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天涯】： 老渡口

走天涯

　　（发表于2023年5月26日《渭南日报》第七版＜文苑＞）

我们这里把母亲的娘家叫wei家，奶奶的娘家叫老wei家，wei我一直不知如何写，现在看来，规范的叫法应该是外家，“外”说成了“wei”,大概是方言念转音的缘故吧。

老外家和我们邻乡。两个村子相隔十多里，在小孩子眼里，去老外家无异于遥远的出行。它的遥远，少不了碳渣路的坑坑洼洼，河滩黄泥路的车辙浅深交错，河南岸黄沙路的软绵细滑，更少不了在老渡口等船过河。记忆里的渡口如爷爷奶奶那样苍老久远。那时每年都要去老外家几次，除了大年初三随父亲他们兄弟几人拜年走亲，还因我是家中长孙，加之奶奶的疼爱，隔三差五少不了带我熬娘家。

出村三二里，是原乡政府(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叫公社，九十年代改成乡)的主街道，穿过街向南一条尺子一样直的土路，两侧黄土崖一人多高，是村民七零八落的后院墙，鸡犬声吆喝声起起落落。

土路尽头是架空横过的渡槽，渡槽折西下长长的漫坡，便进入了洛河滩。

洛河一到我们这里似乎更加任性，黄水涛涛河水哗哗，年复一年，河槽越冲越宽，两岸土崖越刷越陡。紧贴河槽土崖的是一条窄粘泥路，自行车马拉车三轮车辙深深浅浅，如奶奶额头一道道皱纹。右侧是旷阔的河滩与折来折去的河流。在粘泥路骑行如顶风划船费力难行，自行车颠簸十几分钟，就到了洛河渡口。

早晨的渡口，河面雾蒙蒙的，瘦长的漫坡引道，高陡的黄土崖，岸上的杨柳模糊的失去了层次，像一个久远的梦。浑黄的河水自遥远的西北一路摇头摆尾高歌挺进，巨龙一样在关中平原上腾跃，唤醒了沉闷的黄土地，滋润着干旱的平原。水势或大或小，或急或缓，河面宽宽窄窄。涨河的日子，水势湍急，河水漫槽，渡船停摆，车人禁行；遇上枯水期，河水瘦长，水流汩汩，害羞的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女，渡船停渡---船夫在船弦和引道搭几块木板，行人便可过河，甚至有人绕过木板，手提鞋子赤脚踩着黄泥水上对岸。

渡口引道三四米宽，漫坡下行数十米，像淘气的孩子伸出长长的舌头探入水面，引道和船身相接的地方，刀切豆腐一样齐楞楞的。对岸的引道漫坡攀爬十多米，和高陡的土崖相遇，面对土崖主动张开双臂的欢迎姿态，引道意外又感动，它先稍稍前行，然后扭头朝南汇入河岸上的细沙路。

渡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有个十几米长，五六米宽的样子。船头高高翘起，公鸡司晨一样傲气。两侧船舷高低一样的卡扣-----半圆前倾，铁皮包裹木沿，长长的钢索从卡扣穿过，把渡口两岸相连，像含了根冰棒的顽童，细细的木棒在左右嘴角滑动。船走走停停，钢索、铁皮在时光来回扯拽中光溜溜青亮亮。一块块木板拼就的甲板，时间的包浆浅白了木板的原色。从甲板缝隙可见船肚竖一道横几横的龙骨，像不像肌肉男的块块腹肌，刚劲有力？浸入底板的水珠和从板缝里落入的行人脚下的泥巴混和，船底常年黄浊浊湿漉漉。中部甲板几乎和上部舷板持平，方便渡客上船。船尾低平，横一小船舱，是船夫食宿的地方。人字形舱顶，木条板上盖了几大块油毛毡，从西边的小门猫腰进去，南边尽是锅碗瓢盆，只留下北边一溜窄窄的地方下脚，仓壁板上高高低低的铁丝挂钩被衣服绳索汽灯之类的杂物占满，最里边铺了两米来宽的稻草地铺，可容两个人休息。门口放一小煤炉，煮茶烧饭非常方便。

木船横身过岸。船舷板紧贴引道，渡客跨步登船，立在木船中部甲板，自行车撑在身边。一声开船，头顶白毛巾、戴白线手套的船夫反向扯拉钢索，卡扣钢索紧紧咬合，咯噔咯噔，沉重有力。船头先动，船身斜斜横浮河面。遇上顶头风，钢索更吃紧难拉，船夫从船舱拿来木挂钩一样的“撒手锏”，挂钩卡住钢索，双手向后扳挂钩，双腿前弓身子后仰，像势均力敌的拔河，这时，船上身强力壮的男人也来帮忙，钢索立马妥协，一步步后退，船慢慢前行，一根烟功夫不到，船侧身靠岸，性急的渡客船还未停稳就要离船，船身突然反弹，像个恶作举，和对岸拉开不大不小的缝子，河水哗哗而过。船夫嘴里蹦出硬硬的一句，急啥哩，急啥哩!一根粗绳套住引道头的木挂钩，脚蹬船舷紧拉绳头，船舷重新合岸方可登岸。

船上一般两个船夫，也有时一个。听奶奶说，船是附近的村子的，船夫也是他们的村民，生产队时期船夫按天拿工分，包产到户后渡船承包给个人，外地人过河要收费，只有本村不用掏钱。起初两角、五角，后来水涨船高三块两块。不少人图省钱，一上船，大大方方一句，沙村走亲的，船夫二话不说放行，不想船夫看破“玄机”，再遇到类似情况，还要追问去谁家几队的?对不上自然得掏腰包，还少不了船夫的奚落，过河都想一个子不掏,让我们天天在这儿喝西北风?

也有例外。读高二那年，大年初一早上，我们城里乡里几个同学不知谁突发其想提议爬华山，躁动的青春，除了年轻人随心所欲和满满自信，没有基本的准备，更缺外出的经验，一声吆喝你呼他应说走就走，几辆自行车一大早从乡里到城里集合，然后一路骑行，当晚夜宿华山脚下，第二天天不亮上山，当然看日出是赶不上了，我们穿北峰登西峰，下午三点下山，在山下饮食摊点吃了一碗酸汤面后，几乎所有人都囊中羞涩，回家好好过年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迫切，我们不停歇的赶路。大年的夜锅底一样黑，空气清冷清冷的，汗珠子打湿了身上的衣服，又被冷风吹干。又饥又饿的我们顾不上脚下沙软路滑，一路跌跌撞撞，到老渡口已是晚上七八点，河面上竟然还有一苗灯火在晃动，如此渴望如此温暖！不用说渡船上还有人值守。我们抓住救命草一样大喊大叫，声音男女交替，高高低低，灯火缓缓向我们靠近，家离我们越来越近，感动在内心喧腾。上了木船，我们的经历船夫甚为同情，不仅免费过了河，还让我们喝上了冒着热气的淰茶。

不知什么时候，渡船消失，河面上架起一座浮桥一一一一溜红漆罩面的铁壳浮船，渡口畅通无阻，只是木船上收费移到了西岸的土崖上，那里一棵碗口粗的大叶杨，盛夏枝繁叶茂浓阴如盖，树下两间湛蓝坡顶的活动板房，门口一头顶白毛巾的农人坐在小马扎上，胸前挂了蓝绿支付码，一根细铁索拦住路面，扫了码交了费，铁索软塌塌坍在地上，行人便可通行。

作者简介: 李永红:笔名(网名)走天涯。渭南市作协会员，西部文学平台首批金牌写手、最佳人气作者。从过教、做过公务员，先后任县报副刊编辑、报社编辑部主任、宣传部门办公室负责人、军休服务管理机构主要负责人。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十余年，在《陕西日报》《渭南日报》等省、市主要新闻媒体发表消息、长篇通讯等稿件一百余篇，多次荣获市级以上新闻奖、征文大赛奖。2021年开始文学写作,文字散见于《西部文学》《陕西农村报》《渭南日报》《华山文学》《西岳》等报刊，联系地址:陕西省大荔县城关街道西环路建材西巷西七户(隆发超市西100米).邮箱:[e-mail]邮编：71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