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根——一位抗美援朝志愿军老兵的自叙

孤狼

（草稿）

　　受新晃文化局局长杨先尧老师的委托，要我搜集我们新晃抗美援朝老兵的事迹和关于新晃土匪的故事资料，出版一本书。刚开始我满怀信心走访了一个又一个老人们，可是我却感觉到我在写作上好像倒退了，好多精彩的口述在我写下来就象是在记流水账，还错字连篇。而且我还发现有的曾经当年当过土匪的老人有很多顾虑，不敢实说当时真实的历史事件，有的就干脆不着边际的胡吹。口若悬河，吹得天花乱坠。有一个曾经当过土匪的老人就专门往自己脸上贴金，对于他在土匪队伍里曾经做过哪些事，（这也是我最想听到的）他是只字不提，只说他是被迫加入土匪的，后来参加了解放军去到了朝鲜，他说他去过全国各地，他还见过孙中山，说孙中山还没有死还在美国秘密的住着。六十年代还从美国秘密的回到中国来过一次。甚至还说孙中山有个女儿喜欢他。我的天啊！我真是哭笑不得。再加上这样那样的原因影响，我情绪上有些不太稳定，思路有些混乱，有时候我就感觉眼前一片茫然。

历史就是历史，历史讲求的是真实，对待历史必须要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在搜集整理的时候要分辨真与假，去伪存真。

——题记

抗美援朝志愿军老兵张家发

　　两个多月前我走访了一个叫张家发的抗美援朝老兵，是新晃洞坪乡大坪村关家组人，他家就住在我家对面，从我家小阁楼上一眼就可以看得见，虽然说是面对面，但却遥遥相望，因为从我家走到他家差不多要走个多小时。为了了解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事迹我找了他好几次都找不到，他很少在家，听说他在县城找了一个老伴。那一天我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张家发回家了，要我赶紧下山，于是我一吃过早饭就出发了。来到他家大门口，正好遇见他抱着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在院坝里玩。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的孙子，一问才知道那是他的重孙子，他已经当了曾祖父了。他是一个有福气的老人，身子骨很硬朗，健谈。我向他说明了来意，于是他滔滔不绝地向我说开了——

　　以前我家不是住在这里，是住在一个叫冷水坳的老屋场里，离这里整整有十二里地远。在那个时候我家庭还算富裕，有山林有土地，还有几十亩稻田。只是在一九三三年的冬天，（其实应该是一九三二年）那年我刚出世，我家里住进了一支土匪队伍，这支队伍有好几百人，领头的就是波洲泸冲溪的大王爷和二王爷，他们在我家山上还挖得有战壕，我家对面那边山叫老云屯，中间是一道深深的大峡谷，那老云屯也修筑得有战壕。两边遥相呼应。大王爷和二王爷就住在我家楼上。冬天冷，他们在楼上铺着厚厚的稻谷草，还用火盆发着大炭火烤火，这伙土匪很凶。我们都不敢惹他们。那个时候在大坪村一个叫白岩的地方驻扎得有一支国民党部队，当地人都喊他们做“粮子”。离老云屯不是太远，最多也就十几里地。有一天晚上大王爷带领十几个土匪从山上下来偷营，把他们的枪给抢了很多去，这下子把他们当官的给惹冒火了，他们发誓要剿灭大王爷和二王爷。一天，他们在白岩山顶上架上六零炮，猛烈的往老云屯轰，队伍就沿着沙板溪山脚下往老云屯上面攻击。枪声炮声响成一片。正在我家楼上烤火的大王爷二王爷和他的几个手下都搞慌了手脚，站起身来就跑，铺在楼板上的稻谷草也被带进了火盆里燃起了冲天大火，那噼里啪啦的枪炮声打得满山到处响，子弹嗖嗖地到处飞。我家里人也不敢去救火，就任由它烧。他们打了一天一夜，大王爷和二王爷的队伍被打光了，那些尸体到处都是，特别是在我家山上和老云屯两边的战壕里，直到我长大到十五六岁去那里砍柴火都还看见有白骨。我家也在那场大火中被烧了个精光。这个地方是住不下去了，于是我们举家搬迁到了山下一个叫塘冲口的地方住了下来。可是住了没有几年，我家老人仍然舍不得冷水坳那份产业，就又搬迁了回去。搬迁回去住了没有几年，家里又稍微搞好了一点，没想到却又被另外一伙新崛起的土匪抢了几次。经过这几次折腾，我家也就变穷了。穷得叮当响。

在家里我是老大，十四五岁就和我父亲在山里砍柴烧炭卖，大冷的天脚上缠着烂布条或棕榈皮，穿着稻谷草鞋，肩上挑着百十斤重的木炭去龙溪口卖，从家里出发天才半夜，上到你们青草界山坳上天才是麻麻亮，尽管天还下着大雪，可是那身上却是热气腾腾的，汗流浃背。在青草界坳上歇一下气，冷风一吹，那被汗水湿透了的衣服冰冷冰冷的，浑身立即又冷得直打哆嗦，只好又挑起担子继续赶路。

我们家每五天就要去龙溪口卖一回炭。每五天就要过一回你们青草界。风里来，雨里去，披星戴月，两头黑，那个日子苦啊！苦得没法说。

　　到了一九五零年秋天，大坪村关家一个叫关贤金的土匪队长要我去参加他们的保安队，他原来是国民党白崇禧部队里的一个连长，他们的大部队走了后就把他留了下来，组织队伍要和共产党解放军对抗。那个时候在土匪队伍里的队长有很多，一个叫鸭婆的是大队长，还有一个叫吴怀南是中队长，他是我堂姐夫，那个时候我本来不想去参加的，可是那个时候地方上各派系是很复杂的，你不去也不行啊，你不去他就要抢你，搞不好还会杀了你。就这样我被迫参加了关贤金的保安队。还不到两个月，解放军就下乡开展了清匪反霸运动，每个乡每个村都住进了解放军的工作队。我们保安队开到在中寨和其他的土匪集中起来，估计是要和解放军打仗了。驻扎在我们大坪村的解放军工作队对于哪家有人在土匪队里做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他们就动员土匪家属劝我们这些当土匪的人弃暗投明，回家自首。因为在土匪队伍里大多数都是被迫参加的老百姓，一旦要是打起来那枪子也不认得你是谁，解放军的政策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我母亲和我紫英姐（堂姐，土匪中队长吴怀南的妻子）赶忙来到中寨偷偷地找到我们，说解放军就要攻打盘踞在中寨的土匪了，劝我们赶紧回家去自首，我就连夜偷偷地跑了回来，在解放军工作队那里登记后，解放军工作队又要我返回中寨去动员其他的人，结果我就又回去把我们村当匪的人动员了一部分回来。得到了解放军的表扬，立了功。在学习班学习不久于一九五零年年底我就参加了四十七军第一批去到了朝鲜战场。我们新晃去朝鲜的总共有八百多人，在战场上牺牲的有一百九十多个。

　　我去到朝鲜后，听说我那个叫吴怀南的堂姐夫，他思想上很顽固，在学习班里他们几个头子联合其他比较顽固的土匪要搞暴动，准备抢解放军的枪，结果被解放军发现了，当场就被打死了好几个，后来又集中起来枪毙了一批，我堂姐夫吴怀南也在其中之一，在点名枪毙人的时候，其中点到一个叫黑麻子的，那个晓得队伍里有两个叫黑麻子的人，一个是我们本村的，就是那个土匪大队长鸭婆的哥，另外一个是外地的，结果我们本村那个叫黑麻子的人狡猾，就不答应，另外那个外地的黑麻子答应了，一拉出去就被一枪给报销了。我们本村这个黑麻子捡了一条命。

我在朝鲜的时候开始是分到140师419团1营2连连部当通讯员，后来又调到营部当通讯员，团部当警卫员，从团部下来后就当班长，排长，连长。我们四十七军一开始是在朝鲜越川地，而整个四十七军在朝鲜打响第一枪的就是我们140师419团1营2连3排。我们在越川地和敌人打了五个月，每天八点钟敌人的装甲车和步兵就来攻我们阵地，到了下午四点钟敌人就退回去。五个月来仅仅只牺牲了一个机枪班长。那个时候我们的弹药比较充足，后方补给也很及时，阵地也修筑得很牢固，任凭敌人怎么都攻不下来。有一天中午，战斗正打得很激烈，枪声炮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突然我们阵地上的机枪不响了，我们排长赶紧去看，只见机枪班长被敌人的重机枪把头给打穿了。排长叫吴成章，他是一个最勇敢的排长，是东北人，人也还很年轻，才三十来岁，外号叫吴彪子。他赶到机枪班长的位置边时，敌人已经冲上来了，他连忙指挥战士们把敌人又打了下去，谁想到敌人不甘心失败，一个大个子美国兵远远地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猛地甩来一颗手榴弹，就在他和一个叫田绍树的战士身边炸了开来，结果吴成章排长受伤了十八处，那个叫田绍树的战士肚子被炸开了，肠子也被炸断了。后来在战地医院治好了。伤好后两个人也都立了个三等功。那个叫田绍树的是我们新晃波洲人，一九五三年的时候，部队里来了一伙慰问团给我们演出慰问，慰问团里有几个苏联姑娘，长得苗条，很漂亮，跳舞的时候田绍树也高兴的和他们一起跳舞，那个晓得他兴奋过度了跳得太猛结果把那受伤过的肠子又给跳断了，一抬到卫生队就死了。

　　在随后著名的“粉碎敌人秋季攻势战斗、”“成山战斗、”“鱼稳山战斗、”“马良山战斗，”我都参加了。马良山战斗整整打了五个月，整个马良山被敌人的炮弹削矮下去一公尺。马良山战斗后，我们部队又经历了一场大的战斗，那是攻打敌人的一个主峰，这次的战斗最惨烈，战斗中牺牲了三个连长，挂彩四个指导员。我们有一个连长叫夜猫子连长，在攻打敌人的那个主峰的时候本来是派付连长去的，可是那个付连长不肯去，怕死。结果就由夜猫子连长亲自带领三排去攻打。攻打了三个小时，虽然胜利了，但是上去整整一个排，下来却只剩下三个战士，一个负重伤，一个负轻伤，只有一个完好无损。那个叫夜猫子的连长在攻打那个主峰的时候硬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部队派了好几批战士上去找都找不到，是被敌人俘虏了？还是被炮弹炸烂了？不得而知。反正就是找不到了。

　　朝鲜战争一直停停打打，打打停停。毛主席在当时的抗美援朝大会上就曾经斩钉截铁地说——美国在朝鲜的战争不管他打多久，由他打多久就打多久，我们奉陪到底，直打到完全胜利！

朝鲜战争直到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才正式停战。随后中国人民志愿军从朝鲜撤军回国。我们完全胜利了！

一九五八年我从部队转业到了河南三门峡，做过公安，当过劳改场看守队队长，做过监狱管理员。随后又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一直到退休才从河南又回到了新晃老家。我老伴是河南人，河南属于大平原，她不愿意来我们山里住，我只好独自一人回到了老家。我现在住的这房子就是我回来后才修建的，我几个女儿都在外地，我没有儿子就抱养了我一个弟弟的儿子，现在我都已经当了曾祖父了。

在外面丛然千好万好都还不如自己的家乡好，这就叫做叶落归根！

（2015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