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岭书院诗词讲堂 腹有诗书气自华 格律诗创作第六讲 钟国江

钟国江

第六讲隐括情理——诗家语之平常与不平常

前五讲，我们学习了格律和章法结构，格律是必须遵守的，而章法结构只是前人主要技法的总结，难能全面，只做一个路引，学习中还可自已总结，不断丰富，不可死守。

这一讲，我们学习格律诗的诗的语言。刘勰在《文心雕龙·镕裁》中说：“蹊要所司，职在镕裁；隐括情理，矫揉文采也。”隐括，隐含包括，本义是指较准曲直的工具，这里指根据文体需要对构成作品的素材进行剪裁组织。后来诗词发展中，苏东坡首创了隐括体。隐括体是依据某种文体原有的内容和词句，改写成另一种文体。

苏轼水调歌头：

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师琴》诗。公曰：“此诗固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诗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韩愈全诗：“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韩诗100字，苏词95字，内容没有太大变化，而表达上苏词按水调歌头的词牌调要求，重新组织了语言。由此可见，不同文体需要不同的语言表达。写诗，就需要用“诗家语”。

何谓诗家语？最早提出诗家语的是宋代文豪王安石，他将诗歌中词语的某种特殊表达称为“诗家语”。

任何一个词语都表述着一定的概念或逻辑关系，但是，这种概念化的语言不是诗的语言。只有将语言从表现概念的符号转变为表现意象的符号时，语言才具有诗家语的属性。根据前人对诗家语的总结，诗家语即在诗歌创作中讲求韵律节奏、通过词的变性、语序的调整、成分及内容的省略等技巧使诗句更有利于表现意象、创造意境、表达情感的语言。“诗家语”是构筑意象以传达情意体验的手段，所以，也被称为意象语言。诗人通过意象描绘，把景物人事引起的不平常的心灵感受表达出来，抒发感悟，感染读者。这时注重的是心灵感受而不是逻辑形式及其语法规则，这种“反逻辑”和“反语法”规范的现象，彰显诗家语的巨大张力，可谓“反常合道”。

这种语言，可从音韵、语法等不同方面来分析，而从语言与意象关系看，又可从平常与不平常两方面来看。

一、平常语与不平常意

（一）平常

平常即诗家语选词尽量用通俗易懂的字词，不宜用生僻字词，用平常语写不平常景、抒不平常情、表不平常意。历代名诗名句，均无生僻者。如：“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无一字生僻。千里目、一层楼用词、物象都极平常，而表现的是登高才能望远的哲言及积极向上的精神。松间明月、石上清泉这些都极平常的词、平常的物，却给人无限清幽空静的遐思。

（二）不平常

不平常就是通过诗家语的相应技巧，把诗人对平常事物的不平常感受表现出来。

如：李白《独坐敬亭山》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飞鸟行云一座山，这是何其平常之景，而在诗人笔下却成为表达傲世孤高之感的佳作。“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看似写眼前之景，其实，是写孤独之感。“尽”、“闲”二字，把读者引入一个静的境界，烘托出诗人心灵的孤独寂寞。题为敬亭山，但诗人笔下，不见敬亭山秀丽的山色、溪水、小桥。这并非敬亭山无物可写，只是这首诗的写作目的不在赞美景物，而在借无言之景，抒内心无奈之情。

又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前三句全由名词性词组构成，一共列出九种景物，言简而意丰。全曲仅五句二十八字，二十六个名词，藤、树、鸦、桥、水、家，道、风、马、夕阳、断肠人、天涯，这些物象是平常的，但经诗人在每个词前加上特有的枯、老、昏、小等带有自我情感色彩的限制词，使这些物象转变成表达作者羁旅之苦和悲凉之恨的不平常的意象。

　　

二、平常到不平常

　　如何使平常语平常景表达不平常的意象、情感？主要依靠诗家语独特语言手段来实现。王力先生在巜汉语诗律学》中做了全面总结。其中涉及用词的为词的变性，涉及句法的有省略和语秩变化。本讲介绍词性变化。

我们知道，汉语词性分为实词与虚词两类，其中，实词分为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量词、代词六种，虚词分为副词、介词、连词、助词、叹词、拟声词六种，词语变性或称词性变异，即通过词语的活用，使词的属性变化，如名词用作动词、形容词用作名词。词性变异主要有动词、名词、形容词词性变异。

（一）动词变性。常见的有动词活用做形容词、副词、使动词等几种情况：

1、动词变形容词，如：

泪逐劝杯下，愁连吹笛生。（杜甫《泛江送客》）

这里“逐”本意是追逐，动词，用作逐一、每一次，是形容词。“连”本意是连接，动词，用作连连，是形容词。如果按动词来理解，本句的意思是：泪水追逐着劝杯流下，愁情连接着吹笛生起。这样解释是不通的。而作形容词解就通了：泪水在每一次劝杯时流下，愁情连连在吹笛声里生起。

2、动词变副词

用在动词前，对动词起修饰或限制作用的经常是副词。如果把动词放在副词的这种位置上，让它修饰、限制后边的动词，在句中作状语，这个动词就用作副词。如：

迸出依青嶂，攒生伴绿池。（李颀《篱笋》）

这里“迸出”和“攒生”本是动词，用在动词依、伴前，故变性为副词。

3、不及物动词作使动用。如：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

这里的“溅”与“惊”本为不及物动词，作使动词用。意为使花泪溅，使鸟心惊。

（二）名词的变性。

1、名词用作动词。如：

子能渠细石，吾亦沼清泉。（杜甫《自瀼西荆扉且移居东屯茅屋四首》）

渠，人工开的河道或水沟；沼，水池。渠细石，以细石为渠沟；沼清泉，把清泉汇聚为水池。渠、沼名词作动词。

2、名词作形容词。如：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曙，意思是拂晓、天刚亮；春，春天。名词。这里作形容词修饰名词，表示怎样的。海曙，拂晓的海，江春，即春天的江。

（三）形容词的变性

形容词词性变异通常有形容词的使动、意动两类活用为动词的用法，这两种情况都用得比较多。

1、使动用法

所谓使动用法，即通过形容词的活用，使宾语所指的物象具有形容词描写的特性，例如：

疏钟清月殿，幽梵静花台（储光羲《苑外至龙兴院作》）。

月殿、花台是宾语。清、静是形容词作使动用。疏钟响起，使月殿清，佛乐传出，令人花台静。

又如：

骤雨清秋夜，金波耿玉绳（杜甫《江边星月二首》）。

清即清净，耿即光明，形容词。作动词用。骤雨的衬托，令秋夜更清，美丽的月色，令星星显得更加明亮。

2、意动用法

所谓意动用法，即指物象本无某一特性，通过形容词的意动用法，使其具备这种特性。如：

涧花轻粉色，山月少灯光（王维《从岐王夜宴卫家山池应教》）。

花色本谓浓淡，山月本谓明暗。此言轻、少，形容词作意动用。

本讲作业：

一、找出杨炯《从军行》中形容词使动用法的字，并说明其意义。

从军行

杨炯〔唐代〕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二、找出下句中名词用作动词的字：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陆游《临安春雨初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