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

九口生

时光如水，会冲淡一切？那为什么你的容颜越来越清晰？是离开不够久？还是心始终在？过去吧，都过去吧，虎背喃喃说完，酒劲就真的过去了…… 　　虎背下了汽车，来到站前广场，抬眼四望，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开着笑脸，虽然以前也很少到汽车站来，但虎背觉着一切都很熟悉。见到站房顶上那两个火红的“合肥”两字，虎背就想到了在这座城市死去多年的娘，也想到了魂牵梦绕的麻杆。虎背使劲地睁大眼，一是看不够，一是不敢眨，否则那泪水就会被挤出来。 “二十年了，他怎么样了？找不找他呢？”虎背边走边想，没有答案，心知今夜又将无眠。 二十年前，虎背随工作调动的父亲，去了新疆。临走时的茫然、彷徨，跟麻杆的卿卿我我、依依不舍，一下子又涌现在心头。 　　那次看电影回来，俩人从此走进了甜蜜。一切都那么美好，天是蓝蓝的，风是柔柔的，空气香香的，连雨也是甜甜的。听父亲说要搬家，而且去那么远的地方，虎背怔住了，其他什么不想，只想着麻杆怎么办？难道要分开？此生不再见？ 麻杆也听到了消息，晚饭后来到了虎背家门口，他不想让惨兮兮的月光照见自己，于是隐匿在那棵梧桐树的阴影里，双手插在裤兜，背倚树干，盯着地下树叶投下的阴影，心情随阴影晃个不停。 这棵梧桐树是他俩亲手栽下的。那还是在上小学的路上，走在那个无名的池塘边，见岸边新栽一排小树，像列队的小孩围了池塘一圈。麻杆看着树苗根部刚培的新土有了主意：“这树是刚栽的，我们挖两棵带回家种在门口。”虎背马上点头，因为通常这样的事都不需要她动手，麻杆会搞定一切。 当年的随意之举成就了两条旺盛的生命，它们分列两家门口黙黙成长，平常悄无声息、遥相关注，风起则婆娑有声，互诉衷肠，如今已是碗口粗细，枝头也探上了屋顶。 “难道这两棵树就是我俩宿命的暗喻？我们也要如这梧桐树一般遭受断躯之磨难？”麻杆想起小树约一人高时，大人说梧桐树易空心，必须拦腰截断让它重长，如此三番才能根深叶茂长成大树。 “你来啦？”一声轻唤扯回了麻杆的思绪，虎背幽幽而至，脸上闪着树影。 麻杆抬头看着她，无言以对。 虎背轻挪莲步，向屋后围墙方向走去，那微微的轻叹，夹在风中，只有麻杆依稀可辨。 　　俩人来到围墙边，麻杆蹲了下来，虎背轻轻坐上他的肩膀，麻杆缓缓站起，双手像捧着一筐鸡蛋，小心翼翼送到墙头，自己飞快跃到墙外又小心把虎背接下，与上次不同，虎背脚落了地但双手搂住麻杆再没放手。 来到池塘边一棵树下，麻杆又是背倚树干，双眼盯着远处的水面，仿佛那泛着月光的水面下藏着锦囊妙计。虎背紧紧搂住他却不敢看他的脸，低着头死死盯着麻杆的双脚，就像孵窝的母鸡死死守住自己的蛋。肚子里的话一齐涌上嗓子眼，挤了个水泄不通。虎背干脆放弃努力，伏在麻杆胸前深深地嗅着他的气息，如远行前的打包收纳，只要装进肚里就可随自己一起上路。 “怎么办？” 麻杆左手搂住虎背，右手插在裤兜，问月？问水？也问自己。 少顷，他抽出右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这是苦思不得其果的无奈，也是对自己无力改变的惩戒。 “不要！”虎背迅速抓住他，心疼地拂拭着脸颊，踮起脚、侧过头去查看伤着没有。 “嘤……”地一声，麻杆恶狠狠地把虎背的朱唇包进嘴里，转身把虎背压靠在了树干上，虎背哪里还站得住？顺着树就哧溜下去了，就像煮熟的面条顺着碗沿滑进碗底。 麻杆也就势趴到了面条上。 “疼……别咬”虎背实在忍不住了轻声说到。麻杆抬起头，脸上早已两行泪水，那泪水流到嘴角与口水汇合，顺着下巴滴到白嫩的胸上，再沿着迷人的沟壑淌到谷底凝结成了珠。 麻杆不忍再看她脸，他知道若再看下去自己就会泣不成声，他低头盯着那片白，见那滴珠在自己的地盘上挑衅地一漾一漾泛着月光，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一把将之拂去，趁势用力抓住那高耸的雪白，摇着、揉着，嘴里胡言乱语也不知在说啥？虎背也不喊疼了，只轻轻说：“轻点，那是肉哎……”声音轻到连自己也听不清，也许压根就没有声音。 　　虎背刚才在路上就想好了，今天要对麻杆“好”，像夫妻般地“好”，至于怎么“好”，她一点也不知道，她暗下决心，决不限制麻杆的“自由”了，他想怎样自己都答应。 麻杆也想跟虎背“好”，至于怎么“好”他也一点不知道。此时的他，只会在自己熟悉的地盘撒野，而那片神秘、朦胧的领地，他压根不知为何物，更不知如何探索。 “什么时候走？”麻杆像发出末日拷问，心里竟然有种想一了百了的心境。 “还早着呢，爸爸说手续还没办完。” 虎背不想有个生离死别，她准备悄悄离开。其实爸爸说的是：“那边单位有辆卡车送产品过来，明天白天就到了，正好顺路把咱们拉过去。” 虎背比麻杆多懂点，她从胸前接过麻杆的手，顾不上手心那一片汪洋，握着手领着他往幽处缓缓探去。麻杆摸到那由松紧带围成的边境线，心里一紧，猛地缩手。他虽然有万分的渴望想要占有虎背，但隐隐约约地知道那样就会“害”了她，他愿她幸福，绝不能“害”了她。虎背也知道这样会有可怕的后果，但此时心已沸腾，她什么后果也不怕了。 麻杆的“大哥”情怀顿时苏醒，他“悠”地一声站起身来，俯身拉起虎背，温柔地帮她整好衣衫，拍掉身上的泥土，在她额头轻吻一下：“走，咱回家。” 　　想到这，虎背心如刀绞，仰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许久，虎背觉得耳朵里痒痒的，坐起身从床头柜上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往耳朵里一擦，抽纸湿漉漉的，原来耳朵里窝满了泪水。 那晚次日，爸爸新单位的车途中故障，来到家已是深夜。行李早已备好，就几包用床单包裹的衣物、床上用品，另有几个纸箱装着少许的炊具。最贵重的当数父母结婚时置下的一对樟木箱子，家里其他几件家俱都是公家的，不需要携带。父女俩悄悄搬上车，过程没人说话。趁父亲站在那深情回望之际，虎背来到麻杆窗前，伫立不言。 父亲发现虎背不在车里，扭头一看，发现女儿站在那默默抽泣，遂来到虎背身边，拍拍女儿肩膀，拥着她上了车。 车开了半个多月，到了新家，虎背才知道原来新疆离合肥那么远。如海的尽头、天的边际，她死心了，她狠下心没有给麻杆写信。自此，人海茫茫，各自活在了对方的心里。 这次来到合肥，完全是虎背下意识的决定。那天，她撞破丈夫的奸情，连丈夫都奇怪她会如此冷静。她不争、不吵，衣服照样洗，饭也照常做，就是不与他说话。一个月后，她拖着行李箱来到火车站，一打听，没有直达合肥的火车，只能到武汉中转汽车，行！毫不迟疑买了票，此时她就想回合肥，至于找不找麻杆，她还没想好，她也想不好。这么多年，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心慌意乱，怔怔发呆。时间长了，她就把这名字深深藏在心底，平时也不愿提到这两个字。别人说“打麻将”，她会说“玩牌”，别人说“长杆”，她就会说“长棍”。 　　在宾馆呆了三天，虎背也没想好到底去不去找麻杆。第四天早上，她来到汽车站，买了张去九华山的汽车票，准备去佛教圣地清静几天。 汽车提前二十分钟检票，虎背特地买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就无神地望着窗外。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那熟悉的八字步任何人都模仿不来。“难道是他？”虎背不敢相信，想仔细再看，那人已坐进边上那辆客车的驾驶室。 虎背努力控制狂乱的心跳，跌跌爬爬从车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隔壁客车的驾驶室旁，抬头望去，那人正好扭头看见了她，脸上一惊又很快平复，疑惑地盯着她，从驾驶室跳了下来。 俩人对视，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很快俩人嘴都张成了个圆，指着对方：“啊……”再也说不出话来。 麻杆从口袋里哆哆嗦嗦掏出香烟，颤抖的手对了几次才把烟点着，狠吸两口，话随烟出：“你怎么在这？” “我来出差，现在准备去九华山旅游。”虎背言不由衷，又问到：“难道你在这上班？” “对，我马上去广德，你把车票给我。”麻杆不由分说拿起虎背的车票向票房走去。 很快回来，把手中退票的钱往虎背手里一塞，指着自己的车：“走，跟我去广德。” 虎背如机器人听到指令般，随麻杆上车，在副驾驶位坐了下来。 麻杆开着车上了路，觉着今天的车况特别好，离合轻、方向轻，连刹车也特别轻，脚下不用使劲踩踏板就有反应，整个车辆如丝般顺滑，就如自己的心情和她的笑脸。 后面坐着旅客，不便深谈，俩人不时相视一笑，麻杆回头速度稍快，虎背则看到内心狂跳才扭回头看向窗外。 　　下午两点多到了广德，麻杆把车开进车站下了旅客，又把车向“太极洞”方向开去。“太极洞”是广德比较有名的溶洞风景区，麻杆也没玩过，今天，他想和虎背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除了天地山水，只有他们自己，他要让今天在心里留下永远的烙印。 城区离景区三十几公里很快就到，麻杆停好车，牵上虎背向大门走去。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俩人再无牵绊，始终并肩。麻杆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她，柔情溢出不能自持时，便伸手拍拍虎背的后脑勺，然后顺着秀发往下轻拂两下，虎背待他离手时会报以微笑，此刻，虎背心已化水，积水成灾，慢慢盈过眼眶似要漫出。 进了山洞，灯光大红大绿，斑驳陆离，讲解员说是进入了迷幻的地宫，麻杆却觉得俗不可耐，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紧紧扣住虎背的手指，除了看路就是看她，尽管她那脸上忽明忽暗、忽红忽绿。但在麻杆眼里，这是世上最美的风景，这风景被那盈盈的笑意点缀，如朝阳映雪，春风化雨，令麻杆意乱情迷。 溶洞内的最后一段旅程是一条地下河，有小船载人出洞，景曰“别有洞天”，麻杆心想这名字好，歪过头对着并肩而坐的虎背耳边说：“今晚我们也要“别有洞天”。那虎背顿时笑得花枝暗颤，那眼神恨不得吃了他。 出了洞口，已是山后，到大门有段距离。没走多远有马夫牵着驴子般大小的马在揽生意，一人三十，两人五十送到门口。虎背生活在新疆对马倒不陌生，一定要麻杆坐上去由自己牵着马走。麻杆知道自己从没骑过马，坐上后肯定“驾”势难看，自毁形象，所以坚决不从，但终拗不过虎背央求的眼神，战战兢兢坐了上去。 虎背牵马走了一会，与马夫耳语几句后把缰绳递给了他，自己接过马鞭慢下脚步让马走在了前面。麻杆不知有诈，正努力调整姿势让身体配合马背的耸动。 “驾～”音刚起，“啪”声又落，那马一吃疼，顿时扬起蹄子小跑起来。麻杆大惊，双腿一夹，那马跑得更欢了，麻杆大叫：“不能跑，我还没坐好。”边叫边俯身抱住马脖，心里恨恨地想：“死妮子，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爱情是个啥模样第二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