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天下灵奇之地,或辟为佛境,或设做道门,无不备受仙佛所钟爱。早在唐代,芦芽山就已成为密宗教主毗卢遮那佛道场。其山势奇伟,林木幽深,灵秀不输五岳三山。</p><p class="ql-block"> 暮春的一个周末,约三两好友一起去云中山道东峡谷游玩。因防火封山不遇,遂改去芦芽山。</p><p class="ql-block"> 芦芽山是忻州西北第一名胜,一年里,这里总在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冬有奇峰晒雪,夏有仙阁浮云,到了秋天,斑斓的林海更是蔚为壮观。反倒是春天,芦芽山上的雪才刚刚融化,树木还没有繁盛起来,景色略显萧条。我素来喜欢倪云林般的冷逸,隐隐地,心里对这种萧条充满期待。</p><p class="ql-block"> 驱车翻过高高的云中山,就仿佛跨上了一个巨大的台阶,山那边,是荒莽而贫瘠的乡土。荒莽和贫瘠一直延伸下去,似乎永无尽头。直到,遇到了奔流不息的汾河、遇到了郁郁苍苍的管涔山。</p><p class="ql-block"> 过了坝门口,在峰回路转之际,在寂静的村落上空,一丛陡立的山峰突然出现。山峰危悚欲倾,直刺苍穹,无风自拂、无云自缈。那,就是芦芽山。</p> <p class="ql-block"> 未见其山,很难理解“芦芽”二字之妙。芦芽山附近的山峰大都顶部平坦,形如坪状,唯独它山顶怪石耸立,根根分明,尖利如削,酷似一簇青葱的芦苇嫩芽,从早春湖畔的泥土中,勃勃崛出。</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山崖,是人类攀爬的禁区。欲上芦芽,需要沿着蜿蜒的公路,向西绕到芦芽后山。</p><p class="ql-block"> 置身芦芽后山,高高的芦芽顶峰已看不见,满目皆是浩瀚的大山和松林,显得异常幽静。一条落满松针的狭窄石径,依依通上山去,颇有几分“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清远。</p><p class="ql-block"> 沿石径向上攀登,渐入山林深处。山林以落叶松居多,间或夹杂着几株零星的橡树和红桦。树木大都饱受潮湿之苦,被厚厚的苔藓附着,最后沦为菌类生长的温床。亿万年来,老树不断倒下,新生的树木又不断填补空间。森林宛如一个孤立的世界,也有生老病死,也有轮回流转。</p><p class="ql-block"> 那些残留的树桩,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杰作,瘦漏透皱无一不具,且别有风骨。行走中,冷不丁看到它们在密林中闪现,不由心生惊惧,细看却又觉得充满神秘的韵味。就仿佛它们并没有枯死,只是蜕变成了另一种具有思想的生命。</p> <p class="ql-block"> 山林越来越茂密,顶上阴翳,看不见天空,也望不见远山。林中幽暗且静谧,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杜鹃和画眉在看不见的地方婉转啼鸣,让人在静的沉郁里生出一种孤独的快意。地球在宇宙中孤独地漂泊,芦芽山在大地上孤独地矗立,我在山林中孤独地行走。我们彼此执守着自己的孤独,孤独且快乐。</p><p class="ql-block"> 随着山势的升高,视线渐渐开阔。森林总在重复一种黑色线条林立分割的美,至此也到了尽头。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山隘,两峰狭出,前后跌宕。山隘北侧是平坦宽阔的高山草甸“马伦草原”,南侧与之遥遥相对的,就是尖耸崔巍的芦芽顶峰。</p><p class="ql-block"> 山隘上搭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制平台,松风飒爽,山气清朗,堪比九天瑶池露台。平台上建有一个旅游商店,左近还有一座小小的古佛寺。游客从山下跋山涉水而来,都要在这里歇歇脚。</p> <p class="ql-block"> 平台南面有整齐的木栈台阶,通往顶峰。木栈依依,又入松林,只是已近山顶,林间不免风动枝摇,涛声阵阵。木栈向上抵达石壁,看似已到绝处,堪堪凭一道半尺宽的石棱,绕向西崖,翻上山巅。</p><p class="ql-block"> 崖顶横卧着一块巨石,临于山崖边,石上镌刻着“观海”两个大字。站在石上向西望去,远处一座雄浑的高山拔地而起,像一只张着翅膀的鲲鹏,欲上九天,扶摇在即,那就是管涔山的传奇主峰——荷叶坪。荷叶坪顶上,依旧荒草离离,光阴漠漠。从半山开始,布满重重叠叠的松林。松林向下蔓延,一直漫到山脚,又漫过几重小山,漫上芦芽,漫上脚下山岩。只不知石上“观海”,说的是这绵延起伏、碧波万顷的林海,还是夏日管涔山里浩淼的流云。我们从那边山谷爬上山来,就仿佛一队小小的螃蟹,从大海深处游到蓬莱仙岛,又一点点儿地,攀上这海外仙山。</p> <p class="ql-block"> 从西崖辗转,更上东南峰顶,离天又近几分。峰顶由许多直立的巨石组成,每座巨石都可自成一峰,又彼此依托,簇拥在一起,宛如一支含苞待放的石头蓓蕾。巨石群峰之间,有石缝沟堑或百丈深渊相隔,通过简陋的铁梯和木板勾连,危悚异常。</p><p class="ql-block"> 群峰东侧一丈开外,另有一小巧的孤峰,卓然出尘,独立虚空。这座孤峰上下直立,顶部直径仅三米粗细,人称“佛顶”。在古代,佛顶周遭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经常会有朝山的人失足掉下山去,尸骨故老堆叠,无人收领,因此佛顶下的深渊,又被叫做“肉瓮子”。</p><p class="ql-block"> 佛顶已是芦芽山最高绝之处,四下再无可比肩者。沿铁梯凌空横渡,伫立佛顶,但见荷叶马伦二峰,西北巍巍屏峙,山前所见芦芽,东南列列巍耸。此时天地舒旷,胸中不由云气升腾,遂口占一绝:松风动海潮,吹我上芦芽,不需御红霞,云来是仙家。</p><p class="ql-block"> 佛顶之上,一座玲珑的尖顶石殿翼然俏立。殿额石匾上刻着“太子殿”三字,款寄清代道光。佛殿高不足一丈,占地仅两米见方,与山石浑然一体。</p><p class="ql-block"> 太子殿正中,供着太子佛。因释迦摩尼佛成道前,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太子,所以得名。彼时佛陀尚未觉悟,太子佛是法身佛毗卢遮那投射在世间的第一缕光影,故与毗卢遮那佛道场甚是相宜。传统的太子佛,以传说中佛陀降生时脚踏莲花指天划地的童子形象为原型,配合佛顶的山形气势,是天人合一思想的绝妙体现。可惜,古佛像已毁于乱世,现存为山民补塑,神形皆与佛经所述相去甚远。</p><p class="ql-block"> 佛像本泥胎,对面作观想,见佛即是佛,见魔即为魔。像与不像,只是观想冥悟的媒介道具,一切皆在本心。一千多年以来,太子佛在芦芽极巅受众生香火,早已成为此间山主。这番云水迢迢上芦芽,也算正式拜访了主人,不虚此行。</p> <p class="ql-block"> 低头出了太子殿,招呼大家一起下山,才发现不见了蹄子。喊一声,听她在佛殿后边答应:“我在这儿呢,你们快来,这里特别好!”佛顶周围全是悬崖,太子殿四面外墙与悬崖之间仅一尺宽距离。临着万丈深渊,小心挪步佛殿后面,只见蹄子正靠坐在石头上,任山顶的狂风吹得发丝衣袂飞舞,只悠然地隔着栏杆,眺望山下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远处,平川历历,关山漠漠,不知藏着多少世事幽思。这娑婆世界,万丈红尘,任它招摇,任它翻拂,任它流逸,终不过是过眼云烟,只叹,流年不耐追寻,世间因果难辨。</p><p class="ql-block"> 迎着清冽的风,迎着浩荡的青云,几个人一起在佛顶之巅静坐了一会儿,终还是把这里还给了蹄子,这天外方丈之地,与孤独堪称绝配。</p> <p class="ql-block"> 佛顶周遭峰上,还建有财神庙、毗卢殿等石屋,下山前一一前去探访。中间一处石壁,原有旧的题刻“芦芽第一山”,被后来开凿的石窟破坏了,依稀还可辨识,隐隐令人叹息。</p><p class="ql-block"> 佛顶下面的那个叫“肉瓮子”的山谷里,残雪犹存,芦芽山的春天,果然萧条若斯。冰雪化成的水,从石缝中不断地向下渗透,在上山的路上,下山的途中,在森林,在幽谷,汇成小溪,与我们一路如影随形。</p><p class="ql-block">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走过这略显枯峻的山水,走过暮春萧然淡泊的心情,我们仿佛又变回了小螃蟹,逐着山顶刚刚消融的雪水,一头扎进浩瀚的松林,向海草繁密的大海深处游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芦芽山所在的管涔山脉,溪水丰沛,林木郁然,孕育出许多独特的风景名胜:天池群湖、万年冰洞、悬棺栈道、情人谷、汾河源、悬空村、神池步道、宁化古城,再加上荷叶坪和马伦草原……简直不胜枚举。然而,归根结底,芦芽山才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名胜,它是管涔山里当之无愧的众山之祖。</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来,周围的景点儿几乎都去过了,只有芦芽山还是第一次。果然,缘未到,可奈何,缘来了,又可奈何。缘起缘灭还则罢了,怕诸相成空,忘了这样美好的旅行,特作文以记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