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

沙砾

享受生命的波动，又何必装满不朽。 ——《不朽》 前阵子看了一档节目，蔡康永对话隈研吾，无意间竟被节目里一段谈论建筑的内容触动。场景是在建筑师隈研吾设计的一个甜品店，外观全由木条构建，在钢筋混泥土堆砌的都市街头颇吸人眼球。蔡康永近距离看这个建筑时，发现原来这个外观的木结构不只是一件比较“独特”的外衣而已，而是承担结构作用，于是问到经年使用，会不会存在建筑寿命的问题。对方，一位隈研吾建筑工作室的建筑师礼貌且平静地回答——“三十年”。他说，在日本，一般建筑的使用寿命就是30或40年。时间一到，再考虑如何更新或者重建。我想，“一栋建筑可以维系三十年”这件事情，当下之所以触动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数字本身怎么样。好像是，平静地说出“建筑有寿命”这件事，如何对待“事物有期限”的态度，才是关键。就像我们常常预设一栋建筑可以长久，或者至少，努力让它长久，但那句话背后的态度却不同，他承认建筑其实也是有寿命的事实，并且对此既没有“可惜”，也没有产生反抗式的“冒进”，而是接近一种“平静的积极”。如同一个声音温柔地说着：是啊，那既然有限，不如……噢噢，等到时间了，也可以这样……不知缘由，脑中忽然就冒出这样一句话：何必不朽呢。 ‖ “活的更长”与“过得更好” 我发现，大多数人对于建筑寿命的态度，与如何看待我们人类自己的寿命的态度其实是很相似的。一样很明确地知道不可能“不朽”，但当下的状态往往又意识不到那个期限的存在。那一天总好像遥不可及，所以也不必列入讨论事项。而，另外一面的相似又在于，我们所有技术进步的背后逻辑，好像又都是在执着地建造一栋“永久”的房子，以及，延长人类寿命上。 比如，相较于原始泥土、稻草搭建的屋子，砖木显然更长久，而相较于后者，钢筋混凝土又显然更坚固，由此，背后或就是一整个技术的演进；再比如，过去，一个人的寿命可能只有四十几岁，活到六十岁就已然算高寿的了，但现如今的医疗技术，六十岁还可以算是正当年的壮年，所谓的平均寿命也在不断地被延长，再延长。“活得更长”似乎是一个宏大的、关乎全人类的命题，但之于单独一个生命个体，“活得更长”却未必等同于“过得更好”。因此，才会出现那样的句子：有些人二十岁就死了，只是等到八十岁才被埋葬。也会碰到那样一些让人动容的人生，他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好像活出了几倍的时间一样精彩。这其中的差别，我想，就是一个人对待生命的态度吧。 蔡康永在那档节目里说了这样一段话，他说：“我们人在一生当中，不断地延后我们的价值实现的时刻。比方说，很多人一直讲，等到我买好房子以后，等到我结婚以后，等到我大学毕业以后……你有那么多的以后，你就是没有现在。”而人之所以不断拖延，或许也正是因为，我们常常意识不到那个生命期限的存在，常常觉得自己拥有无穷的“以后”，而事实上，“以后”真的有那么多吗？ ‖ 何必不朽，是一种心态 何必不朽。当然不是否定科技的进步，何必不朽，其实是一种心态的转变。就像一栋期限定义为三十年的房子，不多费力去想三十年以后的事，更多的精力就自然被放到这三十年怎么更好地度过的事上。当目光聚焦在长久、永恒、不朽，那么对于建筑师而言，木料显然是不高明的。越自然的东西，诸如木头，注定会渐渐腐朽、剥落、失去支撑的性能。而之所以仍要选择木材这样“脆弱”的材料，出自的显然不是对“不朽”的需求，而是诸如向往更自然、更美好的一种环境的需求。而所有的决策，其前提一定需要这样一个认识：建筑并不是一个永恒的东西，它是有寿命的。 那么，如果把这种心态，用到我们的人生上呢？恰好几天看了一本书，叫《幸福的勇气》。书的内容是两个角色，“哲人”和“青年”之间的对话。其中有一篇提到一个概念，叫“最佳分别”。 哲人：请你记住，我们所拥有的时间很有限。既然时间有限，那么所有人际关系的成立都是以‘分别’为前提。这话并不是虚无主义，现实就是我们为了分别而相遇……我们能做的事情也许就只有一件。就是在所有的相遇与人际关系中，不断朝着‘最佳分别’努力。不断付出努力，以便有朝一日分别的时候，可以无憾地说‘与这个人相遇、一起度过地日子很对很值得’。……例如，假设你现在与父母之间的关系突然终止，或者是与学生们之间的关系、与朋友之间的关系突然终止，你能够把它当作“最佳分别”平静接受吗？青年：不……不。这实在是……哲人：那么，你只能今后努力建立起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关系，“认真活在当下”也是这个意思。 为了分别而相遇，向死而生……哲人的叩问也大可当成自我的叩问，让自己有意识地看到“期限”的存在，建立关于“失去”的意识，关于“终点”的意识，甚而关于“死”的意识。拥有这样的心态，或许我们的人生也会因此少一点未竟的遗憾。 ‖ 享受生命的波动 是过好每一个“现在” 你觉得这是一种巧合吗？有生命的东西，就会有期限。还是说这本身就是生命的魅力，因为有期限，生命就有了波动。初初萌发的样子，勃勃生长的样子，凄凄落下的样子，有来时，亦有去时。生长的美好是比较容易懂的，但一个人一定是有了一些阅历、经历之后，才能慢慢领略落花的美、旧物的美。而或许，当一个人开始体会这些美好的时候，也就能理解生命有期限或许并非生命的缺陷。 因为只能看到现在，反而过不好现在。真正理解不朽的人，却往往不会拼命去追求不朽。听起来好像是悖论，但事实就是如此。当我们被"不朽"的念头捆绑，"现在"也就变成了一个个虚假的命题。 想到陈绮贞有一首歌，《失明前我想记得的四十七件事》：我想记得夏日午后的暴雨，雨的形状我想记得黄昏的光，光里的灰尘在飞扬我想记得爱人如何亲吻，如何拥抱……一条发光的公路两边都是梧桐树地图上打过记号的城市和一颗泪般清澈的湖七岁时的照片第一次迷路穿的鞋还有到底是谁随手关掉整座星空让我流下眼泪 这是一首用假设描绘的美好记忆的歌，听着让人不禁闭上眼，想起一些美妙却隽永的小事，想起余生的期限，那一刻，总也要问问自己的心，是否还有向往的远方还未出发？ 砂砾 2023年6月11日 姑苏城静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