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仿佛登山，出道即巅峰，再往前走，却一路下坡到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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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不甘赋探梅：试析康熙状元李蟠遭贬后的一首七律

他的人生，仿佛登山，出道即巅峰，再往前走，却一路下坡，七年后回到山脚原点——这就是大清康熙丁丑状元李蟠的人生之路。

李蟠于 1697年获殿试第一甲第一名，1699年主持顺天府乡试受诬流放，1702年返乡。从此不再出仕，过着读书著述的普通人生活。然而返乡后不久，心情尚未彻底平复，隐隐盘桓郁结不平之气。这从他写的《户部山探梅》可以看出些许端倪。

户部山探梅

空山无伴已多年，独有寒梅伴我妍。

疏影偏宜闲散地，幽香不到艳阳天。

含苞带雨未相问，露蕊临风倍可怜。

纸账夜深还入梦，罗浮只在一灯前。

注：

①纸账，即纸帐，藤皮茧纸缝制的帐子。

②罗浮，道教概念。据《云笈七签》卷二十七《洞天福地》记载，罗浮山为道教十大洞天之“第七洞天”，七十二福地之“第三十四福地”。这里借用，并非信道修炼，而是表达一种脱离尘世隐居生活的意思。

【解题】

户部山在徐州城南，原名南山，西楚霸王定都彭城后，在南山修建戏马台，为徐州第一胜迹。宋代黄河夺泗入淮，徐州常遭淹没。1624年，徐州户部分司署主事张璇为避水患迁往户部山上，从此南山改称户部山。这里是徐州富商大户人家居住地，也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李蟠全家居住此处，他贬谪返乡后一直居住在此。

【辨字】

刚遭诬陷流放赐归的李蟠，心中还有些许郁郁不平之气。想起上次离家赴京赶考至今已经前后七年了，这就是“空山无伴已多年”的客观陈述。这种“无伴”，不仅是空山之感，也是我之感受：李蟠遭贬后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来访人员，虽是自己主观为之，但也含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网上流传有“空山多伴已多年”的版本，此“多”应为“无”，一从内容上讲，“无伴”方才可称为“空山”。倘若“多伴”而熙来攘往，何来“空山”之说？二从修辞上看，开头两“多”虽不算大毛病，但于诗词炼句炼字总有不妥，因为它不是主观强调的反复修辞，也不是内容无可规避的无奈“犯复”，故当以“无”字为准。

【前解】

首联出句说，我居住故居的空山已经多年无伴，表现一种人走茶凉的失意落寞感。从史料可知，李蟠返乡后闭门谢客，不与官宦来往，是自己的选择，是有意为之，故而可以得知，这样写，是为对句“独有寒梅为我妍”而打下坚实基础。

以“独”字回应“无伴”，强调了寒梅作伴的唯一性，突出寒梅不从流俗，敢反潮流的优秀品质。尤其令人瞩目的是，寒梅不光“伴”一个贬谪之人，而且还开得特别美丽——“姸”。这就表现了其品质忠贞如一，不受升迁荣辱的影响。这里其实是象征自己：我心如昨，一如既往；品质高洁，不为所变。

这种始终不渝依然故我的品质是什么呢？作者没有明说。作为一个读书人，从小受到的教育是“立德、立功、立言”（见《左传》），人生追求也无非于此。现在诗人第一步科举成功，第二步就要建功立业了。可惜鸿鹄展翅即铩羽坠落，不可不谓人生憾事。

所以他在颔联表达了这一遗憾：美丽的身影只出现在无所事事的地方（“闲散地”），淡雅的香气没能在阳光明媚的季节散播（“艳阳天”）。此处“疏影”绘形，从视觉上写梅之型；“幽香”传质，从嗅觉上写其味。这里的状物蕴含深意，即美好的东西，本该公开展现出来，但现在只能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只能展示在沒有阳光灿烂的空间。这就委婉含蓄地表现了“国无人莫我知兮”（屈原《离骚》）的孤独和遗憾，一种壮志难酬的惆怅郁结于字里行间。

【后解】

颈联写梅花之美，一写“带雨”，一写“临风”。常态里的梅花已够美丽，而细雨微风这一特定环境中的梅花，尤见其娇艳。虽如此，却“寂寞开无主”，无人欣赏，唯有顾影自怜。这还是承接上联表现自己空有一腔豪情，却无处安放的迷惘。

“纸账夜深还入梦，罗浮只在一灯前”，心不死犹存幻想，所以有梦，但梦醒后的现实粉碎他希冀的一切。尘世无法建功立业，只有从道修仙了。这“灯”本应像蜀之诸葛亮写《出师表》一样为君主贡献治国方略，像唐之魏征写《谏太宗十思疏》一样给皇上正衣冠劝勤政；像明之杨继盛写《请诛贼臣疏》一样弹劾奸臣贼子，扶大厦之将倾……然而，现在这“灯”只能平庸地作为自求多福的照明工具了。报国无门，壮志难酬的无奈与遗憾跃然纸上。

人都是碰壁后被动地接受现实，有的人走进黄河不死心挣扎到底，有的人冷静地看清形势及时驻足。从积极意义上讲，前一种人性格执著，至死不渝；后一种人敏睿明智，顺应规律，当是环肥燕瘦、各有所长。李蟠是哪种性格的人，会选择哪一种活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