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刑警朋友

吴咏翔

1983年深秋，正值全国第一次“严打”如火如荼之际，我由分区部队转业至温州市公安局政治部。当时温州治安状况严峻，松台、朔门两个派出所一天内相继被炸，永嘉山区进城卖素面的女孩金小花被杀分尸九段久侦未破，两名警察先后被当街枪杀、配枪被抢。据说有些警察都不敢穿警服上下班。

　　开始，我被转业安置部门安排去工商，档案材料都已转到了市工商局。凑巧的是，我在榴炮二连任职时的温州兵林毅父亲是市公安局政治处副主任，也是老分区部队转业的。他极力鼓动我不要去工商，改去公安。他说，公安机关就是从解放军部队转过来的，工作性质和特点与部队最接近，再说分区转业地方的干部大多都在公检法。我也听说工商局是管小商小贩的，我连温州话都听不懂，想想还是改去公安吧！林毅父亲听了很高兴，马上拍胸口说：“组织人事部门的工作由我去做，档案材料我会从工商局那边要过来的。”就这样，阴差阳错，我从军人变成了一名人民警察。当然，工作岗位还是与“黄海潮”脱不了干系，被直接分配到以文字工作为基本技能的政治部宣传科。

1984年春节假期刚过，我便到市公安局报到，接手的第一件差事就是为一周前在围歼持枪歹徒战斗中的有功人员撰写请功嘉奖事迹材料。由海军东海舰队复员刚考入公安的南城分局刑警林勇便是请功对象之一。当时，持枪歹徒被围堵在十八家路饮食公司宿舍506室套间内，前期侦查已确认，这伙歹徒正是几天前当街枪杀两名警察抢走54式、64式手枪各一支的暴徒。待现场指挥员布下天罗地网后，林勇拽过一支冲锋枪，率数名突击队员迅速登楼接近目标。林勇和同事递了个眼神后，突然奋起一脚踹开房门迅速冲进室内，歹徒遂退到内间继续开枪还击，子弹“嗖嗖嗖”地不停从身旁穿过。林勇端着冲锋枪边喊话边抵进内间，发现两名歹徒已被击毙，一名被生擒（另一名跳楼后落网），两支手枪及子弹被悉数缴获。

林勇荣立一等功后，我和他便很少再联系。说实话，在很多人眼中，他并不是一个“高大全”的英雄模范，行为乖张，不拘小节，爱发牢骚，讲怪话，一不顺心便骂骂咧咧。有人说他其实就是个“愣头青”、“二杆子”，只是不怕死，关键时刻敢冲上去，大家才不得不佩服。我和他再度接触是在十年以后。

1996年2月8日，林勇与同事张建业赴福建福清市追捕在逃三年余的黄金大盗陈四弟。当时林勇重感冒正在门诊挂盐水，得到发现陈四弟行踪的消息后，拔了吊瓶便匆匆出发了。他说，这回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家伙逃了！当晚林勇和张建业在当地民警魏慧、洪家华配合下，摸进了陈四弟所在村。行前，当地民警叮嘱，这里“天高皇帝远”，民风彪悍，法治观念淡薄，曾多次发生过暴力抗法事件，得多多提防。果然，当夜陈四弟被成功控制后，其家人和亲戚煽动村民极力阻拦。混乱中，陈的表兄突然拿出两瓶95％的浓硫酸从背后拨向林勇，随即又打开第三瓶拨向张建业。林勇不顾钻心剧痛，视力模糊，与众歹徒奋力搏斗，掩护张建业，并果断开枪击伤阻碍公务的歹徒。搏斗中，当地鼓楼分局配合的民警一人眼部受伤摘除眼球，另一人腿部重伤被截肢。

林勇被紧急接回温州抢救治疗。经诊断，林勇伤势严重，脸、颈、后脑部被浓硫酸深度灼伤，脸部已严重毁容，整个头部血肉模糊，肿得像个巴斗。脱离危险后，林勇被组织安排到上海手术治疗和植皮，作为公安友好协作单位的上海市公安局还为林勇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请了保姆。这一回，林勇又被公安部记一等功一次。

林勇再次深深感动了我，当时我突然有一种创作冲动:应该把林勇这个典型推向全国，激励更多的民警为人民赴汤蹈火。我决定试着将林勇事迹编成影视作品，在更大的范围内以更具时代感的方式宣传表彰林勇，我觉得这是我的一份责任，也是对“黄海潮”精神的一种发扬光大。尽管当时对影视剧的故事结构，对蒙太奇、意识流之类的专业术语还似懂非懂。

电视单本剧（上下两集相当于一部电影的时长）《刑警林勇》（时任国务委员、公安部长王芳题写剧名，总政歌舞团作曲家印青创作插曲《脚下的路》）杀青后，适逢党的“十五大”即将召开，林勇当选为“十五大”党代表。1997年9月12日“十五大”开幕当晚，电视剧《刑警林勇》在央视综合频道播出。林勇迅速享誉全国，又被授予公安二级英模称号，并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其实，刑警只是警察的一个警种，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仅有勇敢是远远不够的。而刑警，可能因为目睹了太多的杀戮和血腥，见证了太多的不幸和不平，面对形形色色的罪恶，他们更需要忠诚、睿智、谋略、坚守和执着。我身边就有很多这样足智多谋、忠于职守的神探，能让穷凶极恶又阴险狡诈的歹徒闻风丧胆。篇幅所限，不再赘述，这里只说与宣传有关的事。

长期以来，宣传或者说整个政治工作与业务工作粘合不到一块，形成实质上的“两张皮”而饱受诟病。客观上政治机关的人有些是部队退伍或转业，有些是外系统调入，大多不懂业务。而政治机关却肩负审核申报立功创模的责任，并规定审批权限一等功在公安部，二等功在省级公安机关，三等功在设区的市级公安机关。而立功创模如搞错一个对象，无异于用错一个干部，会挫伤一批人的积极性，甚至可能动摇他们维护正义追求上进的信念和信心。

1986年秋，也就是我转业到公安机关的第三年，平阳水头镇发生罪犯将烈性炸药藏在伪装成《辞海》的大块头书里邮寄给企业家敲诈勒索的恶性案件。平阳刑警通过外围侦查很快掌握了该团伙的行踪，为进一步摸清该团伙情况并相机行动将其一网打尽，平阳刑侦大队决定由毕业于上海体育学院柔道系的女刑警李春芝与男同事扮成一对恋人与案犯接头周旋。行动中，狡诈的犯罪头目发现情况有异开枪火拼，子弹擦伤了李春芝的耳垂。李春芝临危不惧，沉着冷静，与男同事巧妙应对，让犯罪头目又逐步消除疑虑，最终化险为夷，为后来的行动奠定了重要基础。平阳县公安局决定给李春芝报请三等功一次，材料写得很简单还有些凌乱，我看了又看，一时理不出头绪来，总觉得三等功有点低了，便通知平阳县局政委带着李春芝来温州一趟，后来我又去平阳县局刑侦队实地调查核实，而后连夜操笔，从此案的社会影响、犯罪分子的凶残狡诈、化妆侦察在整个侦破过程中的关键作用、李春芝的特殊经历及在化险为夷时的核心关键作用等几个方面，连夜赶写了一篇四千余字、以《一次惊心动魄的化妆侦查》为题的侦察通讯在《江南警界》杂志上发表，并以此为基础，改写了一份为李春芝报请二等功的事迹材料上报省公安厅。

二等功当月就批下来了。两年后，李被推选为县政协委员，数年后又被推选为县政协常委，成为县四套班子领导成员。我退休后，有一次在平阳碰到她，她激动不已，一定要留我吃饭。她说我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我说，也就是一种缘分吧！又和她开玩笑说，“其实，我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她哈哈大笑说，“您这一眼可了不得，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光阴似箭，一晃又是二十五六年过去了。当年刚满二十岁的黄毛丫头李春芝如今已年过半百，过两年就要在家含饴弄孙，安度晚年了。抚今追昔，饮水思源。我从内心感悟，无论做人做事，所有的情怀，所有的作为，都离不开当年“黄海潮”这块沃土的滋润和孕育。