,聊无愁河上泛起的阵阵波纹,聊人们津津乐道的他的烟斗……<br>今天,忽然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老人家辞世的消息。99岁,是中国人的大数,像他随手摆弄的两只俏皮的烟斗。这个岁数,是不是他自己不经意的选择呢。用他的话说,待在一个地方久了,成老赖了,没意思吧!这位语出惊人、出其不意、惊世骇俗,总让人琢磨不定的老顽童,捉猫猫一样的走了……<br>与黄老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那是40年前,也是这个时节,一生难忘。虽然只是一面,但见与不见是大不一样的。虽然他已是百寿之高,但总觉得还是个儿童他不会老,更不会走。因此得到这个消息,心头还是猛的一顿,整个世界被摇晃了一下。这,可是文化的昆仑啊!<br>那年去北京组稿,辗转找到三里河南沙沟“高知楼”的黄宅,时辰应该在午睡醒来时分。惺忪的门楣上醒目地贴着雪白的告示:“敝人繁忙,素昧者谢绝造访;笔墨金贵,索画求字者免开尊口 黄永玉”。<br>好鲜明的个性!不含糊,不躲闪,有一说一,省却了诸多麻烦。<br></h5><h5>进得门来,地毯上围坐着一大堆清一色胖乎乎的孩子,约摸五六岁的样子,正嬉戏喧闹,旁边几只体态相仿的小狗,自愧弗如地仰望着“群雄”,只咂舌头。一面墙是放大了的黄先生在万绿丛中的彩照。那时,看到一幅七英寸左右的彩照就够“生猛”的了,如此“彩扩”,仿佛在军事望远镜里看到黄先生在远景中的风中伫立,生动得快要从柜子里走下来。<br>与画框里的“彩照”相比,真人的黄老先生更精干,两道目光清澈得使人心生沁凉之感,一枚硕大的烟斗,不是衔着,仿佛生在唇边,不时腾起一缕青丝,脸庞上的皱纹深刻得一道都不含糊。一望便知,先生果真是搞木刻出身的。<br>我说明来意,请黄先生选一组自己最喜爱的诗作,发《诗选刊》“诗人自选诗”栏上。黄先生倒来一杯茶,同时带出一句话:“我是画画的,偶有兴致写几行诗,不成‘气候’的。自己选自己的东西,容易走眼,你替我选罢。”<br>谦逊得有些傲慢!</h5> <h5>随着话音,云雾般的烟缕从烟斗中袅袅飘出,像渲染过的画面。茶几上满满地堆积着一大盘烟斗,不知是常用还是备用的,造型各异,宛若刚刚缴械的短刺,不过,这些“战利品”个个被擦拭得光泽剔透,温润,没有一丝的寒光。<br></h5><h5>黄先生清癯精巧,并不高大,而烟斗、器物却如胖孩子们一般,个个墩实,憨态可掬。或许这是他的另一种审美。<br>胖墩儿们不知何故闹起纠纷,其中一个用沙哑的嗓子冲天怒吼。黄先生笑吟吟取来上好的巧克力解围。那胖墩儿们对黄先生居然没有丝毫的敬畏,沿着他的手臂,云团一般升起,争抢着果实。狗儿们也凑趣儿去扯裤角。无疑,黄先生是这快乐的中心和源头,同时,他也享受着自己酿造的快乐。<br>我在这轻松的环境中分享着夕阳与黎明交汇的温馨,并虔诚求教。<br>黄先生随手拿起一张《讽刺与幽默》,“你看,这幅漫画多辛辣,多么诗意!”——画面上一尊大佛,盘膝而坐,脚掌阔大地散开,一个游人在大佛掌上题字留念。题目是:《难以忍受》。一语双关,看罢,心头好痒……<br>黄先生出语不凡,节俭而高亢,不像画家,像军事家!有些舍不得这每一寸时光。每一句话,都如他笔下的墨色一样,珍贵而华美,不可多得。<br>“您忙,我就不打扰了。”<br>“不忙。有事着急走就不送了。”说罢,拿出一册新出的诗集,放在茶几上,又投身到胖孩子们的纷扰中。</h5> <h5>简单的造访,为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他的散淡、诙谐与真率,是独有的。此后,他的作品,每见必读,百读不厌。他峭拔的文字,对正襟危坐的文坛,无疑是一种冲击乃至颠覆,至少是一剂讥讽和针刺。一个以画为生的人,能把文章经营到这步田地,是文坛的过错,还是他的过错,说不清楚。<br></h5><h5>记得,好多年前,黄先生一大组诗发在《诗刊》上,题目是《需要认真思考回答的札记》,标题式的写作,每一句都发人深思,那真是含着眼泪的笑。从形式上看,更像散文或寓言,读起来,却含着浓浓诗意。那时,“文革”的熊熊大火刚刚熄灭,人们仍能“身临其境”,他写:“手套——办一个十人的学习班。”一句话,把思想禁锢的时代描绘得入木三分。心灵,岂能不在这含泪的笑声中,再一次震颤呢!<br>没收藏到黄先生的画,他的书倒藏得不少,其中蕴蓄着的宝石般的智慧和灵光,是发掘不尽的。<br>在珠日河牧场,《美术》杂志主编王仲兄对我讲起一件趣事。好多年前,有一个“老外”,在某画展上看中黄先生一幅标价十二万元的小画。讨价。不理。隔日再来。“二十四万,少一分不卖!”一夜之间整整翻了一倍,“洋人”傻了,于是乖乖买下。事后黄说,“你以为是卖白菜吗,转天就黄了。哼!”<br>黄先生最近在绘一幅巨制《春江花月夜》。武侠小说大师、挚友金庸提前订购。朋友归朋友,“润格”是不能少的,他说,这是对艺术对劳动应有的“敬重”。<br>这才是黄永玉。</h5> <h5></h5><h5>永玉先生个性飞扬,履痕崎岖,却往往绝处逢生,是命运的差遣,还是其睿智使然?他思想“另类”,思维怪异,常说一些离经叛道的话,这样一个人,大小运动经历得数不胜数,怎么也该弄顶“右派”或“反革命”帽子戴戴吧,可阴风苦雨每每总是擦肩而过。他的“擦边球”打得高妙,总是博得满堂喝彩,眨巴着眼睛,他却不以为然。肥硕的烟斗,冒出缕缕青丝,云山雾罩,让丈二的和尚们永远摸不着头脑!<br>他戏称自己“狡兔”五窟,香港、凤凰、北京,宽敞地建筑着他的好几处别墅。一不小心,他竟然把豪宅搭建到意大利的山坡上,让文艺复兴时期绘画大师的画室,在山脚之下也望其项背。这事恐怕只有他能干得出来!<br>人们问,建这么多宅子干嘛?他乜斜着眼睛答:“来这世界一趟,留下一点痕迹,不为过罢……”<br>冷峻的黄永玉,情感炽热。看河南画家李伯安的画,热泪沾襟,他说,人们恭维我是大师,我算什么呢,李伯安才是大师,他累死在画室里,他的画能震撼世界,他为祖国争得了面子……<br>九秩高龄的永玉先生,思维清晰,言语不赘,常看拳击比赛,着急了,还小踮儿几步往电视机前跑,眸子清亮亮的,好像凤凰城里那潭湖水,清澈,闪着蓝蓝的童真与诗意。他上好的文章,像科尔沁的五花牛肉,营养丰富,口感上佳,肥瘦相间,令人大开胃口,还会上瘾的。<br></h5><h5>这个九十多岁的老顽童,还在不停地写呀、画呀,诙谐、幽默地侃大山。人都说戒烟有利健康,可耄耋之年的他仍是烟不离口,“枪”不离手,怎么了,还不是比谁都健康,天天都快活!这个老“人参”,道道地地的“国宝”,简直是成了精了,年近一百了,脸上还泛着童稚的“奶光”。<br>黄永玉老先生是文坛的大佬,又算得上是一位“勤杂工”。他以画名世,几乎什么画种都不放过。他的木刻《阿诗玛》《雷锋》家喻户晓,自不待言,国画《猫头鹰》《十里荷塘》也名噪一时,他创意捆扎的酒鬼酒瓶子,一看就想喝,一琢磨就令人有半斤的醉意。而我,更加看重的是老人家的文字。他的散文,他的诗,他的警言隽语,狡黠,俏皮,辛辣,云蒸霞蔚,洞彻骨髓。读来让你辗转反侧,让你哭笑不得,让你常常惊出一身冷汗!都说画家里不乏作家,但我觉得,像黄老先生如此奇崛的文字,如此耐人寻味思考,如此别有洞天者境界,不敢说绝后,至少是空前。<br>“他的逝世是我想得开,再高级、再高级的人物总是要死的,不过……”<br>这是黄永玉老当年悼念钱锺书先生《向北之痛》中的话。<br>如今,轮到我们面对这个背影说这句话了。<br>黄老前辈,您又去了另一个童话斑斓的世界。那里,还会有你玩不够的万花筒,那些难以计数、不绝于缕、云雾缭绕的烟斗们,不会空着……</h5> <br> <br><br><br><br><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